第八章 華佗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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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含光在縣衙活脫脫的雲端貴種,一離開縣衙,那股火下去之後,心中卻隻剩一陣悲涼,還有些悶,仿佛淤泥堵住心竅一般。

他回去的時候臉色蒼白,下了馬車之後被仆役扶著,整個人如遊魂一般進了小虎家的院落。

“含光兄弟,道長回來許久了,你怎的才回來?”吳三娘顯然是在等他,此時笑嘻嘻地湊過來,擠眉弄眼地說,“那啥,含光兄弟,今夜我就要走了,你之前答應我的……”

不久前逃亡路上王含光承諾的那些東西,敢情吳三娘這還記著呢,生怕王含光忘記了,這會兒趕緊催促。

隻是她記得清楚的賬單還沒開始念幾句,就發現王含光的神色不對,吳三娘停了話,疑惑地問:“含光兄弟,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一臉見了鬼的樣子啊?”

“惡心。”王含光揮退下仆,喃喃地說,“三娘,他們是人啊……怎能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

吳三娘神色一正,收了嬉皮笑臉的樣子,扶著王含光走到院落中的茶凳坐下,輕聲問:“怎麽,方才出了什麽事情?”

王含光抹了一把臉,半晌才斷續說起下午發生的事情,說到日頭西斜才終於說完了葉佩的一生,他手中握著冷茶,迷茫地看著吳三娘,輕聲說:“死了三年,隻怕早已經爛成泥了,亂葬崗死屍無數,根本無從分辨哪具屍骨是哪個人的……葉老伯泉下有知,不知該多難受……”

此時太陽還沒下山,院落之中還帶著融融暖意,吳三娘卻聽得全身都冒出冷氣來。

這是個太過絕望的故事,孤苦無依的女孩、豺狼一般的鄰裏、一路走過來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竟是一絲光亮也看不到。

難怪葉佩發了瘋。

換成任何一個人,隻怕都要瘋狂。

兩人都心情沉重,一時無言,直到吳三娘突然腦內靈光一閃,急忙說:“等等,可以讓道長給你卜算一下呀!術士生而不凡,以天借力,是可以尋找這些的,待他算出來,就可以讓葉姑娘入土為安了!”

一聽這話,王含光頓時也精神一振!

除了把這件事情大白於天下,殺了那群還在陰暗之中苟且偷生的加害者,他做不了別的什麽,但是為那個可憐的葉姑娘收斂屍骨,做好最後這一點兒小事,卻是他能做到的。這想法讓王含光好受不少,他站起來正要說話,門口突然傳來倉促的腳步聲,陳管家帶著一大群小廝滿臉冷汗地走進來,個個拿槍帶棒,甚至還有一隊守城兵士也趕了過來,迅速把門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三少爺,您沒事吧?”陳管家看到王含光全須全尾地站著,擦了擦額角的汗,臉上這才有了一絲血色。

這如臨大敵的樣子仿佛要打仗一般,王含光正迷茫,就聽陳管家說:“殺人的黑貓又出現了!光天化日的,甜水巷死了一半的人,守城的兵士都驚動了,可是那黑貓鬼魅,沒有一個人能攔住它……三少爺,榕城已經不安全了,我特地借了一隊人馬,先護送您和朋友出城再作打算!”

“什麽?!”王含光和吳三娘對視一眼,吳三娘一臉莫名,她之前是在義莊和王含光相遇的,根本不知道關於這殺人黑貓的事情。

而王含光剛才雖說起了葉佩的事情,卻還沒來得及說到那群人害怕黑貓報複的事,也難怪吳三娘一臉的詫異。

王含光站不住了,拔腿就要去見早先回來、此刻在房裏休息的道長。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背著長劍的黑衣少俠一臉緊繃,他身邊穿著道袍的道長右手斜握著拂塵,也是一臉山雨欲來的表情。

“李兄弟,你醒了!”王含光一顆心落地,大喜出聲。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李乘風突然出手,攔腰扛起一旁的袁天罡拔地而起,直接上了房頂。

“西方。”隨著袁天罡的話音落地,李乘風唰地一下在屋頂起落,直往西方而去!

王含光看得目瞪口呆。

更讓他目瞪口呆的是,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的一道紅影毫不示弱,幾個翻飛便如一道烈火一般直接追了出去。

眼見著這三人竟都奔了出去,王含光有種被拋棄了的錯覺。

吳三娘看看日頭,突然問王含光:“王兄弟,你也想過去看看?”

“啊?算了……這時候趕過去,還不知道他們打到哪裏去了……啊!!!”王含光本來還在糾結,話音還沒落,突然就感覺整個人被攔腰提了起來。

“一百兩,我一路帶你跟著他們,怎麽樣?”吳三娘笑了笑,嘴角兩個梨渦甜得要溢出水來,但是配合她單手輕鬆提著王含光的這個畫麵,怎麽看都十分違和。

“可以可以可以!”王含光趕緊回答,他正想要讓吳三娘給他換個姿勢,一張口就是一嘴狂風。

五道身影先後直奔甜水巷。

2

甜水巷內滿地橫屍,血氣衝天。

黑貓穿梭於圍追堵截之中,出手就是人命。

“喵嗷!”它仰天長嘯,小小一個毛團大小,吼叫聲卻十分宏闊,仿如猛虎嘯林!

就在黑貓長嘯的同時,屋頂上唰唰唰落下三道人影。

黑衣遊俠放下自己背著的道士,反手緩慢地抽出自己背上背著的長劍,隻是未到一半,就被身邊的袁天罡攔住了。

李乘風不解地看向袁天罡,就見袁天罡搖搖頭,反倒自己一步踏出去,垂眸看著滿地鮮紅之中站著的小小黑貓。他神情帶著悲憫,輕聲開口對黑貓說:“你可知道,你並不是貓?你要是不曾殺人,本可尋找你的同族,與它們相聚……”

“喵!”黑貓並不願意聽袁天罡繼續說下去,它發出尖叫,然後連續發出威懾的吼叫聲,它微微縮了縮,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偷看一旁並未出聲的千紅,小爪子在青石板上扒拉,那石頭竟然如一塊豆腐一般,被它這麽一扒拉,就留下道道深邃的爪印。

李乘風臉色發緊,袁天罡還想說話,突然,李乘風背上的長劍震動,金玲仿佛大夢初醒一般,突然發出聲音:“什麽東西,好香!”

與此同時,長劍在李乘風沒反應過來的一瞬自動出鞘,裹挾著風雷之勢,直往黑貓衝去!

“金玲!”李乘風怒喝一聲,也跟著衝出去,想抓住自己的劍。

“等等!”袁天罡眉頭一皺,想要喊住李乘風,可下麵的事態已經瞬間失控!

“喵嗷!”黑貓長嘯著,突然轉身就跑,它對這地方似乎極其熟悉,瞬間就轉身沒入了小巷。

李乘風抓住長劍,可金玲還兀自生著氣,長劍嗡鳴不止。他也顧不上了,暴力把劍握住,飛身上了屋頂,又一把撈起袁天罡,往袁天罡所指的方向直衝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王含光和吳三娘剛巧趕到。

王含光隻覺得自己頭昏腦漲,剛看到道長和李兄弟的身影,還沒來得及開心打招呼,就再次被拎了起來,一路繼續往城外奔去。

從榕城一路出城,這路線越走越熟悉,連王含光都皺起了眉頭……無他,實在是眾人沒想到,這黑貓這回逃跑,竟然和上次是一模一樣的路線!

“咦,咱們怎麽回義莊了?”吳三娘沒經曆過追擊黑貓的事情,一邊好奇地問著,一邊把王含光放到了地上。

此時一番折騰,已經到了即將日落的時候,天際一片昏黃,義莊那破牌子歪歪斜斜地掛著,一陣風刮過,隻讓人覺得身上莫名有點兒發寒。

這黑貓是第二次消失在這義莊裏了,要說是純粹湊巧,眾人還真是不敢相信,此時眾人都有些懷疑,這義莊隻怕是有古怪。

“小心點兒。”李乘風跟大家招呼完,上前敲響了義莊的大門。

大門應聲而開,竟然是沒有關緊的。

李乘風看大家一眼,率先走入了這殘破的義莊。

上一次追擊黑貓到這個義莊,月色之下看不清楚,如今白日看去,這義莊更加荒涼殘破了,有些屋子半邊已經垮塌,仿佛風稍微大一些,都能把這地方刮塌一般。

眾人不自覺屏住氣息魚貫而入,還沒來得及仔細搜索,突然就聽到二門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咳嗽著發問:“幾位此刻到義莊,可有……咦,怎麽又是你們?”

這老人家拄著拐杖,瞎了一隻眼睛,看上去蒼老瘦削,頭發淩亂,衣服上都帶著破洞,十分眼熟——可不就是義莊的看守老杜!

“那天早上我一起來,就發現你們都不見了,連那日來借宿的一個趕屍人和他的貨都不見了,可把我急死了……”老杜絮絮叨叨,一臉久別重逢的喜悅,讓這義莊緊繃肅殺的氣氛似乎在一瞬間解凍了。

“老杜,你可有見到上次我們追的那隻黑貓?”因老杜是對著王含光念叨,且王含光知曉關於這黑貓的往事,此時十分關切,趕緊上前詢問他。

老杜茫然了一瞬,奇怪地問:“那隻殺人的黑貓?你們上次沒抓到嗎?”

“沒有。”王含光搖頭。

老杜頓時急了:“它又跑到義莊來了?”

怪不得老杜急,這可是殺人的邪乎玩意兒。

王含光和老杜寒暄罷,袁天罡和李乘風對視一眼,眾人分散開來,開始尋找那殺人黑貓。

“道、道長,有沒有辦法不殺那隻黑貓啊……”王含光跟在一旁,思考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開口這麽說。

麵對袁天罡看過來的眼神,王含光趕緊解釋了下午在衙門聽到的事情,又有些感慨地說:“它一隻小貓,與人有什麽深仇大恨?不過是為主人報仇罷了……”

“你說它在葉村索要買命錢,也是因為葉佩曾在村中被欺負?”李乘風倒是一愣,開口問王含光,看到王含光點頭,頓時皺起了眉——他當日追殺黑貓,解救葉村眾人,卻沒想到這件事情身後,竟還有這麽一段公案。

如此……他做的就不是斬惡,而是助紂為虐。

李乘風腦子一亂,一時無話。

“欺負葉姑娘的人是有罪,但它身上煞氣十分重,連靈物加身都無法維持神智,顯見有無辜之人被遷怒波及……先不說這些,總之必須快點兒找到它,它已經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了。”袁天罡突然低聲說話,李乘風愣了一下,還不知道怎麽回答,悄無聲息地走在他們身邊的千紅突然低聲問袁天罡:“先別管那隻黑貓,你們有沒有覺得此地有些不對勁……”

這話說得眾人都是一愣。

袁天罡站定環視四周,他一直沒認真觀察,這會兒認真查探一番,皺起了眉頭。

半晌,他遲疑地說:“此地風滯氣塞,遊而不散……但此地是停屍之地,如此也是正常……”

千紅也皺眉,她遲疑地說:“我主修武道,對觀氣不熟……可我總覺得走進來之後,身體沉重了許多,似有東西在牽扯……”

說到這裏,千紅一愣,突然驚恐大喝:“不對,快出去!”

“什麽?”李乘風正在嚐試順著千紅所說的話感受周圍,突然聽到千紅這麽一說,馬上看向袁天罡,卻看到袁天罡也一臉茫然。

這可是一路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習慣了袁天罡做什麽都似乎成竹在胸的模樣,如今猛地發現這個人居然迷茫了,李乘風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千紅低喝一聲,下一刻腰上掛著的兩柄彎刀就突然唰地一下懸空浮在她的周圍,千紅本人躬身赤腳蹬地,一臉警惕的樣子,仿佛受到威脅的猛獸一般。

這舉動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大家都還沒弄明白千紅到底在說什麽。下一刻,不遠處突然傳來吳三娘的尖叫——她竟然沒跟上來?

王含光第一個衝了過去,不知看到什麽,怒聲大吼:“三娘!你幹什麽,放開三娘!”

眾人趕緊跟上去,沒幾步就看到剛才還十分和氣的老杜竟然不知什麽時候丟下了拐杖,正死死掐著吳三娘的脖子,伸手就要往吳三娘胸口摸下去。

李乘風直接衝出去,一腳踹飛老杜,皺眉看著吳三娘,喝問:“怎麽回事?”

這老杜一把年紀,怎麽會突然對吳三娘做出這種孟浪無恥的事?

“我不知道,剛才我走在後麵,老杜突然說他好像看到什麽東西,我停了一下去看,他就突然跟瘋了一樣……”吳三娘摸著脖子,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原本清脆的聲音變得嘶啞如老嫗,顯然老杜下手一點兒都沒留力氣。

“嘿嘿嘿……”老杜坐在地上,突然狂笑起來,“七十年了,我守在這裏七十年!蒼天可鑒,沈催那個老匹夫守著不讓我知道楚王墳的入口,沒想到那東西居然被你們帶了出來!”

他瞪大唯一剩下的左眼,貪婪地看著還在咳嗽的吳三娘,仿佛連黑洞洞的右眼窟窿都帶著垂涎,他笑著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你們那麽多人,它偏偏認了你當主人……但是沒關係,殺了你,殺了你我就可以拿到華佗鈴,我就可以得到永生……”

“華佗鈴?”

“永生?”

“就你這樣也想殺人?”

……

幾人聽著脫口而出,反應不一。

“先出去,這地方不對勁。”千紅是唯一沒有管這個老杜在說什麽的人,她像是焦躁不安的猛禽一般對眾人說著,然後率先往義莊外走去。

“想走?”老杜獰笑,猛地並指,隻見他枯瘦的手指上,卷曲的黑青色指甲噌地彈出來。

袁天罡神色劇變:“你這是怎麽回事?!”

卻見老杜整個人十分奇怪,似人非人,他身體看似還是人的模樣,但是卻不知為何有種奇怪的詭異感覺,長指甲烏黑發亮,一看就覺得似乎有毒。

老杜卻沒有搭理袁天罡,而是看著王含光,突然說:“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可以走。”

王含光滿頭問號,他什麽時候和這個老杜相識過了?

但是他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會兒不管這老杜是糊塗還是認錯了人,總之對他來說是件好事。王含光趕緊討價還價:“那能不能把我們都放走啊?”

“不行!”老杜臉色一變,顯然不管他把王含光認成了誰,他們的關係都沒有好到可以容他討價還價的地步。王含光被他吼得往後一退,心有餘悸地低聲問身邊的道長和李少俠:“怎麽辦,跑還是打?”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老杜並指在空中畫起某種神秘的符咒,而後輕飄飄地一推——跑到門口的千紅突然就慘叫一聲,整個人像是撞到了什麽神秘結界一般,直接被彈了回來。

這變故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袁天罡更是推開了擋在他身前的李乘風,神色複雜地看著老杜:“你是誰,為何你會玄術,還用的是我司天監的術法?”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全部都驚呆了。

這老杜……用的居然是術法,還是傳承於司天監的術法?

一個小小榕城、一個小小的義莊,怎麽深挖下來,此地竟然埋藏許多神秘之處,竟是讓人越查越是覺得深不可測……

老杜憐憫地看了袁天罡一眼,仿佛在看一個傻子一般,他說:“沒想到司天監竟然凋敝成這樣。我絲毫沒有遮掩,可你來往兩次,竟都沒有發現一絲不對之處。若是袁守旺那老匹夫知道,不知會不會氣活過來……”

他說著,竟然扭曲地笑起來,顯然是想到那個畫麵,心中極其快意。

袁天罡被他說得稀裏糊塗的,可老杜卻沒有敘舊和給他們解惑的打算,反而是千紅聽到“袁守旺”三個字,猛地抬起頭來,嘴角赫然帶著一絲血跡。

顯然,這老杜的實力深不可測,連千紅都不是他一合之敵!

“至於你,把華佗鈴交出來!”老杜並不搭理幾個人,一絲也沒把他們放在眼中一樣,隻死死地盯著眾人身後的吳三娘。

“休想!”吳三娘好不容易喘過氣站起來,她雙手一垂,手上就多了一柄極小的短匕首,匕首上泛著藍幽幽的光芒,顯然是淬了劇毒。

她拿著這防身的匕首,一臉警惕地看著老杜,厲聲說:“這本來就是我吳家的東西!我們找了四百多年,要不是當年錢家小人作怪,我們根本不會弄丟它!”

“你是當年那個獄卒的後人?”吳三娘此話一出,老杜眼睛一豎,霎時間直接動手,“那更留不得你了!”

說話之間,老杜已直衝而出,而李乘風和千紅看準時機,也都衝向老杜!

“雷來!”袁天罡並指在空中畫符,雷鳴電火在空氣之中劈啪作響,然後猛地跳躍……而後徹底平靜。

袁天罡驚呆了。

他自小天賦非凡,從第一次在司天監殘本上看到術法便直接成功使出以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這裏是逆轉長生大陣,陣中一切都是供養布陣之人的養料!”千紅吐出一口血來,轉頭對袁天罡說,“我們都在他的地盤,連一成力都使不出來!”

說話之間,李乘風被老杜直接撕掉了一塊衣襟。

老杜衝向吳三娘,吳三娘揮舞匕首直接格擋,幾個回合就落了下風。吳三娘邊跑邊躲,可是這地方根本沒什麽騰挪餘地,幾人連續衝上去,也不過是給吳三娘多爭取一點兒時間而已。

王含光都被踹得飛出去,更別提一直擋在前麵的李乘風了,就連與血將軍對陣都不輸的千紅,幾次下來也受了傷,大腿上被老杜傷到的傷口皮肉翻卷,上麵隱隱露出青黑之色。

就在眾人絕望的時候,老杜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原來吳三娘一直假意不敵,在老杜自以為占盡上風之際,突然從嘴裏吐出一枚細小的、帶著符文的長釘,那長釘極細,如同一枚針一般,乃是三麵菱形,上麵附滿了璀璨的金色符文。

老杜躲了一下,長釘雖然沒命中他的眉心,偏了一寸,卻如熱刀切油一般,毫不費力地就沒入了他的額頭裏麵。

吳三娘防身的這個東西顯然十分厲害,老杜瞬間就發出了痛楚的號叫,他跌跌撞撞地衝到一邊,抱著腦袋慘叫不止。

李乘風眼睛一亮,就要衝過去了結老杜。沒想到下一刻,異變突生——

3

“喵嗷!”進了義莊就消失的黑貓突然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義莊的屋簷上,它弓身發出嘶吼。

這都不算什麽,義莊裏麵某扇門打開,一群人影慢慢地走了出來。

生著黑色毛發的年輕人、幹癟瘦弱的老人、穿著富貴繡花鞋的老嫗……他們的共同點是露出來的皮膚泛著烏青。

“這、這是那群得了時疫的人?”王含光一眼就認出來,這群人是停在義莊,據說是因時疫而死的屍體,上次他們追擊黑貓到義莊的時候見過,一共二十幾具屍體,如今看起來……竟像是又增加了許多。顯然在他們東奔西跑的時候,榕城也不太平。

王含光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火速跑到道長身邊,連聲說:“他們這是怎麽回事?”

“還不明白嗎?此人會玄術,且與我們不一樣,他所學十分完整,控師能驅千絲蟲而役使屍體戰鬥……”千紅沉聲說,“而借天地風雷之力,乃是上古時期以來,玄術一脈與異族鬥爭之中艱辛求存的根本,這些……他全部都會。”

幾百年前的漏網之魚,這老杜幾乎可怕到了怪物的級別,能被吳三娘傷到,已經是他們的大僥幸。隻是顯然這後麵還有更棘手的等著他們。

“有什麽辦法?”李乘風是個標準的實幹派,他聽到千紅似乎知道這個老杜和這個陣法的底細,低喘著氣問。

可是千紅卻搖頭,說:“入陣之前還有希望,入了陣中……除非破陣,否則他不死不滅,我們根本傷不到他……你的破魂釘也隻能讓他錯亂一段時間。”

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吳三娘說的。

王含光看氣氛嚴肅,在旁邊弱弱地開口說:“三娘,那個,要不我們把那個什麽華佗鈴先給他,然後咱們再去想辦法……”

“我對不起你們。但是這東西,除非我死,絕不能交出去。”從認識以來,吳三娘就是個未語先笑的人物,臉頰邊那兩個梨渦更是沒下去過。

她愛恨分明,此刻內疚地看著眾人,但眼神卻無比堅定。

幾人說話之間看似極慢,其實也不過是這麽一瞬間的事情,老杜還在哀號,行屍和黑貓虎視眈眈——

“你去破陣,你和我一起,攔著老杜!”李乘風不再任他們浪費時間,而是沉聲開口。被他喊住的千紅卻突然苦笑一下,說:“你沒有感覺到身體越來越沉嗎?”

李乘風臉色一肅。

“越是力量大,在這陣中越先受到壓迫。”千紅臉色發白,說話之間身邊懸浮著的兩柄彎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似乎光是站著都被抽幹了力氣。眾人這才發現,從開始到現在,千紅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我的力量在被抽走……他要恢複了……”千紅低聲說著,整個人突然一軟,卻沒有倒在地上,而是浮了起來,赤白光裸的小腿和手似乎被什麽東西懸掛在空中,她艱難地看著不遠處的袁天罡說,“逆轉長生之術,牽動山川自然之力,乃是……逆守之陣,唯有破陣方能……”

“長安司天監沒有陣法相關的書!”袁天罡看著千紅希冀的眼神,一邊回答,一邊咬牙抽出拂塵,正要催動,卻突然全身一軟……下一刻,袁天罡隻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困住了,他努力想睜大眼睛,就看到老杜在幾息之間竟然已恢複了正常,他似乎還在被痛苦困擾,但是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並指在空氣之中撥動,像是琴師撥動空中的琴弦一般。

袁天罡隻覺得右眼劇痛,他定睛一看,猛地看到空中有絲絲縷縷的紅色絲線,他們都被那紅色絲線黏滿了全身,仔細看,才看到那紅色絲線在往每個人的身體裏鑽,像是某種嗜血吃肉的細長蟲子。

“金玲!”袁天罡怒聲大吼,眼見著黑貓從屋頂衝下來,就要對駐足失神的李乘風下手,他腦子裏仿佛有什麽弦斷了。他不知道為什麽要喊金玲的名字,隻知道就仿佛靈光一閃,又像是條件反射,他就這麽喊了出來!

在場唯一能正常移動的王含光正努力想扶拄劍而立、滿臉豆大汗珠的李乘風,又想轉頭拉浮在半空怎麽看都很不妙的道長……正在他左右為難糾結之際,王含光突然就看到,在天際最後一絲陽光消失的時候,道長猛地睜開了眼睛,怒喝出聲!

變故是同時發生的——王含光看到道長發亮的、如野獸一般的一隻豎瞳,和這聲厲喝之下,無暇自顧的李乘風手中突然自己脫手的長劍,直接擋住黑貓一擊,在頃刻之間同時完成!

還沒等王含光反應過來,他就親眼看到一個黃衫少女憑空出現,她身上帶著淡淡瑩黃色的光暈,看上去像是話本裏的妖媚。她轉頭看向袁天罡,嬌聲說:“你吼我做什麽?別以為我跟這兩個傻子一樣,什麽都要聽你的!”

“千紅身上有山精石,那黑貓腹中還有一顆,都給你了!此陣困不住你,快去!”袁天罡咬牙,抽出浮塵唰唰擺動,在王含光看起來就像是分花拂柳、撥開了什麽惱人的遮擋小物一般。

“黃衫金玲……怎麽會,長山劍?長山劍竟然出山了?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可能,當日、當日……”老杜看著金玲,瞪大了眼睛,而後他就看到黑夜之中,袁天罡赫然發亮的獨目。

“是你!”老杜發出淒厲慘叫,他大聲吼著,比中了破魂釘還要瘋狂,“你怎麽還活著,你不可能還活著!我們親手圍殺你,我親眼看到你斷氣……”

“沒想到幾百年了,還有漏網之魚……”袁天罡悄無聲息地落地,他眨眨眼睛,臉上的神情仿佛神祇在看卑微的螻蟻,“逆道長生之陣……怎麽,你拚來拚去,怎麽給自己裁了個這麽破破爛爛的皮囊?”

他一邊往老杜麵前走,一邊輕聲好整以暇地說著話,語調裏麵帶著諷刺。老杜被他激怒了,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牌來,並指一抹,玉牌發亮,下一刻地底突然震顫,搖動之中,竟打開了一扇門。

“給你看看,看看我最優秀的作品,我最完美的作品!你當初說我癡心妄想,說我不可能成功,現在我讓你親眼看看,看看我親手煉出來的作品!逆轉長生大道,我已經悟成功了,隻需要華佗鈴助我補全殘魂,我就可以煉化我自己,得到真正的長生!”老杜眼神狂熱,黑貓突然激動地發出叫聲,不再是擇人而噬的那種咆哮,而像是一隻普通小貓兒一般。它落地,癡癡地看著地下拾級而上的一個大袖少女。

女孩身形纖細,走動之間十分僵硬,動作卻一點兒都不慢。

“喵喵……”黑貓發出撒嬌的聲音,上前幾步蹭著女孩的腿,眼裏滴出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它毛茸茸的臉上,哪裏還看得出來這隻黑貓殺人時的凶殘。

“小黑讓開,讓你主人過來。”老杜似乎極其不喜黑貓對女孩的靠近,皺眉喝道。黑貓喵喵叫著,顯然十分不舍,不肯移動。老杜一揮手,一道黑色光打過去,把黑貓身上的毛發直接燒焦:“再不聽話,你拿多少錢我都不會再讓你見她了,知道嗎?!”

這話似乎把身上燒焦都沒動的黑貓嚇到了,它低頭弓身,踮著腳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主人,眨巴著帶淚的眼往後退,讓主人通過。

而那女孩臉上**,似乎十分難過,卻無法自控,隻能眼睛看著那黑貓,身體卻直直向著眾人走過來。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月光熹微,袁天罡眼瞳豎起來,仿佛受驚的野獸。他看看那女孩,又看看老杜,脫口而出:“你這瘋子……”

“我是瘋子?”老杜朗聲長笑,看著袁天罡,恨聲說,“不過是你迂腐,妒忌我們罷了!看到沒有,她有神智,她能呼吸走路,她活著!不但如此,她身上每一塊肉和皮膚,隻要遇到更好的材料,都可以替換……她已經可以長生不死!”

“佩佩,過來。”他癡迷地看著向他走過來的女孩,撫摸著她的長發,親昵地說,“等我割了這道士的舌頭給你縫上,你以後就能說話了,開不開心?”

女孩僵硬地點頭,眼裏卻帶著淡淡的驚恐和難過,隻是她口不能言,隻能站在那裏,任老杜撫摸著她的長發。

“小黑,攔著長山劍!”二人說話隻是一息工夫,金玲一直未曾行動,本來以為袁天罡吸引了老杜的注意,她腳步一動,那老杜一直在說話,看似沒注意到她,卻瞬間就做出了反應。

“小小靈尨也想攔住我!”金玲嬌叱一聲,一跺腳就飛了出去。

黑貓顯然十分聽這個老杜的話,聞聲尖厲狂叫,直接衝上去,金玲絲毫不懼,手腕一翻,一柄螢黃長劍就驟然出現,她直衝出去,長劍直砍這黑貓!

金玲這一動,義莊裏的一切都動了!

吳三娘揮舞起匕首,抵擋圍殺過來的屍體,一邊還大叫著“靠,白芷一族的千絲蟲不是很罕見的嗎,怎麽到處都能看到了?不對,你怎麽能驅蟲這麽厲害的,它們也太靈活了!”

王含光驚魂未定地躲在一旁,不時驚叫著叫吳三娘注意。

“不可能,長山劍怎麽會在劍靈手上……”老杜似乎被金玲靈活的身法驚到了,他脫口而出,然後愕然看著地上躺著的李乘風,不可置信地說,“這人拔出了長山劍,卻沒有讓劍魂認主?!”

他似乎看到了什麽驚天大傻子一般,臉都氣得扭曲了,定睛一看,他卻臉色劇變——原來李乘風被這陣所縛,長劍離身之後,他一直半跪著不肯倒下,此刻臉上竟然隱隱爬出銀白色鱗片來……

“你、你竟然和……”老杜大吼,一句話還沒說完,下一秒金玲已一劍將黑貓斬為兩段,然後飛身上了屋頂,把那長劍往屋頂上的嘲風獸上一紮——千紅和李乘風力竭,頓時都猛地摔倒在地!肉眼看不到的空氣之中,那些細細的紅色蟲子唰地就像是被陽光驚擾到的鬼魅,直直就往老杜身上飛了回去!

空氣之中的壓抑感覺突然一輕。

袁天罡撚指而立,輕緩地畫了一個半圓,空氣之中的一切都似乎停滯了,仿佛這天地之間所有的氣息都被袁天罡所繪製的那個圖案所吸走,一瞬之間隻讓人感覺到極其可怕的壓力。

“區區螻蟻,不過做了個殘次品,也敢妄想長生——真雷速降,誅邪!”袁天罡一個陰陽八卦圖畫完,推手輕飄飄往老杜一彈指,老杜便直接被巨大的陰陽大魚穿體而過,發出極其痛苦的嘶吼!

接著更有看著粗如兒臂的天雷自天而降,把整個義莊都照得仿如白晝。

雷過,眾人目能視物的時候,才發現滿地焦黑,老杜早已經不知蹤跡。

“道、道長……那個,那個老杜……死了?”滿地人之中,李乘風和千紅似乎被抽幹了精氣,半路就昏迷了;吳三娘在震**之中也直接摔在地上,似乎也昏迷了;金玲正掏著斷為兩截的黑貓肚子,似乎在找什麽東西——更可怕的是那斷為兩截的黑貓還活著,還齜牙咧嘴地要咬金玲……那畫麵太可怕,王含光都不敢往那個方向瞄。

“跑了,沒想到他還藏著保命的好東西。”袁天罡一挑眉,轉身輕聲說,“你怎麽不敢看我?”

王含光低著頭,背上瞬間爬滿了汗。他低聲乖巧地說:“沒有沒有,我沒有不敢看你。”

“抬起你的頭來。”袁天罡輕聲說著。

王含光咽了口口水,顫巍巍地抬起頭,臉上的肉頓時一顫——根本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袁天罡”右眼赤黃獸瞳微微豎著,他觀察著王含光,嘴角甚至帶著一抹笑容。

王含光感覺不啻被猛虎給盯住了,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4

“別怕,小家夥,你可是我的福星,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袁天罡看得王含光兩股戰戰,差點兒就要站不住的時候,突然一笑,然後猛地振袖抖出幾道青綠色的光芒,似乎什麽幽香隨著他的動作散開來,王含光聞著心神一暢。

王含光嚇了一跳,直接捂住了自己的頭!

“膽子太小了點兒。老杜逃回榕城了,一會兒他們就會醒。”袁天罡嗤笑一聲,對王含光低聲吩咐,“記住了嗎,告訴所有人,老杜逃去榕城了。”

“好、好的!”王含光根本不敢跟袁天罡對視,他乖巧地點頭,點到一半突然愣住了,“不是,道長,他逃命跑到榕城幹什麽,等著我們去找他嗎?”

換成他要跑路,那肯定往荒郊野外一躲,這不比在城裏惹眼好?

王含光正迷糊,一抬頭就看到袁天罡閉上眼睛,然後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般,直接摔倒在地上。

“哎?!哎?!道長,道長?!”王含光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想扶起袁天罡,結果突然就感覺到身邊有人過來,一把扶起地上的袁天罡,皺著眉問他:“怎麽回事?”

王含光看著神采奕奕的李乘風少俠,心中十分迷茫……怎麽回事,他還想問問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道長那幾道金光的關係,剛才看著十分淒慘的千紅、李乘風和吳三娘三人,此刻陸續醒過來,都不可思議地摸著自己,仿佛不久前的虛弱隻是一場幻覺。

所有人都看著王含光,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保持清醒的人。王含光看著幾個人都看著他,感覺到壓力十分之大,額角都要流汗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知道道長突然眼睛放光,然後金玲就解開了大陣,然後道長昏迷前說老杜跑了,可能是跑去榕城了。我覺得不太可能,誰會逃命往城裏跑啊……”王含光一溜煙把所有話全說出來,生怕說得慢了引得眾人不滿。

他這麽一說,千紅頓時臉色一沉,直接說:“你說什麽?老杜往城裏跑了?”

接著她突然臉色一變,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了一句:“不會吧,難道他真的研究出來了陣中……”

眾人都看著她,不明白她在說什麽。而這時候,袁天罡突然醒了過來,他看著眾人,又緊張地看看四周:“怎麽回事,老杜呢?”袁天罡問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側目的問題。

眾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金玲卻同時發出興高采烈的叫聲:“找到了!”

她從貓腹之中抓出一個血淋淋的東西——璀璨光華,一拿出來,王含光就覺得周圍氣溫一低,而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卻傳來啪嗒啪嗒的雨滴聲。

王含光一轉頭,就見老杜消失後,一直站著一動不動的少女滿臉都是血……血珠如淚水一般滾落在地,她落淚的時候,身上隱隱有雜亂斑駁的紅色線條時隱時現。

他說得氣喘籲籲的,又從懷裏摸出一張金紋符紙來。

李乘風扶起他,來到那哭泣的女孩麵前,袁天罡顫巍巍地把符紙貼到女孩背上,女孩瞬間能動了。她先是驚愕一下,馬上哽咽地低頭行了個禮,然後匆匆跑到黑貓麵前,哭著抱住它。

黑貓瞪大眼睛,也不再凶了,隻乖巧地喵喵叫著,把黑色的毛爪子小心地搭在女孩伸過來的手上,大大的貓眼裏麵湧現出熱淚,一滴滴地滾到它毛茸茸的臉上。

女孩小心地撫摸它,臉上的淚水直接崩落,血滴到黑貓頭上。黑貓掙紮著想爬起來舔她,可是卻隻有半截身體,頸椎已斷,根本無力支撐。

金玲看了一會兒,突然恨恨地把那顆山精石往黑貓肚子裏一扔,悶不作聲地生著氣化為一道黃色光芒,直接回了李乘風背上的劍中。

而那山精石一回到黑貓肚子裏,黑貓便明顯精神了許多,它那斷為兩截的身體慢慢地融在一起,掙紮著竟然半立起來,舔著女孩臉上的淚。

“葉佩姑娘,我等之前受你爺爺囑托,來找你回家。”袁天罡說著。

那佩佩姑娘聞言瞪大眼睛看著他,淚水頓時更為洶湧,黑貓根本舔不幹淨,它著急地發出安慰的咕嚕聲,小爪子踩著主人,仿佛希望這樣能安慰到她一般。

袁天罡似乎對一切都了然於心,他眼神柔和地看著這個哭泣的少女,輕聲安慰著她:“你爺爺一直在等你回去,他在村裏等著你,天天盼著你。”

葉佩一直哭一直哭,她顫抖地抱著黑貓,仿佛垂死之人抱著浮木一般。

“他跟我們說,他孫女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孩子,就是性格軟和了些,他一直擔心你被欺負,所以一直很努力趕回了家。他一直想和你團聚……”袁天罡的聲音非常穩,仿佛一個溫柔長者在對著孩子說話一般,帶著一種淡然又看穿一切的撫慰。

葉佩微微發抖,她脖子上、手腕上,乃至下巴,都開始出現一種深深的紅線,而且隱隱有擴大和裂開的趨勢。

“喵嗷!”黑貓似乎急了,它掙紮著,眼裏又落下淚來。

“它也一直很關心你,為了你到處奔波……”袁天罡安撫完葉佩,又看著那黑貓,輕聲說:“她如今這樣活著也是痛苦,別讓她擔心,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吧。”

黑貓瞪大眼睛,顯然是聽懂了,它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主人,喵嗚喵嗚地急叫著,顯然希望主人能安慰它。

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葉佩卻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她哭泣著搖頭,輕輕地撫摸自己的貓——在祖父失蹤的這十年,她沒有任何牽掛和寄托,唯一和她相依為命的,就是這隻貓兒。

可惜她的時間到了,縱然黑貓滿臉淚水,葉佩再也無法控製自身的崩解,她笑了一下,輕輕地親了親自己的小貓,然後徹底閉上了眼睛。

“喵嗷!”黑貓發出淒楚號叫,聲音聽著十分瘮人,它用毛乎乎的爪子徒勞地撥動地上的肢體,想再次把葉佩拚起來。可惜它無論怎麽拚,都拚不出會抱著它的主人了。

“喵嗷!”黑貓終於明白過來,它對月長長地喊叫一聲,突然弓背,嘔出一塊璀璨如月華一般的小石頭來。

它把那帶著血的小石頭往袁天罡麵前一推,然後踉蹌幾步,最終倒在了葉佩的胸口處。

它團成一團,乖巧地窩在主人心口,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就沒了氣息。

這場景看著令人淒愴,在場之人一時都百感交集,好一陣王含光才低聲帶著哽咽說:“我們把他們一起埋了吧,也算是全了他們這一場情誼……”

“天下傳唱之中,總有忠犬救主、舍身護衛的美談,卻大多厭惡貓冷傲孤僻,話本之中還將貓比作人中奸臣,多以作怪的形象出現。然而這黑貓與葉佩這一段主寵之情,卻哪裏遜於任何傳說?”王含光眼含熱淚,輕聲感慨。

王含光本就感動葉老伯對孫女的十年惦記,竟是死後都不肯舍棄執念,十年之後艱辛返家,隻為執著地與孫女團聚;如今又發現他們一直追殺的黑貓,卻有這樣一段故事……

若是黑貓竭力抵抗,雙方大打出手,王含光或許不免覺得它殺人太多、傷及無辜。如今看它在主人死後竟是選擇自戕,隨著主人而去,王含光心中雖還是覺得這黑貓殺孽太重,卻依然忍不住為它為主報仇的悍烈動容。

“這可不是貓,”旁邊吳三娘歎了口氣,輕聲說,“不過我確實沒想到,這異族被人撿到之後,竟然能與人結出這麽深厚的情誼。這可是純種的靈尨,不知為何竟然流落到如此荒野……”

“靈尨?”王含光詫異,看著那黑貓,怎麽看似乎都是隻小貓兒。

“這是幼崽,靈尨,幼年期一百年,然後長大,狀如黑豹,頭生角,嚎聲如牛。”千紅在旁邊補充,然後看著吳三娘,眼帶打量,笑著說,“不過這本隻有司天監才有記錄,不知姑娘為何知道這些?”

“你們別吵了。”袁天罡並指掐訣算了一會兒,眉宇帶著憂慮,輕聲說:“快一些把事情做完,不知為何我心裏有點兒不定,卦象顯示,今天子夜,此地有巨大異動……隻是逆轉長生大陣已破,他還不跑又能做什麽?”

這個“他”顯然指的是老杜,隻是卻沒人能回答他。

千紅低聲說:“不管如何,這地方要清理幹淨,否則後患無窮。”

袁天罡點頭,他拍拍李乘風,於是李乘風單手背起他,一行人直接往葉佩上來的地下走去,逐級而下,還沒看清楚裏麵是什麽,就聞到一股酸氣。

如今逐級而下的三人卻都有心理準備,安靜地一路往地下走去。

這是個深深的地下室,很大,看上去十分開闊,沒有任何遮擋,四壁是刀斧之類,旁邊有被拚得亂七八糟的怪物——有人,也有動物。

換一個普通人誤入這個場景,隻怕嚇瘋都有可能。

袁天罡垂眉,歎了口氣。

“走吧。”幾人沉默,袁天罡長歎一聲,輕聲說。

這裏沒有活著的、能被救下的生靈。

李乘風扶著他一路往上離開這個地方,幾人走上台階之後,千紅回頭,彎刀橫劈下去,整個地麵被這一刀直接斬破,大地裂開,然後轟隆隆地垮塌下去。李乘風背著袁天罡一路提身跳躍,最終停在義莊之外的樹邊。

他們這邊處理完畢,遠處吳三娘和王含光也動作飛快,已經挖了很大一個深坑。王含光忍著害怕把葉佩的殘肢遞給坑中的吳三娘,由吳三娘拚好。

他們這麽做,是因為時下世人講究如此習俗,這樣來生才能投個好胎。

王含光和吳三娘沉默無聲,動作卻十分快,拚好葉佩的屍身,把黑貓放到她的胸前,很快就開始填土。

這是個簡陋卻用心的葬禮,最後王含光神情虔誠地弓身對這個小小土包做拜別的時候,李乘風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了桃村李家大宅那滿地的漆黑煙火痕跡,以及那兩百多個墳墓。

夜風吹拂著他的頭發,他沒有說話。

許是夜風寒涼,旁邊的袁天罡咳嗽一聲,突然皺眉轉頭看著榕城方向,輕聲說:“不對。”

“竟然真是陣中陣!”千紅幾乎是同一時間和袁天罡一起轉頭,她的聲音低沉卻又帶著明晃晃的詫異,“怎麽可能,此法在記載之中隻是一個傳說,他杜仲這點兒資質,怎麽可能參悟得出來!”

她這句話信息量極大,袁天罡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眯了眯眼睛,直入要害:“千紅姑娘……認識老杜?”

“不認識。”千紅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袁天罡,但是她這話沒什麽可信度,畢竟不久前她就說出逆轉長生大陣的名字,而今又一口叫出老杜全名,怎麽看也不像是對老杜不了解的樣子。

千紅見袁天罡和李乘風都是一臉不信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才緩慢地開口說:“我在司天監秘史之中看到過杜仲的生平記載……四百年前司天監分裂一事之中,此人乃是第一批記載在案的叛徒。”

她這一句,可謂是石破天驚。

四百年前?

“你是說,這個老杜從四百年前活到了現在?”袁天罡沒出聲,倒是李乘風皺起了眉發問,“靠著這個什麽逆轉長生的陣法?”

“你看不到,會懷疑也是正常。”千紅沒有看李乘風,冷冷地說,“小道士應該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啊?”王含光正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本來還有些放鬆,一時半會兒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有些急了,“危險了是什麽意思?”

袁天罡沉著臉看著遠處榕城,似乎在觀察什麽,一邊觀察一邊輕聲說:“整個榕城的生機都在被什麽東西抽走……若是不停,隻怕三日之內,整個榕城上至百姓下至花鳥……所有東西都會死絕。”

這話太可怕了,王含光聽著就急了:“那怎麽辦?”

他王家在榕城還有產業下人呢!何況普通百姓何辜!

王含光問罷,就聽到一旁的千紅說:“必須破陣。逆轉長生大陣的陣中陣,五行位置通常相反……要麽破了陣,要麽入陣破了陣眼……總之隻有破陣,才能救榕城。”說完,千紅竟然是赤足一動,率先化為一道紅影,直往榕城而去!

袁天罡和李乘風對視一眼,李乘風直接單手背起袁天罡,提劍往千紅消失的方向掠去。

“那個……三娘……”再次被拋下的王含光看著幾人化為流影而去,眼巴巴轉頭看著吳三娘。

吳三娘一笑,露出兩個梨渦,挑眉說:“放心,等我拿了我的包裹,保證帶上你!”

說完她返身去寄宿的院子拿了她前不久借宿義莊時沒帶走的包袱,然後一把提起王含光,也直追著前麵的千紅等人而去。

幾人先後離去,身後夜風輕柔,殘月之下,破爛的義莊旁隻有一座小小孤墳。

從此誰也不知道,這小土墳下葬著什麽人,而墳內人,又曾有什麽樣的故事。

這大約是人間一切悲歡的歸處。

5

義莊那邊鬧得天翻地覆,榕城之中的人也看到了天降異象——城外西麵,大晚上的突然天降兒臂一般粗的雷電,隻要是站在窗口的估計都看到了。

小虎也看到了。

“噓,小丫別怕。這是道士哥哥在抓壞人。”小虎抱著妹妹輕聲哄著,哪曉得小姑娘卻推開他說:“哥哥我不怕,道士哥哥說會抓住殺爹娘的壞貓貓報仇,現在道士哥哥一定是在幫我們打跑壞貓貓!”

“嗯,小丫說得對。”小虎愣了一下,用力地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小虎突然聽到周圍傳來了無數吵鬧的貓狗叫聲,此起彼伏,接著就響起各家人斥罵家裏動物的聲音。

可是往日溫順的動物們今天就像是發瘋了一般,完全不理主人的嗬斥。

這就算了,小虎還聽到隔壁養鳥的大爺在大喊他兒子:“小狼他爹,你快來看看,這白翡翠怎麽不動了?”

“爺爺,爸爸在罵大黃!”隔壁小孩大聲回答他爺爺。

小虎聽著這亂七八糟的噪音,正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勁,就聽到妹妹突然低聲說:“哥哥,小丫有點兒不舒服。”

“可是白天受寒了?”小虎頓時急了,伸手摸著妹妹的額頭,入手一片寒涼。

這是怎麽回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發冷了?

小虎百思不得其解,他一邊照顧妹妹,讓她好好睡覺,一邊心中越來越覺得奇怪,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在接近他們,可惜他完全看不到。

如果他能看到的話,就能明白了……他們每個人、每個動物身上,白色的生機化為煙霧,從身上絲絲縷縷蔓延,並不散開,而是全部都統一飄動。整個榕城的白色煙霧,都往雕欄畫鳳的大宅飄**而去。

此刻大宅燈火通明,紅燈籠金漆字,襯得無比氣派。

燈籠上寫著兩個大字——沈宅。

此刻榕城城外殘月之下,立於山坡上的紅衣女人赤著小腿,身邊浮著兩柄華麗的彎刀,像是山鬼一般,豔麗到了不似真人的地步。

“嘶嘶嘶……”她脖子上纏繞的小白蛇突然豎起來,仿佛受到威脅一般立起腦袋對著榕城的東側吐信。千紅伸手把它接住,小白順勢纏上她的手腕,然後突然張開了脖子兩邊薄如蟬翼的薄膜。

“你確定嗎?”千紅似乎有點兒訝異,她自言自語道,“怎麽可能,小小一個榕城,竟藏了這麽多……”

她話音沒落,小白突然一收,乖巧地纏著她的手臂,順著她的臂膀滑入衣服,而後不動了。

與此同時,身邊傳來破空之聲,千紅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跟在她身後的袁天罡和李乘風。

“怎麽樣?”果然,身後傳來袁天罡的聲音。

千紅深深地看一眼榕城,然後轉頭說:“你當年多久學會觀氣、多久學會畫符、多久學會術法?”

袁天罡不明白千紅為什麽問這些,但是他隱約感覺到千紅並沒有惡意,反而似乎有種對他的回答十分重視的樣子,他想了一下,如實回答:“隻要找到書,看完之後,我大約都能使出來。”

“最長多久?”千紅咬了咬唇,袁天罡的回答已經足夠讓任何人驚愕,畢竟李乘風學武都不能說先生教導一遍他就能全會,可見道士絕對是驚世之才,可是千紅卻似乎並不滿意,還要追問。

“最長半個時辰。”袁天罡回答完又補充道,“因為那是個殘本,我多試了幾次。”

千紅沉默,躊躇半晌,突然一咬牙說:“要不你們快些離開吧,此陣……乃是上古之陣,是罕有的異族傳承複刻拓本……若是那杜仲真的將此陣全部複原,隻怕非要當年司天監全盛時期全員前來,才能堪堪匹敵。”

自相遇以來,這個千紅姑娘一直神秘莫測,連對戰血將軍都麵不改色,也很少對任何東西顯示出如此慎重的樣子,看她現在這個架勢……袁天罡和李乘風都沉默了一下。

李乘風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劍柄,看著袁天罡說:“你怎麽想?”

袁天罡抿了抿唇,看了看滿城燈火,然後轉頭對李乘風說:“千紅姑娘方才說,死於這陣中之人將會生機盡沒……一城幾萬人,若是以在下這一條性命,能換取萬人性命,在下覺得或可一試。乘風,你覺得呢?”

這是袁天罡第一次這麽稱呼李乘風。李乘風聞言愣了一下,然後眉眼柔和下來,他輕聲說:“願為汝之臂膀。”

這便是同意袁天罡的意思了。

兩人說完,突然相視一笑。

自柳文莊相遇以來,兩人從互相看不順眼、袁天罡一次次惡整李乘風,到並肩作戰、一次次共渡危機……兩人這一路以來,麻煩事情就從未消停過,似乎不是在被追殺,就是在救人。

而這一刻,無須語言,他們在這相視一笑之中,已經心神相通。

不論是體質虛弱還是強壯,無論是術法高強還是劍術超群,他們或許完全不一樣,但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這一份守護他人的豪邁。

“不行,此事太過凶險,我會傳信給司天監眾人,召喚大家前來……你們不能進去。”見兩人豪情頓生,千紅冷冷一句話卻打破了這氣氛。

她盯著袁天罡,像是害怕幼獅隨意跑動的母獅一般。隨著她的話音,“唰唰”兩聲破空之聲響起,千紅後腰的兩柄彎刀直接浮在她身體周圍,她整個人瞬間就如繃緊的鞭子,帶著極強的壓迫力。

李乘風身後的劍被激得隱隱震**,下一刻,金玲的聲音傳出來:“老女人,給我安靜點兒,沒見到我在睡覺嗎!”

清脆可愛的少女聲音帶著三分凶煞之氣,話語裏麵更是絲毫都不客氣。

千紅卻一絲都沒搭理她,而是警惕地盯著袁天罡。

就在幾人對視之時,吳三娘拎著王含光趕到了。

這一路被提貓狗一般提到了地方,王含光頭昏腦漲,隻覺得整個人都要昏過去了,又有些想吐,就像是平日暈船一般,隻讓他覺得半天都站不太穩。

吳三娘的到來讓千紅轉移了注意力,她看了看吳三娘,又看了看袁天罡,突然問:“你是不是一定要進去?”

袁天罡點頭。不是他們一定要冒險,而是千紅就算發信召喚司天監眾人來,先不說司天監傳承都斷得七七八八,到底能來幾個人,來了頂不頂用是一回事,就說城中幾萬人,三天之內就要死絕,根本沒有時間等其他人來救援。

這件事情,他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千紅歎了口氣,看了看吳三娘,然後說:“可以,不過我要借這位吳姑娘懷中的華佗鈴一用。”

這話一說出來,眾人的眼光都看向吳三娘。

這事兒眾人一直沒空閑下來說起,但是在活死人墓裏麵,吳三娘和金玲一路失去蹤跡,到底遇到了什麽?地底那一聲長鳴鍾聲響起的時候,地下墓穴塌陷……再聯係到吳三娘和金玲最後從不知道的地方鑽出來,吹奏金葉竟擋住了血將軍一瞬……

這也是一直不死不滅的珍珠夫人等一行人,到最後卻化為灰飛的原因。

隻怕在場之人中,唯有王含光不知道,異寶已經消失,平衡失守之下,就算當日珍珠夫人沒有擋住那一擊,那些被困了幾百年的墓中人也活不了多久。

但是那些都是瑣事,眾人這一路又是逃命又是查葉佩下落,心中就算知道,若是吳三娘不說,他們也沒打算問。

畢竟在場之人都是心胸開闊之輩,異寶既然認主,說明這東西和吳三娘自有一段緣分,自然也就沒有人特意去打探這件事。

不過此時千紅一說,其他人沒出聲,王含光倒是奇怪地問了出來:“我之前就想問了,華佗鈴到底是什麽啊?難道是醫仙華佗留下的鈴鐺?”

雖然如此問,但是王含光顯然十分沒有底氣,他自己也明白,如果真的隻是個鈴鐺,那麽在義莊的時候,老杜明明沒有露出任何馬腳,應當也不會突然發難。

顯然這個華佗鈴應當是有什麽來曆的。

“是的,確實是華佗先生當年獄中贈予吳家祖宗的醫鈴。”吳三娘爽快回答,她看著千紅說,“當年魏王要處死華佗先生,先生擔心一身絕技失傳,於是贈金玲於吳家祖宗,委托他尋找傳人。當時吳家祖宗得了這個委托之後連夜離城,結果卻被聽到消息、覬覦這絕代醫術的主簿錢宗達伏擊,華佗鈴當夜就被搶走,隻留下一片金葉笛……”

吳三娘三言兩語說完了一段波瀾壯闊的秘辛,隻是她自己卻似乎一無所覺,十分沉靜甚至淡然。當然,若是一個人自出生就開始聽這些往事,說起來自然也就沒什麽好激動的了。

她說話十分簡練,飛快就讓眾人明白了這華佗鈴的由來。原來當年吳家失去了華佗鈴之後,錢宗達從此消失人間,吳家祖宗覺得愧對老先生,沒幾年就鬱鬱而終,臨死前讓兒子發下毒誓,隻要吳氏這一支不滅,就必須永遠尋找下去。

幾百年了,吳氏這一支如今隻剩下一個人,就是吳三娘。

“我找到了華佗鈴,而後在葉村拿出它來研究了一下,不知為何我一直戴著的金葉笛竟直接被吸走……直到這幾天我才發現它殘破不全,我擺弄很久,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不但如此,連家族傳給我的金葉笛也找不到蹤跡。”吳三娘說話之間,從懷裏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金餅來,攤在眾人麵前。

既然此時說到這個話題,她幹脆就把困擾她的地方全部說了出來。

這是個樣貌極其普通的金餅鈴鐺,除了是黃金所製、十分嬌小之外,它與一般遊醫經過村子時晃**的醫鈴沒有任何不同。

千紅伸手過來,兩隻手用一個奇怪的姿勢撫摸著華佗鈴,而後輕輕一用力,隻聽“哢噠”一聲,這華佗鈴竟彈出十三根大小不一的金色針葉來。

任是吳三娘這麽近看著,都沒看出千紅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千紅卻沒看她,隻是從懷裏拿出一根紅繩來,串好金葉子,而後掛在袁天罡的脖子上,一邊係好一邊說:“此乃破魂十三針之中的旭葉針,有定身安魂之功效……你戴著吧。”

“這還是給三娘……”千紅說得輕巧,但是袁天罡也是知道華佗鈴的人,他就想把這東西給吳三娘。

吳三娘卻眼睛發光地看著千紅開口了:“你知道華佗鈴怎麽用!”

她用的是肯定句。

以千紅這如數家珍的樣子,也確實不像是對華佗鈴不了解。

“他也知道。”千紅卻不接吳三娘的話,而是用眼睛看了一眼袁天罡,對吳三娘說,“我記得《奇物》《奇情》與《奇人》三卷藏書,似乎都在長安司天監內。”

千紅這麽一說,可算是拿穩了吳三娘的癢處,吳三娘頓時就眼神發亮地看著袁天罡,問:“道長,這可是真的?”

袁天罡確實知道,而吳三娘不需要袁天罡回答就明白了,她頓時豪情頓生,揮手說:“那我們還等什麽?還有什麽事情需要解決,我們就趕緊去長安啊,道長,到時候請你務必借我看看華佗鈴的記載!”

這話一出,眾人終於統一了目標,一起看向榕城。

夜黑風高,榕城內吵鬧的眾人都不知道,在西方的山坡上,此刻當風而立五個年輕男女——豔麗似火的紅衣女子、一身黑色夜行裝的鵝蛋臉女人、一個背劍的黑衣少俠,旁邊站著一身道袍的年輕道長,最後麵站著個風流的紫緞金冠世家子……

一行五人,看上去似乎怎麽都不像是同路人,此刻卻眼神堅定,一起俯視著榕城。

“入陣?”不知是誰先問了句。

“入陣。”袁天罡點點頭。

千紅說:“跟著我,路上有一炷香時間……這一炷香時間裏,你必須學會破陣之法,明白嗎?”

袁天罡輕輕吐氣,第一次感覺到壓力如此之大。

他點點頭,眾人稍稍準備,千紅領頭,一行人往山下而來。

榕城之中,此刻正有人驚惶尖叫:“是時疫,是時疫啊!”

“報官,快報官!”

將要宵禁,正要休息的陳大人突然連續聽到報告,榕城時疫突然大麵積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