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葉村迷局

1

李乘風背著袁天罡悄然行走於山間樹林之中,而在他們前麵不遠處,則是三三兩兩結伴行走的青壯年男人。

“奇怪,來交買命錢的都是男人。”袁天罡趴在李乘風的背上,輕聲喘著氣說,“如果女人和這買命錢無關的話,為何她們也會死?”

“不是隻有男人,整個地方都不太對勁。如果與此有關,那應當是因為隻有男人才敢出村交買命錢……”李乘風到底是常年行走江湖之人,很輕易就推測出原因。

袁天罡仍不明白為什麽,還想再問。李乘風卻輕聲說:“你看著就知道了,先省點兒力氣休息一下。”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生怕被前麵的人聽到動靜。畢竟大早上他們留宿的那家婦人哭著讓他們幫忙解決黑貓索取買命錢的事情時,她男人葉虎可是極其強硬地拒絕了他們的幫助。

不但如此,葉虎在得知李乘風和袁天罡是追殺人黑貓而來,必然是要殺了這隻黑貓之時,竟然還把他們反鎖在家!

不過區區一道鎖當然鎖不住李乘風,這也是他們這會兒能在外麵跟蹤的原因。但是話雖如此,還是要小心點兒免得被發現。他們二人剛說完話,前麵不遠處結伴的青壯年麵前,就出現了幾個蒙著黑布的粗壯大漢。

“葉老二,你蒙著黑布我們也認識你!怎麽,你們湊不到錢,打算搶我們的不成?”人群中很快站出了一個粗壯大漢,仔細一看,正是袁天罡和李乘風昨夜借宿那家的男主人葉虎。

“我們要一百二十錢……隻要一百二十錢,我們就放你們過去!”搶劫的那夥人就算被點**份,也沒打算撤走,“隻要一百二十錢,我們就不攔你們了!”

“我呸!別說一百二十錢,就算是一個錢,你也休想從我葉虎身上拿走!”葉虎對身後的兒子喊,“大郎、小弟,咱們跟他們幹了!”

說話間,葉虎身後昨日那和他一起搶騎馬年輕人財物的兒子極有默契地舉起了手上的鋤頭。這山路之上,居然開啟了一場小型火拚。更可怕的是,他們很快就有人被打得頭破血流!

袁天罡看得目瞪口呆。李乘風雖然明白,這村裏的每個人每個月都要交買命錢,他們打不過那要錢的黑貓,又很怕死,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去搶別人的錢顯然就是這些青壯年唯一的出路。但能明白是一回事,眼見著葉虎他們幾人殺紅了眼,把這些人都打得頭破血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幸好都是一個村子的,葉虎他們到底沒打算直接取了這些人的性命。他們幾人轉身打算走,一個被打得起不來的人卻一把抱住了葉大郎的腿。

那人滿臉都是血,他顫顫巍巍地解下自己臉上的布巾。見此,葉大郎似乎極為驚訝,他瞪大了眼睛,愕然出聲:“三伯!”

“大郎……是三伯對不起你和你爹,可是你弟弟他就要沒命了啊……”地上躺著的男人一臉的血和淚,他指著對麵那個被打斷了腿的年輕人,哭著說,“求求你,我們都知道你們家最近來了兩個出手闊綽的客人,你阿娘又拉了個騎馬的有錢郎君進村……求求你,三伯這條爛命不要緊,隻要六十錢,隻要六十個錢,你弟弟就能活了啊!”

這話說得十分心酸,滿臉淚水和血水的老者也十分令人動容。那被指著的年輕高壯男孩也顫巍巍地扯下自己臉上的布巾,他那還帶著三分稚氣的臉上也滿是淚水。

這場景隻怕是無幹的人都會動容,何況聽起來這幾人還是血脈親人,可葉虎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哥,又看看自己的親侄子,冷哼一聲說:“人各有命。咱們葉村如今誰不是看錢活命,狗兒過得了這個月,下個月還不是個死?你還是認命吧!大郎,走。”

葉大郎到底還是個少年,雖然一直跟著自己的爹奪人錢財,但是此刻看到至親的慘狀,臉上隱隱有一絲動搖,卻到底忍住了,他一腳踹開死死巴著自己腿的三伯,跟著他爹往前走去。

“竟然是親人互相殘殺。”袁天罡看完了這一幕人間慘劇,半晌才低聲感慨。接著就是沉默,直到李乘風背著他繞過這些沒有真正生命危險的人、繼續跟蹤了好一會兒,袁天罡才突然低聲說:“這黑貓不但殺人,還逼得一村之人到如此地步……實在該殺!”

這話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已經帶上了幾絲森冷之意。

李乘風雖然也算走南闖北見識很多,但如眼前這般慘烈的情況實在少見,他聽到袁天罡的話,點了點頭,寒聲說:“不誅此孽畜,我們絕不能離開!”

兩人下定決心,再無多話,一路跟著葉虎一行人往山中而去。

山中本就寒涼,而葉虎一行人中途又遇到了一次搶劫,依然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葉虎他們很強,再一次把那些搶劫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後繼續往前走,將那些痛哭絕望的聲音丟在身後。

他們越走樹木越密,到最後隻剩下窄窄的小道。李乘風不得不在樹林之中縱身跳躍,才得以遠遠地看到他們的蹤跡而不被發現。越往深林裏走就越寒冷,到最裏麵的時候,縱使袁天罡穿了許多,還是冷得有些微微發顫。好在就在這個時候,葉虎他們停住了。

他們停在一個山穀之中,村人們都三三兩兩各自站在一起,他們並不互相說話,而是警惕地盯著對方。而在那山穀正中有一處絕壁,半山之中伸出來一塊小小的石頭,這些人不時望向那塊尖石所在的地方,顯然是在等什麽。

“喵。”就在李乘風和袁天罡屏息凝氣、被這氣氛感染得十分緊張的時刻,突然,一隻黑貓就那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那塊尖石之上。它像是某種魅影一般,一雙黃色的眼睛低頭俯視著滿山穀的村民。李乘風不似一般人,他目力極好,清晰地看到了這黑貓的表情——十分森冷,像是神祇俯視著一群螞蟻一般。

這一聲貓叫讓山穀裏麵的村民全部像是被什麽東西凝滯住了一般,他們瞬間就自發地排成了一列,然後每個人按照規矩,把錢在黑貓的監視下展示一遍,在黑貓點頭之後,才小心地把錢放到那石碗之中。

這場景極其詭異,若是有人不小心闖入這裏,隻怕會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麽可怕的儀式。

“可以了,走!”看到這裏,兩人已明白這地方大約就是那黑貓索取錢財的老巢,於是不再忍耐。李乘風反手托住袁天罡,深吸一口氣,猛地幾個起落,直衝黑貓而去,口裏大喊:“孽畜,拿命來!”

“喵嗷!”那黑貓看到他們的一瞬間,眼裏有了幾絲恐慌,它一個跳躍落地,對著滿山穀的人發出憤怒的吼叫聲,滿身的毛都炸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毛團一般。

雖然外表看上去不算特別可怕,但它此番動作,卻讓全山穀的人像是被打了一棍一般,全部都直直地跪下來,大聲哭喊起來:“大仙,不是我們找的人,不是我們找的人!”

“是葉虎,這兩個人是在葉虎家借宿的,一定是他出賣了大仙!”旁邊有和葉虎不和的人迅速開口,然後大聲說,“請大仙懲罰葉虎一個人就好了,這事兒和我們完全無關啊!”

周圍一片附和之聲。

“不是我!我早上還把他們反鎖在房子裏麵了!”葉虎看到是袁天罡二人,也是十分驚慌,他連忙開口辯解。

他說的確實也是實話。大早上他婆娘瘋了一般請這遊俠兒和道士幫忙,葉虎便把婆娘好一頓打,然後又把這兩個人請回房間裏麵,在外麵落了鎖才走。

葉虎,不,整個葉村誰敢找道士或是俠客幫忙?他們之前倒是找過好幾次,但那些人自己死了倒也罷了,居然還害他們被生氣的黑貓大仙要求交雙倍的買命錢作為懲罰。幾次懲罰之後,葉村的人誰都不敢再次冒險。

所以葉虎是真的一絲謊也沒撒,李乘風和袁天罡也都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問題是根本沒人要聽他分辯,這村中人趕緊和葉虎撇開關係,生怕他們也得交雙倍的買命錢。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驚愕地發現,這次的人似乎極其厲害,竟然與這黑貓打得不分高下!

和以往那些送菜一般一上來就被一爪子拍斷氣的騙子不一樣,這遊俠兒身法如電,連劍都還沒抽出來,他也穿黑衣,和那黑貓簡直是大小不一的兩道黑色閃電一般,過招如電。

那道士則是被放在一邊,手中拿著符紙還在掐著訣,手指翻飛。一人一貓就這麽打了一會兒,那仿佛神仙一般的道長突然厲目一瞪,口中大喝:“李乘風,讓開!”

於是大的那道黑影瞬間疾退。雖然兩道身影幾乎是粘著一起移動,但到底也拉開了些距離,就在那一瞬間,村民看到那道長手中隱有風雷湧動,並且迅速結成了一個圓形,把那急速如電的黑貓直接困在了陣中。黑貓發出淒厲的怒吼,在陣中左衝右撞,竟然在衝撞之中發出“滋滋”的聲音,瞬間把那黑貓的皮肉炸開,看上去狼狽無比。

村人看得忍不住屏住呼吸,大部分人都在咬牙給這兩人加油鼓勁,卻不敢真正發出聲音,害怕被那黑貓聽到。

袁天罡沒有辜負這些人的希望,他催動雷咒,電光作響,瞬間結成一個巨大的雷電團,“轟”的一聲炸開。那黑貓發出最後一聲仿佛人嚎一般的吼叫聲,然後就倒地不動了。

地上隻剩下一個巨大的雷電產生的小坑。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那隻黑貓,直到李乘風走過去用劍柄撥了兩下,然後說:“死了。”

“神仙、神仙啊!”村人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些年輕點兒的孩子頓時就流下了眼淚,而年長一些的人直接跪下來開始哭喊,像是要發泄出他們這一年多受到的欺壓一般。

兩天後。

葉村今夜燈火通明,因為他們的大恩人李少俠和司天監的袁道長決定明日離開。為了感謝這兩位大恩人,村中燃起篝火,男人們烤著肉大聲談笑,女人們則在廚中忙碌,端出一盤盤讓人饞涎欲滴的好菜來。

與此同時,山穀之中那被炸成幾段的黑貓竟然慢慢地長出新的肉和骨頭,飛快地痊愈了。

很快,在月光的照耀下,黑貓長好了最後一塊皮肉,它翻身輕盈地落地,發出了一聲幽暗淒厲的“喵嗷”……山風拂過,寒風刺骨,這淒厲的聲音讓森林中的小獸不停走避。

黑貓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然後如鬼魅一般躥入黑暗之中,一路往山下的村中而去。黑暗之中,它的眼睛如明燈,又如烈火,仿佛燃燒著某種絕不肯屈服的憤怒。

此時,李乘風和袁天罡正被人敬酒,兩人微笑一下擺手糊弄過去,然後瞬間又嚴肅下來。

“怎麽樣?他們的狀況有改變嗎?”李乘風輕聲問袁天罡。

袁天罡凝重地搖頭:“還是沒有改變……”

李乘風的神情頓時更為嚴肅了,他不解地問:“怎麽回事,我們不是殺了那黑貓嗎?”

袁天罡皺眉輕輕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他們一路走來,第一次遇到如此複雜的情況,實在是讓人不解。李乘風可以肯定,那隻黑貓絕對已經死了,畢竟它可是被炸成了堪堪連著的幾段而已,再怎麽強悍的妖魔也得死透了。

袁天罡開始也是這麽以為的,所以他安心在**躺了兩天。等身體恢複好之後,他正準備出來問問那身中術法的大嬸是怎麽回事,卻發現葉村村民們的狀況還是沒有改變,整整一個村子仍是死氣彌漫。而且這村子極其奇怪,袁天罡隻覺得有莫名的熟悉感,但是一時卻找不到頭緒。

這讓兩人驚疑到了極點。李乘風活動了一下關節,輕聲說:“隻希望在那胖子等哭之前,咱們能先解決這個問題。”

“王郎君是個有福運的人,倒是不必擔心。”袁天罡說完,突然捂住了胸口,“我倒是覺得,我們這次遇到的東西很危險、非常危險……”

他說完,臉如金紙,手死死地抓住李乘風,輕聲說道:“……有什麽東西來了,它弄了什麽,為什麽如此森寒……”

話未說完,袁天罡一翻白眼,竟是直接發抖著昏了過去。

李乘風極其敏銳,一轉頭,就看到歡快的村人沒有注意到的樓頂有一隻黑貓,它口裏銜著一顆熒熒發綠的珠子。它也看到了李乘風,然後直接往李乘風奔了過來。李乘風其實分不清大部分的貓,但是他看著這隻有著黃色眼睛的黑貓,心中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知道——這是那隻黑貓,它居然死後複活了!

更可怕的是它口裏叼著的東西,讓李乘風感覺冰冷可怖,這是一個武者的直覺。那東西顯然是什麽可怕的東西,畢竟一個照麵就讓這手下敗將利用它的煞氣,刺激得道士昏了過去。

這情況已經夠糟了,可事實證明,當一個人總以為自己已經夠糟的時候,命運馬上會告訴他“還可以更糟糕的”!

李乘風橫劍,把袁天罡放下,準備好戰鬥,然而他手中的金玲劍卻發出嗡嗡的共振聲。金玲似乎是從深眠之中醒過來,她的聲音清脆,似乎動了一下,帶著腳腕的鈴鐺“叮鈴鈴”地響,她嬌聲說:“黑大個,你弄了什麽東西,竟然如此香甜?”

而後,袁天罡給他做的劍鞘也發出輕微的震動聲。金玲不耐煩地說:“你弄了什麽東西,竟想要困住我?”聲音已經帶了憤怒。

“放我出來!!!”金玲大聲喊著,像是個被人囚禁的無辜少女一般。可是李乘風幾次差點兒死在她手裏,當然明白這姑娘可不是看著那麽簡單,他隻能無視她的聲音,可劍靈震怒,劍也無風自動,抖得根本握不住,而黑貓正在逼近,簡直是內憂外患並存。

幸好沒把那胖子也帶著!李乘風此刻心中唯一慶幸的是這個。雖然道士總說那胖子是福星,但是他覺得此時此地沒有那個胖子,至少他能一心一意地去解決目前的問題。

如果真的出事的話……至少也別把那個富貴閑人給扯進來。

李乘風站起來,握著時刻想要掙脫出去的劍,麵色嚴肅地想著。

月夜,群山之中燃著篝火的村莊,突然到訪的黑貓與蘇醒的劍靈,身著黑衣的俠客橫劍而立,身後是昏迷的朋友。

這是一副極其慘烈肅殺的畫麵。尤其是那些村人順著李乘風的目光看到那黑貓,紛紛尖叫著走避之後,整個畫麵有種紛亂和死神到訪的感覺。

李乘風橫劍而立,仿如與死亡戰鬥的戰神一般。

“來啊!”李乘風從丹田裏發出怒吼,不知是吼向那隻黑貓,還是吼向自己手上並不馴服的劍靈。他一腳踏在大地之上,地上瞬間出現龜裂的裂紋。

李乘風握劍怒吼著迎向那隻咆哮的黑貓,他心無旁騖,隻有武者對對手的全力以赴!

這個村莊,今夜注定不平靜。

而榕城附近,此刻還不安靜的地方,還有一處。

“喂,你不是什麽控師嗎?你倒是想個辦法啊!”王含光和一個麵貌奇醜的年輕男子在黑夜之中一起奔跑,他們身後則是一群規模看上去不小的屍體,正在追擊他們。

王含光覺得他這輩子大概從那泡屎開始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快樂的紈絝人生、他藏在《大學》裏麵的傳奇小話本、他的綾羅和明珠、他身邊圍繞的二三十個仆役……他舒服的人生一去不回了啊!

王含光飆淚狂奔,覺得自己隨時要死了。

“道長,李少俠,你們在哪兒啊?救命啊!朱三兒這個坑貨是要害死我啊!”王含光一邊哭著奔跑,一邊對天咆哮。

而他身後,那些屍體也對著月亮發出呼嘯。在這緊急時刻,王含光居然一腳踩空,直接摔倒在地!

“啊啊啊!朱三兒,我要是死了也要追著你跑!”王含光隻來得及發出憤怒的吼聲,那些可怕的家夥就已經靠近,他根本沒辦法逃掉了。

王含光死死地閉上眼睛,等待痛苦降臨。

2

時間倒回三天前,王含光半夜被丟在義莊,因此遇到了朱三兒。朱三兒性子很熱情,但是他帶著的屍體卻把王含光直接嚇昏了過去。

神經還很脆弱的王含光昏過去之後,追殺朱三兒的追兵就到了,就在這個時候,王含光悠悠醒轉,一睜眼就看到朱三兒把一具具站著的屍體並排列好,然後拍著它們的肩警告著:“我在想辦法了,在想法辦法了,你們都給我老實點兒,還想不想回家了,小心我就在這裏把你們處理了!”

“不是,三兒兄弟,它們聽得懂嗎?”王含光雖然還是害怕,但是對這個朱三兒的行為實在是太過疑惑,忍不住開口打斷他的訓話。

“當然聽不懂,我隻是很火大而已!”朱三兒轉頭看著王含光,憤怒地說,“那些人也太過分了,好歹也是同族,我不就是偷了點兒他們的東西,至於千裏之外都要驅使座下的蟲獸追擊我嗎?!”

“你偷了人家什麽?”王含光咽了口口水,問朱三兒。

“偷了他們下一代聖獸的蛋。”朱三兒翻了個白眼,十分不爽地說,“白芷一族真的是小氣,追了我三個月了!”

“你說什麽!”王含光忍不住拔高嗓子,聖獸蛋聽起來就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這人居然還覺得不以為然。

“那個,這是你們自己的恩怨,我就先告辭……”王含光尷尬地笑了笑,決定火速告辭,他才不想趟這個渾水。

“白芷族還沒找到我,現在是他們驅使的蟲獸找到了我,它們靠味道分辨人,你剛才和我有接觸,若是你現在走了出什麽事,可別賴我。”朱三兒在身後涼涼地道。

“什麽?!”王含光忍不住大吼出聲,他居然就這麽被迫加入了被追殺的隊伍嗎?!

“閉嘴!”朱三兒吼他,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王含光這一嗓子吊上來,門口很快又響起了機械的拍門聲。

“隻是有東西拍門而已,你鬼吼鬼叫個什麽!”朱三兒湊到王含光麵前痛罵他,“膽子這麽小,你還敢住義莊?”

“不是,我、我不是自己想住義莊的啊,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回榕城,今日這是迫不得已!”王含光抖著嗓子回答,此刻也顧不得嫌棄這朱三兒長得太刺目了,他小心地靠近朱三兒,顫抖著問,“這、這拍門的家夥到底要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當然是咬死我們!”朱三兒十分淡定地回答,王含光都差點兒要為他的鎮定敬佩了,如果他本人不是也在被追殺的話。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啊?”王含光心緊張得縮成一團,感覺想嘔吐。

“先祈禱別是什麽大家夥,別打破這門……怎麽辦,這門頂不住!”剛才還在好整以暇地嘲笑王含光的朱三兒就聽剛才還正常拍打的聲音突然變大,那門閂發出淒厲的聲音,顯然越來越不堪重負,他頓時也急了,看著那搖搖欲墜的門閂,陷入了絕望。

“那怎麽辦?咱們跑吧!不對,門外那個東西有沒有什麽弱點,不是說蟲子都怕火的嗎?!”王含光覺得他這輩子記憶力就沒這麽好過,他說完都被自己對雜書的記憶力給驚呆了,不過還沒來得及開心,巨大的砸門聲就讓他和朱三兒都急得仿佛火燒屁股一樣。

“對對對,它們怕火,喜愛生人氣息!”朱三兒顯然也被提醒了,他進房拿了一盒火折子出來。王含光想卸掉桌腿做火把,卻因為力氣太小完全無法撼動,好在朱三兒找到了這義莊的廚房,抱了一堆木頭出來。

兩人火急火燎地撕了被套淋油,然後飛快拉了火折子就要點,到這個時候才發現一件事——他們倆力氣都不夠大,這院子門雖然差,但這圍牆還是實打實的高牆,以他們一個虛弱貴公子一個瘦弱矮冬瓜的身材,似乎沒有一個能把火把扔出門外的。

“得爬上樹去。”朱三兒看著牆邊的樹,沉聲說。

“本、本公子會爬窗爬牆就是不會爬樹啊!”王含光抖著嗓子回答。

“爬牆太危險了,萬一摔下去,我們就是給人加餐的肉了,我會爬樹,你等會兒給我遞火把!”朱三兒這會倒是十分沉穩,他把懷裏的柴火往王含光懷裏一放,差點兒沒把王含光壓得翻白眼。然後王含光就目瞪口呆地看著朱三兒往手裏呸了兩口吐沫,接著抓著樹幹就跟猴子一般唰唰唰上去了!

“居然是千絲蟲!我就說怎麽追得那麽快!”朱三兒都快氣瘋了,馬上回頭對王含光說,“我看到它了!快給我遞柴火!”

王含光踮著腳給他遞柴火,他一接到就點火往外扔去。

“噫——”門口發出一種奇怪的尖細吼聲,不知是害怕還是生氣。

“等等,蟲子怎麽會叫?”王含光聽著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千絲蟲可聰明了好嗎,我們激怒它們了!”朱三兒回頭說完,兩人一個遞一個扔,把門外那些蟲子燙得一直大喊大叫,兩人越戰越勇,甚至有種勝券在握的得意。

沒一會兒門外的蟲子就被弄得害怕了,最終操縱著它們寄宿的屍體落荒而逃。朱三兒跳下樹來,王含光忍不住抱著他開心慶祝。兩人都沒發現,門外那些蟲子被燒得亂叫的時候,有細細的紅色長蟲從屋腳下的縫隙鑽進來,鑽到了朱三兒帶著的屍體內的蟲群之中。

突然,廊下傳來一聲刺耳的“嗚噫”的尖叫聲。王含光還沒反應過來,朱三兒就麵色巨變,一臉驚恐地抓著他喊:“快跑!”

“為什麽?”王含光可是脫了外衣準備睡覺的,他在院子裏穿著中衣行動倒是無所謂,畢竟這種緊急的情況也講究不了什麽。但是這會朱三兒可是抓著他要往外跑,王含光頓時就有點兒猶豫。

“你往你右邊看看!”朱三兒看拉不動,頓時就打算自己先腳底抹油。

王含光轉頭一看,頓時全身起了冷汗,他一邊尖叫著跑一邊痛斥朱三兒:“你趕的是什麽,上麵怎麽有紅色的蟲子在揮舞!”

“千絲蟲也是偷的!我每天給它們好吃好喝,結果它們老大一來就叛變了!怎麽辦啊,一單一百兩呢!”朱三兒邊跑邊大聲回答,“我西南朱家的名聲怎麽辦!”

“都什麽時候了,誰管你名聲!”王含光簡直要崩潰了,他覺得自己跑得要喘不過氣了,大吼著,“你把人家偷出來都不知道怎麽搞定它們嗎?!你倒是快點兒想辦法啊!”

“我沒符了啊!”朱三兒跑得更快了,他身形嬌小,動作也十分迅速,瞬間就把王含光甩掉一截,“你以為十年老朱砂好找嗎?指甲蓋那麽大一塊也得五兩銀子呢!”

王含光看朱三兒跑遠,頓時嚇得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他聽著這朱三兒的意思,顯然是因為朱砂太貴而把符畫少了,不由悲憤地大喊:“本公子要是因為你的摳門而死,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想他堂堂王氏嫡支,平常打發下人都不止五兩銀子,如果在此時因為五兩銀子而死,他才真的叫死不瞑目!

“你省點兒力氣吧,我們不會死的。你放心,千絲蟲畏光,天快亮了,隻要天亮咱們就有救了!”朱三兒給自己的跑友王含光打氣,“放心,天亮了它們就會找地方躲起來!”

他們這一番折騰,居然已經快過了一個通宵了!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兩腿打戰的王含光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咬牙加快了速度。兩人瘋狂奔走於朝陽之下,乍一看,不知為何熱血得一塌糊塗。

“嗚嗚嗚!”朝陽升起之前,身後突然傳來嘶鳴之聲。滿身都是汗水的王含光回頭,卻愕然發現,在一聲大叫之後,這些行屍竟全部都隨著那領頭的年輕男人進入了深林之中。

他張口結舌地看著前方的朱三兒,喘得說不出話來。王含光指指那深林,又指指朱三兒,最後憋出一句:“我們就這麽讓它們走嗎?”

朱三兒滿臉凝重,說:“現在我手上沒東西,今天趕緊去找材料來,不然……我們今晚就慘了。”

朝陽升起,帶著溫暖和光明照耀大地,王含光卻一絲也不覺得溫暖,反而後背發涼。半晌,他突然抓著頭發蹲地大吼:“本公子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都怪他半年之前非要拉那一泡屎,都怪他在家遊手好閑逼得家裏人非要讓他出門做官……如果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王含光覺得自己寧可待在家裏學習四書五經,每天早上起來練習騎射……哪怕是跟大哥一起練武這麽可怕的事情都可以,他真的會好好學的!

怎麽都比這天天遇到妖魔鬼怪,還被追著跑要好啊!

可惜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那些蟲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那些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奔走,發出“嗚嗚噫”的尖銳叫聲,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連看上去沒心沒肺的朱三兒都皺起了眉頭。

3

王含光很絕望,特別絕望。

朱三兒說那些蟲子晚上肯定會來找他們,王含光覺得把人家的聖獸蛋還回去然後躲在榕城裏麵大約是個好辦法,但是朱三兒嚴肅地拒絕了,他說:“含光兄弟,你有所不知,首先這個聖獸蛋我已經賣掉了,所以要蛋沒有,要命一條。其次就是我和白芷一族不隻是聖獸蛋這麽一點點小事,我從他們那兒偷的東西也不隻是一種……咳咳,別這麽看著我,是他們不守信在先,我不過是去取應得的東西罷了!”

朱三兒說完,看王含光一臉不信的表情,聳聳肩又說:“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蛋沒有,而且白芷一族極其記仇,如今就算是有蛋估計也得被他們追殺,所以不管如何,今兒這個事是不會善了!”

王含光驚魂未定,整個人倉皇不知所措,隻眼巴巴地看著朱三兒,希望朱三兒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決此事。

“我們先去買些上好的朱砂,再去準備些開刃的匕首……”朱三兒事無巨細地說著。

王含光在早上的寒風之中裹著自己的中衣,眼睛發亮地問:“用匕首捅死它們?”

“不,是打不過還可以自我了斷,這樣比被它們吃掉好得多,這是我們老朱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經驗!”朱三兒一臉驕傲地說。

“我不想去,你一個人去吧!”王含光覺得自己要崩潰了,他大聲說,“我回了榕城就回小虎家,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對,如果我的朋友回來了,這就都是小事了!”

王含光本來已經要自暴自棄了,但是突然想到昨夜去追黑貓的李少俠和袁道長說不定已經回城了,要是他們還在,那還怕什麽蛇蟲鼠蟻啊!

王含光頓時有了底氣,臉上也有了光彩,他拍了拍朱三兒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這半吊子也是運氣好,我朋友一個武藝高強,一個乃得道仙長,他們要出手的話,隻怕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把那些怪物打成幾瓣!便宜你了,兄弟!”

“還有這樣的高人?”朱三兒一臉疑惑,明顯不太相信王含光的話。王含光也不在意,親眼看到袁道長出手度化之前,他本人也不相信傳奇話本裏麵的高人存在。

有了希望之後,二人臉上又帶上了光澤,他們一路忍饑挨餓,又搭了一趟村人的牛車,總算緊趕慢趕地在午時到達了榕城。

榕城氣氛已經大不如前,之前還算是個繁榮熙攘之地,但是如今黑貓連續殺人之事爆出之後,就基本上人人自危。不過這一次王含光進城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聊著“那黑貓昨夜沒出現,被一個遊俠兒打傷逃走了”這件事。

所有人都在討論那個黑衣遊俠兒到底有沒有追上去把黑貓打死,大家眼裏都透著一股十分喜悅的光輝,仿佛劫後餘生一般。連門口守城門的兵丁麵上都祥和了幾分,看到王含光那一身中衣也隻是說“進城了趕緊把衣服穿上”,而沒有勒索錢財之類的。

“那追黑貓的就是我朋友!”進了城,王含光與朱三兒一起往南坊司走時,眉飛色舞地說了一路,說起之前道長展示的神通,還有李兄弟那一柄絕世好劍……

朱三兒聽得一驚一乍的,待兩人到了借宿的小虎家門口,還意猶未盡地催促王含光:“你說書可真厲害,再來一個!”

“本公子不是說書,說的是實話!”王含光氣得再次申明,但是奈何這朱三兒點著頭,神態卻顯然是不信的。王含光懶得理他,隻覺得這人怕是見了仙長和李兄弟才會信服。

這會兒門一打開,一個十一二歲的眼睛紅紅的少年人看到王含光,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喜悅地問:“含光哥,道長哥哥和李哥哥可是和你一起回來了?”

這孩子身後有小女孩的聲音,喊著:“什麽,道長哥哥回來了?”

“他們沒回來?”王含光頓時覺得不妙,以他對李兄和道長的了解,他們二人隻要是解決了黑貓的問題,就一定會回義莊,在義莊沒看到他的話,絕對會回小虎家和他會合。

先不說他和道長都得回長安,就算要去別的地方,他們二人也不是不告而別的性格,所以唯一的結論就是——他們被什麽絆住了!

無論是那隻來曆奇詭的殺人黑貓,還是被其他什麽絆住,這世上能讓他們二人趕不回來的,一定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

怎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王含光頓時大急,進了門就開始收拾東西。小虎和妹妹小紅跟在他身後,急得聲音都帶了哭腔:“含光哥,哥哥們是不是出事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請求道長哥哥給我爹報仇……”

孩子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王含光頓住,他抹了一把臉,把心裏的惶急收起,轉身哈哈一笑,說:“不是,他們缺點兒東西,我這不是收拾收拾給他們送些趁手的東西過去。放心,那黑貓已經受重傷了,你李哥哥不會放過它的!”

小虎哭到一半,頓時瞪大眼睛,大聲問:“真的嗎,那黑貓真的會被抓住?”

“對,不過得讓哥哥幫些忙!哥哥這就走了,你們把門關好,絕對不可以給其他人開門,知道不?”王含光出門之前千叮萬囑,又親眼看著小虎關門,把門閂落下,這才放心地露出心急如焚的苦瓜臉來。

“哎哎哎,含光兄弟,你去哪兒啊?”王含光轉頭就瘋了一樣往南坊司外走,把一直跟著的朱三兒給弄蒙了,他趕緊提醒,“含光兄弟,咱們先去坊市買些需要的東西,這已經中午了,再不準備晚上可就完蛋了啊!”

“你說得對!”王含光深吸一口氣,轉身就往北坊走去——那裏有很多店子,所有買賣都集中在那裏。

“這邊這邊!”進了北市,朱三兒就拉著王含光到處買東西,他買東西極其計較摳門,而王含光卻等不得了,他豪邁地出手,替朱三兒買了一大堆東西,把朱三兒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王含光一邊買傷藥一邊對朱三兒說:“別不好意思,等我們晚上搞定那些家夥,你願不願意陪我再做一件事?”

“怎麽?我警告你啊,我雖然很需要這些東西,但是我可不是那麽隨便的人啊!”朱三兒一臉警惕地抱著懷裏的東西,仿佛覺得王含光要玷汙他的清白一樣。

“不是!我的兩個朋友有可能遇到了麻煩,我得去找他們!”王含光嫌棄地看了一眼朱三兒,皺眉說,“再說本公子乃是王氏嫡支,自小到大什麽絕世之姿沒見過,閣下這副尊容就不必擔心了!”

朱三兒哼了一聲,然後說:“不去!等我馴服那幫蟲子,搞回我的貨物,我們就分道揚鑣!”

“一百兩!”王含光當機立斷,打斷了朱三兒的話。

“你以為區區一百兩,我就會改變我的做人準則了嗎?”朱三兒表示自己威武不能屈。

“二百兩!”王含光再次開口,見朱三兒還想說話,又說,“三百兩!你不幹就算了,我去張榜找人也是一樣……”

“成交!”朱三兒趕緊打斷他,然後熱情如火地說,“兄弟,咱們先找個地方布置好,等它們晚上過來,咱們就幹掉它們!”他摩拳擦掌,一副與王含光肝膽相照的樣子。

“為了避免那些蟲子傷人,咱們還得去早上那個地方,到了夜裏它們就會從山林裏出來……”朱三兒已經進入了狀態,路上就把計劃跟王含光說了個清楚。

朱三兒雖然有時候不靠譜,但是在這件事上,他還是非常透徹的。事實證明,隻要有足夠的錢買好必要的材料,他也確實還算不錯。

當天夜裏,王含光站在寒涼的夏風之中,聽著那些蟲子在深林之中發出“嗚嗚嗷”的淒厲吼叫之聲,嚇得幾乎是兩股戰戰,更別提那聲音越來越近,王含光雖然聽了朱三兒的全部計劃,可這計劃白天還覺得十分靠譜,到晚上沒了太陽人膽氣也弱了三分,事到臨頭他嚇得幾乎想抱頭痛哭!

就在這個時候,朱三兒神神道道地點起了血紅色的蠟燭。王含光幾乎要爆哭了,他哆嗦著問:“朱三兒兄弟,你這些東西到底靠譜不,我怎麽心裏就那麽慌呢……”

“你放心,多虧含光兄弟你出手闊綽,這都是上好的東西,隻要含光兄弟你好好待在這蠟燭圈裏,我保證你安然無恙!”朱三兒倒是鎮定。

王含光站在瑩瑩燭火之中,如果不是臉色驚恐惶急如喪家之犬,朱三兒這奇醜無比的樣子再換成個女子,隻怕感覺和中秋燈會也差不多了。

然而王含光可沒時間欣賞這黑夜之中的燭火和浪漫氛圍,他緊張地站在這蠟燭圈之中,想看看這蠟燭到底點好了沒,可別像是話本裏麵那樣差了一根……結果他不看還好,看了一圈突然暴怒:“朱三兒,我給你買了整整五十根檀香蠟燭!你怎麽就給我點了十根,難怪我覺得怎麽連挪動的地方都沒有!”

“噓……它們來了!”朱三兒麵色一肅,嚇得王含光也忘了生氣,驚恐地看著從深林之中飛速出來的許多行屍……

“蟲子真不可靠!”朱三兒看著那些僵硬的屍體裏麵窸窸窣窣冒出來的長蟲,氣得當場破口大罵。

而一條格外胖的肥蟲看到他們二人,仰頭就發出細細的嘯聲,然後衝著他們奔了過來!

王含光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幸好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那些沒腦子的蟲子在半路上就掉入了朱三兒的陷阱,直挺挺地倒下不動了!

但是王含光還沒來得及開心,那些紅色的蟲子竟然丟棄了方便群體快速移動的屍體,直接從裏麵鑽出來,窸窸窣窣直接往他衝了過來!

“朱三兒!”王含光尖叫的聲音劃破夜空。如果他是雞的話,這個音量大概直接可以把半夜休息的太陽喊起床……

可惜他隻是個普通的公子,於是膽戰心驚之下,王含光隻能眼睜睜看著血色蟲子衝過來,幾乎貼到了他的臉上!但是下一刻,像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它們發出尖銳的吼叫聲,然後整個卷曲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重傷了一樣。

“就是你舍不得那驅蟲的蠟燭,害我剛才差點兒和它們臉貼臉了!”危機過去,王含光終於可以放心生氣了,想到那醜陋又胖乎乎的蟲子,他覺得胃在翻騰。想他從小到大,從未見過如此可怕醃臢之物,頓時更為悲憤,怒斥朱三兒:“那還都花的是我的錢!”

“含光兄弟,這檀香蠟燭製作極其不易,對材質要求極其嚴格,榕城能得這些百年老檀所製的檀香本就是意外之喜,我多留一些也是為了多一分保障嘛……”朱三兒看似嚴肅地說。

王含光知道他就是為自己的摳門找借口,生了一會兒氣也就算了,好歹終於把事情解決了。

他們昨夜就沒休息,今天白天又忙了一天,驚恐過去,很快就困了起來,這會兒回榕城也進不去,王含光隻能委屈地跟著朱三兒在隨意找的山洞睡了一夜。

第二天,他們把朱三兒帶的屍體放入山洞——朱三兒說他還指著這些人的親人給他錢呢,事情了結之後還是要帶著這批屍體去交貨的,然後二人就入了深林,順著李乘風當時追逐黑貓的方向,一路往山中而去。

他們沒想到的是,山中的危險似乎不隻是他們昨天遇到的那一批。

黑暗之中,有些影子一直暗中跟隨著他們。那些影子十分高大,獠牙伸出很長,望著他們的背影淌著口水。

他們一無所覺地走了一天。他們的腳程是正常人的速度,遠不如李乘風的輕功,自然連村莊的影子都沒看到。但是好在朱三兒常年夜間在山中行走,白天在山中找陰涼地方休息,以避諱普通人,因此對在山中行走極其熟悉,於是他們好歹找到了黑貓和李乘風曾路過的痕跡。這讓王含光稍微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們找對了方向。

然而當夜,他們就被那些尾隨了他們一天的影子伏擊了!

兩人根本一無所覺,就被包圍了。憑著最後一點兒符紙,兩人逃了一路,卻還是甩不掉那些行屍。

“本公子花了那麽多錢給你買東西,你為什麽那麽摳!你多畫點兒備用不行嗎?”王含光如果不是在逃命,簡直恨不得捶胸頓足,這朱三兒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給他買了幾百兩銀子的東西,居然小心地攢著!他攢著不要緊,還摳門地分了一大部分放在了山洞之中!

“畫多了用不完,在外行走若是淋了雨或是不小心過了水,效果就會大打折扣甚至報廢,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朱三兒也有自己的理由,並且十分理直氣壯。

這來自窮人的理直氣壯讓王含光氣急敗壞地大罵:“那有命重要嗎?”

“我這不是沒想到嘛……”朱三兒頓時泄氣了,弱弱地說,“兄弟你別氣了,咱們繼續跑,隻要溜到白天,給我時間,我保準把這幫孫子再弄死一次給你出氣!”

“我說你就沒別的辦法了嗎?”王含光絕望地問朱三兒。他其實已經不抱希望了,但是沒想到朱三兒說:“有……但是我不能用……”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有辦法不用,是要我們死嗎?”王含光覺得他這輩子的脾氣都在朱三兒身上用完了,他真的錯了,他就不該離開道長和李少俠半步,在朱三兒的對比之下,李兄和道長顯得是那麽靠譜和高大。此刻,王含光特別想念他們,甚至都要鼻酸了。

當然,那隻是錯覺,他這完全是差點兒被氣哭的。

那頭朱三兒還在猶豫,王含光卻真的跑不動了,他哭喊:“道長,李少俠,你們在哪兒啊?救命啊!朱三兒這個坑貨是要害死我啊!”

氣弱無力之下,王含光踩到地上的小坑,直接撲倒在地。他隻來得及說一句“朱三兒你等著,我死了也追著你跑”就閉目等死,然而就在那一瞬間,王含光突然聽到了一道極其悅耳的音樂聲。

那聲音悠長曼麗,帶著一股魔魅的、讓人寧靜的力量。

王含光覺得自己要睡著了,然後就聽到有人走近拍了拍他的臉,說:“快醒醒,趁著這個機會,我們快跑!”

那是一道極其清麗的少女的聲音。

4

“真是人間慘劇啊……”另一邊,整個村子都在燃燒,一襲紅衣胡姬服飾的女人眨動著妖媚的貓兒眼,赤著雙足慢慢走入村中。

村子裏麵到處都是死去的人,痛苦的臉表達了他們對死亡的驚恐和無助,而這女人行走在屍體和烈火之間卻一絲驚訝也無,臉上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容。

她走得很慢,但是速度卻極快,帶著某種奇怪的韻律,看上去隻是輕輕踏出一步,下一刻卻到了幾十米之外,因此她很快到達了她要去往的地方。

“喵嗷!”

那裏,一隻黑貓正揚起爪子,要向昏迷的黑衣少俠和道袍裝扮的男人下毒手。

“不可以哦,小貓咪。”這女人走過去,笑著伸出手,對黑貓說,“他們……可不是你能殺的。”

“喵吼!”這黑貓顯然已經殺出了凶性,見女人要攔它,竟然直接弓起背,就要往她撲過來!

“調皮!”女人聲音裏還帶著笑意,臉上一瞬間冰寒如雪,她腰上的彎刀瞬間出鞘,隻一道寒光劈過,那黑貓發出淒厲的叫聲,直接摔到了火堆之中。

它被燙得大叫,趕緊跳出來打滾滅掉身上的火,但是根本無法完全撲滅,於是趕緊瘸著腿跑到那顆發光的珠子前麵,隻在那珠子上滾了一圈,它身上便一絲火星也沒有了。

“千年才有一顆的山中精華,竟被你這小家夥如此濫用!”女人看到那顆珠子,露出了一絲小小的詫異,顯然沒想到這村中竟有這樣的好東西。

地上的小黑貓發出呼呼喘氣的聲音,它警惕地看著這個女人,黃色的瞳孔豎成一條線,悄悄弓起了背。

“千紅?”背後,震得昏過去的李乘風緩緩睜開了眼睛,他覺得自己全身劇痛,且眼前一片猩紅。他沙啞著嗓子,發出虛弱的疑惑聲,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覺。

千紅聞聲轉頭,在烈火之中微笑著站起來,蹲下身輕聲說:“噓……你什麽都沒有看到。”

然後,她手拂過,李乘風隻覺得脖子一痛,就再次昏了過去。

“哎,保姆可真不好當,你說對吧?”千紅揉揉手腕,對著身後偷襲的小黑貓甚至有些俏皮地笑著說。小黑貓被抓了個現行,凶性大發,千紅眼神一厲,手腕上綁著的紅紗瞬間脫手,如一條紅蛇一般靈活地衝出去,重重把那黑貓摜倒在地上,發出淒厲的叫聲。

“這個,我就拿走了。作為回報,我送你一個小禮物。”千紅撿起地上的那顆珠子,然後伸出一根纖細的食指,點在黑貓的額頭上,“小家夥,給你開開竅。”

“喵嗷嗷嗷!”黑貓發出淒厲的叫聲,半晌眨眨眼,發現自己似乎沒事。它詫異地搖搖頭,再看方才這地方,那紅衣女人已經拖著昏迷的兩人直接往村莊外去了。

“救命,救命……”地上有人看到了千紅,發出求救的聲音。

千紅垂眸看了一眼,在那人希冀的眼神中,笑著移開了眼神繼續往前走,她就這麽一手拖著一個成年男人一路出了村子,走得輕慢自在,妖嬈生輝。

“好了!”到了村外的官道不遠處,千紅一把丟掉渾身破破爛爛、臉上身上都是血跡和抓痕的李乘風和麵如金紙的袁天罡,看著這二人拍拍手,“這次的任務完成了!”

說完她轉身入了林子,那裏有一條白蛇正無聊地吃著草,然後呸呸呸地吐著,看到千紅來,它高興地扭動身體搖著尾巴湊過來。

這比人還高的白蛇雖然十分友善,但一般人看著隻怕也要嚇得屁滾尿流,不過千紅卻十分親昵地撫摸著它。

這一人一蛇正在你蹭蹭我我摸摸你,就聽到遠處傳來一個大嬸的哭號:“天哪,天哪……他爹、大郎、爹、娘、小弟……你們怎麽都死了,你們怎麽都死了啊!”

千紅詫異地走了幾步,跳上樹枝俯望過去,就看到在燃燒著的村子裏,一個灰頭土臉的婦人正跪在地上呼天搶地地號哭,她看上去就像是從村子裏逃出來的,一身的泥巴和黑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打扮。

“替命之術……一支完整異族血脈,一個毫不自知的混血……這村裏竟是有不少驚喜啊,小白……”千紅撫摸著白蛇,喃喃自語。她遠遠看了一眼被她扔在不遠處的袁天罡和李乘風,然後轉身沒入了深林之中。

李乘風還以為自己要死了,但是沒想到還能再睜開眼睛。

他茫然地看著周圍,然後就震驚地看到昨日還好好的村莊,此刻竟然隻剩斷壁殘垣,還有火星在雨勢之下慢慢湮滅。

此情此景,讓李乘風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了自己的家,他一時竟然癡了。

就在此時,李乘風沒看到,那被千紅丟在不遠處的長劍根本沒有收起,一個穿著黃衫、腳腕戴著金鈴的女孩突然憑空出現。

她長得極其嬌美可愛,杏眼桃腮,一張巴掌大小的臉,綰著雙髻顯得十分甜美。她笑嘻嘻地看著李乘風,輕柔地說:“看,那就是你的家,你的家已經毀了。李乘風,你永遠沒有回去的地方了……這都是因為你,如果你在家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你說什麽?”李乘風木然地轉頭看著她,癡癡地問。

“你知道的,你每時每刻都在逃避這個事實。想想你的弟弟李忘憂,想想你的祖父和父親,想想那些崇拜你的堂弟堂妹,還有你的那些朋友……所有人都是因為你而死的!”她繞到李乘風的身後,輕柔地對李乘風說,“你應該和他們一起死的,因為你拋棄了他們,因為你沒有守護他們,所以他們死了,死得那麽慘……這都是你的錯!”

“這都是我的錯,確實,這都是我的錯……”李乘風已經滿臉都是淚水,他看著自己的手,上麵全是斑斑血跡,他痛苦地大哭起來,“都是我,這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一直不曾歸家,若不是我沒有好好地看著他們……他們本不該死的!都是我,都是我!”

“是啊,但是你還有贖罪的機會。”金玲的聲音縹緲而遙遠,似帶著無窮的**力,她輕聲說,“拿起你手中的劍,拿著它,對,對著你的脖子……隻要一下,你就可以去陪他們了……你看,那是不是他們?”

李乘風看著手裏出現的螢黃色長劍,淚眼模糊,他順著金玲指著的方向看過去,竟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李忘憂!

他一身繡竹的長衫,明明是個孩子,卻總喜歡這樣冒充大人的老成打扮,頭發規規矩矩地用玉竹頭飾箍著,眉眼與李乘風有三分相似。他正在笑,笑起來就衝破了身上的那一絲刻板,顯現出孩子的稚氣來。

他似乎在和什麽人說話,李乘風看過去,就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麵孔——正在說話的父親、威嚴地對著父親訓話的祖父、正捧著一匹布料嘰嘰喳喳說著做什麽款式衣服的幾個堂姐妹、就在旁邊笑著看著她們的幾個伯娘……

李乘風站了起來,想往那邊走,可是他走一步,那些人便退一分。李乘風加快腳步,卻發現隻是徒勞。

李乘風滿臉都是淚,他拿著那柄螢黃色的長劍,癡癡地看著不遠處的家人,輕聲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對,你要回家了……”金玲臉上湧起了狂喜,她催促李乘風,“你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李乘風閉上眼睛,眼角的淚水一連串掉下來,他皺眉,握緊了這柄長劍,直接往自己的脖子割去!

就在李乘風動手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李乘風震驚地睜開眼睛,才發現麵前哪裏有家人,不過是一個陌生村莊燒毀的殘跡罷了!

他心神激**之間,卻聽到袁天罡低喝:“收攝心神,令吾通真,抱元守一,驅除雜念!”

李乘風心中大震,不敢再胡思亂想,他感覺到另一隻冰涼的手牽引著他,讓他並指直接抹在這劍身之上。李乘風隻覺得手指疼痛,下一刻,就看到鮮血直接浸染在了這柄長劍上,而且一滴也沒有掉下來,全數被這柄長劍貪婪地吸收幹淨。

李乘風大為震驚。

“快,把這劍放回劍之內!”李乘風聽到袁天罡的聲音,雖然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但還是一手握著這柄長劍,一手撿起地上的劍抽出來,把二者並在一起。

“黑大個,你找死!”金玲臉色一變,變出一把長劍,直接往李乘風攻過來。

下一刻,令人驚愕的事情發生了——金玲這柄劍還沒觸到李乘風,就像是撞到了什麽一般,直接往外栽了出去!

“這是怎麽回事?”李乘風被這連二連三的變故弄呆了,更驚訝的是,他手上的長劍並在一起後,竟然直接合二為一。這柄流光溢彩的長劍直接變成了淡淡的金色,它像是剝離了什麽光怪陸離的幻象一般,顯示出了真實的樣子。

劍柄上是古樸的文字,李乘風看了一眼沒有看懂,轉頭問袁天罡:“你剛才做了什麽?這劍怎麽變了?”

剛才全程閉著眼睛做完這一切事情的袁天罡抬頭的一瞬間,慢慢睜開了眼睛,他像是才睡醒一般,茫然地看著拿著劍的李乘風,問:“怎麽了?你怎麽一副很驚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