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她

115日周四

陳鯤翻著那本陳鷚給他的手寫冊子。這冊子就像提高數據畫像的秘籍,有些東西還真是幽默,說什麽如果你與人握手時,不超過四秒則被認定為心理上不重視對方,而超過六秒又有刻意之嫌;又說與人交談時聲音分貝的區間值為38至42、速度為130米每秒至160米每秒得分最高;還有購買科技產品、聽高雅音樂和幫助陌生人可以得到大分值;雲雲。陳鯤想,按照這個做,大家的數據畫像豈不是長得一模一樣?但他又想到這些都是浮動值,基本值都被智商和體能這些基因項目固定了,所以可改變的分值很有限,等於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以翻完冊子,他並沒有如獲至寶的感覺,倒是挺失望。等他又看到長期遲到是不小的扣分項時,陳鯤更相信小呆所說的,他的數據畫像的確很糟糕。不過這秘籍對他還是有幫助的。他看到一個小孩子摔了一跤,摔完了也不想起,趴在那裏翻滾著玩,陳鯤記得這地方在圖上是有小紅點的,而助人為樂也是加分項呢,所以他一把把那孩子揪起來。那孩子其實不想起,所以瞪了他老半天。他跑到公共花園,在一個攝像頭下除了些雜草。總之,在有紅點的攝像頭前都按標準好城民表現了幾次,這多少讓他覺得數據畫像分值提高了不少。

他放下這冊子,拿起旁邊98日小呆找來的那本野史。這書是古代珍藏原版書籍,被關進智能玻璃罩。陳鯤用抽屜裏的小刀片小心撬開玻璃罩,取出書。書前後都是灰色沙礫麵封皮,封麵上隻有“邯城之傾”四個小斜體黑字,連作者、出版商、出版年代都沒有。那天小呆把書給他的時候,說這書是無名者捐贈,沒有其他任何說明。在圖書館裏隻要願意找,就總能找到這種被遺落在文明角落的東西。

封底上兩行小字:

過去已確定未來亦如是

陳鯤邊翻書邊想,時間已超了一天,這卷頭發還沒有把小T帶來,還說沒有拖延症。

他從前到後翻了翻,約莫知道這書講的是遠古申朝的一個小宦官、一位元帥和皇帝的故事。宦官是什麽人?陳鯤想了想,沒有欲望的人吧。他又想,現在的人經過基因改造,性發育年齡都被改過了,25歲前是不是跟古代的……他想到這裏,覺得自己想法不太好,又有些竊喜,於是半躺下,集中精力看這書。

“邯城之傾”是個成語,人們說這個成語暗喻了邯城的宿命。這個成語淵源不少,由來眾說紛紜,最耳熟能詳的是一位皇帝殺死其傾城之貌的愛妃以挽將傾之城的大義故事。當然,這本書講了這個成語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淵源,而且,它提到了“邯城”名字的來源,也是陳鯤所沒有聽過的。

書中寫道:

申朝前期數任皇帝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位時在不斷地打敗仗。申帝用各種方式試圖改變局麵,比如接受了方士改城名的建議。在方士的理論裏,一切都是有所聯係的。一個微妙的變化,也許是全局變化的隱晦表現,更可能是撬動全局的切入點。一棵普通的樹所開出的奇異花朵,一個長相奇特的人,一顆星星的變化,都可能是捕捉未來的神秘線索。通過改變現實中的一點小細節,從而改變未來,這是方士們的職業野心。他們認為,改城名是改國運的一種途徑。自申朝不斷打敗仗以來,數任皇帝都有改過,像邯城最早的名字“甘陵”中的“陵”字一開始就因不吉而被棄。此後,這城市又有了各種短暫的名字,比如“甘淩”“寒淩”,但情況還是沒變化,敗仗還是接著打。後任皇帝們堅持認為改名沒有錯,沒有效果是因為沒改到位。後來有一任皇帝,他和一班大臣宦官們討論很久,又請當時最受崇敬的方士們做參謀,並且多次到祭殿裏叩拜先祖畫像。據說有一次得到先祖啟示,要他警惕自己的欲望——“甘”在古字中是盛食物的器皿之意,而食欲隱喻人的欲望。於是他造了一個字,“甘”字加個立刀旁“刂”。可是又有方士提出異議,說是“刂”形狀尖利,不吉。為了讓這個詞意義不變但形狀柔和些,方士建議把“刂”改成“阝”,說“阝”像個帶把的刀,皇帝有把手可握。皇帝聽後,覺得有把手的刀,意味著切不切除自己的欲望,主動權還在自己手裏,於是對方士大加讚賞,就定下“邯”字為城名。那時的皇帝們真是機靈!就此,“甘陵”最終成為“邯城”。你別看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戲謔的意味,可就改國運一說,這次改名還真應了這個皇帝的願望見效了。從此以後,申朝也再未打過敗仗。但皇帝的日子並沒有因此而好過起來,情況倒是相反。

陳鯤看著覺得倒是有趣。未得到基因修改的人們欲望不少,要成天拎著刀把子,恨不得閹了自己,而現在人們的欲望可以被基因科學所控製,或者有係統幫助控製,可見現在的人們的確是要幸福得多呢;他又想幸福的多少與欲望的滿足是不是也成正比呢?這樣的話現在的人們幸福豈不是更少;他又想自己在古代一定是個酗酒之徒,沒有係統不斷的監督和管束,會因酒後鬧事在帶鐵柵欄小格間度過大半生,還不像現在的人可集中到天空某懸浮站去獨自反省。現在,他因為係統的評估和管理,根本就喝不著酒。不過,再過幾天,等他把這圖書館的信息都一股腦兒給那叫小T的機器玩意兒,他就可以徹底自由了,一幅虛假的數據畫像可以幫他完成一個良民之責,小呆再也不能用失業來威脅他……他一邊想,一邊隨手翻著書,翻到哪兒是哪兒,自己的思維也跑到哪兒是哪兒。

那書上說,一個宦官受命出宮給一名元帥傳聖旨,卻因無意中看了聖旨內容,便偷了聖旨,提前獻給了元帥,挑起了皇帝和元帥的矛盾。而元帥借邯城將傾的流言,入宮挾持了皇帝,形成君臣共治的局麵。老套的政變故事!

書中寫道:

翌日,將軍提了王侯的頭被召進殿,把腦袋往朝堂地上一擱,皇帝不自然地把頭一偏。雖然下旨賜死無數,但畢竟是平時愛好吟詩作畫之人,看到這種血腥的東西不免排斥得很,立即讓人拿下去。將軍報:“末將奉旨平叛,王侯兵敗自刎。”有大臣立即站出來賀皇帝平了外亂再平內亂,乃申之大幸。也有膽大的大臣責問這位將軍:“兵馬之事,未探明,不可妄語。你從阜城而來,路途遙遠,可見聖旨未到就往邯城來,怎預見到王侯謀反?”

這位將軍毅然答道:“今海內升平,天下太平。大軍赴邯,疑為叛矣。若不即擊之,邯城已傾矣。”這句話頗有些沒道理可講的意思。

這就是“邯城之傾”成語的由來,其本意為危機可能就要來了,我們怎能不動呢?可這危機隻要還未到,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誰知道是不是為了實現某種目的而危言聳聽呢?所以,這成語就有了三重意義:其一,判斷形勢並加以防範;其二,幻想危機,並做出過激反應;其三,編造危機,為實現某種隱晦的目的做鋪墊。所以,在這個成語裏,危機,可能是真實的將要到來的,也可能是人們虛構出來的。

還是那句話,危機就在那裏,我們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呢?陳鯤心裏不平靜,他想到**就在那裏,我怎能無動於衷呢?這時手表上的小呆頭像晃起來,說圖書館有訪客。陳鯤問是不是陳鷚和他的女朋友來了?小呆說不是。陳鯤說那你接待不就行了,小呆說她非要找人,意思是不找機器人。機器人發男“他”、女“她”時聲調不一樣,陳鯤聽到是“她”,立即把灰本書扔到桌上,衝向衛生間。他設定支在牆上的機械臂在三分鍾內完成對自己的洗漱,這樣幾隻帶著牙刷、毛巾、軟毛刷的胳膊們以比平時快幾倍的速度掄起來,把他一頓倒騰。五分鍾後,他得以光鮮地走向圖書館大廳。

圖書館20多米高的拱形門外一片通明,而大廳內部卻幽暗得很——這是陳鯤的設計,他喜歡為圖書館創造一種神秘的氣氛,人站在門口,如同站在一團聖光裏,連剪影都被壓成纖細的一條。

她站在門口,轉著腦袋到處打量,等陳鯤走近了,才正過臉來。門外的側光線將她的臉勾勒得明暗分明,那不是一張邯城土著居民的臉。

陳鯤立在距她兩米的地方,否則,他需要仰頭。“你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你的?”

“我想找一些曆史書,是關於這座城市的。”她的“找”發成“造”的音,“書”發成“樹”的音,“但是剛才的小機器人,說這裏不是造樹木的地方。可能是我口音太重了,所以,我決定找你聊聊。”她用一種滑溜溜的腔調慢條斯理地說。

“有品位的人才是挑剔的,換了我,也不喜歡找機器人聊。”陳鯤微向前欠身,然後向大廳一擺頭,說,“跟我來。”

他帶她來到查詢台前,正要語音查找,又突然改了主意,他帶她徑直走向圖書館大廳。

我要展示下我的地盤。陳鯤這麽想。

“邯城圖書館始建於2032年,完工於2064年,2061年開始部分對外開放。建設時間跨度很長,原因是耗資巨大,其興建的必要性多次受質疑,中途建建停停。”陳鯤走入圖書館主廳裏,開始以主人的身份向這位外國或是外籍女士介紹邯城圖書館。“圖書館大廳為橢圓形穹頂式,結構仿遠古時期的神廟。石製的12根科林斯柱每根43.3米,環繞大廳周邊,直伸仿古羅馬式穹頂。大廳周圍有七個拱門,六個通往不同時期的展示廳,隻有最遠端的拱門是個例外。”

陳鯤帶著她沿著圖書館左邊的邊緣走,繪畫作品、神龕從他們身邊的牆壁毫無間隙地覆蓋到穹頂。穹頂是一幅巨型天空油畫,油畫中是曆史神話人物和偉人,因為人物太多,藍天隻剩下中央的一小塊。“從原始人到近代人物,宗教的各色神靈,都在這裏有一席之地。還好都是畫的,他們都和平相處,否則一定會亂套。”陳鯤一邊介紹,一邊用餘光注意她,每當她眼光在某處停留時,陳鯤就慢下來,有意無意地介紹她偶爾瞥見的雕塑和畫像。陳鯤注意到她眼中的光芒,如星光細碎灑於夜色中的平湖。在這幽暗的大廳裏,這細碎的光芒來自四壁上零散的射燈和大廳中央的一盞暗淡的巨型吊燈。

這吊燈呈紡錘形,從大廳穹頂中央的一條金色細枝上掛下來,細枝上又散生出千條更細的小枝,枝上再生出萬顆水晶,從穹頂垂下,一直到離地板十米的高度才合攏收成小尖。說這燈暗淡,因為它沒有開,燈上垂掛的密集水晶把周圍的光點折射出來,像幽暗中的星河,或像個快熄火的火柱。

不開主燈,當然也是陳鯤的設計。在幽暗的地方,人們自然會受到光的吸引,向著光走,這就叫效果,這是陳鯤不開主燈的理由。陳鯤看到她瞥向了最遠端的拱門,就是那第七個拱門。這扇拱門裏麵像有神秘的光線透出來,在幽暗的大廳裏透出秘境般的神秘。他帶她走進門。這是一個小些的正圓形廳,一眼看上去,廳裏非常簡陋,隻有一座旋轉台階立在中央,別無其他。你走近,會發現台階螺旋向上十多米就斷掉了,但它所生出的空間感卻沒有斷,台階仿佛在以看不見的形式繼續向上延伸,在不知道多高的頂部縮成一個小小的光點。人們無法從光點大小和視線的縱深來判斷距離,因為實在太遠了,可能是100米,也可能是500米,不可能再長,因為從這裏到樓頂就是500米。而這深達數百米的圓柱形空間的牆壁,是放滿書籍的木製書架。壁上應該有不少朝外的窗戶,形成了自然光的漫射光源。這些光在極深的空間裏,匯成宗教般靜謐的光霧,或是神秘的光之灰塵,從頂端傾瀉下來,落在她腳下白色的台階上。

“這裏像口井。”她輕聲道。陳鯤帶她來到台階下一個石碑前。石碑上寫著:截至2041年176日,收藏圖書、縮微資料、手稿、古籍1280864325冊。

和陳鯤第一次來這裏一樣,她在這神秘之境麵前瞠目結舌。

“這裏是知識聖地。人類文明所有可收集和儲存的知識和信息都可以在這裏找到。可惜現在人跡寥寥,人們對古物沒什麽興趣,習慣於在網上找一切資源,可網絡資源質量太差了。”陳鯤說,並鄭重地彎腰邀請她踏上台階,像個古代的紳士。台階寬度夠站兩三個人,但他走在她的身後,並沒有與她並排而立。她走到台階最上麵那級時,他請她站穩,手扶著欄杆頂上的小球,告訴她抓緊,它同時也是操作杆和保護杆。台階上,兩條扣帶自動伸出來套住了她的鞋麵。他竟在心裏責備那扣帶係得太重。

她所站的那塊台階板脫離了台階,“飛”了起來,從“井”的底部緩緩上升。他一邊緊跟在她身後“飛”,一邊教她些操作欄杆球體飛行的小技巧。因為從下往上看的關係,他看到她肩部的襯衣和皮膚間的空隙填充了一層光暈。

陳鯤告訴她可以提出所查詢資料的條件和類型,隻要輕輕說出來就可以,它們都會自動飛到你眼前。她說了幾個字,周圍的木色書架運動起來,發出沉悶的聲響。這書架不隻表麵看到的這一層,而是裏裏外外多層,綿密的書籍運動起來,從中間或湧出繪畫人物肖像藝術作品,鑲在框裏靜靜地看著他們,又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幾本包裹著玻璃罩的書籍從這些運動著的書架上凸顯出來,懸停在她麵前。她用手指尖輕點一下它們,它們像無重力一樣翻轉,它所存在的時空似乎攪起了一個個時空小旋渦。她用手捏住一本,樣子像太空艙女飛行員接住緩慢飄過來的東西一樣,然後又放開,看它自由飄浮。

“30多年前,邯城政府開始建設這座圖書館,那時實物貨幣還存在,預算相當於現在數十億的邯幣了。這裏的每一樣都是原本,都用昂貴的智能玻璃罩封閉處理。你不能打開玻璃罩,把它們取出來,因為這些都是真品,受到了最標準化的保護,這個標準是它們將永存下去。可以這麽說,玻璃罩像這本書的棺材,你在這個文明的公墓裏上升。我想起古語中寶藏和墓地是同一個詞……不好意思,我開玩笑了,如果玩笑不合適,請盡管忽略它們。這裏的很多書籍都不能在外網上被查閱,人們隻能在這裏的局域網上申請閱讀。這也是為什麽圖書館是無可替代的寶藏之地。”這些話陳鯤已背得太熟,所以一點兒不打絆子。

她小聲打斷了他:“我想,我們到了。”

台階已經飛到頂端,頂端是他的辦公室,他很自然地請她進去坐一坐。

窗前黑白灰三張沙發圍成方形,如果加上窗外的沙發影子,從空中看正好是個正方形。她坐在白沙發上,雙手拘謹地交疊在並攏的膝蓋上。陳鯤坐在對麵的黑沙發上,這距離,的確是種距離。她身著白襯衣黑裙褲黑皮鞋,八分長的裙褲下端邊緣有一圈半透明,小腿並攏著,和著膚色一起延伸進黑鞋子。兩隻亞光的黑皮鞋像兩隻魔法小瓶子,收住了她的神秘之美,不然陳鯤擔心美會彌散在空氣裏,到處都是。白襯衣的領口處鎖骨的陰影中生出白皙的脖頸,再往上生出臉龐。臉龐兩邊被霜色頭發掩蓋太多,襯托得五官更加立體,但陳鯤卻沒有敢去直視她的臉。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發下衣服領口處一枝紫色的五瓣花上。

陳鯤從櫃子裏拿出一包糖果小點心,取出一半倒進一個大碟子裏,想了想,把剩下的一半也都倒下去。彩虹色的一團點心在大白碟子中顯得小巧又好看。他把碟子推到她麵前。他知道外國人或是外來移民隻能領一些固定的食品,這些糖果對他們來說是奢侈品。

他取出一顆放到她手上,她伸出手接著,握在手裏,過了好長時間才放進嘴裏。

“這年頭,信息隨處可見、唾手可得,城裏人一般不來,你怎麽有興致還跑來這兒?”陳鯤明知她不是城裏人,還這樣問道。

“我不是城裏人,暗島剛來的移民。”她說道。

陳鯤聽她說得這麽直接,覺得她很誠實,很多外來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

“幹什麽都受限,很多網絡資源用不了。再說,我喜歡看紙質書。”她笑了笑,攏了攏臉側的頭發,才算把臉龐都露出來。陳鯤注意到她黑色中拉著紫絲的眼眸,那不是美瞳裝飾出來的顏色,據說隻有真正的暗島人才有這樣的瞳孔。

“那你想看什麽書?”“關於邯城曆史的。懂曆史,才可能把精神融入這裏。”

“邯城曆史,太有意思了。”那些陳鯤看過又忘掉的知識此時都跳躍起來,像海中的魚,不過,他按捺住了它們的踴躍。“那太巧了,”陳鯤的手伸向桌麵,那本《邯城之傾》扔在桌上,“剛好,這是我從藏書中找到挺獨特的孤本。”

她有些訝異地問:“這是圖書館的藏書?”“當然。”“可是,你剛說玻璃罩不能打開……”

“哦,有時,隻有破壞性地打開它們,才能確認哪本是需要修複的。”陳鯤為自己的反應之快而驚訝,並在心裏欣賞了一下自己。

“您好,女士。”這時,一個比陳鯤熱情得多的聲音出現在門口,不用看,小呆來了,它從來不知道什麽叫不合時宜。如果是往常,陳鯤會衝它吼:“我叫你了嗎?”但陳鯤今天的表現與往常不同,他站起來,向她熱情地介紹小呆。說實話,這種好情緒他自己都感到奇怪。

“這是小呆,呆家夥,你怎麽叫它都可以,我的助手。”

“哦……很可愛的卡通機器人。”她笑著看著它,笑得很放鬆,陳鯤覺得比給他的笑容要自然得多。

“哦,有時候是,有時候可不是,非常氣人,沒辦法,誰讓它還很小,才三歲。”

“三歲對於一個聰明的機器人來說不小了,但是我很呆,比同齡機器人更幼稚,我的主人這麽評價我。當然他有時對,有時不對,判斷正確率大約是3/7,我計算過的。”小呆說話了。

看它在說什麽!呆吧?陳鯤心裏想,但不能這麽表現,他壓低了聲音問它:“你來這裏幹什麽?”

“你曾設定在你接待任何人時,我都需要在場提供協助。”“我設定過嗎?”

“我調取一下記錄。”“不用了。”陳鯤轉向她,“不好意思,它不會幹擾我們的。”“怎麽會?”她說,從沙發上起來走向它,在它身邊單膝點地蹲下。

陳鯤說:“不用蹲,我可以幫你調高它,我把它調矮是為了方便隨手放東西。”

“不用。”她輕輕地說,用手指點了點它的臉,“你有胳膊身子,應當有張可愛的臉,我可以畫上嗎?你可以擦掉。”

“可以——”陳鯤延長了聲音說,表示沒有猶豫。

“可以。”呆家夥竟然也說,手臂從圓桶一般的身子裏冒出來,陳鯤迄今不知道小呆到底有多少隻手。它遞給她一支筆。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在小呆臉上畫了起來。她畫起來很嫻熟,不一會兒,一個卡通臉出現,陳鯤腦子裏出現不少動畫人物,最接近的,應當是皮卡丘。

這時,連接小呆頭部和身體的頸部伸長,頭部伸到比她高些的時候,向前傾下來,頂住她的額頭,用陳鯤的聲音溫柔地說了聲謝謝。

她笑著用雙手捧著它的大臉拍了拍,說不客氣。

再也不能讓它用自己的聲音了,陳鯤想,它一定是通過他的聲音才博得了她的好感。不過,他承認,有了麵孔的它,看起來也不怎麽呆了。

她站起身來問:“嗯,有趣,我可以把這書拿走看嗎?”“哦……”陳鯤搓了搓手,表示這很為難,不過他又說,“除非我們相互留下手表的定位。”

“我想她90%不會同意,但還有10%的概率。”呆家夥說。陳鯤想下次她再來,一定要把它支走。

答案在90%之內。“哦,這沒有必要,你就說不行好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任何資料都是不能帶走的,所以他開出你不太可能答應的條件。”小呆說。

“你要拿走也可以,但明天得送回來。”陳鯤和小呆各說各的。“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明天中午送回來。”她直接把書夾到胳膊底下。陳鯤和小呆把她送到大廳口,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光線裏。“再見,你真可愛。”在門前她對他們擺了擺手。“你也是,再見。”小呆說。

陳鯤使勁彈它的頭,彈得手指頭生生地痛。“她沒有跟你說話,你不是人。”她剛走出門,陳鯤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說:“嘿,你叫什麽名字?”

她從門外探回腦袋,笑著說了一串音節。陳鯤一皺眉,根本沒記住,那應該是暗島當地的話,很多音節陳鯤發不出來。還沒等他再問,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陳鯤問小呆聽清了沒有,小呆說聽清了,立即複述了一遍,陳鯤還是沒有辦法複述出來,算了,記不住也罷。

“你太冒險了,她要是帶走書不拿回來,你肯定要被米克約談。”“不關你的事。”陳鯤想早晚要收拾這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