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瑤池
她走後,陳鯤立即給小呆布置了一項新工作——用花朵裝飾辦公室。這花朵按陳鯤說的,必須需滿足三項條件:最流行、最豔麗、最受女士歡迎。陳鯤想,總有一項可以合她意。
一小時以後,小呆就帶著鮮花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員和幾個機械人從門裏擠進來。
那工作人員穿一身綠衣服,站在辦公室中央,像極了一棵假綠植。陳鯤想以後基因修改再發展下去,如果某個殖民星球需要,生產一種“綠植人”也是有可能的。“綠植人”在微機屏幕前比畫著,四台立柱式機械人自動折疊,變成四個六邊形,翻到辦公室四個邊角。六邊形變形後自動拆解,沿著地麵開始伸展,在地板周圍伸展開並連接起來,成了一圈上麵敞開的管道。不一會兒,管道裏就充滿了水。“綠植人”表示花種完了。
“什麽時候開花?”小呆問。“明天。”
116日周五
第二天,陳鯤難得按時來辦公室,四下裏都長出了一人左右高高低低的紅色花林。他在濃鬱的花香味中,在辦公桌前莊重坐下,觀賞前麵這排花林。這花頭大如盤,色澤紅豔,讓人想起夕陽在山坳裏消失前留下的那一抹豔紅,不時有輕微又清脆的聲音從這裏或是那裏傳來,他知道那是迅猛生長的植物發出的聲音。小呆已“溜”來辦公室,在旁邊解釋,說這花叫千重瓣紅梔花,網絡數據顯示這種無性繁殖淺根係基因花朵符合他提出的三“最”條件,在幾個選擇中,它又根據他圖便宜又圖方便的生活習慣,發現這花好種好養又便宜,除此之外,它還根據自己的工作時間段,發現花每到晚上都按時死去——這基因設計太巧妙了,正方便小呆晚上清理它們的屍體,在水裏撒上新種子,第二天人們看到的又是一片新鮮的花朵天地。
陳鯤點點頭。他讓小呆把換氣係統開到最大,但這辦公室香氣還是不減一分。他深呼吸幾口,覺得適應了些後,讓小呆找了許多流行電影,他從中挑選了十多位紳士作為行為模板進行模仿,在這花香陣中演習了一上午。中午時,她如約而至。
她這次沒有穿裙褲,而是一身普通的運動便裝,還帶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沒有了那份神秘感,倒更顯高大精幹。進門後,她自然注意到了這花陣。陳鯤等著看她的興奮反應——女人都會這樣的,然而,她皺著眉頭說:“哎!這花從商場種到辦公室來了。”
這句話再次堅定了他收拾小呆的決心。
沒等陳鯤說話,小呆先說話了:“可見這花受到大眾的普遍接受。”“呆子,她意思是這種花太俗氣。”陳鯤惡狠狠地小聲說。“怎麽會是這樣的意思?可是,邏輯上……”小呆說。
“什麽邏輯不邏輯,一天到晚就知道邏輯。人類不一定遵循邏輯,就像上帝也不一定遵循概率。”他想用手指彈它腦袋,想起上次那疼,又不自覺地縮回來。
“你說對了。”她先是微屈膝拍拍小呆,然後微笑浮上臉頰,走向陳鯤並伸出手。
為了對應她的優雅得體,陳鯤以剛模仿來的得體動作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讓他感到像握住晨霧中帶露的葉子,冰冷而柔軟。
陳鯤準備還是以那本書為開場白,他對自己的講述還是有信心的,但她已經從大包裏翻出那本書,放在自己膝蓋上,而不是桌上,先開講了:“那個故事我看了。一位元帥認為皇帝要殺他,從而製造危機氣氛,他們散布城之將傾的傳言,好讓皇帝亂了分寸,提前動手,為自己的篡權行為提供合理性。這是‘邯城之傾’這個成語的背景故事。”
“你說得有道理,但這故事有兩麵性。隻要元帥擁有保護皇帝的兵權,皇帝就認為這是一種可能的威脅,因此,就有可能會殺他,皇帝讓殺死他這件事成為一種概率存在,就算這個概率並不高,然而,正是因為皇帝給他了一個死亡概率,對元帥來說,要想完全地消除這種概率,隻有反叛。”陳鯤道。
“反之亦然,對於皇帝來說,擁兵自重的他反叛也是一種概率,就算這種概率是很低的,皇帝也因此而時刻懷有殺心。就算他品格高尚,最初對皇帝絕無二心,真誠地護衛皇帝,正是因為這種危機概率,讓兩人走向了敵對。”
“其實,我認為,他們兩個都不必作為,才有最好的結果。”
“但是,很少有人會在危機麵前不作為。上帝操控人類最好的套路是這樣的,把危機放在將來,把欲望放在當下,他手裏隻需握有一件東西就可以了——隨機。這樣,人類一定會被操控得團團轉。”她這時說話的速度慢了下來,眼神中頗有哀怨,“所以,不害怕危機,不被欲望所吸引,就可以遠離命運的捉弄了,就是自由的。”
“《邯城之傾》的主人公是個小宦官。宦官,你知道吧……”陳鯤不喜歡和女人討論哲學話題,他不知道怎麽又繞到小宦官身上。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直愣愣的樣子。
這不是正常聽眾應有的表情。陳鯤立即在心裏自我反省了一下,認為是自己講述的吸引力不夠。“宦官,就是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欲望的人……可是,欲望多種多樣,追逐自由,也是一種。”
她聽到後竟然大口吸氣,臉色通紅。
不至於吧,他停下來,決定再試探一下。
“欲望,是無法被閹割的,它們會以各種形式存在。比如基因改造限製人類的欲望,但是……”
她嘭的一聲倒在地上。“真讓人絕望,因為強有力的科技的關係,我們的時代已經成為有史以來最保守的時代,就算那個什麽的島嶼風俗更保守,也不至於這都聽不了吧?”
陳鯤一手拍著腦門,不知所措。
倒是小呆立即滑向了她,一隻手臂從身體裏伸出來,一支針管狀物出現在手臂頂端,紮進她的皮膚,那是支醫療用的探棒。
“你能不能不紮她?”陳鯤知道醫療探棒有很多種,還有幾種不用紮肉的。小呆說:“沒事,反正她暈了。”
“她為什麽會暈?”
“我所做的隻是簡單的網絡數據對比,不是醫療判斷。從血液數值上看,她過敏致休克。”
“天哪!真是不好玩。”
“我們把她拖出去吧,如果沒意外的話,變應原是那些花。優秀的邯城人對這花是不過敏的,但我們沒有考慮到她是未經基因改造過的移民。”
小呆腦袋下的脖頸處有許多長短粗細如牙簽的小金屬棒嘩啦嘩啦地伸出來。這些半軟的金屬迅速自我編織成了幾根金屬繩。繩子繞在她身上,還是舉不起她,隻能拖著。但小呆也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直接拖著她就往門外走。她就這麽被拖曳著,狼狽地拽到門外的走廊。
小呆接通醫療電話,陳鯤突然間有些猶豫,用手按住了它不知從哪兒又伸出來的胳膊,同時按在胳膊上的還有她的手。
“不要叫醫生……我馬上就好……”她喘著氣。陳鯤看她眼神集中,應當不會死。
“不過也是,我們要是叫醫生,她就該破產了,移民沒有醫療保險。”小呆說。
她想坐起來,發現被小呆的繩子纏住了,於是小呆急忙收起繩子,速度太快,她的衣服被掀起來包住了頭,小呆忙讓繩子原路退回去一段,所以陳鯤隻是瞬間瞥見了她的平胸。小呆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幾隻手忙按住她的衣服,再慢慢收繩子,她又叫起來,原來頭發又被揪住了一大縷。陳鯤喝停了小呆,正湊上去要給她一點一點解頭發,然而那條繩崩解開了,牙簽棒嘩地掉了一地,原來是小呆鬆開了繩子,頭發自然得到了解放。這個行為讓陳鯤憎恨不已。
她把自己撐起來,靠牆喘氣:“我們那邊的人,對這裏的很多植物過敏。”“各地的基因科技水平不一樣,改造過的優秀的邯城人就對一切花粉不過敏。”小呆一邊把那堆牙簽棒收到肚子裏,一邊說。
她在牆上靠了一會兒,陳鯤看她好多了,說道:“你得出去透透氣,我帶你出去吧。”她喘著氣點點頭。
兩人坐電梯下樓時,從電影裏學來的各位紳士已從陳鯤體內跑掉,剩下原來那個愛駝背的頹廢的陳鯤,倒是正好對應了她的狼狽。電梯裏有個新聞屏,播音員用振奮的聲音說遠征二號已在E星上空成功建立了懸浮站點。
“他們太難了。”在電梯裏,看著新聞的她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別說外太空,微弱的環境差異,都會讓人活不下去。”
“下次不再放這種花了。”他說。
兩人出了瀚海大廈,麵前是一座噴泉廣場。陳鯤覺得這廣場小得很,那是相對於周圍的巨型大廈而言,其實它麵積在11萬平方米左右。廣場中央有座直徑達30多米的圓壇,圓壇周圍的四座美神雕塑體形健美、姿態旖旎。圓壇之上是噴泉。此時,巨大的噴泉水柱從圓壇中央直衝而上。因圓壇底部的水管方向和運動方式,以及水壓的不同,柱體上可見水在上衝時形成的水流,讓這水柱如同動態水雕,直衝三座大廈頂端匯聚在天空的一點。一條彩虹橫在三座大廈之間。
兩人站在噴泉下,一會兒就被霧水打濕了。陳鯤看她直抹臉,說:“這噴泉是假的。”
她詫異地看他:“怎麽會?這水……”她看看濕了的手和衣服。
“假的東西需要有真的東西來做掩護。這噴泉要說最高達500米,可卻從不敢號稱是世界最高的噴泉,因為它隻在50米以下是真的,50米以上都是虛擬實景,是造出來的。因為也有十分之一真實的部分,這噴泉照樣可以把你打濕,在陽光下幻化出真實的彩虹。”
“但你不能說這是座假噴泉,至少它有真實的部分,而且,它製造出的美,可是實實在在的。我覺得不用因為某種形式的不合標準而否定掉結果,並因此憤世嫉俗。”
陳鯤聽了這話後感到不太爽,他並不想和她——這個外形漂亮的移民女士討論這些動腦子的問題,更不想被她否定。“你想去哪裏?”他轉移了話題。
“我對邯城不熟,要麽你推薦一個地方?”她聳聳肩。
陳鯤低下頭,捏了下下巴,抬起頭時,臉上帶著些笑意。他小聲說了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我帶你走得遠些,你怕嗎?”這句話要穿過噴泉轟亂的水聲,到達她的耳朵裏,可不太容易,像一片小葉子,渡過湍急的河水,過得去過不去,他也不確定,隨它好了。
那片葉子還是渡過了河,她捕捉到了他的話,停了一下,淡漠的表情消失了幾秒,然後,本來就上挑的彎眉向上揚了揚,盈盈笑意升上她的眉梢。她的外地腔慢了半拍,說:“你沒什麽可怕的。”
陳鯤的情緒此時像鯨群在海麵下遊弋,卻沒有一隻敢浮上海麵。他向她走了幾步,自然仰起頭看她,她的臉低下來,兩人直視對方的眼睛。他希望她把眼光躲開,但情況相反,她紫色的拉絲眸子裹住了他的目光,讓他把時間和空間都給丟了。等他把目光抽離,他退後兩步說:“去飛艇站吧。”
飛艇站在200米的高空。去飛艇站的高速電梯就在路旁。
飛艇站不大,有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公共飛艇站,都是固定線路的飛艇,每輛都是標準的六座。而另一部分是出租給個人的小型飛艇,陳鯤帶她走向一台小型飛艇。飛艇自動識別了他,確認了他是有飛艇執照的人。
他用聲控設定目的地——河源。她並沒有問那是什麽地方。“偏點也好。”她來了這麽一句。
飛艇從三座大廈中上升,好一陣子才出了摩天大樓叢林。兩人周圍開闊起來,飛艇向著寒淩河源頭方向的地平線開過去。
飛艇很快出了城。前方稀稀拉拉可以看到不少懸浮建築。按照邯城的法律,懸浮建築隻能出現在無人區的上空,可見,這裏已經很偏僻了。
“每次看到這些懸浮建築,就有到了另一處星球的感覺。”陳鯤說,轉頭看看她。
她膚色白皙得很。他聽說,緯度高達79.7度的暗島人,皮膚介於蛋清和牛奶的色澤之間,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看那些從已沉沒的暗島遷移來的人。據說暗島大規模遷移移民時,隻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活下來,她看樣子是個幸運兒。
“人們說,在邯城,如果沒有城民資格,隻有兩個地方可以去,過去,或是外太空。”她說。
“嗯,是那麽回事。”陳鯤應著,他聽說,暗島人一直拒絕對人類基因進行改造,但他們的平均智商,本來就比其他地區的人種要高,而且,他們體格高大健美,善於遊泳,已進化出淺海潛水的能力,性子據說還自由得很。
“我們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數據化的社會是多麽令人喘不過氣,但是在這裏,沒有數據化的身份支持,我發現自己寸步難行。”她轉過頭看窗外的各式懸浮建築。飛艇已飛到一處懸浮建築的聚集地。
“這些建築都是十多年前從城市上空移出來的,你也可以說是被驅逐出來的。因為有一座市區上空的懸浮建築掉下來了,所以,所有的都不讓在市區存在……”陳鯤說,“你是什麽時候來邯城的?”
“有一座掉下來了,所以,人們把所有的懸浮建築都趕出來。我覺得如果有一天發現有一個暗島人攜帶邯城人認為不可以有的基因,可能會把所有的暗島移民都驅逐走。”她笑了一聲,“我是五年前來的,最後一批暗島移民。”
“暗島沒有數據化的城市管理嗎?”陳鯤問。“有,但程度沒有這裏高,不是我們做不到,而是我們不想這麽做,認為過度的數字化管理會消減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但我們的城市文明程度仍然很高,我們的整體文明和這裏不一樣。這裏的人,看起來都……太規矩了。”
“也不像你想象的那麽規矩。”陳鯤道。他駕駛的技術不太好,地平線像不穩定的天平一樣左右傾斜。
飛艇飛離了這片懸浮建築區,周圍一片空曠。天色暗下來,遠處應當還有幾處懸浮建築,都亮起了一閃一閃的燈,在星空下特別惹眼。
飛艇朝著其中的一座閃著粉色燈的建築飛去。待飛近了,看到這建築是外表布滿棱形鏡麵的球體,球體頂端坐著一個粉色連衣裙的霓虹燈女郎,腳下的彩色霓虹燈上寫著“瑤池”的字樣。
“這裏已經離城很遠了,法律的威力輻射不到這裏。懸浮建築可以飄移,你之前看到的懸浮建築群,都是在邯城注冊過的合法建築,但還有些沒有注冊過的,今天飄這裏,明天飄那裏,檢查的時候就飛離城市,不檢查的時候——這是大部分情況啦,就停在一些固定的地方。誰要是想幹點兒什麽打擦邊球的事,來這裏就好了。”陳鯤對準圍繞這建築一周的飛艇平台,想找一個空位停下來,但發現繞了一圈,也沒有找到空位。
他打開呼叫器:“這麽滿嗎?什麽時候能騰出個地方來讓我降落?要不我走了。”
呼叫器中一陣搖滾音樂衝出來,一個啞嗓男人為了讓他們能聽見,不得不大聲地喊:“再繞會兒吧,哥們兒,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地方。你們正好先談會兒情,培養培養氣氛,別就想著那事兒。你要走我也留不住你,我這兒不缺顧客。”然後是掛斷後的嘟音。
陳鯤一時感到尷尬,說:“看他說什麽呢!”她倒是聳聳肩輕輕笑了笑,把食指第二關節放進嘴裏咬著看窗外。
陳鯤倒是覺得這樣也好,省了自己表達的麻煩。要說這事兒,直接說顯得自己太低級,繞圈子說自己都覺得假。看樣子她倒是不在意,外族人嘛,人家都不在意,自己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呢。再說,她在意又能怎樣呢,她是個沒有居民權的移民,很多事是說不清的,說了也沒人信。根據法律,一位移民如果能夠找到一個本城的保護人,那麽他或是她可以獲得三年臨時的居民資格,如果和本城人結婚,那麽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城裏人都知道,移民為了居住資格,什麽都幹得出來。一旦有官司,移民幾乎沒有勝算。但是他還是覺得要迂回一下,試探下她的反應也好:“唉,沒想到這裏會這麽滿,要不咱們……”
“不用再跑遠路了,這地方不錯。”她聲音不大。陳鯤側臉看她,她還是看窗外,看不到表情。也好,這樣豈不省事得很?陳鯤不禁有些竊喜了。看看,人家外族人就是直截了當。
“聽你的,我再繞著轉轉。”陳鯤挺直了身子,加快了速度。窗外的霓虹燈連成一片。
“我從來沒幹過這種事,是不是幹了,兩人就會有愛情?”她幽幽的聲音傳過來,陳鯤聽到她這樣說,抖動的手讓飛艇歪了一個角度,加速衝向那建築。他急忙向另一邊調整方向。飛艇平穩後,劃出一個更大的圈繞著建築飛行。
好懸。他心想。愛情,這話題是不是扯遠了?
“其實我想找個人談戀愛,那個人,保護我,作為交換,我去愛他。你可以把這看成交易,但我不這樣認為。任何一方以真愛為回饋,交易的本質就變了,不再是交易。”她像是自顧自地說著這話,臉還是看著窗外。天空暗下來,綠野落入黑暗的懷抱。此時,一架停在平台的飛艇飛出,空出了一個停機位。
“找一個本城的保護人,能讓我在這裏暫時安定下來,和我一起遷來的朋友們這樣教我。那些找到保護人的,即使是非法移民,也會有固定居所,有工作,有係統的保護,而那些不願意找的,或是找不到的,他們來到了這個地方。”她說。
“這個地方?”
“是的,飛艇下的森林裏。政府有時會派人來這裏搜查,所以他們過著打遊擊的原始日子。”她終於把看窗外的眼光移回來,低下頭,“我來邯城後,猶豫了很長時間,下決心還是去林子裏,去找同鄉們。但那天我晃到圖書館裏去,看到你的時候,突然想在這裏定下來,試試成為一個城民。而作為和命運的對賭條件,是把自己交出去,賭這個人會愛上我。”他在聽她幽幽地說,聲音像在四下散去,好像這裏所有的物件都是接受者,唯獨不是他這個人。
“我們不能隻談談眼前的……不談別的嗎?”陳鯤好一陣子才說道。
“如果你認為我們可以試試愛,真正的愛,你就把飛艇泊入那個停機位;如果你不想,就把飛艇降落下去,在森林找一個有燈光的地方停下,那裏就是我的歸宿了。”她此時抬起頭來直視前方,“既然碰上了你,你就替我做一個關於我人生前途的決定吧。我孤身在此,前途是怎樣,都無所謂了。”
陳鯤沒有想到會麵對一個這麽嚴肅的問題,他一時無法思考。他是來玩的,不是來思考的。飛艇在空中繞著圓圈。陳鯤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說:“要不,我們回去?”
“我是非法移民,沒有登記在冊。你如果不匯報,我勸你還是在這裏把我放走。”她笑了。
非法移民?怪不得……陳鯤想到那條天天“轟炸”城民的移民法條:“每個發現未登記移民的城民,都有責任匯報,不匯報者,一旦發現,將受到處罰。”
而陳鯤知道,他的數據畫像已經不起任何處罰了。
“你如果把我送回去,這城裏到處都在查非法移民,早晚會找到我。你不擔任我的法定保護人,我就要被送到固定地點集中管理,我將失去自由。如果你一定要這麽做,你就做吧。”她的這句話讓他的大腦成為一片狼藉的車禍現場。
好一陣子,她才轉過臉來,紫色的眸子看著他:“接受我,放我走,交出我,你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