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艾可

時間回到當日08:49:32:18

虛擬車禍的製造者艾可,一個非常年輕的小夥子,坐在一輛紅色的無人駕駛車裏,正操作手中的虛擬影像儀。後麵的一輛“黑色汽車”突然與他的汽車拉開距離,然後,這“車”被後車“撞翻”,整輛“車”向前翻滾,撞向他自己的紅色車。一團爆炸火光出現,覆蓋住了周圍方圓50米的範圍。

車裏的艾可大呼過癮,好久沒有這麽爽了。

私自製造一個虛擬場景是違法的。為防止逼真的虛擬影像造成社會秩序混亂,虛擬影像儀器被列為管製科技設備。一般人們所知的虛擬影像用途是節日煙花,既安全又漂亮,還有製作博物館仿真展品之類。人們知道的,其他用途,就是拍電影和放電影。私人利用虛擬影像儀拍電影需要提前申請並得到政府批準,虛擬立體影像儀器不允許進入市場。

無論誰用虛擬影像,有一條原則是大家都知道的:虛擬影像需設置肉眼可見的虛閃,最慢的頻率是五秒一次虛閃,以免以假亂真。如果沒有這條規定,想象一下你周圍的人物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都得上去摸一下才知道,那必定亂了套,耍流氓行為就有了借口。所以邯城對濫用虛擬影像以擾亂社會秩序罪予以處罰。

這台影像儀是14年前父親送給他的十歲生日禮物,艾可記得那時父親剛剛加入太空署。

“這是這個星球上最好的虛擬影像儀,隻有太空署才能得到一點兒不失真的影像儀。”父親把儀器遞給小艾可時告訴他。

“不會虛閃嗎?”艾可問。“完全不虛閃是不可能的,但這是用在太空中的儀器,這台影像儀的虛閃人類的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到。人類的法律把這星球規定得事無巨細,隻有太空還是自由之地,沒有什麽法律的約束。”父親狡黠地眨了眨眼。

父親一直享有艾可絕對的崇拜。即使離開他這麽多年,他依然感到父親無處不在。家裏大到房屋小到陳列物品,幾乎都是父親的作品。他走在市中心,會路過父親的某個建築作品;到了博物館,名人堂裏有父親的雕塑;航天館裏,有父親的照片。除了建築界大師、宇航員多種身份外,父親還有些跨界身份,像地質學家、鋼琴手、登山愛好者之類。作為這個星球上最優秀的天然人類,唯一被父親視為挑戰的領域就是太空了,那是唯一沒有被父親征服的地方。他先是去太空署幫助設計太空建築,後來幹脆主動申請加入太空署遠征三號項目組。八年前的一天,他罕見地回家吃晚飯,要說這是件高興的事,但那天的氣氛沉悶得很。母親沒有說話,這對艾可來說沒什麽稀奇。她向來話少。在十多年的婚姻裏,她的話總是受到坐在對麵的跨界大師的質疑,所以幹脆少說為妙。愛情是一座天平,它美在平衡。能不能保持平衡,要看雙方能不能互相壓得住了。美貌在愛情的天平上是頗有分量的,但它也是種易揮發物質,時間長了,變得越來越輕飄,而隨時間會變得越來越有分量的親情,在父親想要離開星球的時候還沒生出足夠的分量來。愛情的天平早已重重地在父親一方墜下去。吃完飯,父親對艾可說,他和媽媽商定了,申請加入遠征三號去E星。他好像在說件平常事,艾可也當他隻是說件平常事,問為什麽總往外跑,越跑越遠,為什麽不在家裏待著?父親說:“如果有一天你征服過山峰,你會知道,平地上的生活沒有意義。”

一直沉默的母親此時站起來,擦了擦眼睛小跑進了裏屋。

“你去吧,我長大了去找你,沒準你那時比我還年輕。”艾可一邊吃一邊說,那時的艾可並不認為長期不在家的父親離開是件令人傷感的事。

三個月後,他戴著大大的隔音耳套,站在離太空發射場有5000米遠的觀看台看遠征三號升空。台側高高的大屏幕上,父親和300名船員在人們的歡呼聲中登上太空船。在這個被人們稱為曆史性的時刻,艾可沒有看屏幕,他在看著台前的一片平湖。正值傍晚,湖水盛滿彩雲。在發射讀秒之前,他關掉了隔音耳套中的聲音,這讓他突然像身處毫無聲息的太空。耳機中的靜謐和人群的亢奮、火箭衝出時的滾滾火光和**碎了霞光的湖水形成了奇妙的對比。數秒鍾以後,父親的形象就變成初現的星星間劃過的一條橙色弧線。人群散了許久,他還沒有走,那平湖裏已是一湖星光了。

要說製造這次交通事件的動機,和他所在的一個學生社團搞的活動有關。其實也談不上動機,艾可想想自己是被迫做這件事的。這個社團叫“先鋒”,是紫區中學中最優秀的學生團體之一。成為這個社團的成員,本身就意味著進入了學生中的高階層。成員有機會去參加頂級大學的招生會、大型企業公司的活動、政府高層人員的演講活動,這意味著團員在擇校和擇業方麵有更多的優勢。進入先鋒最低門檻是160的智商,智商相同就拚特長、體能,各個社團都有各自的一套指數來評估什麽樣的人可以加入。

在這最優秀的社團裏,艾可平日裏一副平平庸庸的樣子,既不先進,也不落後,好像什麽事都與他無關,他覺得這樣最好。

前段時間,先鋒發起了一項活動,要求社員做一件吸引社會關注的事,拿他們小頭目的話說,這是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社團搞些異想天開的事,是很正常的,不搞事,倒是不正常了。如果他們老是不搞,或是搞的效果不好,證明不了他們的出色,所獲得的資助隻會降不會漲。社會鼓勵像先鋒這樣匯集了智力精英的“科學發展最有力的後備軍團”做一些純粹由創意和想象驅使的事情。

這次誰來幹由抽簽決定,結果第一次就抽到了艾可這個邊緣人。

引人注目這種事可不是艾可這種社團邊緣人喜歡幹的,他實在是不情願。艾可最好的朋友叫黑客胖,話癆又矮胖,是個黑客。人們傳黑客胖是個私生子、天然人,在團裏也不太受待見。他告訴艾可:“在人群集中的地方展現你的優秀,你知道有什麽好處嗎?能讓大機構注意到你,比如太空署,你不是一直想去那裏供職嗎?不要怕打擦邊球。”

“那不是違法嗎?”

“責罰輕得很,去自省所待幾天而已。”“你待過?”“沒錯。”黑客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過,在艾可看來,在自省所待過也沒什麽不光彩的,倒是顯得挺有“經曆”。

於是,那台和小時候的玩具一起放在箱子底的虛擬影像儀被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