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蛐蛐兒一生隻能戰敗一次,人和蛐蛐兒不同,人可以失敗很多次,隻要能站起來第

三診之後沒多久就是高考。

仇野狐問陳雙念:“還記得之前有一次你考差了,我帶你去學校後麵的小山坡嗎?”

陳雙念說:“當然記得,怎麽了?”

“當時我說夏天的時候,這裏還有螢火蟲,我們約好了明年夏天會去捉螢火蟲的。”

仇野狐把中性筆架在指尖轉,一邊轉一邊等陳雙念的回答。

陳雙念覺得她自己可能就是屬於那種會在事情沒有來臨之前,會把事情先想得很嚴重,但是真經曆了,又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麽。

就好比她在高二的時候,就戰戰兢兢地覺得高三很可怕,覺得高考很可怕,覺得如果自己的命運要靠一場高考來決定的話,非常荒謬。

但是現在真的高三了,也馬上就要高考了,她卻覺得也還好,沒有那麽可怕。以前屁大點事兒就感慨一大堆,現在真的忙起來了,反倒一點多餘的感歎都沒有。

她視線被仇野狐轉中性筆的手指吸引:修長,骨節分明,白皙。

就像仇野狐能夠及時感受到陳雙念低落的情緒一樣,陳雙念也能夠在仇野狐漫不經心的外表之下察覺到他的在意和緊張。

她笑了一下,說:“走,抓螢火蟲去。”

仇野狐頓了頓,有點驚訝於陳雙念這麽爽快就答應。

他以為陳雙念一定又會以寫作業呀、總結筆記呀、總結錯題啊等等一類的理由拒絕。

但是人家都答應了,那不是更好嗎?

於是,仇野狐也笑了,他把手中轉著的筆往桌上一甩。

筆錄到桌麵上發出“嘎嘎”的聲音,然後又往下麵滾,“咕嚕咕嚕”一長串。

仇野狐和陳雙念相視一笑。

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日子了。

馬上就要迎來高考,高考之後高三就結束了。

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劍,終於要落下來。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事情呢?

下午放學之後,於秋本來打算問一問陳雙念要不要去聽優秀畢業生回校演講,結果見陳雙念一臉春心**漾。

“這是怎麽了?”於秋問陳雙念。

“放學之後我要跟仇野狐去後山抓螢火蟲,你要一起去嗎?”

於秋堅定地搖搖頭:“不要,我要去聽講座。”

陳雙念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於秋明明就是對什麽都不上心,也沒多在意的樣子。

“是誰回來講?”

“優秀畢業生。”於秋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從嘴角露出一個像是在回憶往事的笑容。

“就算今天高考,如果是他回來演講,我也會不去高考而選擇見他。”

陳雙念見於秋這個模樣,突然就想起在很早之前,她和於秋並不熟悉,卻很喜歡於秋那樣獨來獨往,心裏有自己的目標,並且願意為之付出行動的性格。

所以她老是偷偷在一旁關注於秋,就會看見於秋經常去學校的地理園那裏看火山模型,還會順著岩漿的方向一路摩挲上去。

那模樣不像是在摸岩漿,反倒像是在摸心上人的輪廓。

後來兩人關係親密了一點,陳雙念問於秋那是在幹嗎。

於秋說:“以前我特別不能想象,我們腳踩的地球內部居然是滾燙的岩漿。但是後來我特別慶幸,看起來堅硬冷漠的外表之下,其實有一顆特別火熱滾燙的內心,真好,要是真是這樣該多好。”

於秋歎了一口氣。

這一串話把陳雙念聽得有些糊塗。

她總覺得於秋說的不隻是地球啊、火山啊、岩漿之類的東西。她覺得於秋是在說,那個今晚上回嶽鹿中學來演講的優秀畢業生。

離放學還有三分鍾,仇野狐就已經開始躁動,他把習題冊一合,筆尖兒筆帽一蓋,然後擺出了他許久沒有擺的姿勢:

腳往課桌踏腳的地方一蹬,身子往後一仰,手在腦袋後麵枕著,懶洋洋地坐等老師下課。

下課鈴真響了。

他“噌”一下站起來,把夏北鬥嚇了一跳。

仇野狐對夏北鬥笑了一下,示意她不要驚慌,自己不會幹壞事兒,然後就低下頭催促陳雙念:“快快快快快。”

陳雙念也站起來,卻不急著往後山走,她說:“等等,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仇野狐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跟著一起去了。

終點是在地理園。

陳雙念三年來第一次走進這裏。

她走到於秋經常站著的火山模型那裏。

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就發現了奧妙之處。

在火山模型的左下角有署名:

李囂。

紀念嶽鹿中學成立60周年。

祝母校越來越好。

仇野狐看陳雙念一直在盯著那個署名,也把頭湊過去瞄了一眼,說:“這人是誰呀?”

陳雙念說:“這應該就是現在在人民講堂裏講話的人。”

嗯?

仇野狐心裏警鈴大作。

“你幹嗎?你不要跟我說,你現在不跟我去抓螢火蟲,而是要去人民講堂裏聽這個叫李囂的男的講話吧?”

“怎麽會?”陳雙念笑得不行,拍了一下仇野狐的背,“我在你心裏就是這麽言而無信的人嗎?”

仇野狐笑了笑。

“不要因為想著守誠信,所以才跟我去抓螢火蟲,如果真的想去聽這個講座,那就去吧。”

“哎呀!我真的對這個人、這個講座沒有興趣,我隻是猜於秋可能喜歡這個男的,所以有點好奇而已。”陳雙念說,“但總體而言跟我關係也不大。你幹嗎呀,把事搞得這麽隆重!”

陳雙念推著仇野狐往地理園外麵走。

“走走走,抓螢火蟲去!”

兩人戰果頗豐,裝了滿滿一罐子的螢火蟲回來。

班上同學也挺好奇,也可能真的是憋壞了,一點兒螢火蟲,讓他們都特別興奮。

班長讓坐在燈旁邊的同學把燈給關了,然後又把窗簾拉起來,整個教室黑漆漆一片。

陳雙念把罐頭打開。

罐頭裏的螢火蟲爭先恐後地飛出來,於是教室裏像是流出了一片熒光綠色的銀河。

“哇。”

“好美。”

班上同學不約而同地讚歎。

陳雙念在這一刻突然覺得熱乎乎的。

美對於全人類來說,都是一種共同的感受。不管同學之間有沒有矛盾,在麵對同樣一片浪漫的場景時,都會不約而同地心下柔軟。

活著應該創造美。

陳雙念笑了笑,她伸手拽了一下仇野狐的衣角。

“怎麽了?”

“信不信就算十年之後,2班的所有同學回憶起高三來,除了卷子考試作業,肯定會有這一片螢火蟲的光亮。”陳雙念說。

仇野狐也笑了。

他點點頭:“信。”

螢火蟲最後飛走了,零零散散地飛回到它們原本的棲息地。

高三2班的同學們日子還在繼續。

然後就到了6月7號和6月8號。

傳說中魔鬼洪水魔獸一樣的高考,真的到了,開始經曆了,反倒沒感覺。

就跟平時的考試一樣,到了考場,演練過無數次的過程:先檢查答題卡,然後貼條形碼,寫考號姓名,鈴聲一響,開始答題。確定答案之後,把答案塗在機讀卡上……

跟高三任何一次考試都差不多,題型也早就練了很多遍,相比之下,高考題的難度比平時的題的難度低。

不要馬虎,細心一點,多檢查幾遍。

數學題先總體做一遍,隻要會耽誤你停下來思考一下的題,直接跳過回頭再做。

語文在瀏覽試卷卻不能動筆的時間裏,先看作文題目,找找思路。

英語題也是,先總覽一遍閱讀理解和完形填空的全文,明確文段主題是在講什麽。

答文綜主觀題的時候,一定要注重材料,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麽重要的信息……

老師平日念經一樣的話,這時候適當地在腦海中響起。

陳雙念有條不紊地答題。

6月8號。

考完下午的英語,也就是最後一場考試。

17:00。

停止作答的鈴聲響起,監考老師手腳利索地收卷子和答題卡,陳雙念麵前的卷子也被收走,空****的桌麵,隻剩下2B鉛筆和中性筆。

高考就這麽結束了。

有點蒙。

17:05。

陳雙念拎著筆袋,走出教學樓。

仇野狐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看陳雙念出來了,他遞了一盒牛奶給她:“明天的班級聚會,你要去吧?”

“嗯。”陳雙念點頭。

仇野狐揮揮手:“行,走了,拜拜。”

陳雙念慢吞吞地把牛奶吸管插進牛奶裏,一路就這麽叼著奶,走出了校門。爸媽早就等著了,連陳啾啾也牽著一起來了。

“完了,我覺得我要上北大了。”陳雙念把牛奶握在手裏,蹲下去,另一隻手抱著老狗的頭一通揉。

爸媽撲哧就樂了,對著旁邊一樣是來接自己孩子的家長抱歉地笑:“這孩子從小說話就不著調。”

第二天班級聚會定在下午五點,在草坪上烤肉。

仇野狐四點半的時候到陳雙念家接她,還是沒正行地靠在院子門那兒。天氣好,陳啾啾精神不錯,腦袋從院子鐵柵欄空隙半伸出去,很開心地對仇野狐叫還有搖尾巴。

仇野狐走過去,拍拍陳啾啾的頭,蹲下身,手捏住老狗的耳朵,輕輕拽,擼狗擼得很爽。

他在笑,眼睛眯著,細細一條縫,好像自從那一次高考百日誓師之後,他就沒有剪過頭發,現在頭發冒了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的一層出來,看著特淩亂,但又有種奇異的美感。

今天他一如既往地亂穿,深藍色T恤裏套著翠綠色的T恤,腳上一雙五彩斑斕的老爹鞋,真是上帝打翻調色盤全灑他身上了。

但是,好看。

隨心所欲的好看。

陳雙念拿起手機,隔著五米的距離拍仇野狐。

結果仇野狐跟側麵長了眼睛似的,猛地轉過頭,看著對著自己的手機攝像頭。

他微微歪了下頭,挑眉:“又當我麵兒偷拍啊?”

陳雙念說:“我給我家狗拍照呢。”

仇野狐明顯不信,但是也不糾纏,估計是蹲累了,直接坐下,長腿隨意地搭在地上,手往回舉在自己臉邊比了個“耶”。

“那你現在來拍個我吧。”他笑得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拍完照之後,仇野狐看見陳雙念家院子邊兒立著三塊滑板。

“哇,終於不摳了,居然買了三塊。”仇野狐挺詫異。

“哪有,是淘寶店搞活動,買兩塊滑板贈一塊,而且還兩年包修包換零件。”

還是那個陳雙念呀。

仇野狐無奈地搖搖頭,笑了笑。

他從大門走進去,撈起中間那一塊滑板放到地上,踩在上麵,前後滑了滑。

他問陳雙念:“你這麽喜歡貪便宜,是有什麽心理障礙嗎?”

陳雙念反問仇野狐:“有便宜不占,你是有什麽心理障礙嗎?”

仇野狐無話可說。

他讓陳雙念教他滑滑板。

這下輪到陳雙念詫異了,陳雙念說:“你妹妹滑滑板滑得挺好的呀,你居然不會。”

“這世界上有人規定自己的妹妹會什麽東西,於是哥哥就必須得會嗎?”

陳雙念嘿嘿一樂:“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她把滑板放到地上,告訴仇野狐哪是前,哪是後。

“沒事兒,你就踩上去往前麵滑就行,你多摔兩次你就掌握平衡了。”

“我看他們有的還會拿滑板兒在空中轉圈兒呢。”

陳雙念說那是長板,我這個是小魚板,更多的是走代步的路線。

仇野狐挺失望地“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今天能耍個帥呢。”

陳雙念默默翻了個白眼,然後哄仇野狐說道:“你什麽時候都帥。”

哄完之後又在心裏默默地唾棄自己,陳雙念你可真的是墮落了呀。

你看看和仇野狐做兩年的同桌,你都被折磨成啥樣了——求生欲這麽旺盛。

事實證明,仇野狐除了腦子好用,肢體協調能力也不錯。

陳雙念說滑上去分得清哪兒是前,哪兒是後,多摔幾次就能掌握平衡了。仇野狐滑上去,最開始有些慢,不斷調整;結果滑了兩三圈之後居然直接就熟練起來了。

要不是陳雙念確認剛開始仇野狐動作真的有點生疏,她都以為仇野狐已經是滑了兩三年的老手了。

“行了,班級聚會要開始了,班長在群裏催了,我們趕緊走吧。”

陳雙念看了一眼手機提醒仇野狐。

“走吧。”

仇野狐和陳雙念兩人各踩著一隻滑板,並肩在街上飛速地滑過去。

路過一個水灘,仇野狐挺自覺地避開了,結果陳雙念卻直接奔著水灘而去,“刺溜”滑過去,濺了仇野狐一身水。

“陳雙念!”仇野狐氣笑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陳雙念嘿嘿一樂。

她就是高興!

敞亮!

痛快!

一想到高考完了解放了,而且感覺這次高考應該能考得挺好,結果不會太差,考嶽鹿大學應該可以,陳雙念就更加高興。

到了班上烤肉的小草坪。

好歹是相處了兩年的同學,就算平時有什麽小矛盾小摩擦,在離別麵前都顯得無足輕重,再加上有酒精的加持,烤肉沒幾個人吃,兩箱啤酒倒是很快就見了底。

這兒景色其實挺美的。

陳雙念拎著一瓶啤酒,四處晃了晃,對於秋說:“要幫我拍張照嗎?”

於秋回答:“你都這麽問了,我能說不要嗎?”

陳雙念傻笑著站在廣闊的草坪上,張開雙臂麵帶微笑一副麵前是大海,背後是春暖花開的模樣。

於秋“哢嚓”按了一張。

陳雙念走過來一看成果圖,驚呆了。

“這是啥?天地一沙鷗嗎?我知道我個子矮,但我沒有料到我在你心目中就芝麻大那麽一小坨。”

於秋本來就不擅長拍照,這時候被陳雙念這麽一長串話說下來,有些害臊。

“我不拍了啊。”

“別別別,我不是嫌棄,我這不是提出建設性的意見嗎?”

陳雙念連忙端起笑臉,又走遠,一邊走遠一邊指揮於秋說:“你把相機那個畫麵最底端對著我的腳,然後背後留下的空白和天空不要完全壓過人。”

於秋是一個愛學習的於秋,她就按照陳雙念說的這幾點要求又重新拍了一張。

陳雙念這一次看成果圖好多了,但是光線又有一點暗。

她說:“能調整光線嗎?就是雖然說今天陽光不是非常強烈,但是你要拍出美好明亮的感覺,那就必須光照得強。有句話不是這麽說的嗎,神說要有光,於是世界上有了愛人。”

哪個人沒正事兒做天天說這些屁話?

於秋被陳雙念多得跟多肉葡萄一樣的要求給整煩了。

“你的愛人現在正在被告白呢。”

“啊?”

陳雙念一愣。

她順著於秋的手指看過去。

可不是嘛,仇野狐就站在那兒,麵前的女生卻絡繹不絕。

嗬!

陳雙念也不拍照了,仰起脖子把手裏拎著的啤酒,“咣咣咣”喝完。

仇野狐已經被好幾個女生告白了,他手裏拎著一瓶啤酒,漫不經心地聽著,聽完就拒絕,過程熟稔得殘忍。

陳雙念和於秋就默默蹲在角落看仇野狐被告白,於秋看著陳雙念咬得緊緊的牙關,無奈地搖搖頭:“你要不也去趕個潮流?”

陳雙念很高傲地別開頭:“嗬。”

她死要麵子:“怎麽可能。”

於秋懶得多說,又遞給陳雙念一瓶啤酒:“你確定是第一次喝酒嗎?都第五瓶了吧,怎麽還不醉?”

“我也不知道。”陳雙念也很疑惑,“天生的?”

雖然不醉,但是廁所跑得勤,陳雙念從洗手間出來,一邊洗手,一邊想喝啤酒也太利尿了。

轉身,她看到仇野狐。

不管多少次,陳雙念最先看到的還是那雙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天生帶了點漫不經心。嘴唇薄,微微翹著,隱隱約約像是含著一汪笑。

“難受?”仇野狐問陳雙念。

一點都沒有。

本來是一點都沒有感覺的,什麽喝醉的暈啊旋啊什麽都沒有。

本來是這樣的,但是現在看著仇野狐,陳雙念突然覺得有點暈了。

她恍恍惚惚走到仇野狐麵前,問他:“書店門口說的話還算數嗎?”

“ich habe mich in dich verliebt.”仇野狐又說了一遍,他笑了,眼底有妖冶的光,“算數。”

兩個人走到大部隊那兒,陳雙念被風一吹,清醒了,覺得自己剛才主動問,顯得有點急切了。

剛好仇野狐去給她倒了一杯水過來,剛要遞給陳雙念,陳雙念咳了咳,禮貌地道謝,那樣子要多生疏有多生疏。

仇野狐挑眉,這就倒了個水的工夫,怎麽就變化這麽快。

“你還記得剛才我們的對話嗎?”仇野狐問陳雙念。

陳雙念抿了一口水:“我們剛才有對話嗎?”

仇野狐笑眯眯的,麵色不變,手上動作卻很誠實,把陳雙念已經喝了一口的水奪回來。

“不給你喝了。”

還敢給我裝什麽都沒發生。

仇野狐笑得和藹,看著陳雙念,默默咬了咬後槽牙。

吃完已經晚上九點,班長提議拍張照。

仇野狐在陳雙念身邊,半彎著腰,左手懶洋洋地搭在陳雙念頭頂,右手張開捏陳雙念的臉,陳雙念的臉被擠得肉嘟嘟的。

陳雙念瞪他,他笑眯眯地望著鏡頭。

最後拍出來的效果居然不錯,陳雙念還挺喜歡那張照片,說可以洗出來。

隻有於秋一眼看出了重點:“嘖嘖,你看你全身上下有個衣角留給別人了嗎?”

“什麽意思?”

“仇野狐的獨占欲太可怕了。你看他把你包得有多緊。這張照片如果把其他人裁去了,對你們倆沒有任何影響。”

還真是這樣。

陳雙念抿嘴笑。

尹文濤一晚上都悶悶不樂的,總是溫和謙遜的笑臉也收斂了起來。

拍照的時候,尹文濤試圖往陳雙念身邊湊,結果還沒走近,於秋就一把拉住尹文濤,

於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是什麽情況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你也挺聰明的,就沒有必要往前湊了吧。”

尹文濤看著陳雙念和仇野狐。

仇野狐正手搭在陳雙念的肩上,陳雙念像是在和他鬧脾氣,看起來挺不樂意,眼角卻又帶著笑。

“我隻是不甘心而已。”尹文濤說。

“人活著誰沒有幾件不甘心的事呀。”於秋看著遙遠的一點,眼神飄忽,“如果件件不甘心的事兒都可以找補爭取回來的話,那神靈未免太過仁慈。”

於秋拍了拍尹文濤的肩,然後從桌子上的啤酒瓶裏倒出一杯,對著尹文濤舉了舉杯子。

“聽我一句,智慧就是把所有的不甘心轉化成心甘情願。你現在還有機會走過去,對著仇野狐和陳雙念說一番祝福的話。這樣的話,可能在之後的歲月,他們回想起你來,還會帶上柔和的濾鏡。最好不要偏執,不要撕破臉。真的不要。”

尹文濤總覺得於秋的這一番話太過於深沉,或者說太過於發自肺腑,好像於秋還真的經曆過類似的事情似的。

但是想想又不太可能,於秋明明就是一直埋頭學習,除了王後雄誰也不理的高冷模樣。

說起來特別簡單——

吃完這頓飯之後,大家鬧了一會兒,笑了一會兒,說著什麽“苟富貴,勿相忘”之類的話,然後就散了。

然後就真的散了。

陳雙念有點悵然地想,所謂同窗,開始得極不情願,結束得猝不及防。也許有留戀,但是真的察覺是在多年以後;也許沒有留戀——那是最壞的情況,說明整個高中時代,你過得都不如意。而這同時也意味著你會用之後十幾二十年的時光來療愈這並不如意的高中時代。

聚散匆匆。

真的是這樣。

再次見到仇野狐是高考拿成績的那天,仇野狐的進步真的神速,小半年時間,把成績提升到這個程度。

算下來算是三年以來考得最好的一次,上個二本綽綽有餘了,但是相比陳雙念要去的嶽鹿大學,還是有段距離。

陳雙念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甚至動了幹脆跟仇野狐一起讀個好點兒的二本得了的念頭。

仇野狐得知後一臉不爽:“你覺得我是拖後腿的人嗎?”

他讓陳雙念該去哪兒去哪兒讀,給他一年時間,他絕對能追上陳雙念的步伐。

“你就放寬心,相信相信我吧。”

“我特相信你,我比相信我自己還要相信你。”陳雙念說。

於是大名鼎鼎的年級大佬仇野狐複讀了。

陳雙念本來以為他會全心學習,做無涯學海中的苦行僧——就像之前的她一樣,特慘,特暗無天日。

結果,到了仇野狐這兒,他倒確實是複讀了,也確實說起來是在重新經曆一遍高三。

——但是,他居然還有空鬥蛐蛐。

對,就是鬥蛐蛐。

陳雙念一開始懷疑自己聽錯了,後麵無奈地得知,她真的沒有聽錯,仇野狐真的是鬥蛐蛐去了。

對此仇野狐的回答十分簡單,他說秋天到了,本來就是鬥蛐蛐兒的季節。

陳雙念本來剛上大學就因為貪小便宜被美容院的老板騙了一個月的生活費,自己的室友丘桃桃還因此被人堵在小巷子裏受傷了,現在她在校外住著,陳雙念自己一個人走在學校裏都有點兒膽顫。

剛好,她借這個機會就請假陪仇野狐去山東,去鬥蛐蛐兒。

鬥蛐蛐兒,聽名字就知道是一個很無聊的東西,居然還能搞個比賽,而且冠名還是“全國”。

陳雙念覺得好笑,雖然早就做好了會無聊的準備,但是她怎麽都沒有想到原來比賽過程那麽無聊。

她就看見仇野狐拿了根草,去搞了一會兒蛐蛐的腳,然後蛐蛐就開始到處亂動。

等時間差不多了,就把分隔著兩個蛐蛐兒的塑料板拿開,然後就在一個方形的被稱為鬥盆的塑料盆兒裏,就開始鬥了。

更加沒有想到的是,最後仇野狐隨便從寧津一個蟲友那裏順來的蛐蛐,還得了冠軍,不僅如此,居然還有證書和獎杯。

全國鬥蛐蛐兒大賽冠軍。

陳雙念心服口服,目瞪口呆,無語凝噎。

“這玩意兒搞得還挺正式。”

仇野狐一本正經:“你不要小瞧這項運動,這項運動都有八九百年了。曆史悠久,豐富人們的業餘生活,有利於人們的身心健康。”

他說完這段話之後,頓了頓,接著說:“而且你不覺得蛐蛐兒這種東西很壯烈嗎?鬥蛐的生命就100來天,100來天之後他們就死了。”

一個蛐蛐一生隻能戰敗一次,因為輸的代價太慘烈了。

有的選擇從說出口的瞬間就錯了,代價也許要一生來償還。神靈可能終究不會袖手旁觀,可能最終都會給予人救贖。也許隻是時機沒有到。

仇野狐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自己的媽媽。

那時候他讀初一,妹妹五歲,偌大的法庭上,法官看起來特別地莊嚴肅穆,他問仇野狐,爸媽離婚了要跟著爸爸還是要跟著媽媽。

仇野狐那一刻沒有想別的,他隻是覺得媽媽在家裏總是哭。家裏基本上是爸爸出去工作,如果跟著爸爸,可能就沒有什麽人管他,他也就不會聽到媽媽讓他覺得難受的哭聲。

況且,仇野狐雖然尚且不成熟,但是也足夠聽得懂話了,從剛才的審判過程當中,他已經能夠知道個大概,家裏的錢多半是分給爸爸的,媽媽拿不到多少。如果他選擇跟著媽媽,很有可能媽媽本來就不夠優渥的經濟條件更加一落千丈。

仇野狐一向討厭自己成為誰的拖油瓶。

他心想那行吧,那就選擇爸爸吧。

——結果剛說出這句話,媽媽就暈過去了。

暈過去之前,她一直瞪著仇野狐,好像在控訴他的無情,又好像在哭泣他的忘恩負義。

等媽媽被送進醫院時,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

他在之後一直開玩笑說是自己氣死了媽媽,周圍人勸他不要這麽想,他聳聳肩說我當然沒有這麽想。

但其實他就是這麽想的。

就是他親手把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媽媽往懸崖邊又推了一步。

就是他親自把生他的媽媽給氣死的。

這是他一生當中犯的最嚴重的一個錯誤。

也是他永遠來不及彌補和解釋的一個錯誤。

蛐蛐兒一生隻能戰敗一次,人和蛐蛐兒不同,人可以失敗很多次,隻要能站起來。

仇野狐決定,他要站起來。

回到學校之後,心靜了一些,他就開始安安心心地學習。

他覺得陳雙念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兒,雖然當初勸陳雙念安安心心去讀書的是他,但是現在時不時就擔心會不會在嶽鹿大學有什麽不安分的男生也喜歡陳雙念的也是他。

仇野狐一點也不喜歡陳雙念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所以雖然這邊努力學著,但是也時不時就給陳雙念打個視頻電話,也不說明自己的擔心,就說自己學不會,把陳雙念給急壞了,在電話那頭安慰他不要著急,然後就特有耐心地給他輔導學習講作業。

每次這個時候,仇野狐都會想,陳雙念果然是他世界裏的光、溫暖、細細的雨、飄著的浮雲、風中的桉樹……等等,反正就是所有美好事物的總集。

陳雙念在大學裏也操心,她怕仇野狐懶散慣了,現在一學習,學著學著沒耐心就放棄了,畢竟認真讀書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倒是更容易就中途放棄。

偏偏仇野狐還是懶洋洋的樣子,兩人視頻聊天的時候,她在這邊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講題,而仇野狐在電話那頭,說是聽吧,但是他又一直隻盯著她,眼睛裏還含著一汪笑意,動不動就撒個嬌,連名帶姓地叫她:“陳雙念,我好想你啊。”

陳雙念一邊臉紅,一邊心裏更加沒底,怕仇野狐被思念衝昏頭腦,學習也一副憊懶的模樣。於是,她一有空就問仇野狐的學習情況,絲毫沒意識到仇野狐根本就不是什麽會中途放棄的人,他認定了就會一猛子紮進去,誰拽都沒用。

轉眼冬天到了。

寒假也準時降臨。

陳雙念從嶽鹿大學回來,仇野狐去接她。

仇野狐這次難得穿得正常,上帝的調色盤沒有打翻在他身上。

他穿了一身黑,延續一直以來的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冬日穿搭大法,黑色外套,黑色運動褲,高高大大的身子,立在人群裏特別顯眼,他的頭發又長了,這次他也沒折騰他的發型,就讓劉海乖順地垂下來,整個人少了很多鋒利感,看起來溫柔了很多。

大冬天的,仇野狐的脖子光溜溜地露在外麵。

陳雙念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要給仇野狐圍上。

仇野狐手揣在外套兜裏,身子往後仰:“你圍著吧。我不冷。”

陳雙念不理仇野狐,踮起腳,把圍巾給仇野狐係上:“我帽子有毛毛領,沒有圍巾也很暖和的。”

仇野狐嘴角翹了翹。

他手還是在外套兜裏揣著,卻張開懷抱,把陳雙念納進自己大衣裏。

兩個人的距離猛地拉近。

陳雙念覺得有熱熱的呼吸,撲打在自己的臉上。

她想起那一次家裏停電,她去仇野狐家裏,醒來之後仇野狐靠在她肩上也感受到了熱熱的呼吸。

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存在界限感的,就像細胞和細胞之間有著細胞壁隔開,距離的拉近必然會引起不適和緊張。

但是好像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在仇野狐和陳雙念之間過。

每一次仇野狐靠近陳雙念,陳雙念隻會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很大,大到震耳欲聾,大到他怕仇野狐也聽到。

這一次也一樣,仇野狐靠近她,兩人呼吸交纏在一起。

陳雙念突然就從當中領略到了曖昧和糾纏的意思。

她不自覺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仇野狐還是笑嗬嗬的樣子,一雙瀲灩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著陳雙念。

陳雙念睫毛顫了一下,心跳快飆升150,上半身都僵麻沒有感覺了。

仇野狐親了一下陳雙念的鼻尖。

片刻的溫熱。

像被陽光曬過的花瓣。

暖烘烘的,輕輕的,飄忽的。

“好冰。”仇野狐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