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有這麽多事情不知道原因,為什麽偏偏要來糾結我來幫你的原因呢?

十月秋風送爽,處處花果飄香。紅的是火龍果,黃的是檸檬,香的是百香果,黑提子猶如羞澀的黑珍珠美人……秋天,是收獲的季節,看層林盡染,鷹擊長空,百舸爭流,漫山遍野,全是和陳雙念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好風景。

和陳雙念有關的隻有即將到來的秋季運動會。

“夏老師,說出來您可能不信。”陳雙念沉痛地剖白,“我其實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當過體委,我唯一的官職就是小組組長,屬於基層幹部,真的沒組織過大型活動,這次運動會——”

陳雙念深呼吸一口氣:“我實在不能勝任!”

夏北鬥不吃陳雙念這一套,她頭也不抬,徑自批改英語卷子,得空還讓陳雙念幫著念一下答案。

“夏老師……”陳雙念不死心,繼續說,“我是真的真的很不行。”

“年輕人怎麽能夠輕易說自己不行,你得每天鼓勵自己是真的真的很不錯。”夏北鬥總算抬起頭分給陳雙念一個鼓勵的眼神,還對她比了一個大拇指,“我看好你哦。”

陳雙念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非常容易因為嫌一件事兒麻煩,就退縮。但是一旦有人鼓著勁兒讓她上了,並且對她有所期待,那麽她就會咬著牙試一試,看最後到底會有怎樣的結果。

這一件事也不例外,陳雙念頂著夏北鬥期待和鼓勵的眼神,雖然說明知道夏北鬥純粹就是自己不想管,所以才把這一堆事兒推給她來做,但是陳雙念還是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去了。

高二2班的講台上,站著一個陳雙念,她把手撐在多媒體桌麵上,一臉凝重,像是在斟酌到底應該怎麽開口。

仇野狐下課上廁所去了,一回教室就看到陳雙念站在講台上,皺著眉,一臉便秘一樣的表情。

他覺得有點好笑,吹了聲口哨,手插在校服兜裏,頂著光頭造型,晃**到座位上,坐下,腳搭在課桌腿兒上,懶洋洋地伸開身子,手枕在後腦勺上,對著陳雙念喊了一句:“體育委員是要宣布什麽事兒呀?”

一句話讓班上的人都靜了下來。

陳雙念感激地看了仇野狐一眼。

這個人平時雖然很做作浮誇,但是關鍵時刻還是擔得起一首《同桌的你》的。

陳雙念清了清嗓子:“這個咱們學校,曆來呢,一年是有兩次運動會,一次是春季運動會,一次是秋季運動會,那麽大家都知道最近天氣變冷了……”

陳雙念還在鋪墊,仇野狐實在看不下去了,在下麵歎了一口氣,就陳雙念這個語速,再加上語境,一長串鋪墊過去,估計剛要說到重點,上課鈴就響了。

行吧,送佛送到西。

仇野狐直接說:“就是秋季運動會要來了唄。”

陳雙念點頭,就著仇野狐的話,略過了那些冗長的鋪墊,直奔主題。

“秋季運動會馬上就要來了,項目表已經發下來了,我們班呢雖然說是文科班,但是該有的項目倒也是一個不少——”

本來還興致勃勃聽著的眾人一聽說“項目”,立馬低下了頭,一副“別找我,我很忙,我學習任務很緊”的樣子。

陳雙念也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但是沒有料到自己看到這個結果會如此慌。

她幹巴巴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說:“雖然說咱們是黃岡班,成績非常重要,大家都非常熱愛學習,但是毛主席說得對,生命在於運動,我們在學習之餘也一定要有適當充分的戶外活動,運動會就是一個很好的,展示大家集體……”

陳雙念話沒說完,上課鈴響了。

陳雙念得救似的,立馬跳下講台,躥回自己的座位。

一回到座位,她就整個人撲到課桌上,下巴撐著頭,長舒一口氣。

仇野狐就跟被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似的,上課鈴一響,立馬就覺得眼睛酸澀該睡覺了。他也趴在了課桌上,和趴在課桌上的陳雙念正好一個高度。

仇野狐盯著陳雙念的側臉,發現這人鼻子長得挺秀氣的。

嗯,睫毛也有點長。

下巴墊在桌子上,顯得嘴唇軟嘟嘟的。

陳雙念注意到仇野狐的目光,以下巴為圓心,逆時針轉了90度看向仇野狐,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麽,最後又無奈地閉上了嘴。

接著,她又以下巴為圓心,順時針轉90度,回到最開始的模樣。

其實別的項目都還好,最後硬要拉人也是能夠把人湊齊。

關鍵是女子3000米和男子5000米這兩個項目,簡直就是運動會的珠穆朗瑪峰,去攀登一下,多半都會死在半道上。

行吧,作為體育委員,女子3000米她就迎難而上了——但關鍵是這個男子5000米。

陳雙念又歎了一口氣。

這得是腦子多有坑的男同學,才能夠答應她去跑男子5000米呀。

文科班的男生本來就屈指可數,個位數以內的男生們看起來好像比她還弱不禁風。

身邊的仇野狐看著倒是要靠譜一點,不對,陳雙念回憶了一下,從相遇認識到現在,發生的所有狀況,仇野狐好像就沒有呈現過一絲一毫跟“靠譜”這個詞兒有任何關聯的狀態。

啊!

愁死人了!

就說不想當班委了!

現在是下午2:30。

正好是一天當中最倦怠的時候。

嶽鹿中學種了很多的梧桐樹。

一開始,陳雙念知道那些很茂密,看起來從不凋零的樹是梧桐樹的時候,很震驚。因為在她的印象中,梧桐樹冬天是要掉葉子的,但是嶽鹿中學的梧桐樹好像一年四季枝頭上都掛著葉子,隻是顏色的變化而已。

程程給她普及生物知識,說:“水稻都可以雜交了,樹怎麽就不能雜成更優良一點的品種呢?”

這經過改良的梧桐樹,一年四季都長得非常茂盛,蓊蓊鬱鬱的,樹蔭濃厚,下午2:30的陽光也不能到達。

陳雙念經常在上課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走神兒。

她的眼神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飄到那一片看起來永遠清涼的,梧桐樹蔭下。

與此同時,腦子裏想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今天她想的事情是,該怎麽樣讓身邊的仇野狐答應去跑那個男生5000米。

是的,盡管知道希望渺茫,但是放眼望去,整個高二2班人煙稀少的男生堆裏,還真的隻有仇野狐能夠勝任這個任務。

盡管仇野狐也不是什麽靠譜的人物。

陳雙念再次歎一口氣。

她哀怨地看著仇野狐,他這時候已經安然入睡了,漂亮的眼睛閉著,睫毛塌塌地搭在眼皮上。這個人就算理成光頭看起來也好看,甚至顯得五官更加突出深邃。

這節課是英語課,是班主任夏北鬥的課。

這節課學習狀語從句,夏北鬥打開了投影儀,放下了白板,可見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知識點。

陳雙念甩甩頭,把那些雜念從腦子裏驅逐出去,認認真真地對著白板記筆記。

下課鈴響。

夏北鬥發了一張卷子下來,是專門的狀語從句練習專題。

密密麻麻的選擇題,陳雙念看了一眼,頭就大了。

她把自己的卷子折好,收好,然後又把仇野狐的卷子疊好,放到他的抽屜裏。

仇野狐那會兒不知道為啥盯著陳雙念的側臉看著看著就臉紅了,這說出去也太跌麵兒了。

他就一直埋著頭,裝睡覺,後來裝著裝著還真睡著了,但是一直睡得不是很實,眼前總時不時晃悠過一個陳雙念。

下課了,他其實知道,但是懶得動彈,陳雙念給他收卷子的動作,也被他察覺到了。

很奇怪。

非常蹊蹺。

仇野狐動了一下,狹長的眼縫懶洋洋地眯開。

“今天怎麽這麽溫情?”他問陳雙念。

陳雙念咽了一下口水,幹巴巴地笑著。

“哈哈哈,我們每天不都走的是溫馨路線嗎?”

仇野狐懶得理陳雙念這一套,徑自喝了一口水——放了兩節課的水,有些涼了,仇野狐皺了皺眉。

陳雙念立馬懂事兒地接過水杯:“我給您接一杯熱的!”

仇野狐看著陳雙念屁顛屁顛拿著杯子跑遠的背影,嘴角漫上一抹笑,挑了挑眉。

仇野狐也不睡了,坐直身子,抻長,慢悠悠地晃著椅子腿兒,一雙眼睛笑盈盈的,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麽。

等陳雙念回來,仇野狐接過水杯,剛要喝,陳雙念立馬大喝一聲:“慢著!”

得虧仇野狐心理素質好,手穩了,不然滿杯的熱水能淋他一褲襠。

仇野狐用眼神詢問陳雙念:“怎麽了?”

陳雙念狗腿地一笑:“這水太燙了,不能夠直接喝。”

她從自己的課桌裏掏出一瓶礦泉水:“這是我買來打算體育課喝的,沒想到體育課最後變成數學課了,全新未開封的涼水,剛好跟熱水兌一兌,就能變成立馬能喝的溫水,您稍等。”

陳雙念手腳麻利地給仇野狐兌溫水。

仇野狐也不阻止。

他就跟不知道陳雙念這些動作很反常似的,一個人乖巧揣著手,坐在座位上,看陳雙念忙活。

等陳雙念把兌好的溫水送到他嘴邊時,他喝了一口,眉毛一挑,快要挨上額頭,誇張地張大嘴:“哇!同桌親手兌的溫水!就是甜!”

“哈哈哈……”

陳雙念笑得不行,笑完之後好歹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繼續把話題往回拉:“你看,同桌之間是不是就是要互相幫忙,才能灑下溫暖的春暉?”

仇野狐又喝了一口水,高深莫測地看著她。

陳雙念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編:“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哦,對,和諧互助共建美好2班。”

仇野狐眯著眼睛笑,像是聽不出陳雙念的言外之意。

陳雙念咬咬牙。

以仇野狐平時的機靈狡猾程度,怎麽可能不知道陳雙念這些話的意思,他就是在逼她開口求他。

“這次運動會……”陳雙念艱難開口。

仇野狐恍然大悟:“哦,原來你是想讓我跑男子5000米呀。”

陳雙念點頭如搗蒜:“對的對的對的,一看你就是跑男子5000米的奇才!”

仇野狐詫異極了:“哦?何以見得呢?”

這人就是故意的。

陳雙念深呼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皺巴巴的笑臉,極盡狗腿諂媚之樣兒:“你看!你這結實的肱二頭肌!你再看你這高於常人的大長腿!你跑一步,別人跑兩步,5000米對你來說就是2500米啊!輕輕鬆鬆拿下!根本不是問題!你再看!你這滿腿的腱子肉,這雄壯的小腿肌肉!這——”

陳雙念說不下去了。

她統共生物沒考超過40分,知道的肌肉結構就那麽幾個,真已經全部誇完了。

她自暴自棄地號一聲:“我求你了!你就跑吧!你要是不跑的話,我——”

陳雙念止住話頭。

她還能怎麽辦,隻能把這些話原封不動地拿去給數學課代表繪聲繪色地說一遍。

“你怎麽樣?”仇野狐問陳雙念。

“我隻能求助我們班別的男同學了。”

仇野狐“嗬嗬”大笑兩聲。

“你這個人怎麽一點都沒有毅力,稍微有一點困難,立馬就退縮,給自己找退路!”

仇野狐教育完陳雙念,驕矜地咳了咳:“但是我剛才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

仇野狐就跟那些拍馬屁的話這時候才傳到耳朵裏似的,懶洋洋地說:“腿長,就要擔負起腿長的重任。不就是個5000米嗎,小意思啦。”

陳雙念眨眨眼。

就這麽解決了嗎?

她以為以仇野狐的難纏程度,起碼還得軟磨硬泡個幾天!

陳雙念不敢相信,怕仇野狐後悔,立馬在項目下麵填了仇野狐的名字。

她頭一回看仇野狐這麽順眼,真誠地說:“謝謝你。”

“會謝一輩子嗎?”

“那倒也不會。”

仇野狐嗤笑一聲。

伸了個懶腰,他重新趴回到桌子上,閉上眼睛,又開始睡覺。

“所以就略過吧,別再星星眼看著我了,及早打住,不然到時候落差太大。”他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

陳雙念過意不去。

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樣的,但是對於她來說,就是如果一個人硬扛著跟她對著幹的話,她特別不會心軟,甚至很有可能會**澎湃地一直杠下去;但是一旦這個一直看不順眼的人,突然幫了自己一個忙,甚至沒有要求什麽回報的時候,陳雙念就會特別不好意思。

“你讓我幫你做點事兒吧。”陳雙念誠懇地說。

仇野狐微微一笑,半睜開一條細細的眼縫,有笑意從眼睛裏泄露出來。

“我要是讓你一直欠著這個人情,你會怎麽樣?”

陳雙念癟癟嘴。

她算是知道仇野狐打的小算盤了。

就說這個人根本不是人帥心善的慈善家。

她誠懇地說:“一般來說,我其實應該會一直於心不安,但是好在我臉皮厚,你要是今天不讓我把這個人情還了的話,明天就沒有這回事兒了。”

“……今天的數學作業就拜托你了。”仇野狐立馬說。

當得知跑女子3000米的是陳雙念的時候,仇野狐的眼神有些複雜。

最後倒也沒多說什麽,仇野狐隻是問了陳雙念一句:“你之前跑過3000米嗎?”

陳雙念也很誠實,搖搖頭:“實不相瞞,我之前一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討厭體育課的類型。”

“那你還報名跑3000米?”仇野狐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你這體育委員當得都能上感動中國了,太舍己為人了吧。”

仇野狐損完一頓,停了停,又問陳雙念:“你初中體考800米過了嗎?”

“初中體考的時候,計時800米的老師,剛好就是我的體育老師,他放水讓我過了。”陳雙念提起這事還有些驕傲,“那個時候我已經提前招進了嶽鹿中學了,可能我初中學校連光榮榜都已經給我印好了,體育老師怎麽可能不讓我過體考。”

她用胳膊肘推了一下仇野狐,有點嘚瑟:“你知道吧,好成績的特權。”

說起來也是很奇怪,很多時候,“嘚瑟”是一種得壓在心裏的情感,表現出來的話會不太討喜,陳雙念從小無師自通地學會壓抑自己的嘚瑟和喜悅,裝出一副謙遜的樣子,考好了也一臉苦大仇深,生怕別人覺得自己傲慢。

但是在仇野狐麵前,她卻可以輕鬆地把這一麵露出來。

可能是因為知道不管自己多嘚瑟,仇野狐都不會真的放進心裏,真的在意。說起來,他好像對什麽都不太在意,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別人來嶽鹿中學是接受知識的洗禮,他來嶽鹿中學看起來真的很像就是奔著食堂來的。

就像現在,陳雙念剛嘚瑟完自己提前被學校招了,也嘚瑟完好成績的特權了,仇野狐卻一點都沒反應,還是笑嗬嗬的,拖著懶散的調子:“我倒是不知道什麽好成績的特權,我就是知道如果你連800米都是靠放水過去的話,你跑這個3000米估計會中途死在賽道上。”

陳雙念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那以你專業的目光來看,你覺得我們班誰比較適合跑3000米?”陳雙念問仇野狐。

仇野狐看了陳雙念一眼,覺得這個問題很多餘:“我說誰適合跑,你就能,或者說,你就敢,去說動那個人跑3000米嗎?”

這倒也是。

陳雙念立馬卸下力氣,軟泥似的倒在桌子上。

“我這個沒有權力,但是一大堆義務的體育委員啊……”陳雙念哀歎一聲,“我當得真是憋屈呀!”

仇野狐也覺得陳雙念就是個活著的冤大頭。

他想了想,從書桌裏拿出上次下到一半就停了的五子棋殘局:“要來一把沒?”

“來!”

陳雙念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棋局。

“不對——”

“怎麽了?”

“你改了吧?”陳雙念問仇野狐。

仇野狐麵不改色:“什麽改了?”

“上回,我的黑子已經快成功了,也就是夏北鬥突然在後門出現,才臨時結束棋局的,我記得清清楚楚,你的白子兒,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上次不在這個位置。”

“你記錯了。”仇野狐很冷靜。

“不可能。你上回的白子兒要是能出現在這三個地方,我不給你堵了才怪。”陳雙念也很冷靜。

跟成績好的人下棋真麻煩。

仇野狐“嘖”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拿橡皮擦擦掉改了的白子兒和對應的黑子兒。

“行了,下吧。”仇野狐說。

陳雙念揚起下巴:“還跟我耍花樣兒,你不知道文科生的記憶力很好嗎?”

仇野狐和善地笑了笑,溫柔地拍拍陳雙念的頭:“見好就收哦。”

陳雙念背後的毛都快奓起來了,哆哆嗦嗦地說:“嗯嗯,好的好的。”

估計是陳雙念這副樣兒其實還挺招人待見的,仇野狐陪陳雙念下完一局五子棋,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想跟著我練練長跑嗎?”

當時,陳雙念看著仇野狐,就像看著自己的再生父母,她甚至覺得仇野狐那個光頭都不是光頭了,而是一顆指路的明燈。

“想!”陳雙念猛烈點頭。

程程早就念叨過仇野狐跑步很厲害,據說當年跟十二中“廝殺”的過程中,不敵對方,於是一個人撒丫子狂奔,硬生生把十二中幾十個人給甩掉了。

這是怎樣的逃跑,哦不,跑步精神啊!

於是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了。

每天放學到晚自習的那兩個小時裏,仇野狐帶著陳雙念一起去操場訓練。

陳雙念覺得自己真的不應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她真的太好奇仇野狐的心理活動了,實在不知道這個一直懶洋洋的怕麻煩的人,為什麽會主動提出要幫她訓練。

當天下午要練的時候,陳雙念一邊蹲著給自己係鞋帶兒,一邊真真誠誠地把這個疑惑給問了。

仇野狐估計是因為想著要跑步,所以秋季校服的外套沒有穿,隻留了一件白T恤,下麵是寬大的校服褲子。少年拔節生長,身材瘦削,但卻一點都不單薄,隻覺得纖細,但又暗藏力量。

仇野狐原地蹦了蹦。

“你知道咱們學校為什麽梧桐樹這麽多嗎?”

“不知道。”

“你知道咱們食堂的剁椒魚頭為什麽永遠沒有魚頭嗎?”

“不知道。”

“你知道咱們學校聖賢廣場為什麽種了71棵銀杏樹嗎?”

“不知道。”

“那你知道為什麽咱們學校的主樓顏色是橙色嗎?”

“不知道。”

仇野狐雙手舉過頭頂,做了個拉伸動作。

“對呀,你有這麽多事情不知道原因,為什麽偏偏要來糾結我來幫你的原因呢?”

邏輯鬼才。

陳雙念深深地折服了。

對呀,自己為什麽要跟一個神經病問原因呢?

練就完了。

這個人願意幫她,那她就受著好了。

陳雙念站起來,也學著仇野狐的動作,蹦了蹦,然後雙手舉過頭頂做了個拉伸動作。

“你蹦什麽?”仇野狐問陳雙念。

“你不是在蹦嗎?我以為這是跑前的準備動作。”

“我是穿這個短袖,冷,想蹦一蹦,你捂這麽厚實你蹦啥?”

仇野狐指揮著陳雙念壓腿兒、扭腳腕兒和手腕兒,最後還轉了轉腰,總算把準備動作搞完之後,開口:“來,咱們正式開始跑。”說著就跑了起來。

陳雙念都沒反應過來,仇野狐已經跑出去了。

陳雙念連忙跟上仇野狐的腳步,邊跑邊問:“咱們這就正式開始了嗎?”

仇野狐斜睨她一眼。

“那不然我給你點個禮花,搞個開幕儀式?”

陳雙念啞口無言。

兩人靜靜地跑了200米之後。

陳雙念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累到喘不上氣了,她覺得有點岔氣兒了。

“我、我說一下……”陳雙念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

仇野狐歎了一口氣:“你還是閉嘴吧。”

“不行,我、我真的……”陳雙念深呼吸一口氣,打算連貫著來一遍。

仇野狐無可奈何地停下,帶著陳雙念繞圈兒走。

“就你這樣兒,還跑3000米,300米都費勁。”

對麵聶大盤在朝他招手,是在喊他去打球了。

陳雙念也看見了:“要不你先去吧,反正跑就完了,我歇一會兒,然後自己跑吧。”

“你確定嗎?”仇野狐挑眉問她。

陳雙念頭搖得像撥浪鼓,嘴裏卻說:“確定!”

仇野狐樂了。

這個人明明就滿臉寫著“快救我”,偏偏還嘴硬。

仇野狐又慢慢跑起來:“來,跟著我的步伐一起跑,我邁哪隻腳你邁哪隻腳。不要說話,不管多憋都不要用嘴呼吸,不然一會兒跑完你嗓子就算是廢了。”

陳雙念跟著仇野狐的步子,耳朵裏聽的是仇野狐刻意規整的“一二一”節奏,眼睛一開始看著仇野狐的步子,後麵慢慢找到節奏之後,就目視前方,調整呼吸,一點一點跑起來了。

還真沒有那麽累了。

又跑了大概大半圈兒,陳雙念吞下這句話。

還是很累。

超級累。

“這是因為練少了。”仇野狐見陳雙念肢體協調,跑起來省力了,他就沒念“一二一”了,而是跑到了陳雙念前麵,倒退著跑,“之後每天練一練,到運動會那天估計就差不多了。”

陳雙念以為仇野狐在扯犢子,沒想到隨著一天一天的練習累積下去,後麵跑起來真沒有一開始那麽費勁了。

回想起來,覺得剛開始時候,跑500米就覺得胸膛像燃起來如同在做夢,而現在她跑到500米的時候,覺得才熱身結束。

而仇野狐陪她練了幾天,看她慢慢步入正軌了,自己就跑到籃球場去玩兒了。

陳雙念有時候跑完步,路過籃球場,會看見仇野狐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笑得懶洋洋的,看見陳雙念,他還會揚起手打個招呼。

陳雙念於是也揚起手回應他。

有一次,仇野狐手虛握成拳,比在自己嘴邊,對陳雙念眨了眨眼。

陳雙念尋思仇野狐那動作代表球打得精彩,要她為他歡呼。

行吧,雖然幼稚極了,但是好歹也是教自己跑步的老師,就當作是感謝吧。於是,陳雙念忍著羞怯,在眾目睽睽之下,兩隻手彎曲,撐在臉頰旁,對著天空,對著籃球場,對著大地,大聲喊:

“仇野狐!你太棒了!好帥呀!”

喊完這一串,卻發現仇野狐先是一臉愣怔,然後就開始笑。

陳雙念覺得仇野狐這個人真的太莫名其妙了,她都配合成這樣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麽丟臉的事兒了,仇野狐居然還笑,而且還笑得腰都彎了!

她氣呼呼地回到教室。

其實長跑這類體育運動,老師的作用也就是領進門,之所以能夠取得像今天這樣的成績,主要還是靠她自己不懈的堅持和努力。

跟仇野狐也沒什麽關係,她也沒必要去謝!真是的!

陳雙念拿著水杯,去走廊盡頭接水。

接完水回來,仇野狐一反常態,已經回到了教室,而且已經坐在了座位上。

見陳雙念端著水杯進來,他總是笑著的眼睛更是彎得厲害。

陳雙念沒好氣地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她已經確定仇野狐是故意讓她在球場邊出醜的了。

“幹嗎?”她麵無表情地問仇野狐。

多年以後,陳雙念想起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還是會很想挖個樹洞把自己埋進去。

仇野狐說,他在球場上的那個動作是說自己渴了,想喝水,想讓陳雙念幫自己買瓶水。

“不是讓你當眾歡呼,還手舉在嘴邊的那種當眾歡呼。”仇野狐忍著笑,一雙眼睛像裝了亮閃閃的水晶,流光溢彩,含著笑意,“但是知道同桌的你對我這麽崇拜,我還是很感恩高興的。”

陳雙念翻了個白眼。

之後的一周,仇野狐那幫小弟一見陳雙念就笑,不止那幫小弟,還有別的同學,一見陳雙念就說“欸,那不是仇哥的小迷妹嗎”。

怒摔!

運動會正式來了。

長跑一直是排在最後的項目,陳雙念對著項目安排表,指揮著班上同學穿上帶著號碼牌的小背心。

要跳高的卓越林,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總之現在在拉肚子上不了場。

臨時需要一個人頂替他,下一個項目就是跳高,陳雙念急得不行,她在全班掃視了一圈兒,還真是誰都不行,隻好又去找仇野狐幫忙。

仇野狐關鍵時刻還是很善良的,沒趁火打劫要從陳雙念這裏換走什麽,十分通情達理,立馬就答應了。

因為是臨時上場,仇野狐事先沒有穿上帶號碼的小褂。

這時候比賽馬上就要開始,廣播已經在通知高二男子跳高組去檢號了。

陳雙念手忙腳亂地給小褂上別上別針,遞給仇野狐,讓他先穿上,然後再把小褂上的別針別到校服上。

高高瘦瘦的架子,穿上鬆鬆垮垮的小褂,像是一麵旗子在風中飄。

“夠得著嗎?把別針別到校服上。”

陳雙念說完這句話就拿著項目表,去催下一組跳遠的選手了。

仇野狐歎一口氣,自己這時候還是別添亂了,他認命地給自己別別針。

結果都別完了,抬頭一看,陳雙念在給馬上要跳遠的那個男生別小褂的別針。

嗯?

這是什麽情況?

“陳雙念!”

仇野狐手伸到背後,把自己剛才別好的別針又鬆開。

“我夠不著後背的別針!”仇野狐麵不改色地撒謊。

“來了來了!”陳雙念沒多想,給那個男生別完了,立馬回過身給仇野狐別。

但是仇野狐太高了。

陳雙念夠不著,她拍了拍仇野狐的肩膀:“蹲點兒!”

仇野狐聽話地半蹲下身子,一點都沒有傳說中年級大佬的風姿。

陳雙念動作這才順手了一些,她專心致誌地給仇野狐別別針。仇野狐卻三心二意地四處張望,看見不遠處校報記者似乎在拿著相機對著這邊拍。

他反應迅速,手湊到臉邊,比了一個“耶”的手勢。

笑得燦爛,仿佛現在這個紮著馬步,如同在蹲馬桶一樣的人不是他。

事實證明,仇野狐除了學習不行,其他方麵是真的都挺行。

被臨時叫去跳高,他還完成得很好。

不同於一般同學的雙腳前後騰空跨過去,他會高難度的背躍式。

看著他輕飄飄地越過標記高度的竹竿,然後落在厚厚的跳高墊上,再迅速站起來,蹦蹦躂躂地回到隊尾——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孩子,好像那個剛剛輕而易舉破了校園紀錄,並且打敗了大部分參賽選手的人,不是他。

這一連串動作太自然流暢了,以至於讓從來就不具備觀賞性質的跳高比賽,在這次運動會中得到了空前的關注,好多人都在看台上向著跳高比賽場地的方向張望。

“早就知道仇野狐帥,但是沒有想到帥得這麽拉風。”

陳雙念聽著周圍女生對仇野狐的評價和讚歎。

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正如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會兒同樣是別別針,給李宇別的時候,心裏波瀾不驚,但是給仇野狐別別針時,她的心髒就像坐極速過山車,晃著圈兒地翻滾跳躍急轉直下又猛地騰空升起來。

比賽結束。

仇野狐自然是第一名。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已經淺淺地長出發茬兒了,摸著感覺很爽——他最近老摸自己的頭,有時候還盛情邀請陳雙念一起摸,陳雙念覺得他就是個“栩栩如生”的神經病。仇野狐見陳雙念拒絕,還一副惋惜的樣子,說她錯過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前三。

他就這麽摸著頭,回到了高二2班的隊伍。

他從陳雙念懷裏拿過自己的校服外套,抖了抖,穿在自己身上,哆嗦著說:“好冷。”

陳雙念看了他一眼,難得沒有說話。

她腦子裏回**著的,還是仇野狐輕飄飄地用背躍式這種高難度的動作越過比他人高出兩三個頭的杆兒,然後輕飄飄地落在墊子上,最後靈活矯健地蹬起來,接著又慢悠悠溜達到隊尾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麽,仇野狐總給她一種,這個人從來沒有努力,他就是很厲害的感覺。

雖然說跟仇野狐整體氣質一點都不搭邊,但是每次看到他,陳雙念的腦袋裏,總是會想起一座冰山。

露在海麵上的隻有1/4,海麵下是3/4的,旁人未曾察覺到的,更深更廣的東西。

仇野狐藏在平靜水麵下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

可是——陳雙念猛地回過神來,這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她怎麽突然開始關心起仇野狐了?

莫名其妙。

她晃晃腦袋,把滿腦子亂糟糟的疑惑甩出去。

下午。

陳雙念去器材室搬積分牌。

從看台側邊一扇門進去就是器材室,盡管時不時就有上體育課的同學去裏麵拿東西,借籃球、乒乓球、羽毛球等等東西,但眾所周知,這就是一個落滿灰的存在。

推開門。

下午的陽光從器材室狹窄的窗戶透進來,紛紛揚揚的塵埃,金色的細小顆粒,呼呼啦啦的,在有限的空間裏晃悠,屋內暖洋洋的,有種跟深秋完全不一樣的氤氳感。像是有著蟬鳴,散發著悶熱的夏天。

發了一會兒愣,陳雙念回過神來,開始找記分牌。

這裏的東西擺放本來就不算整齊,因為運動會的緣故更加亂了。

陳雙念摸索著前進,卻在屋角的跳高墊上看見了仇野狐。

仇野狐上午跳高比完了,中午吃完飯被叫去搬跳高墊。等真的搬到了器材室,他順勢一坐,結果太陽一照,又暈暈乎乎的,他還真睡過去了。

陳雙念開門的聲音把他吵醒了,仇野狐伸了個懶腰,看清楚來人,正準備友好地打招呼,隻見她猛地朝自己撲過來。

仇野狐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按倒了,重重地磕在了牆上,耳邊回**著陳雙念的大喊:“小心!”

仇野狐都蒙了。

後腦勺一陣一陣泛著疼。

胸前趴著陳雙念,背後是硬得不行的牆,還有硬得不行的地板。

心髒怦怦跳,有點恍惚。

仇野狐覺得自己估計是最近睡多了,腦子有點暈。

“書上說青春期的女孩子會食欲大增,會長胖。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說的都挺對。”仇野狐悶哼一聲,開口說道。

陳雙念反應了一會兒,然後意識到仇野狐這是在拐著彎兒說她重呢。

“嘖。”陳雙念鬆開仇野狐,站起來,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你就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原來是仇野狐伸懶腰的時候碰到了架子上的羽毛球拍,羽毛球拍晃了晃,看起來馬上就要落下來,陳雙念怕砸到仇野狐,就飛奔過來把仇野狐弄開。

仇野狐揉了揉頭。

“我謝謝你,還不如讓這個羽毛球砸下來。”

是的,陳雙念這麽緊急地護住仇野狐,讓他不要被羽毛球拍給砸到,最後羽毛球拍確實沒砸下來,倒是兩人的動靜碰翻了一盒羽毛球,最後落下來的,是十幾叢沒有一點殺傷力的羽毛球。

嶽鹿中學到底把錢花哪兒了,這是一個玄學的問題:圖書館修到一半沒有修了;剁椒魚頭沒有魚頭;買的羽毛球也很劣質,打著打著毛就散了,軟塌塌的要掉不落地嵌在羽毛球軟墊兒上。

陳雙念把一盒羽毛球碰翻,羽毛球落下來,那些散落的羽毛飄飄地墜下來。

從陳雙念和仇野狐的頭頂,白色細碎的羽毛,慢慢往下降。

一些落在了陳雙念的發梢上,一些落在了仇野狐的衣角上。

陳雙念盯著那一小叢落在仇野狐睫毛上的羽毛,不自覺地伸手,要幫仇野狐弄下來。

仇野狐往後退了一下。

陳雙念清醒過來。

她有點尷尬地移開目光,局促地指了指仇野狐的眼睛:“你睫毛上有東西……”

隻是他抬手去捏睫毛上羽毛的手指卻微微有些顫抖。

沒事兒可做、四處瞎看的陳雙念這時猛地想起來,自己來器材室是來找積分牌的。

她連忙轉身,一副很忙碌的樣子,嘴裏嘟囔著:“積分牌呢,積分牌呢,我記得是在這裏呀……”

仇野狐覺得好笑。

他坐直,站起來,一瞬間卻覺得腦袋有些暈。

就像一道雷劃過夜空,仇野狐的腦子裏“劈啪”閃過一個念頭:

該不會是剛才真撞出什麽問題了吧?

仇野狐把四處晃悠的陳雙念叫回來,很緊張。

陳雙念被仇野狐也搞得緊張了:“怎麽了?我早就知道這個屋子裏肯定有老鼠或者蟑螂!看我不打死……”

“不是老鼠和蟑螂的事兒。”仇野狐抓住陳雙念的手,摸自己的頭,“你感受感受,這裏是不是鼓了一個包?”

陳雙念大吃一驚,眼神立馬慌了起來。

也是很奇怪,看著擔心驚慌失措的陳雙念,仇野狐居然覺得心情還挺好,他笑嗬嗬的,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是不是很擔心我,我——”

陳雙念緊接著就說:“那你還能跑一會兒的5000米嗎?我現在可找不著替補的人啊。”

仇野狐一愣。

沒有良心。

陳雙念沒有心。

雖然頭頂長了個包,但是仇野狐還是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跑完了男子5000米。

在過終點的時候,他不改以往的**路線,衝著陳雙念的方向比了一個“耶”。

陳雙念捂著半邊臉。

半個小時前,在器材室,仇野狐聽了陳雙念那句沒有良心的話之後,掐的。

好疼。

注意到仇野狐對著這邊比的那個勝利手勢,陳雙念高冷地別過頭。

倒是陳雙念周圍的女生陷入了瘋狂和沸騰:

“他看我了!他對我比耶了!”

“……”

才不是呢。

不是對你比的。

高冷別過頭的陳雙念又默默地把頭轉回來。

這時,仇野狐已經跑過去了,隻能看到他高高大大的背影。

奇怪。別的男生跑5000米之後,看起來都累得跟海狗一樣,包括她自己,雖然練了這麽久,但是跑3000米的後半程也會很吃力。

但是仇野狐就跟背後有馬達似的,永遠看起來不費力。

現在跑完了,別的男生都手撐著膝蓋氣喘如牛,還有的直接癱倒在地。而仇野狐則是在終點線那兒隨手接過一個女生送來的水,笑嗬嗬地道一聲謝,然後就拎著水,手依舊插著校服褲子的兜,慢悠悠地走過來了。

陳雙念手還捂著臉。

意識到仇野狐在往她這個方向走。

她覺得臉倒是不疼了,但是很燙。

身邊女生的竊竊私語和驚呼越來越明顯。

陳雙念倒沒有這麽多動作,她就盯著仇野狐看,他笑盈盈地朝這邊走過來。

越來越近。

很近。

走到了。

仿佛沒有察覺到周圍女生對他的愛慕眼神,他笑嗬嗬地站在陳雙念的座位前,左手從褲兜裏伸出來,伸到陳雙念眼前。

陳雙念把懷裏的校服遞給他。

仇野狐接過校服,披在身上,然後就大剌剌地挨著陳雙念坐下,長腿一伸,又是一副愜意得要癱倒的樣子。

安生坐了沒五分鍾,仇野狐就不耐煩了,手往衣服兜裏一摸,掏出口香糖,遞給陳雙念一個。

他自己也吃了一個,嚼著嚼著,吹了一個特別大的綠色泡泡,幼稚地湊到陳雙念麵前,指了指泡泡,含混不清地顯擺:“我厲害吧?”

陳雙念覺得不對勁兒。

真的太不對勁兒了,一點都不對勁兒。

她現在心髒跳得特別快。

如果是以前,仇野狐吹了一個大泡泡,湊到她麵前,跟獻寶似的問厲害不,她絕對會在心裏罵一句“神經病”,但是,現在,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想法都沒有。

她隻是覺得,有點晃眼。

秋天的陽光太晃人了,她看不太清楚仇野狐具體的樣子,也看不太清楚田徑場現在的熱鬧盛況,她甚至聽不到仇野狐說了什麽,她隻聽到了自己從胸腔共鳴到頭顱,具體到鼻腔、眼睛、嘴角、耳朵的,像打雷一樣的心跳。

運動會之後就是月考。

這一次考試排序依舊是按照成績來的,陳雙念坐在座位上,排在她前麵的是同班級的於秋。

其實,陳雙念對於於秋還挺好奇的。

這個人不太跟班裏同學交流,總是獨來獨往。

陳雙念其實挺羨慕那種真的敢把自己拋在獨來獨往的境地裏的人的,準確來說是佩服。

因為陳雙念自己不太敢那樣做,她怕自己獨來獨往,顯得太落寞和可憐,所以寧願搭著笑臉,跟著其實算起來並不太熟的人,一起去做操,去上廁所,去小賣部。

但是於秋好像就從來沒有這樣的困擾,她總是一個人上課,一個人下課,一個人放學,一個人去吃飯。

有的時候,在吃晚飯和上晚自習的那段時間裏,陳雙念會看見她拿著書,去學校的地理園那裏,對著火山的模型,發呆,看上去像是在想一些很渺遠的事情。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但是於秋不在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之中。

她靜靜地站在那個火山模型麵前,手有的時候會順著岩漿往上麵摸。

然後,於秋會沉默地轉身,回到教學樓,繼續坐在座位前看書。

這一次考試於秋坐在陳雙念前麵,說明於秋的成績是比她好的。

因為得到的同時,就意味著失去。陳雙念得到了體育委員這樣的職位,得到了班上大部分同學的喜歡和笑臉,因此她就必須得失去自己一個人學習的時間,去迎合大多數人在一起相聚的歡笑氛圍。

陳雙念把筆往地上拋了一下,筆筒順著地麵往前滾,滾到了於秋的腳邊,於秋仿佛沒注意到,依舊埋頭看複習資料。

陳雙念就走到她的座位邊,撿起自己的筆,順勢擺出一個笑臉跟於秋打招呼。

於秋看向她的一雙眼睛波瀾不驚。

陳雙念被盯得有些心虛,總覺得自己的意圖被發現了,也總覺得於秋的眼神太過於直晦。

“我叫陳雙念,跟你一個班的。”

陳雙念介紹完自己的名字,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她怕於秋不記得她是誰。

於秋淡淡地點點頭:“我知道。”

陳雙念笑了笑,順著話頭往下聊:“馬上就要迎來分班之後的第一次考試,其實還稍稍有點緊張……”

陳雙念還要說下去,卻見於秋已經把頭低下,繼續看複習資料了。

行吧。

陳雙念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攤開複習資料開始看。

最後考試成績下來,陳雙念拿著成績單。

其實也不算是考差了,但是——

要怎麽說呢,就好比掛在枝頭的氣球,還差兩厘米就能夠拿到,但是偏偏在這個時候樹枝斷了,於是你就掉下了枝頭。

這種隻差一點點的感覺,非常讓人不爽。還不如一開始那個氣球就係得很高很遠,讓陳雙念永遠夠不著。

她考了班上第二名,於秋是班上第一名,她們倆相差5分。

一道數學選擇題的分數,如果陳雙念能夠多做對一道數學的選擇題,或者是填空題,她就能夠得到第一名。

說不沮喪是在騙冬瓜。

尤其是拿到數學卷子之後,發現自己還真的因為馬虎錯失了5分。

明明在試卷上都選的是B,結果挪到答題卡上就變成了C選項。

跟正確答案失之交臂。

陳雙念簡直想要回到考試的那個時候,拎著自己的耳朵左三圈右三圈擰個720度,提醒自己好好地檢查答題卡,有沒有塗錯。

要是把這個數學選擇題答對了的話,她就考了跟於秋一樣的分數,就也是班上第一名了。

真糟心。

陳雙念又去了沒有修好的圖書館。

學校遮天蔽日的梧桐依舊很茂盛。

程程這次月考考得不錯,在年級上看進步了50多名,開心得不行。

陳雙念強打著精神跟她笑了一番,恭喜她。

這時候隻有一個人了,陳雙念再也繃不住。

她盯著梧桐,秋風蕭瑟,梧桐的葉子掙脫了枝幹的束縛,晃晃悠悠地往下落,校園裏的葉子鋪了厚厚的一層。尤其在沒有人走的地方,更是鋪得繁盛。

光線逶迤,拖著形狀,緩緩地在樹和樹之間遊走。

臨近夜晚,夜幕低垂,天邊像是打翻了藍墨水,深黑、深藍、墨藍,最後一點點變淺,挪到天的正中央。

對麵的高三樓早就已經燈火通明。

陳雙念坐在這裏,突然之間,悲從中來。

單說是為了成績,好像也不是,還有對自己的失望。

她期待著自己能像於秋一樣,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專心致誌地做自己的事兒,但是她又總是做不到。

仇野狐照舊在那裏睡覺,聽見哭聲,探頭一看,是陳雙念。

以為誰欺負她了,仇野狐心裏“噌”地燃起火。

他擼起袖子,目光狠厲:“怎麽了!哭什麽!”

陳雙念抽抽鼻子,想了想,挑了一段容易被理解的理由。

“考差了。”

仇野狐聽完覺得腦子嗡嗡的。

“?”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記岔了,拿出手機重新看了一遍電子版的成績單。

確定此時此刻,哭喪著臉,說自己考得差的陳雙念,是班級第二名。

全班倒數第七的仇野狐看著全班正數第二的陳雙念:

“你有病吧?”

仇野狐簡直覺得陳雙念是來諷刺他的。

陳雙念翻了個白眼,沒有誰能懂她真正的傷悲。

正準備走人,仇野狐拉住他,遞給她一包紙,陳雙念說:“沒哭。”

仇野狐說:“擦汗。”

陳雙念哭笑不得,說:“我真的沒哭。”

仇野狐觀察了她一會兒,發現這個人還真的是沒哭。

“那你在那兒抽泣個啥啊,大晚上怪瘮人的。”

“我不是以為自己會大哭一場嗎,誰知道最後沒哭出來呀!”

兩人對視三秒,異口同聲罵了一句:

“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