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重視不重視,跟我要不要表現出來重視,這是兩回事兒
日子盤旋在梧桐樹上空,慢慢悠悠的,時間就又晃過了一天。梧桐葉子又往下麵掉,來年春天它們會逐漸腐爛,和土壤融為一體,變成肥料供給梧桐樹新的一年的生長。
有的時候想想,樹真的是一種殘忍的生物。
它是時間的見證者,也是時間的追隨者,它用一種安靜的姿態俯視忙碌的人群,好像在無聲地質問:這一群人一年到頭來又在忙活些什麽呢?
陳雙念經常上課走神兒,然後就會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腦子裏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但是自從上次月考之後,她便很少走神兒了。
失敗的意義在於下一次的成功,失敗必須要給人啟迪才能夠足夠不浪費丟掉的臉麵。
陳雙念決定發奮學習,打敗於秋,考個第一名。
她不是什麽天賦異稟的人,從小到大無數次經驗告訴她,她走不得捷徑,隻能用最笨的方法一點一點往上摸索。
想要考到好成績,她就必須得付出足夠的努力,所以她才會經常羨慕看起來好像做什麽都不費勁兒的仇野狐,總是用探究的目光看著仇野狐,想知道上帝造人的時候到底是怎麽尋思的。
但是或許上帝的不公平也是公平,讓人在天賦和耐力之中作出選擇,天賦不夠的人,於是就擁有足夠的耐力,對著天才不屑一顧的目標,不懈地較勁。
陳雙念已經做好了準備要挑燈夜讀,依靠《哈佛淩晨四點半》的精神來督促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
結果學校這兩年在搞什麽陽光學校素質教育,不準學生熬夜,說一定要保證充足的睡眠,第二天才能以良好的精神狀態應付緊張的學習生活。
努力努力再努力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就夭折。
這怎麽行?
陳雙念就偷偷熬夜看書。
她是住校生,晚上在寢室裏開燈的燈光還有翻書的聲音,會影響室友睡覺。也不是一定就得影響,可以用衣服包住台燈,然後翻書的聲音盡量小一點,但是這樣反而束手束腳,她嫌麻煩,幹脆就抱著台燈,一個人在廁所裏偷偷地學習。
很久很久之後,當問起高中生活,陳雙念想起的還是這些寂寥的、寒冷的夜晚。
她一個人在廁所裏,對著充電台燈昏暗的光,一點一滴地梳理政治結構,對著模擬卷,思考反省倒退答題思路。
還有就是數不盡的數學卷子。
有的時候,室友們的鼾聲會透過門縫傳過來。
陳雙念會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可憐——別人在睡覺,她卻在這裏默默地用功。而且,可能用功了結果也不會好。
如果自己有仇野狐的腦子就好了,是不是就不用這麽笨拙地努力?
她歎一口氣,把曆史書放下,走到陽台欄杆那兒,對這更深露重的夜晚,哈一口氣,白茫茫的霧從嘴裏出來,就像憑空出現了一朵雲。
如果自己能做一片雲就好了,還挺願意做一片雲的,至少不用考試。
對著夜空深沉、矯情,其實一會兒也就好了。陳雙念繼續回到廁所,把門關上,繼續埋頭於厚厚的課本和練習冊之間。
皇天不負有心人,陳雙念終於在第二次月考時考了第一。
高二2班的同學都知道,或者說全校的人都知道,仇野狐從來就沒關注過成績,但是這一次,他居然破天荒地也擠到了成績單前。
確切來說,倒也沒有“擠”。
他是走過去之後,周圍的人自動就讓開了一條道。
仇野狐湊近一看,第一名是陳雙念。
他輕笑一聲。
這下她應該滿意了,不會一個人躲到圖書館哭了。
他鬆口氣,手插在褲兜裏,慢吞吞地往座位走。
陳雙念考完就跟從沙漠裏走出來的、快要耗盡生命的旅途者一樣,這時候公布成績,對於她來說,就像宣布命運的判決,檢驗她這一段時間的學習方法究竟正不正確。
因為老師們總是說要保證足夠的睡眠時間,才能夠在第二天更有效率地學習,但是對於陳雙念來說,時間是不夠的。
於是,她自作主張砍掉一半的睡眠時間,腦子裏默念拿破侖那一句“其實人真正的睡眠隻需要三個小時”名言,支撐著自己熬過那些孤獨的夜晚。
到底有沒有效果呢?
這次會不會還是一個幹巴巴的第二名?
陳雙念不敢去看成績,她把頭埋在課桌上,假裝睡覺。
仇野狐坐回座位上,看陳雙念明明就是在裝睡,脊背都僵硬成那樣了——一個真正睡著的人,譬如他睡著的時候,脊背可不會是直挺挺的狀態。
仇野狐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從來不知道,不對,其實他知道,成績是很重要的。他也知道,學校裏的人看起來或許對成績不在意,但其實每一個人都很在意。
但是像陳雙念這樣表現在意得如此直截了當的人,還真的不多。
因為一般來說,這麽表現出來的人都會被冠上“好成績”“學霸”“優等生”之類酸澀的詞兒,然後被別有用心的同齡人加以嘲諷,順勢再排擠一番。
他想了想,沒有提成績的事兒,轉而在草稿紙上畫了幾條杠。
他輕輕推了推陳雙念的手肘。
陳雙念側過頭,露出一隻眼睛,看著他。
“怎麽?”
“下五子棋嗎?”仇野狐晃晃草稿本。
陳雙念立馬就笑了。
她坐直,手從筆袋裏拿出鉛筆。
“下!”
下到一半的時候,陳雙念終於忍不住了,她知道那會兒仇野狐看成績去了。
陳雙念貌似不經意地問:“咱們班這次考得怎麽樣啊?”
“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國家大事。”仇野狐說。
“有國才有家,有班才有我嘛。”
“我們班這次考得挺好的,黃岡班能差到哪兒去?”仇野狐畫了個圈,充當白子兒,堵住陳雙念的實心圓,也就是黑子的路口。
陳雙念也不氣餒,重新開辟一條路,重新湊足五個子兒。
“那咱們班這次第一名是誰呀?”陳雙念終於問了。
仇野狐要落在紙上的筆,頓了頓,他看向陳雙念。
“我就是隨便問問,也沒說一定得是我。”陳雙念移開目光。
小樣兒。
仇野狐暗自覺得好笑。
他在本子上又畫了一個圓圈,又一次堵住陳雙念的路。
“你輸了。”
陳雙念一看,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從哪兒走都連不了五個子兒。
她拍拍手,一點都不在意。
“那真是遺憾。”
過了一會兒,她又悄咪咪地湊到仇野狐的旁邊:“誰是第一名啊?”
“你。”
仇野狐笑嗬嗬地說。
陳雙念“噌”地站起來,動靜有些大,前後有些同學轉過來看她。
陳雙念又默默地坐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理自己桌子上其實一點都不亂的書,同時也不忘壓低聲音問仇野狐:“真的假的?”
“真的。”
仇野狐手枕在腦袋後麵,腳搭上桌子腿兒,又是一副懶洋洋癱在座位上的樣子。他晃**著椅子,看著陳雙念,很不解:“看成績的時候為什麽還得讓別人去看,你自己為什麽不去看?”
“不太好意思,你知道吧?去看成績,顯得我多重視它似的。”
“你不重視嗎?”仇野狐反問。
“這不一樣,我重視不重視,跟我要不要表現出來重視,這是兩回事兒。”
嘖嘖嘖,麻煩。
仇野狐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理解像陳雙念這種成績好的女生的思維。
他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明天早上我要吃酸菜肉包和白菜包,還有香菇青菜包,一個糯米燒賣和一個手抓餅。”
對,這就是讓仇野狐幫陳雙念去看成績的代價——陳雙念得幫仇野狐帶一個星期的早飯。
“你吃這麽多,吃得完嗎?”
“你知道你為什麽矮嗎?”
仇野狐從臂彎裏露出一個眼睛,笑眯眯地看著陳雙念。
“為什——”
陳雙念話說到一半就住嘴了,她已經猜到仇野狐要說些啥了。
仇野狐直接說:“因為你話太多了。”
太多的疑問會把人壓矮。
仇野狐每次被陳雙念問到不耐煩的時候,就會甩這麽一句話。
於秋對於這次考試成績是很震驚的。
她不太愛去看成績表,準確來說是她不太愛在眾目睽睽之下去看成績表。
她更樂意在晚自習,大家都走了之後,她再溜達到教室的最後麵去看那張在她預料之中的成績表。
但這一次是個意外,第一名居然不是她。
於秋從小到大所有考試都是拿第一的,沒想到這次居然被陳雙念給搶了。
她就很震驚。
震驚的於秋在吃飯的時候,聽見隔壁桌說陳雙念大半夜一個人舉著台燈在廁所裏學習。
“真的假的?要不要這麽拚,有必要嗎?”
“感覺有點心酸,是怎麽回事兒?”
“難怪能考那麽好,比不過,比不過。”
於秋把那些意義複雜的驚歎聲聽在耳裏,懶得搭理那群無聊的女生,在心裏確認:嗯,陳雙念這個人有點意思。
於秋欣賞想要得到某樣東西,於是就去努力的那種人。
與此同時,這也就激發了於秋已經偃旗息鼓了很久的戰鬥力和考試熱情。
她也在半夜的時候,拿著台燈去廁所裏背書。
她發現在晚上學習的效率特別高,經常一個晚自習才能完事兒的知識點,在半夜的時候半個小時就能搞定。
女生之間的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根本不知道是從哪兒開始的,卻以一種病毒蔓延似的速度,立馬四散在人群之中。
陳雙念得知於秋也開始半夜點燈學習的時候,心態接近崩潰。像是自己的秘密武器被人發現了,怕下一次考試被於秋超過,怕這次的第一名是曇花一現。
但是不能退縮!高考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進的戰爭,陳雙念說服自己鎮靜,說服自己平常心,說服自己其實於秋什麽也沒做錯。她不能去怨於秋太努力,而應該讓自己更努力,這才是正確的解決方法……
她真的討厭死於秋了!
這個人怎麽總是緊追不放啊!
深秋,嶽鹿市總是下雨。
陳雙念忘了帶傘,下了晚自習,站在教學樓前看著雨,默默地給自己倒計時,準備飛奔回寢室。
這時,仇野狐來了,他也不說話,就很酷,把傘丟給陳雙念,然後自己跑向雨中。
陳雙念滿腦袋問號。
這個人幹嗎?
她就在雨中瘋狂地追仇野狐,要把傘還給他。
在仇野狐完全沉浸在自己很酷很帥地把傘丟給陳雙念的情節裏的時候,絲毫沒有意識到背後陳雙念在追自己,他還一個人在前麵快樂地奔跑。
陳雙念在後麵焦躁地追仇野狐,最後忍不住了,因為她發現怎麽都追不上仇野狐,她就大喊一聲:“仇野狐!你站住!”
雨聲很大,但是沒有大過陳雙念的聲音。
仇野狐停了下來。
回頭看陳雙念,發現她渾身都淋透了,他很不可思議道:“你不是有傘嗎?我不是把傘給你了嗎?”
陳雙念氣喘籲籲:“你有病呀,我住校跑三分鍾就到寢室了,你一個走讀的把傘給我幹嗎,留著吧你。”
仇野狐看了看全身濕遍的自己,再看了看全身濕遍的陳雙念。
“你覺得現在我們還有打傘的必要嗎?”
沉默半秒之後,兩個人哈哈大笑。
配上嘈雜滂沱的大雨,更像兩個沒事兒幹的神經病。
“同桌,會跳探戈嗎?”仇野狐笑完了,又恢複成懶洋洋的樣子。
校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不舒服,幹脆把校服外套脫了,隻留下一件白T恤和深藍色的校服褲子。
他對陳雙念伸出手:“來吧,我們來跳一曲雨中探戈。”
“你是不是有病?”
陳雙念覺得仇野狐這個人的腦回路簡直不可琢磨。
仇野狐咧嘴一笑,他拿出手機放了一首《Reactionary Tango》。
輕佻試探的前奏,在雨中模糊地響起來。
仇野狐也不說別的,還是問陳雙念:“會跳探戈嗎?”
陳雙念看自己反正都濕透了,再看仇野狐這一副問得認真的樣子。
算了!
丟臉就丟臉吧,反正這兒是食堂的後側,除了遮天蔽日的梧桐樹,也沒人看。
“我看過《聞香識女人》裏麵的探戈片段。”
“那就夠了。”
仇野狐眼睛彎了一下,似在雨中突然盛開的桔梗。
他手牽過陳雙念的手,先帶著陳雙念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陳雙念有點僵硬,開口說道:“探戈是最自由的舞了,你跟著感覺走就行。”
陳雙念自從遇到仇野狐之後,生活中總是會出現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她的口頭語言裏越來越多地出現“你神經病啊”這句話。時間馬不停蹄地奔跑,陳雙念越來越對仇野狐不可預測的行為習以為常,她甚至有時候真的開心仇野狐的猝不及防,像是循規蹈矩的馬車,會突然遇到的小石子,她在之前的人生裏,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在雨裏跳探戈。
跟著感覺走就行。
陳雙念謹記仇野狐的話。
腳步一前一後,校服褲子濕漉漉地黏在腿上,鞋也已經濕透了,漫天的雨劈裏啪啦落下來,淋濕了車棚頂,淋濕了食堂的瓷磚,也淋濕了梧桐樹。梧桐樹葉子和葉子之間相互交疊碰撞,被風吹散,又被風啪嗒黏在一起,雨滴順著枝葉往下墜,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到地麵上,濺起更加晶瑩剔透的小水滴,水霧從地麵慢慢地升起來。花壇上的土被雨衝散了,流了一小撮,從瓷磚的縫隙蔓延下來。
陳雙念跟著仇野狐的腳步和輕重手推的力度,在隱隱約約的音樂聲裏,在急促的跳躍和婉轉的彎曲曲調中放鬆身體,她覺得自己也化成了雨,自由自在地在天地之間奔流,從各個地方落到地麵上,又從地麵上回到各個地方。
帶著寒意的水汽,順著腳底,急促又平緩地穿過小腿、軀幹,隨著血液循環到了心髒,涼的冰的。心髒卻又擠壓出因為飽滿熱情而滾燙的血,涼的,冰的,熱的,燙的,糾結在一起,不同的溫度在血管中碰撞。陳雙念覺得自己全身都好像麻了,過電一樣。
她在雨中大吼:“仇野狐,你是不是有病啊?”
仇野狐笑得眼睛眯起來,嘴角咧開,就像在寒冬過去之後,露出大地的第一簇新鮮的,帶著朝氣的,依舊帶有露水的生機勃勃的嫩芽,如此鮮活,以至於不應該出現在擠滿壓力和沉甸甸未來的學校裏。
仇野狐也大聲吼:“覺得我有病,那你還配合我跳幹嗎?”
陳雙念哈哈大笑。
陳雙念覺得自從上了高中,自從分了班,自從真的跟未來開始掛鉤之後,她從來沒有這麽快樂過。
她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下。
她希望這場雨就永遠這麽聲勢浩大地下下去,把學校淹沒,把考試淹沒,把整座城市淹沒,把地球都淹沒。
她希望世界經曆一場浩劫,所有的順序,所有的規則全部打亂重建。
她希望一切都不發生,同時她又希望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
她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涯從來沒有開始,她也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涯其實已經結束了——她已經得到了那個無可辯駁的考試結果,奔向了未知的遠方和未來。
而不用再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地應付著每一場看似與未來休戚相關的考試。
“你知道嗎!”陳雙念在雨裏喊。
大大小小的考試之後,陳雙念都會覺得累,她曾經無數次坐在圖書館的水泥堆裏,望著對麵的高三樓,那裏早就已經燈火通明。
即使隔著很長的距離,不管是時間還是空間,陳雙念距離“高三”都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是依舊真實地感受到了高三的學長學姐們讀書的緊張氛圍。
應該是沙沙的寫字聲,小小的議論聲,或者是困到不行,卻依舊不肯睡,於是在自己的太陽穴和眼皮上塗抹風油精的味道……像是一座宏大的機器,裏麵每一個學生都是零部件,懷揣著對未來美好的向往的零部件,戰戰兢兢地不肯放鬆,抓著習題冊,一道題一道題地寫下去,最後形成一種答題本能,看到一道題,首先腦子裏想的就是答題模板、解題方法、解題步驟還有可能會涉及的知識點。
陳雙念曾經唇亡齒寒地打了冷戰,一瞬間覺得有些可怕以及荒謬。
她的高三也會變成這樣嗎?
或者說,其實她的高三還沒有來,但是她已經先感知到了同齡人之間的那種緊張、試探,還有自己控製不了的,對於比自己成績好的同學的敵意。
遙遠的天邊,遙遠的雲層上,似乎傳來悶悶的鼓聲,像是大戰開始前充滿隱喻意味的號召。
她是從那時候開始,察覺到不自由和壓抑的。
但是現在,陳雙念在雨中大喊:“我覺得我自由了!”
陳雙念**澎湃,壯誌豪情。
她宣布,她愛上探戈。
“那你倒是想多了!”仇野狐聽見陳雙念喊了什麽之後,笑了好半天,然後回了這麽一句。
一瞬間,陳雙念就冷靜了。
冷靜之後,理智也回籠。
“剛才我們確定是在跳探戈嗎?我記得《聞香識女人》裏麵不是這麽跳的。”陳雙念說。
“不是啊。”仇野狐聳聳肩。
他說他就是看陳雙念一臉苦大仇深,想著放鬆放鬆而已,剛好下雨了,剛好衣服也淋濕了,那就幹脆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雨露吧。
陳雙念後來問於秋,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會突然之間對她溫柔很多。
於秋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有一天,我在食堂上自習,那天下大雨,我往窗外一看,你和仇野狐像兩個癲癇患者一樣在雨裏瞎蹦躂,也不打傘,感覺還挺享受,你還號了幾嗓子,我當時就覺得,可能你腦子是真的不太好使吧。就想著,還是對你溫柔一點好了。”
陳雙念:“……”
嶽鹿中學的食堂後麵是一座小山。
那天在雨中,仇野狐和陳雙念不管不顧地蹦躂了之後。仇野狐把陳雙念帶到了小山上。
仇野狐指著山下,其實不太能看到整個嶽鹿市,畢竟隻是一座普通的小山坡而已,但是還是能零零星星地看見一些房子,以及二分之一的嶽鹿中學。
“我知道你現在濕著衣服,在這裏待一會兒很有可能會感冒,但是,我就是想把你帶過來看一看。”
仇野狐躺倒在山坡上,青草斜斜地立在他身子兩側,密密地包著他。
陳雙念也學著他的樣子,躺倒在山坡上,看著天空。
剛下過雨,天空幹淨得像一麵鏡子。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晴朗的夜空’?”
“不知道。”仇野狐蹺起二郎腿,“我是不太懂你對成績的重視程度,也不太懂就一個高中怎麽給你讀得那麽悲壯。”
仇野狐停了一下,繼續說:“但是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算了,其實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太會到這兒來,我就是覺得,這兒吧,還挺好看的,有的時候路過的話會過來看一看。想著也許你有的時候心情不好,如果想到處走走的話,也可以到這兒來。”
陳雙念轉頭看一下仇野狐。
“你還挺浪漫的,還找了這麽個地兒。”
仇野狐笑意更深:“我還帶你雨中跳探戈呢,簡直浪漫到骨頭裏了好吧。”
陳雙念一想起剛才那瞎蹦躂的瘋樣兒就覺得好笑,讓仇野狐快不要再玷汙探戈的名聲了。
仇野狐說:“夏天的時候這兒還有螢火蟲呢。要來捉嗎?”
陳雙念點點頭:“要。”
“那得等明年夏天了。”仇野狐臉頰邊總有一棵草,戳著他好癢,他幹脆把那棵草拔下來,塞到自己嘴裏叼著。
“你看,生命裏還有別的事兒,不全是考試和名次。放鬆一點,多大點事兒啊。”
“君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所以她這次考了第一,不能放鬆,要繼續努力,不能讓於秋趕上來。
仇野狐聽到陳雙念的回答,“撲哧”笑一聲。
“我倒覺得你現在這麽憂患,也沒有生得多好,還不如在無知無覺的安樂中,快快樂樂地死去。”
他站起來,把嘴裏的草吐開,皺了皺眉:“什麽玩意兒這麽苦。”然後朝陳雙念伸出手,重複了一遍,“放輕鬆一點。”
日子一天一天地從指縫溜走,不知不覺間,12·9文藝會演馬上就要來了,跟文藝會演同時展開的還有藝術節——其實就是各個社團組織出一點美術作品在教學樓一樓大廳擺著。
陳雙念是手工社的,她就做剪紙,打算衝一衝看能不能代表手工社被掛上去展覽。自從上次被仇野狐教育了一頓後,她決定不要戰爭還沒開始,就把自己搞神經質了,還是要抓緊高二的時間,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為了有競爭優勢,陳雙念就搞了個創新,傳統的剪紙不管是紅的還是淺紅的都是同一個顏色,陳雙念就決定做一個彩色的剪紙。
她不會剪紙,但是想來想去,管他的,誰知道你是剪出來的還是用刀劃出來的,看著像那麽回事兒就行。
陳雙念就開始日以繼夜地用美術刀在紙上,對著圖像開始劃,然後在背後貼上不一樣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完整高難度又有不同顏色的剪紙作品。
仇野狐閑著沒事兒,就幫陳雙念劃,陳雙念怕仇野狐沒有搞過這個東西,看他拿起手工刀,剛說了一句“小心一點,這個刀很鋒利”,話沒落地,他的手就被劃破了。
陳雙念張了張嘴:“我剛才跟你說啥來著?”
仇野狐立馬皺著眉,一副疼得不行的樣子,伸著食指,顫悠悠地舉在陳雙念麵前。
“同桌,我該不會失血過多死亡吧?”
陳雙念罵仇野狐矯揉造作,腦子裏的劇場一個一個的,卻又連忙找創可貼給他貼。
沒找到,為了止血,她就先用紙包著,然後在外麵纏了一圈兒橡皮筋來固定。
最後血倒是止住了,仇野狐看著自己那被綁得可以跟剩下三根手指頭加起來相媲美的寬度和厚度的食指。
他無辜地舉到陳雙念麵前:“該不會你以後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醫生吧?”
“我要是成為醫生,第一個醫死的就是你,你放心。”都這麽熟的人了,陳雙念還能聽不懂仇野狐話裏的諷刺,“給你包了就行了唄,話怎麽那麽多。”
最後一節課上完。
仇野狐是走讀生,於是背著書包往校門外走,準備去吃飯。
聶大盤自然是跟著他的,看他包得跟蠶繭王似的食指,嚇了一跳。
“仇哥,您食指終於被剁了嗎?”
“瞎說,我這是癡迷於中國傳統手工藝術不小心造成的誤傷。”
聶大盤琢磨半天,中國傳統手工藝術是啥,最後試探性地開口:“現在搓麻將已經改名換成手工藝術了嗎?”
“滾蛋!”
仇野狐笑著踢了聶大盤一腳。
“剪紙。我是在剪紙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說完,仇野狐舉著鬥大的食指,湊到聶大盤麵前,“你看這包紮得怎麽樣?”
聶大盤實話實說:“我用腳包都能比這包得好。”
到了晚上,扯下來的時候,紙不可避免地黏住傷口的血了,仇野狐皺著眉,又疼了一次。
聶大盤目睹全程:“老大你何必呢?之前你不是一直教育我們行走江湖一定要備好創可貼嗎?明明你褲兜裏就有創可貼。”
仇野狐神秘一笑,你懂什麽。
他給聶大盤發了一張用厚厚的紙纏著的食指的照片,然後又發了一張隻貼了個創可貼的照片。
“哪個看起來更嚴重?”
聶大盤立馬就明白了。
仇野狐就開始光明正大地不寫作業。
陳雙念收作業的時候就很疑惑啊:“你傷的不是左手嗎?”
仇野狐聳聳肩:“我左撇子。”
“你放屁。”陳雙念說,“上次見你吃飯用的右手。”
“我寫作業一般都用左手。”仇野狐懶洋洋的,咬死自己就是寫不了作業。
下午。
聲稱手受傷不能寫作業的仇野狐,打籃球倒是很靈活自如。
陳雙念路過籃球場,仇野狐的籃球鞋在地板上蹭得可響了,直直地往陳雙念耳朵裏鑽。
陳雙念一瞬間恍惚地覺得,是仇野狐故意在球場上把球鞋蹭得那麽響,如同在故意吸引她目光,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嗯,不太可能是不太可能,但轉頭去看看也不犯法。
陳雙念順著聲源看過去,隻見仇野狐帥氣地在地上拍了一下球,場邊發出驚呼聲,球員們也都欽佩地看著他。
仇野狐蹦起來。
接著,仇野狐後仰跳投。
接著,籃球“嗖——”的一聲就飛走了。
真的是飛走了。
別說投中籃筐,挨都沒挨著,三不沾,籃球直接略過所有的東西,包括籃球場邊的網,直接落到球場圍欄外的空地上。
陳雙念一愣。
在場其他人一呆。
聶大盤覺得是時候體現自己的體貼了,很積極地說:“老大,我幫你撿!”
仇野狐在眾目睽睽之下,投了這麽垃圾的一個球,他倒是麵不改色,對著熱心的聶大盤搖搖頭:“不用。”
然後,仇野狐走到球場邊,拎起憋笑憋到臉紅的陳雙念:“走吧,同桌,我一個人去撿球有點害怕。”
“我看起來這麽好騙嗎?”陳雙念在風中威武不屈地抗議,“我信你個鬼!你怕個啥你!”
仇野狐嘴角掛著笑,眼睛眯成一條細細的縫。
梧桐樹的葉子還在往下落,悠悠揚揚的,其中有一片落到了陳雙念衛衣帽子裏。
仇野狐伸手把那片梧桐葉子撚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還是懶洋洋的,帶著蓬鬆的笑意:“上次在外麵看見有個老爺爺賣糖葫蘆,想不想吃?”
試問誰不想吃糖葫蘆呢?
陳雙念立馬規矩了,也不掙紮了,也不抗拒了,她規規矩矩地從仇野狐手裏把自己拎出來,興奮地指著前方:“走!”
到了外麵,別說賣糖葫蘆的老爺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就一個孤零零的籃球,立在空地裏,風吹來,它就往前磨蹭半米。
這是怎樣的秋日蕭瑟畫麵,又是怎樣的零落孤單。
陳雙念都震驚了,一雙眼睛瞪得特別大:“你都多大了,居然還拿糖葫蘆騙人?”
“你都多大了,一根糖葫蘆居然就能把你騙走?”
相比陳雙念的震驚和憤怒,仇野狐看起來要淡定多了。
他輕飄飄地瞄了陳雙念一眼,然後走過去,把球撿起來,立在食指上轉。
陳雙念一怔。
嗯……
要怎麽說呢,現在這裏就是很空曠的平地,周圍遠遠地圍了一圈樹,嶽鹿中學的梧桐樹葉子飄了很多過來,空地的角落邊鬆鬆地堆了一角梧桐樹葉子,風有時候吹過,就吹起一兩片零星的葉子,在這種蕭瑟冷清的場景裏,仇野狐在那兒耍帥,把籃球頂在食指上轉。
為什麽說是耍帥呢,因為仇野狐雖然手上動作不停,但是一雙眼睛是看著陳雙念的,隔了這麽遠的距離,陳雙念還是準確地感受到了其中傳來的嘚瑟勁兒。
“你是不是想讓我誇你帥?”陳雙念艱難地開口。
“我帥還用人誇嗎?”仇野狐挑眉,總算等到了陳雙念的話,他心裏挺滿意的,於是把球拋給陳雙念,帥氣極了。
“接住!”他大喝一聲。
陳雙念:“什——”
話沒說完,“嘭”的一聲。
從仇野狐手裏出來的籃球筆直地砸向陳雙念,砸得那叫一個結結實實。
陳雙念張張嘴,找到自己的聲音:“臭狐狸,我跟你拚了!”
仇野狐連忙躲開,長腿一邁,往後退,明明高高大大的人,此時此刻卻在陳雙念的攻勢之下,委委屈屈地縮成蝦米狀,一邊躲陳雙念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一邊求饒:“我錯了錯了,真的錯了,欸欸!欸欸,真的不能往這兒踢!”
兩個人正在打鬧,旁邊突然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買橙子嗎?”
陳雙念嚇了一跳。
剛剛過來,這一路可是半個人影都沒看著。
她和仇野狐對視一眼——屁用沒有,仇野狐這時候注意力壓根兒沒在這兒,他皺著眉,嘴裏碎碎念:“一會兒回去得檢查一下還好不好使……”
陳雙念猛地紅了臉。
“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陳雙念壓低聲音,“你有完沒完?”
“你一個踢人的還這麽橫?”仇野狐看著她,“你是章魚惡霸吧?蜻蜓隊長怎麽還沒把你給收了?”
陳雙念沒來得及說話,右下角突然又傳來跟剛才那個一模一樣的低低的聲音:“別吵了,買橙子嗎?”
誰啊?怎麽還勸架了?
陳雙念憤怒地順著聲源看過去。
原來是一個中年大叔蹲在校門口的轉角那兒,麵前擺著兩筐橙子,一個老式的秤杆算盤,架在扁擔上,深藍色的塑料袋新舊不一地塞在竹筐側邊。
雖然配套設施很簡陋,但是不得不說,那竹筐裏的橙子確確實實十分鮮豔,顏色飽滿,形狀也姣好,黃澄澄的,像偷跑出來的金元寶,滿滿當當地碼在竹筐上。
“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大叔蹲在竹筐中間,隨手拿起一個橙子,遞給陳雙念,“你看看,你摸摸這皮兒的彈性,你捏捏這軟硬度。”他又拿了一個橙子遞給仇野狐,“你也試試。”
“現在正是吃橙子的季節,我這都是新鮮的,今天上午才從樹上摘下來的。”大叔手舞足蹈地說,“這甜的哦,你是不知道,一口咬下去,那咬的是橙子嗎?咬的是冰糖啊!”
陳雙念樂了。
她有一點動心:“真的很甜嗎?但是聽說甜的吃太多了容易長胖欸。”
“倒也不會那麽甜。”大叔立馬改口,轉變弧度堪比雅魯藏布江。他拿衣角擦了一下橙子,“再甜也是橙子,肯定是沒有冰糖那麽甜的。”
仇野狐一愣。
這大叔應變能力還挺好。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大叔。
大叔一點都沒覺得自己變化太快,他已經從衣服裏掏出了零錢袋,是一個灰撲撲的有些黑的布袋子,封口處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線,那線一開始的時候,估計應該也是白的,隻是現在早就變成了跟布袋子一樣混濁的顏色。
“十塊錢四斤。”大叔說,“多買多優惠。”
最後兩人回到球場,不僅帶了一個籃球,還拎了一大袋橙子。
聶大盤先看見,歡呼一聲:“仇哥給我們帶好吃的了!”
聶大盤這麽一吆喝,球場上的所有人都一哄而上了。
陳雙念把籃球放下,手上髒兮兮,她就去洗了個手。
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回來哪兒還有橙子的影子,剛才那麽鼓鼓囊囊的一大袋橙子,現在就隻剩一個空****的袋子。
陳雙念震驚了。
剛才是馬蜂過境了嗎?這怎麽連個皮都不剩?
仇野狐這次長記性了,先喊了一聲:“陳雙念!”
陳雙念轉頭。
“接著!”
被球砸過一回的陳雙念這次也長記性了,立馬反應迅速地伸手把仇野狐拋過來的東西接住。
是一個“屁股”上開了好大一朵花的橙子。
陳雙念抬眸看向仇野狐。
那會兒選橙子的時候,陳雙念碎碎念:“這種‘屁股’上開花的橙子會更甜。”
仇野狐回視陳雙念看過來的目光,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手插在校服褲兜裏。高大清俊的少年郎,夕陽黃昏的光線從他身後湧過來,整個人在氤氳的金光裏,描了淺淺的一層邊。
陳雙念有些看不清楚仇野狐的表情,隻聽見仇野狐一貫帶著笑意的聲音,遙遙地越過黃昏的金色塵埃,落進她的耳朵裏。
“我看了,這個橙子花開得最大。”仇野狐說。
“哇哦——”
聶大盤帶頭起哄。
仇野狐應該是笑著的,因為陳雙念看見仇野狐的喉結,在半空中上下浮動,像是在罵聶大盤,又像是在別扭羞赧,那顆喉結沾染了身後夕陽的金光,像是天地間又升起了一顆永不沉沒的太陽。
陳雙念眨了眨眼睛。
她覺得眼睛有些酸,應該是看太陽看得太久了的緣故。
她想起在一個或許太陽光很好的下午,她在班裏的圖書角找到一本《佩德羅·巴拉莫》,書封上寫著什麽馬爾克斯的誰誰誰,她喜歡馬爾克斯,於是翻開看了一眼,裏麵有這麽一句話:那時世間有個碩大的月亮,我看著你,看壞了眼睛,月光滲進你的臉龐,我一直看著這張臉,百看不厭,這是你的臉。
陳雙念一度不能理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隻是覺得這句話很美,所以摘抄了下來。
現在,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著仇野狐,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陳雙念把仇野狐隔空拋給她的橙子保留下來。
周末的時候,帶回了家,放在了書架的第二層,挨著一個藍色的地球儀。
橙色的橙子,藍色的星球,像是遙遙呼應的某種磁場,等待著某個合適的時機。
12·9文藝會演終於在萬眾期待中,進入一周的倒計時。
夏北鬥終於鬆口,在一次課後,把教輔資料碼著,在多媒體桌子上敲了敲。
“知道你們在為什麽**,12·9文藝會演,可以開始準備了。文娛委員柳芊芊組織一下,必要的時候陳雙念也輔助一下。”
“喔呼——”
同學們歡呼雀躍,其實這時候不管是發生什麽事情,大家都會歡呼雀躍的,隻要不是學習和考試的事兒,啥都能歡呼雀躍三分鍾。
夏北鬥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同學們聲音降一點。
“這是高中最後一次大家都可以集體參與的大型活動了。”夏北鬥說,“馬上來年開學就是高二下期,也就等於進入高三了。所以這次還是希望全班同學都可以參與進來。”
夏北鬥說不要跟去年似的,搞得全是什麽特長生的舞台,一群人在上麵吉他小提琴跳舞,下麵的人根本不搭理。
陳雙念簡直對夏北鬥刮目相看。
仇野狐也刮目相看了。
“我還以為夏北鬥肯定會把特長生拉上去,好歹拿個什麽名次。”仇野狐說。
“我也這麽以為的。”陳雙念眼含熱淚,“沒想到夏老師其實挺溫情脈脈的。”
溫情脈脈的夏老師留了一張模擬卷和四頁練習題。
陳雙念麵無表情地改口:“也不是很溫情脈脈。”
全班都可以參與的活動,又要適合“12·9”的氣氛。
柳芊芊想半天,覺得還能有什麽,隻能是“大合唱”。
陳雙念把上課的時候偷偷摸摸吃的零食從課桌下拿出來,擺到桌子上,招呼著柳芊芊來吃。
“都行。”陳雙念撚起一塊薯片,嚼在嘴裏哢嚓作響,“我聽說已經有四個班要唱《黃河大合唱》了,咱們要湊一波熱鬧嗎?”
柳芊芊皺起眉。
“不吧,《黃河大合唱》好土啊。”柳芊芊也撚起一片薯片,小小地咬了一口,“從小唱到大了,一聽頭都大了。”
陳雙念問柳芊芊:“夏老師有規定要唱什麽類型的歌嗎?”
“沒有。”柳芊芊搖頭,“她就說最好大家都能參與。”
陳雙念想了想:“要不《光陰的故事》?”
她說記得之前在B站看了一個視頻,就是一個班合唱《光陰的故事》,還挺感人的,據說唱完那首歌,班級裏的同學情都濃了百分之十七。
柳芊芊眼睛一亮。
“可以可以!”柳芊芊瘋狂點頭,“比《黃河大合唱》來得青春洋氣一點!而且也挺符合校園的,大家一起唱的話,還能增進感情。”
本來一直在旁邊睡覺的仇野狐,這時候突然探過來一個頭。
他先是看了陳雙念一眼,眼睛裏意味不明,接著對柳芊芊說:“要不唱《同桌的你》吧。”
柳芊芊被仇野狐一看,也是不知道為什麽,立馬就結巴了,那片薯片吃得更加斯文,扭扭捏捏地說:“可、可以。我覺得《同桌的你》挺、挺好的。”
“行!”仇野狐覺得這事兒算是定了,他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重新埋頭準備睡覺。
陳雙念目瞪口呆。
“你是文娛委員,還是他是文娛委員?”陳雙念恨鐵不成鋼,“他說唱啥就唱啥?”
柳芊芊一個美色麵前沒有絲毫定力的人,她把那片吃了得有八百分鍾還沒吃完的薯片一口塞進嘴裏:“相比廣撒網的《光陰的故事》,還是《同桌的你》比較有針對性,大家剛好分到了一個班,居然還能有緣分做同桌,其實唱唱這首歌,大家感情……”
陳雙念懶得聽柳芊芊瞎掰,她現在麵上的恨鐵不成鋼其實更多的是虛張聲勢,她現在腦子裏就回**著那會兒仇野狐說唱《同桌的你》的時候,看她的那一眼。
紅顏禍水什麽樣,陳雙念不知道,但是她還挺知道藍顏禍水啥樣兒的。
一個男的長那麽好看幹嗎!
仇野狐說唱《同桌的你》,於是就唱了。
結果柳芊芊雷劈五百六十三回都不會想到,提出唱《同桌的你》的人,也就是仇野狐,他居然不會唱。
後來柳芊芊又絕望地發現,其實不是仇野狐不會唱,實在是他真的唱歌跑調,然後自己還意識不到。
他那會兒挺開心地哼了兩句:“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你……”
陳雙念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遲疑地開口:“我……我其實聽過這個歌詞,但是我沒聽過這首歌。”
仇野狐還沒反應過來呢。
後來琢磨過味兒了,正在上數學課,他憤怒地拍桌而起。
陳雙念罵人怎麽那麽難聽!
數學老師見仇野狐跟怪獸出洞似的猛地躥起來,嚇了一跳:“仇野狐,你幹嗎!”
仇野狐憋屈死了,麵對全班同學的目光還有數學老師的大聲質問,他無可奈何隻好也大聲回了一句:“報告!上廁所!”然後就氣呼呼地走出教室了。
陳雙念看著仇野狐快要把地板踩穿的步伐,後背陡然一涼。
仇野狐這一走,快要下課的時候才回來。
一坐下,他就陰惻惻地盯著陳雙念。
陳雙念正在畫輔助線的手抖了抖。
“同桌,”仇野狐端著一張滴水不漏的笑臉,湊到陳雙念麵前,“你是不是覺得我唱歌難聽?”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陳雙念連聲說了一長串,“誤會,誤會,美麗的誤會!絕對的美麗誤會!”
仇野狐像是沒察覺到陳雙念渾身豎起來的毛,他依舊笑得和藹可親:“柳芊芊說要教我唱歌兒。”
“那挺好的呀!”
“我拒絕了。”仇野狐趴在桌子上,臉朝著陳雙念,還是笑著,“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認生。”他笑嗬嗬地伸出食指,輕輕推了一下陳雙念的胳膊肘兒,“我已經跟柳芊芊和夏北鬥說好了,你來教我唱。”
陳雙念心裏落下三千道驚雷。
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不行,不能就這麽著!他說讓教就教?憑什麽?教一個音癡唱歌跟教一個中學生學做立體幾何有什麽區別!
不行!
得站起來!
得奮起反抗!
仇野狐認個啥生!
她信個鬼哦!這個人就是想找她的碴兒!
“不了。”陳雙念麵無表情,“我要學習。我不教。”
“300塊。”
“我真的不是見財眼開的人!”陳雙念負隅頑抗。
“不要算了。”仇野狐無奈地聳聳肩,要繼續趴著睡覺。
“好嘞!”陳雙念立馬說。
拿了錢,就要好好辦事兒。
陳雙念胸膛拍得可響了,對柳芊芊保證道:“放心!我一定把他教會!”
柳芊芊其實有點可惜,惋惜地說:“那你一定要好好教啊——要是實在教不會的話,可以讓我來。”
這句話也是不知道為什麽,給陳雙念帶來了極大的危機感。
於是從那天開始,每天下午課上完到晚自習開始的時間,陳雙念就十分積極且負責任地和仇野狐去未建成的圖書館裏唱歌。
仇野狐看陳雙念這麽認真,他也不能拖後腿啊,於是也很認真地學。
一個認真學,一個認真教,你唱歌來我輔導,誓讓仇哥不跑調,效果怎麽可能不夠好?
效果真的很好。
陳雙念跟著仇野狐一起跑調了。
柳芊芊聽仇野狐唱的《同桌的你》,明明就還是在跑調,但是前幾天的時候,陳雙念還跟自己一樣震驚的表情,現在陳雙念卻對仇野狐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還欣慰?
這個人還是在跑調啊!
突然,就像一道閃電在五月的晴天綻開,柳芊芊腦子裏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該不會,陳雙念現在唱歌也跑了吧……
她往下壓壓手,讓正在合唱的全班同學閉嘴。
她指了指仇野狐,然後又看了一眼陳雙念,艱難地開口:“仇哥還有小念,你們倆等我一下。”
柳芊芊讓班上其他同學繼續練,然後她帶著仇野狐和陳雙念去到排練室的角落,手抱著胸,就靜靜地看著兩人。
陳雙念覺得有點瘮人:“怎麽了?”
仇野狐也覺得現在這個情況有點莫名其妙,他手插著校服褲兜,懶洋洋地靠著牆。
“小念,你唱一遍。”柳芊芊緩緩地說。
“《同桌的你》?”陳雙念莫名其妙地撓撓頭,“好。”
她開口,唱了一段,唱著唱著,看柳芊芊表情越來越絕望,她逐漸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該不會,我現在也跑調了吧?”陳雙念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柳芊芊沉痛地點點頭,有點崩潰:“怎麽辦啊,怎麽跟夏老師交代啊?”
陳雙念也很崩潰:“合唱有沒有什麽背景板的角色,要不我去當棵樹吧。”
她看了一眼仇野狐。
那人看戲看得津津有味,覺得這種情況太好玩兒了,現在眼睛還帶著笑呢。
夏北鬥知道這個事兒之後,震驚得如同獅子狗見到了貓頭鷹。
“這都啥啊,你們這跑調怎麽跟灰指甲一樣,一個傳染倆呢?”
夏北鬥算了一下這個月的工資,又算了一下這個月的開銷。
“不行,我們班這次一定要拿集體表演一等獎。”夏北鬥嚴肅地看著他們,“這樣,陳雙念做指揮,仇野狐長得好看,站在咱班C位當吉祥物,到時候我打個招呼,讓話筒不往你那兒放。你就張嘴比口型,不要出聲。”
仇野狐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有用的難道隻有這張臉嗎?”仇野狐走出辦公室之後,鬱悶地問陳雙念。
“你知足吧。”陳雙念也很鬱悶,“我連臉都不能擁有,隻能留給觀眾一個指揮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