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4 那個人,到底是誰

1

到下周三的時候,試卷已經全部批改完畢,期中考的成績排名也打印了出來,司徒玥接到成績單,隻看了一眼,就扔進了抽屜。

程雪“呀”了一聲,下意識地往她這邊看來。

司徒玥趴在桌上,掀起眼皮,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同情又憐憫,拖長了嗓音道:“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程雪皺著兩道好看的眉毛,擔憂道:“阿玥,你這成績……會被阿姨罵死去吧?”

司徒玥歎了口氣,有些哀莫大於心死的意味。

“別提了,我媽好久之前就說了,要是這次考得比上次還差,她就把我掃地出門,趁著年齡不到再生一個,興許這輩子閉眼之前,還能看到自己孩子考上大學。”

程雪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後我給你補習。”

馬攸扭過頭來,安慰她:“沒事兒司徒,你要是被阿姨趕出門了,就來我家,正好我媽老說我多不省心,你去了之後她就會知道得虧我是她孩子。”

司徒玥眯起雙眼:“滾。不過,老婆你這次還是一如既往的棒啊,班上第一。”

“不止呢,”馬攸插嘴道,“還進了年級前五十,老潘一定更加把你當個寶了。”

程雪紅了臉:“哪有?”心底卻也忍不住高興。

司徒玥有意逗她,哀怨地看著她。

“小雪,我和老馬兩個沒出息的,以後可就全靠你了,往後住你家,吃你的喝你的,你可別把我倆趕出去。”

馬攸煽風點火:“對!對!你要是這樣,我和司徒就上節目去曝光你。”

兩隻米蟲,去上節目哭訴,到時候觀眾指不定罵誰呢。

程雪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放心吧,隻要我有能力,一定……”

司徒玥就等著程雪這句話,不等她說完,就大叫一聲“小雪”,撲了上去,抱著她的細腰蹭來蹭去。

這時,門外有人叫了一聲“司徒”。

司徒玥起身看去,是班長。

“潘老師找你。”

司徒玥一愣,馬攸好奇道:“老潘突然找你做什麽?”

“我怎麽知道?”司徒玥走到門口,正想向班長打聽,突然看見潘豔華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杵著呢!

司徒玥嚇了一跳,看見潘豔華看向她的眼神很是複雜,總之不像是為了什麽好事找她。

潘豔華見她看來,沒好氣地說了聲“還不快點進來”,就轉身進了辦公室。

司徒玥脖子一縮,班長憐憫地看了她一眼。

“祝你好運。”

司徒玥:“……”

她邁著小碎步進了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竟然連一班的班主任都在,就坐在潘豔華辦公桌的對麵,喜歡司徒玥的語文老師也在,隻是不像之前每次都掛著笑,而是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氣氛很是古怪。

司徒玥周身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不停回想自己最近有沒有做什麽錯事。

她走到潘豔華辦公桌前,也不敢像平時那樣嬉皮笑臉,老老實實叫了聲“老師”。潘豔華說了聲“坐”,她才扯了張凳子坐在辦公桌側麵。

潘豔華先是喝了口茶,才說:“司徒,這次考試成績有點不太理想啊。”

司徒玥感覺心頭一塊巨石總算落了地,果然是為了成績的事,同時又不禁納悶,一班班主任為什麽也在這裏?難道潘豔華已經變態到要當著外人的麵來羞辱她?

她悄悄吐出口氣,斟酌著答道:“是,我下次一定考好。”

潘豔華掀起眼皮,麵無波瀾地盯著她:“你先別急著說下次的事。我問你,你周五晚上考完,幹什麽去了?”

司徒玥又迷糊了。

為什麽要問那天晚上的事?

她去看電影了啊,但如果這樣說的話,會不會讓潘豔華認為她一考完就去瀟灑,絲毫不把考試放在心裏,更加證明她這次考這麽爛是因為平時太放鬆?

司徒玥的心思轉來轉去,最後還是覺得,這事不能說。心中主意打定,她臉上的表情就平靜下來,看著潘豔華道:“考完我就回家了。”

她考完是回家了,不過後來又出去了,這也是根據那條半真半假的說謊真諦做出來的說辭。

潘豔華卻追問她:“一直在家嗎?”

司徒玥沒想到他會繼續追問,這下就不知道怎麽招架了,臉上顯出一絲慌亂,又很快鎮定下來。

“啊?嗯嗯,對,一晚上……都在家。”

潘豔華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接著道:“行,你回教室去吧。”

司徒玥一驚。

嗯?這就完了嗎?

她還以為潘豔華還有問題等著她呢。

但潘豔華隻是揮了揮手,讓她出去。

司徒玥隻好一頭霧水地出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來之前,潘豔華已經給她媽媽去了電話,旁敲側擊地問起她周五晚上的行蹤,她媽媽早就告訴了他們,她周五晚上和程雪去看電影了。

等司徒玥走後,一班班主任往黑皮椅背上一靠,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姓馮,年紀輕輕,發頂已經岌岌可危,學生們給他取了個親切的外號,叫他馮鞏。

馮老師夾著眉頭,麵色凝重,看上去比他實際年齡要老十歲。

當老師難,當班主任難上加難,當重點班的班主任則是難於登天。

幾年以前他還是頭頂茂密的精神小夥兒,幾年後就成了滿麵滄桑的糟老頭子,不外乎是盯著學生的成績,和二班暗暗較勁,盯學生的心理狀態,杜絕有抑鬱、焦慮等之類的惡性心理問題的出現。

得,現在倒好,他還得盯學生的感情問題。

而且這事兒還是一向聽話的遲灝給弄出來的。

周五晚上,遲灝被抓到和女生在女宿舍樓下約會,被前去巡視的門衛看到,兩個人兩手拉著撒丫子就跑。五十多歲的門衛哪裏有兩個年輕人的腳力好,跑到樹林的時候,腳下踩到一攤汙泥,“刺溜”一聲就摔了個仰麵朝天,差點兒把腰給扭了。跑遠的兩個學生聽見了他的叫聲,都停下了腳步。商量一會兒後,女生跑了,男生折回來扶著門衛站起來,還是個五講四美的好青年。可架不住校紀校規擺在這兒,門衛隔天還是把這事兒報到了政教處,最後兩邊一核實,是一班的遲灝。

女生往前跑了沒看見臉,最後馮老師一打聽,從一班幾個學生嘴裏聽到了遲灝和司徒玥的流言,就趕緊來辦公室找潘豔華了。

潘豔華當然更偏向自己的學生,但司徒玥是否能幹出半夜幽會這種事兒,他拿捏不定,便先給司徒玥家長去了個電話,又把司徒玥叫進辦公室套了番話。哪裏知道司徒玥怕他拿她看電影的這事兒來數落她成績的問題,故以撒了個小謊,讓潘豔華真以為司徒玥是為了掩蓋昨晚和遲灝幽會的事,這下算是結下了一個天大的誤會。

馮老師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吐了口濁氣,看著潘豔華道:“潘老師,您看這孩子撒謊了,這下可是說不清了,隻怕她和我們遲灝,還真有點事情。”

自己班上的孩子說了謊,潘豔華有些下不來台,但乍一聽這話,他挑了挑眉,神色不善地反駁:“嘿?你這話說得,什麽叫她跟你們班遲灝有事情,分明是你們班遲灝和我們司徒玥有事情。”

馮老師一噎:“是,總之是他們兩個人有事情。潘老師,您看,這件事要怎麽處理?”

潘豔華拿著搪瓷缸子站起身,邊說邊往辦公室門口走去:“這事兒問你們班遲灝去。這臭小子,看著人模狗樣兒的,來我們班菜園子來拱白菜啊,嘿,真行,我們班司徒,多好一女孩兒……”

馮老師看著他就要走出門口了,趕緊在他身後問道:“哎,潘老師,您哪兒去呀?”

潘豔華衝馮老師一揚手裏的搪瓷缸子,頭也不回:“我泡茶去。”

馮老師看著他辦公桌旁立著的飲水機,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湘中對高一高二的學生管理得相對較鬆,沒有硬性要求走讀生上晚自習,司徒玥一向是傍晚放了學就回家,很少留在學校上晚自習。

不過今天她卻格外老實地留在學校上了晚自習,直到下課鈴聲響起,還賴在座位上不動。

程雪看她慢條斯理地收著試卷,恨不得把上麵的每一道褶皺都細細地捋平,再一張張地對齊折好。

程雪伸手搶過那張試卷,替她塞進書包,遞給她:“你就是再拖延下去,今天也還是要回去的。”

司徒玥肩膀一縮,泫然欲泣,趴在她肩上,抽抽噎噎道:“老婆,要不我今天跟你回宿舍睡吧?”

程雪笑眯眯:“不行,宿舍床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我貼著牆睡,保證隻睡一條小縫兒。”

“不行,你快回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司徒玥:“誰?”

她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關山不耐煩的嗓音:“司徒玥,你走不走呀?”

關山站在門邊,個子快趕上門板的高度了,一手吊著,一手插在褲兜裏,書包依舊斜掛在肩頭,一臉不耐煩,拽得不可一世的樣子。

教室裏一些還沒走的女生立即發出一小陣驚呼聲。

“是關山!”

“他怎麽會來這兒?”

“好像是來找司徒?”

“他倆認識嗎?是什麽關係啊?”

聽到關於自己的議論聲,司徒玥有些不適,背上書包,跟程雪告了別,就越過關山走出了教室。

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她知道是關山跟了上來:“不是要你先走嗎?”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

她等了會兒,還是沒等到回答,隻能邊下樓梯,便往回望他:“我不是跟你說了我要上晚自習,讓你放學了先回去嗎?”

關山沒答話,空著的那隻手突然按上她的腦袋,手上一扭,將她的腦袋強行按正。

“看路。”

司徒玥被他按著,就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幼兒,低著頭看腳下的台階,一級又一級,探腳走下去。

正想再問,關山低低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不等你,誰送我回去?”

司徒玥試圖喚起他的良心:“你不會自己坐公交車嗎?”

關山笑了一聲:“我為什麽要放過奴役你的機會?”

司徒玥:“……”

是她錯了,良心這種高端配置,關山生下來就沒有。

到家後,司徒玥一進家門,就看見她家太後抱臂在沙發上坐著,客廳的燈光打在她嚴肅的臉上,很有一種升堂問審的架勢。

“回來了?”

正蹲下去換鞋的司徒玥後背一涼,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

她花了五分鍾才解開鞋帶,磨磨蹭蹭地換了拖鞋,平時都是兩腳把鞋子甩開就不管了,今天卻提著脫下來的帆布靴,打開鞋櫃,整整齊齊地放進去,看見鞋櫃裏有點淩亂,還勤勞地伸出手去擺正了一下。

楊女士陰惻惻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你擦鞋櫃呢?”

司徒玥訕訕一笑,把鞋櫃門給關上,走到沙發邊,摸摸腦袋,問楊女士:“媽,我爸呢?”

楊女士斜眼看來:“出差去了,放心,他下周才回得來,絕對趕不上來救你。”

說完,楊女士朝司徒玥一伸手:“拿來。”

司徒玥裝傻:“拿什麽?”

楊女士眼睛一瞪,當即就要發作:“玥兒,你再跟我涎皮賴臉試試?”

司徒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下書包,打開拉鏈,找出被折成了一隻小帆船的成績單,交給楊女士。

楊女士朝她看來。

司徒玥趕緊舉起雙手:“不是我!是馬攸折的!我要他別折別折,這多耽誤事兒,他非不聽啊……”

楊女士瞥了她一眼,沒說話,低頭去想辦法解開那隻小帆船。

司徒玥趁她低著頭沒注意,腳下一抹油,迅速地閃回了自己臥室,關門上鎖,一氣嗬成。

五分鍾後,楊女士暴怒的聲音,伴隨著咚咚咚的敲門聲,在門後響起。

“司徒玥!你給我開門!

“考這麽點分!你還好意思鎖門?

“你快點啊,我數三下,再不開門,我去拿鑰匙了!”

正抵著房門的司徒玥一驚,壞了!她怎麽忘了還有鑰匙這回事兒了?

門後楊女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司徒玥貼著門聽了一會兒,懷疑她真的去找鑰匙了,這下急得六神無主,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她拉開衣櫃門,不行,她媽一進來,鐵定先看衣櫃。

她將衣櫃門合上。

再看看床底,得,她這床直接放地上的,哪裏有床縫給她鑽?

她像隻無頭蒼蠅到處亂轉,連空調頂上都看了看,恨不能此時蜘蛛俠上身,給她來個飛簷走壁的特異功能。

嗯?等等?

飛簷走壁?

司徒玥亂走的腳步倏地一頓,側過頭,看向自己房間外的那個小陽台。

她有一個危險的主意。

2

關山拿保鮮膜將自己的手臂一圈圈地纏好,走進浴室,洗了個澡。

將褲子穿好後,他順道在洗手台刷了個牙,刷牙時抬頭看見自己單臂吊著的傻樣兒,不禁又有些煩躁。

還是去醫院把石膏給拆了吧。

可拆了之後吧,又不免沒了某些福利。

還挺糾結。

他皺著眉,低頭將腮幫子裏含的那口水吐了出來。

漱完口,頭發還濕漉漉地滴著水,他也懶得吹,順手捋了把頭發,就扯了塊兒白毛巾搭在肩上,往自己房間走去。

他剛打開房門,走進臥室,就感覺平時待慣了的房間,有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窺視一樣?

他背後發毛,警覺地抬起頭,雙目如電,在室內逡巡了一圈,目光瞥到陽台拉門外時,差點兒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在原地一蹦三尺高。

“司徒玥?”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玻璃拉門外,正揮舞著胳膊,指著玻璃的司徒玥。

她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說“開門”兩個字。

關山走過去,有些不自然地拿一塊兒小得可憐的毛巾,堪堪擋住自己光**的胸口,然後在司徒玥期待的視線裏,將窗簾“唰”的一聲,利落地給拉上了。

司徒玥:“……”

她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半分鍾後,深灰色的窗簾又“唰”的一聲,再次拉開。

關山上身已經穿上了一件白T恤,他打開了玻璃門。

司徒玥立即閃身進了房間,又快速地將玻璃門合上,還把窗簾也拉上了。

關山皺了皺眉:“你又幹了什麽壞事?”

以前兩家還是鄰居,關山還和他媽媽住在這所房子裏的時候,隻要司徒玥犯了什麽錯,楊女士拎著擀麵杖要來打她,她就翻來關山家。

是真的字麵意思上的“翻”,他們兩家住對門,司徒玥和關山的房間是挨著的,中間就放了一個裝空調機的鐵架子。

小時候的司徒玥藝高人膽大,13層的樓也不放在眼裏,跨著兩條短腿,先是翻進鐵架子裏,又扒著關山房間外陽台的欄杆,翻進他的房間,鳳凰巷方圓十裏的小偷們要是看到她的英姿,都得自愧不如,歎一聲長江後浪推前浪。

關山第一次見到她站在他房間外的時候,真是心髒都要嚇停了,後來不知道叮囑了她多少回,不要做這麽危險的動作,司徒玥每回都說好,可到了下一次她媽去廚房拿擀麵杖的時候,她還是本能地翻欄杆,跑到他房間裏來避難。

關山沒辦法,就隻能在他陽台外的欄杆上係了一條結實的靜力繩,讓司徒玥過來時就係在腰上,好歹安全一些。

司徒玥走到他床邊,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歎了口氣:“還不就是為了期中考這事兒,你是沒聽見我媽那語氣,凶得仿佛要拿刀殺了我似的,我絕對不是她親生的。”

關山不接她的話,隻低頭看著地麵。

司徒玥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潔淨的地板上,散著七八個灰腳印,而且還是從陽台一路囂張地延伸到床邊她的腳下,不用說也知道是誰踩的。

司徒玥哈哈一笑,脫下兩隻拖鞋,拿在手裏:“我不穿了,行吧?你這潔癖的毛病怎麽還是沒改啊?”

關山隻微掃她一眼:“這不是潔癖,是愛幹淨。”

他伸手接過她那兩隻拖鞋,省得上麵的灰簌簌地往他**掉落,然後又拿著鞋子走到客廳玄關,放在地上,剛想拉開鞋櫃,給她拿一雙幹淨的鞋,卻猛然記起這已經不是從前了,他家的鞋櫃裏,再也沒有備給司徒玥的一雙拖鞋。

他眼神一黯,關上櫃門,空著手走回臥室。

司徒玥坐在**,問他:“鞋呢?”

“沒有。”

“哦,沒事兒,我不穿也行。”

可關山已經將自己腳上的拖鞋脫了下來,微微彎下腰,擺在她腳邊。

司徒玥隻好伸腳,穿了進去。

他剛脫下,拖鞋還有點微微的發熱。

司徒玥站起身,打量起他的房間:“哎?關山,你房間沒怎麽變哎。”

關山臥室的陳設相當簡潔,一張一米五來寬的單人床,床邊是兩個床頭櫃,進門的左手邊是一扇雙開的衣櫃,床前則是一張書桌,書桌旁的牆上釘了幾條書架,架子上放著的都是一些舊書,有小學時的教科書,也有一些課外書籍,比如《哈利·波特》係列全集,司徒玥曾在關山的房間內將這一套書翻了一遍又一遍。

書架上原來還有一個相框,夾著一張她和關山的童年照。

照片是在照相館裏照的,關山在照片裏被扮作了一個女孩兒,穿著粉色的蓬蓬裙和蝴蝶涼鞋,還穿了一條白色的絲襪,眉心被關阿姨用口紅點了一顆美人痣,嘴唇也被描得紅豔豔的,看上去就跟個粉雕玉琢的洋娃娃似的,把站在一旁的司徒玥都比下去了一大截。

照相館裏有專門給小孩子拍攝的道具,是一頂《還珠格格》裏香妃娘娘戴過的同款流蘇頭飾,司徒玥那時內心很想要戴,可照相師傅見關山長得漂亮,便給他戴了,司徒玥又羨又妒,饞得淚眼汪汪,最後照片拍出來,她皺著眉撇著嘴,一臉包子樣兒。而關山因為被不靠譜的媽媽打扮成女孩兒,心裏也很鬱悶,小臉繃著,眼睛裏噴著火,像是和鏡頭外的人有仇。

這張照片可以說要多醜就有多醜,關山卻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一直將它擺在書架的顯眼處,現在總算迷途知返收起來了,司徒玥鬆一口氣之餘,卻也不免有些納悶。

那照片呢?被他扔了嗎?

她一路將視線從書架移到他的書桌上,見上麵正攤開放著一本書,拿起一看竟然是一本理綜“五三”,已經被關山做了一半,還有一大遝草稿紙,上麵畫滿了司徒玥看了就頭暈的公式。

她揉了下太陽穴,歎氣道:“關山,你現在也墮落了,竟然搞起學習來了?”

他搬家以前,還和她一樣是扶不起的阿鬥,是並列學校倒數一二名的學渣,現在竟然在深夜做起了“五三”?

司徒玥不禁有種同伴已經往前走了,自己卻還在原地踏步的被背叛感。

她有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扒著椅背,抬起頭,語氣低落地問他:“成績真那麽重要嗎?”

關山走到書桌邊,微微坐在書桌邊沿,微微低頭,看著司徒玥的眼睛:“你重視它,就重要。”

司徒玥皺著眉反駁他:“你這話順序不對,是先認為一件東西重要,才會去重視。”

“都一樣。”

關山道:“成績、學習、考大學,這些東西本身沒有重不重要一說,如果你將來想讀研、讀博,甚至出國深造,或是從事工程師、科學家、醫生律師等等職業,那麽考大學對你來說就相當重要,那如果你沒什麽誌向,就想著高中畢業了去天橋底下貼膜,成不成績的,當然就不重要了,所以說學習重不重要,全看那個人對未來的設想與文憑、知識是否直接掛鉤。”

司徒玥哼了一聲:“貼膜怎麽了?你瞧不起貼膜小哥嗎?要沒有他們,你的手機買一個摔一個。”

關山有些意外:“你從哪裏聽出我瞧不起貼膜小哥了?我分明是單一地、純粹地,瞧不起你。”

“喲?你還瞧不起我?”司徒玥蹺著腳,換了個姿勢,“那請問關大學霸,你有什麽遠大理想,讓你改邪歸正,從此認真學習了呢?”

關山微一晃神,低聲說:“醫生。”

司徒玥沒聽清:“什麽?”

關山直直地看著她,像是宣誓那般,嚴肅又認真地對司徒玥說:“我想學醫,小玥兒。”

還挺認真?

司徒玥吐了吐舌頭:“那你可得加油了。”

她話音剛落,忽然聽見門鈴聲響起。關山起身,準備出去開門,司徒玥卻攔住他,踮腳跑到門邊,先掀開貓眼蓋,眯著眼看了一下。

這一看就如同接了隻燙手山芋,倏地縮回身子,她指了指門外,大禍臨頭地用口型對關山道:“我媽!”

關山道:“那你……”

還沒說完,司徒玥已經整個人撲了上來,關山猝不及防,被她撞到了鞋櫃上,背上的骨頭抵著鞋櫃,帶出一陣針刺般的疼意。

司徒玥緊貼著他的身體,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伸出食指,豎在唇邊,拚命地示意他別出聲。

剛洗完澡的關山,後背再次滲出一層熱汗,不知是不是被司徒玥用掌心堵著嘴,他呼吸有些不暢,熱意蒸騰上臉,整張臉都紅成了番茄。

司徒玥見他低垂著眼簾,沒有要說話的兆頭,這才稍微鬆了口氣,放下捂住他嘴的手。這時門鈴聲再次響起,她衝關山比了比門外,又指了一下他臥室的方向,意思是她去他臥室躲著,他來應付她媽。

關山低著頭,目光恍惚,也不知道聽懂了沒。可門鈴聲一直在響,司徒玥急得如熱鍋螞蟻,也沒時間再說一遍了,踮著腳,一路跑回了關山的臥室,拉開他的衣櫃門,躲了進去。

關山等了片刻,確定她已經藏好了,才打開門。

楊女士就站在門外,他趕緊打了聲招呼:“阿姨。”

“關山啊,”楊女士笑了笑,“有沒有看見我家玥兒啊?”

關山搖了下頭,反問道:“這麽晚了,她沒在家嗎?”

楊女士的視線低垂,凝視在他腳上。

關山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赤著腳,他的拖鞋被司徒玥穿走了。

他微微定了定神,解釋道:“地上涼快。”

楊女士嗬嗬一笑:“你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阿姨可以進去坐一會兒嗎?”

關山一愣。

“怎麽,不方便嗎?”

“沒有,”關山回神,“阿姨請進。”

見楊女士彎腰準備換鞋,關山忙阻止道:“阿姨,不用換鞋了,就這麽進來吧。”

楊女士便直起身,笑著走進了客廳。

關山便準備去餐廳給她接杯水,走到半路,突然記起一件事來,側頭一瞥,司徒玥那雙梅子色的拖鞋就大剌剌地擺在玄關處,放在他一堆白色灰色黑色的運動鞋裏,相當的惹眼。

他眼角一抽,盡力維持住臉上的鎮定,走去餐廳倒了杯純淨水,又走回客廳,雙手遞給楊女士。

楊女士接過,笑眯眯地看著關山:“還是你這孩子懂事啊,不像我家裏那個不成器的,就因為她考試考砸了,我說了她一兩句,結果人跑得影兒都不見了,這次你們也期中考了吧?考得怎樣?”

關山回答道:“還可以。”

“嗯,”楊女士點了點頭,“你今年升高三了吧?怎樣?想考哪個大學?”

關山說了一個大學的名字。

楊女士吃了一驚:“那學校可不好考啊。”

說完又覺得不好打擊孩子的自信心,楊女士便又說道:“當然,有這個誌氣是好的,加油,阿姨看好你。”

“謝謝阿姨。”

兩個人又尬聊了十五分鍾,等到實在是沒話題聊了,楊女士才站起身。

關山以為她要走了,連送她的話都含在嗓子眼裏了,卻聽她突然道:“你們這房子跟我們是一個戶型嗎?我怎麽感覺大些呢?那是你的房間嗎?阿姨可以進去看看嗎?”

關山傻了眼。

“怎麽,”楊女士別有意味地笑了下,調侃他,“藏了小女朋友?”

關山如同被踩了腳,忙道:“當然沒有!”

楊女士被他嚇了一跳,撫了撫胸口:“沒有就沒有,反應那麽大幹嗎?你阿姨心髒病都要被你嚇出來了。”說完就往他臥室走去。

關山急忙道:“阿姨……”

“怎麽,不是說沒女朋友嗎?”

關山結結巴巴道:“不是……房間亂。”

“嗐,”楊女士笑著揮了下手,沒放在心上,“我還以為什麽呢,放心,阿姨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司徒玥的房間,跟豬窩有得一拚。”

關山無奈。

楊女士已經不由分說地走進了他的房間。

關山愣了一愣,提步跟了上去。

剛走進去,楊女士就笑道:“你這孩子,還說自己房間亂,我看挺整潔的。”

關山支吾了幾聲,眼神卻忍不住往衣櫃那裏瞟,等楊女士看過來,就趕緊目視前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髒卻怦怦亂跳。

可該來的總會來,楊女士轉了一圈,看了他的書桌、書架,最後視線還是移到了衣櫃上。

關山的呼吸都要停了。

楊女士看了他一眼,伸手搭上衣櫃門把手。

“阿姨!”

楊女士回過頭來,笑了笑:“哎喲,看我,怎麽能隨便翻你的衣櫃呢?”

她的手從門把上放了下來,關山幾乎是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楊女士突然抬手,在櫃門上敲了兩下,邊敲邊道:“你這櫃子看著挺好的,聽這聲響兒,結實。”

關山:“……”

“行了,”楊女士收回手,“我也不在你這兒耽擱了,要去找我那欠收拾的閨女去了,她今天晚上要是不回來,我就當沒這女兒,把她那房間拾掇拾掇,當狗窩得了。”

關山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一路將楊女士送到門口,才關上門。進了自己的臥室,他拉開櫃門,就看見司徒玥坐在他的衣服堆裏,一手拿著一隻拖鞋,抱在胸前,眼淚汪汪,惡狠狠地威脅他道:“關山,如果你今天趕我出你家門,我就一頭悶死在你**。”

關山:“……”

你還真敢說……

他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己這本應做做題就睡覺的夜晚,被這母女倆弄得心力交瘁。

“你回去吧。”他歎口氣道。

“我不!”司徒玥十分堅定立場,“你沒聽見我媽的話嗎?回去我就得被她收拾。”

“她還說你不回去房間就讓給狗住呢。”

“你聽她扯,”司徒玥翻了個白眼,“我媽她狗毛過敏。”

關山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衣服堆裏扯了出來。

司徒玥大叫:“你幹嗎?關山!我警告你!你這是見死不救!還講不講義氣的!啊啊!你撒手啊!不然我咬了啊!我真的咬了啊!”

關山見她亮出一粒尖利的犬牙,絲毫不懷疑司徒玥的節操已經沒下限到了張嘴咬人的地步,趕緊放開手。司徒玥又一屁股坐回了他的衣服裏。

他頭疼不已,道:“你媽知道你在這裏!”

“什麽?”

司徒玥睜大雙眼:“她知道?”

關山指了指外麵:“你媽剛才走的時候,把你的拖鞋,揣走了。”

薑還是老的辣。

司徒玥從衣櫃裏鑽出來,目光沉痛,跟關山告別:“再見了朋友,明天上學要是沒見到我,記得每年清明的時候,到我墳頭上炷香。”

說完,她就像夢遊一般,一臉呆滯地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關山果然沒見到司徒玥。

不過是他自己先走了。

這之後的很久,他再也沒跟司徒玥坐同一輛車子上學。

因為,那一天的晚上,他做了一個美麗又羞恥的夢。

夢裏,司徒玥坐在他的衣櫃裏,身下是淩亂的衣服堆。

她嘴裏不停地說著一句重複的話——

“關山,我要咬你了。”

3

第二天,司徒玥時隔已久騎了自行車上學。

在買早餐的時候,她碰見個熟人,打了個招呼。

等米粉煮好的間隙裏,熟人突然挨挨蹭蹭過來,滿臉的八卦,問她:“哎,司徒,你和遲大校花怎麽樣了?”

司徒玥掀起半迷瞪著的眼皮。

自從遲灝放她鴿子之後,她就再也沒找過他了。

她最後發的那條消息,就孤零零地躺在兩個人的聊天對話框裏,乏人問津,最後遲灝在她的聊天列表裏一沉再沉,司徒玥眼不見心不煩,竟然也有好幾天沒想起遲灝了。

陡然被人問到,司徒玥還有點蒙。

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掰了唄。

但她不可能這麽說,因為她可不想聽到自己被遲灝無情甩開的八卦,隻摸了下鼻尖,含糊道:“嗯,還成。”

熟人一臉不信的表情,嘻嘻笑著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哎,和我還藏著掖著幹嗎?我都知道啦,哈哈哈……”

她知道什麽了?

司徒玥一頭霧水,也沒打算問,扯出個笑臉,接過阿姨遞來的米粉,蹬著自行車,滑遠了。

卻沒想到,從自行車棚到五班教室的一路上,都有同學和她打招呼,要麽就是扒在窗沿上,衝著她齜牙一樂。

怎麽回事?

難道她一夜之間變成個絕代風華的萬人迷了?怎麽人人見著她都給她一個神秘的微笑?

司徒玥歪頭看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也沒看出哪裏變了,頭發昨天晚上沒洗,有點油,被自己綁成了一個丸子頭,碎發旁逸斜出的支棱著,有些亂,她用手捋了一下。

又看見半截衣領子塞進了脖子裏,她順手扯了出來。

直到渾身上下再沒有半點不周到之處後,她才往教室走去。

如果這些同學因為半截衣領子就對她行注目禮的話,那她隻能說,這些人的精神生活也實在太貧瘠了一點兒。

等進了教室,本來吵吵嚷嚷的教室,在她走進去時,“唰”的一下,居然瞬間安靜下來。

效果比潘豔華親臨都要整齊劃一。

司徒玥有點蒙。

她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走到自己桌子上坐下。

馬攸和程雪立即扭頭盯著她。

司徒玥再也受不了了,將書包從肩膀上抽下來,“啪”的一聲,甩在椅子上,叉腰怒道:“怎麽了?你就說姑奶奶又犯了什麽事兒了?至於這麽看著我嗎,我又不是個國寶!”

全班安靜如初。

馬攸抽出手機,遞到司徒玥眼前:“姐妹,這下你可犯大事兒了。”

司徒玥接過手機,足足看了五分鍾。

臉上的表情由憤怒轉為震驚,繼而鄙夷,最後回歸憤怒,將手機扔給馬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手機上的內容是湘中貼吧裏的一個置頂帖子,帖名取得相當霸氣,就叫“震驚!西二樓女寢下驚現某神秘男子”。

帖子沒有貼圖,發帖子的人ID叫“四喜丸子”,這位“四喜丸子”在帖子裏說,她聽到一條內部消息,說是周五晚上大概十點鍾左右,西二樓的女寢樓下站了一對情侶,兩個人拉著手,女生正要去開寢室樓鐵門的鎖,正好被前去巡邏的門衛看見。門衛喊了一聲,結果倆人撒腿就跑,跑進女寢樓前那片小樹林,門衛沒看清路,摔了一跤,女生繼續往前跑了,男生回頭來扶門衛起來。門衛告到政教處後,發現該男生是高二重點班一名成績十分優異的學生,下麵稱B某。

跑掉的女生經班主任查實,是高二平行班的某個女生,簡稱A某,A某平時行事高調,高二的人裏沒有不知道她和B某之間的事的,據樓主所知,這位A某從高一進校就開始糾纏B某,嗬嗬,可惜的是,B某根本不搭理她,A某還不死心,每天給B某帶早餐,B某根本不想吃,不是扔了就是給別的同學吃,B某還跟身邊朋友講過,A某真的很煩人,但A某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給別人帶來了困擾,還會在B某上體育課的時候來騷擾他,大家私下裏都叫她“無臉妹”。

現在A某和B某的事已經鬧到了政教處,聽說兩個班的班主任吵得不可開交,B某是每學期都拿鼎灃獎學金的優等生,現在出了這個事,估計獎學金也會泡湯……

帖子的內容大致如此,底下的回複已經蓋了一百多層,司徒玥沒翻完,隻看到大部分人在罵那個女生,字眼用得很過分。

也有一小部分人持懷疑態度,說“無圖無真相”,“四喜丸子”就親自下場撕,回複說“隻要是高二的,肯定知道她在說誰”。

底下便有一堆跟帖的,問她“A某是不是複姓”。

這樣一來,幾乎就指明了帖子裏的女主角是誰了。

複姓並不多見,在湘中,整個高二年級,複姓的隻有兩個人,一個就是司徒玥,另一個複姓歐陽,可惜是個男生。

就算高一、高三年級的不知道司徒玥的大名,可是隻要稍微打聽一下,哎,你們年級有沒有一個複姓的女生啊,就能很快得到答案。

司徒玥臉頰燒得通紅,攥緊拳頭,捶了下桌子。

“去他大爺的!”

這一句話猶如一根燃著的引線,班上好熱鬧的同學全都圍了過來。

“司徒,別氣別氣!犯不上!”

“我嘞個去!這‘四喜丸子’誰啊?有本事找咱們司徒正麵剛啊!背後捅人是怎麽回事!”

“有誰知道她是誰嗎?欺負到咱們五班的人頭上了,這口氣可不能忍!”

“還無臉妹?無臉他妹啊!嘿!可真夠缺德的!”

“就是就是!”

有一個同學舉起手,帶著點好奇意味地問司徒玥:“司徒,你真的和遲校花晚上去寢室樓下約會了嗎?”

他剛一問出口,就犯了眾怒,一群同學把他按在圈子中心,一頓猛揍。

“說什麽呢你!徐大蝦!”

“有沒有敵我立場!啊?你站哪兒邊的呢?”

“不會說人話就把嘴閉著!沒人嫌你是啞巴!”

徐大蝦抱著腦袋申辯道:“不是!我這是……這是幫大家問的啊!難道你們就不好奇嗎?”

空氣靜默了三秒,眾人不約而同地朝司徒玥看去,她坐在椅子上,眉目陰沉,不發一言。

眾人這下拿書的拿書,抽凳子的抽凳子,把徐大蝦又是一頓暴揍。

“誰好奇了?我一點也不好奇好嗎?”

“司徒是什麽人,難道五班的人不清楚嗎?”

“你是‘四喜丸子’派來的奸細吧?”

“你個叛徒!大夥兒揍他!”

徐大蝦被揍得“哎喲”“哎喲”叫個不停。

教室裏吵得幾乎要掀翻屋頂,還有書本在半空飛來擲去。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獅子吼:“幹什麽呢!想造反嗎!”

眾人回頭望去,教導主任叉腰站在門口。

教導主任姓黃,對學生從來都沒有一個笑臉,又是幹得管風紀的這樣沒人性的活兒,臉上就差沒刻上“鐵血無情”四個大字,學生們私底下都叫他“黃麵癱”。

五班學生一見是他,幾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裏,就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迅速埋頭苦讀起來,一個個認真得仿佛是奔清華北大的苗子。

黃主任板著臉問:“司徒玥是哪個?在不在?”

剛剛還埋著頭看書本的學生們,“唰”的一下,不約而同地把頭朝司徒玥扭來。

司徒玥站起身,起得急了,椅子在反作用力下,和大理石地板劃了一下,發出“吱”的一聲刺耳聲響。

司徒玥在全班的目送下,挺著背,走出了教室。

司徒玥跟在黃主任的後麵,下了樓,一直走進了一樓的政教處。

還沒進去,她就聽見了她的班主任潘豔華的大嗓子。

“嘿?你們挺會想的啊,要一個女生上台做檢討,還為了這事兒?你們以為這是文藝匯演念演講詞呢?缺不缺德哪?”

坐在他對麵的一個穿黑色線衫的中年男人勸他:“豔華,你注意點你的言辭!”

潘豔華憋了口氣,好歹收斂了一下:“校長,對不住,脾氣沒收住,隻是我就一句話,處分,可以,通報不行,上台檢討,更不行!”

他旁邊坐的就是一班班主任馮老師,聽了這話,第一個不同意,苦口婆心道:“潘老師,你何必動這麽大肝火?難道就你們班司徒玥一個人做嗎?我們班遲灝也做啊。”

潘豔華差點兒從皮椅上躥起來。

“你還說?男生和女生能一樣嗎?小馮啊,你這個年輕人難道不玩貼吧的嗎?”

“貼……貼什麽?”馮老師有些沒跟上。

“貼——吧!”潘豔華張著嘴,一字一頓道,“孩子們聊天的工具,你是沒看到我們司徒在裏麵都被罵成什麽狗樣兒了,你們遲灝倒成了受害者,你說說,這男女能一樣嗎?”

黃主任咳了咳,政教處一眾老師回過頭來。

司徒玥被帶著走了進去。

老師們圍著辦公桌坐著。司徒玥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隻知道是學校的一些管理人員,還有幾個穿著通勤裝的男女,司徒玥更不認識,隻能彎下腰,鞠了一躬,籠統地說了句“老師們好”。

老師們除了潘豔華、教導主任,都微笑著衝她點頭致意。

有個戴著眼鏡、穿著通勤裝的年輕女人拉了一張皮椅,道:“來,坐。”

司徒玥拘謹地向她道謝:“謝謝老師。”

那女人笑了笑:“我不是老師,嚴格來說,算你學姐。”

司徒玥怔了怔。

潘豔華跟她解釋:“這是你05屆的宋依依學姐,當年的高考狀元,去了北大的,現在在鼎灃集團工作,你多跟人家學習學習。”

宋依依笑道:“潘老師不要給我戴高帽子啦,學弟學妹們以後肯定比我更有出息,叫他們看笑話了。”

司徒玥勉強擠出一個笑,心底卻一片惶恐。

鼎灃集團是湘中當年一個十分優秀的校友創辦的上市公司,資產過億,在整個湘市,幾乎是龍頭企業。

校友功成名就之後,也不忘當年栽培過他的母校,捐圖書館,修教學樓,所以湘中的圖書館就叫“鼎灃圖書館”,“高二樓”“高三樓”的招牌也是照著他的字體做的,湘中的塑膠田徑場、校門口那闊氣十足的噴泉、可以容納上千人的大禮堂,幾乎都和他有點關係。此外,湘中每學期的獎學金,也是這位校友掏的腰包,獎金相當豐厚,一等獎接近兩萬,就是一年的學費也沒有這麽多。

終於,有一個老師模樣的人問她:“司徒同學,你和遲灝同學,是什麽關係?”

司徒玥的臉頰燒了起來,低垂著眼,回答道:“同學關係。”

她以為自己說的聲音很大,其實在別人聽來,就跟含在嗓子眼裏一樣。

那老師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司徒玥嘴巴啞了一啞,剛想開口回答。

潘豔華就不耐煩地懟了回去:“她說正當同學關係,張老師你耳朵不行嗎?”

張老師被噎了一下,總算沒跟潘豔華計較,又問司徒玥:“除了同學關係之外呢?”

司徒玥一蒙:“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麽?”

“就沒有別的……不正當的關係?”張老師徐徐善誘。

司徒玥被“不正當”這悶頭一棍子打得耳鳴眼花,耳朵臊得通紅,又羞又氣。

她想起潘豔華剛剛打的那個岔,心裏有了些底氣,平時的機靈勁兒全上來了,反問張老師:“什麽不正當的關係?張老師,您給個提示?”

張老師一愣。

這師生兩個,說話風格怎麽一脈相承的噎人?

潘豔華在一旁聽了,一巴掌呼上司徒玥的後腦勺,勁兒不大,隻把她的腦袋瓜推了個趔趄:“說什麽話呢?沒禮貌!”

司徒玥摸了摸腦袋。

潘豔華道:“張老師你也別在這兒套話了,水平低劣得我都看不下去。司徒啊,我跟你明說了,周五晚上學校門衛在女宿舍樓下看見兩個學生在討論學習問題……”

旁邊有老師提醒:“不是討論學習!倆人拉著手呢!”

潘豔華當作沒聽見,繼續道:“這兩個熱愛學習的學生有一個你也知道了,是一班的臭小……遲灝同學,另一個他們懷疑是你,老師知道你最近為了期中考的事每天努力學習,你這孩子,你看你,就是再愛學習,也不能晝夜不分,大晚上地找同學交流是吧?”

所有的老師臉上都是不忍卒聽的表情。

潘豔華還說張老師套話的水平低劣,他這一手牽著人走的把戲,顯然玩得也不怎麽高明……

司徒玥認真地聽完,最後十分平靜地道:“潘老師,您不用說了,那個女生不是我。”

所有的人,聽到她這句話,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潘豔華也不例外,他雖然護犢子,卻對於司徒玥就是晚上幽會的那個女生的猜測,沒有過異議。

這幾乎就是事實了。

“不是你還能是誰?”

司徒玥搖頭:“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周五我在看電影。”

“不對,”一班班主任立即反駁,“那天在辦公室,你還說你整晚在家。”

司徒玥承認道:“那天我撒謊了。”

眾人看著她的眼神,開始微妙起來。

司徒玥清楚,這是一種不信任的眼神。

所以一個人在承認自己撒了謊的同時,也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那便是自己之後說出口的每一句話,別人都有權持保留態度的代價。

司徒玥這回不掐大腿了,掐也沒用,因為她已經發起抖來。

4

回教室後,一堆同學瞬間圍到了司徒玥的課桌邊。

馬攸首先沉不住氣,急問道:“怎樣?他們把你叫出去幹什麽?”

“幹什麽?”司徒玥嘴角扯出個譏誚的笑,“逼供呢。”

她吐了口氣,一腔怒火再也忍不住,口不擇言道:“我到底是走了什麽黴運?遲灝他不曉得是跟哪個女孩子幽會,結果都懷疑是我,我那晚明明在看電影,誰約會會選在學校裏啊?找刺激嗎?”

五班的同學沒有一個懷疑她的,紛紛幫她聲討起那個不知名的正主來。唯有一旁的程雪退出了人群,手裏拿了一本下節課要用到的語文書,目光卻不在書上,呆呆地出著神,眾人罵上一句,她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馬攸問道:“然後呢?政教處做了決定嗎?你會不會受處分?”

說起這個,司徒玥更氣,黑著臉道:“他們說處分就不用背了,不過要在期中總結大會上做檢討,喊我去也是要通知這個決定。”

“那你做嗎?”

“不是我做的我幹什麽要認?”

司徒玥捏緊拳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我不認。”

接下來的幾天司徒玥被叫到政教處無數次,問題千篇一律,她心中打定了主意,就是低頭不說話。

教導主任讓潘豔華勸一下她,潘豔華卻比她還橫,冷著臉,就一句話:“她不說,我有什麽辦法?”

教導主任拿這師生兩個都沒辦法,無功而返。

與此同時,貼吧裏的那個帖子開始越壘越高,高達幾百樓。

樓主“四喜丸子”開始爆更多的料,比如司徒玥學期伊始開設的那個賭局,司徒玥的成績也被抹去姓名班級,貼了出來。“四喜丸子”甚至還貼心地和遲灝的成績做了一個單科和總分成績的對比圖,條形圖折線圖百分比對比圖一應俱全,就差沒做個函數建模。

司徒玥直覺這“四喜丸子”是個人才,不去華爾街闖**一番,簡直就是全人類的損失。

同時,司徒玥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認識到,自己的成績竟然爛到這個地步,幾乎全科飄紅,和遲灝那逆天的成績一比,簡直慘不忍睹,教科書式地表明人類潛能的天花板和下限。

帖子底下全是嘲笑之聲,也有人說:“學渣怎麽了?學渣就不能和學霸談戀愛了嗎?”

事情到這兒,還不算完。

讓司徒玥險些心肌梗死的是,“四喜丸子”竟然貼了一張她的照片!

照片裏,司徒玥提著兩手白色塑料袋,正努力地抬起胳膊,想要通過窗戶,遞給遲灝。

司徒玥臉上笑著,可配著這遞早餐的動作,就像個舊社會裏跑腿的大丫鬟,也像個隔著鐵欄杆努力給白眼兒狼孫子遞包子的老大爺。

怎麽看怎麽卑微!怎麽看怎麽辛酸!

更可氣的是,“四喜丸子”這人心思歹毒,偏偏挑了一張她齜牙擠眼的表情截圖。

大白牙露著,牙花兒都能瞧見!眼睛還眯成一條線,醜得司徒玥第一眼都沒瞧出來是自己。

評論裏開始有人說“醜人多作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司徒玥氣得吐血三升。

這種表情包截圖,就是天仙來拍,都照樣給她拍成如花好嗎!

“四喜丸子”這麽了解她,還能偷拍到她而不被她發覺,司徒玥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身邊出了奸細。

而重點懷疑對象就是馬攸。

馬攸未語淚先流,為了洗清嫌疑,隻能申請了三四個貼吧小號,在那個帖子裏,紅著小眼,同人撕到天亮。

在馬攸的帶動下,五班的意誌空前高漲,班級凝聚力上升到一個新的頂峰。

大家的觀念是,侮辱司徒玥就是侮辱五班!侮辱五班就是侮辱五班的所有人!

都侮辱到自己頭上來了,大家這時候不行動,還等到什麽時候行動?

語文課代表文采斐然,當場即興創作了一首藏頭詩,由宣傳委員寫在黑板報上。

詩是這麽寫的:

保家衛國不敢攀,

護天法地誰曾言。

司人正當時劫難,

徒留意氣何時還?

合起來,就是“保護司徒”四個威風凜凜的大字。

教室後頭的黑板已經被丙烯顏料全部刷成了白色,有點點紅梅綴在其間,雪天紅梅的景色中,有一個用墨黑顏料畫的俠客背影,俠客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左手烈酒,右手長劍,在漫天大雪裏踽踽獨行。

宣傳委員是個身高一米八的長身大漢,從小練書法,寫字時有個毛病,就是必須一口氣寫完。

關於他有一個軼聞,聽說他小時候因為毛筆字寫得好,每到春節常被街坊鄰居押去寫“福”字,寫對聯。

有個伯伯曾經把他叫去,他長吸一口氣後,正想洋洋灑灑快速將對聯寫完,但一看伯伯交給他的抄著對聯的字條,人瞬間就傻了。

那副對聯是這樣的:

上聯:青山綠水碧雲天 燕舞鶯歌春風滿苑

下聯:瑞虎福星祥嶽際 花團錦簇喜氣盈庭

橫批:盛世宏圖

伯伯笑眯眯地在他耳邊提醒:“大侄子,記得寫繁體啊!”

據說,在寫完那副對聯後,宣傳委員直接被救護車拉去了醫院急診。

大家隻見他手執毛筆,憋了一口長氣,將這首藏頭詩一揮而就。

寫到“還”字的時候,一口氣不夠用了,險些破功,急忙緊守門關,閉氣寫完最後一筆。

最後“還”字的走之底拉得綿長,無意之間,俠氣陡生。

宣傳委員寫完一看,點點頭,自覺這一筆寫出了他生平功力之最,誌得意滿之下,將手中毛筆一拋,深藏功與名。

正準備事了拂衣去的時候,卻被衛生委員一聲暴喝,不由分說地押去衛生間洗拖把,宣傳委員含著虎淚,拖幹淨了被他墨水濺了一地的地板。

在這首詩的激勵下,五班同學下課後再也不扯皮閑聊,上廁所都跑著去,要把有效的時間用來在貼吧裏口誅筆伐。

這也間接地鍛煉了大家的**和肛門括約肌。

往常鬧哄哄的五班,頭一次下課比上課還要安靜,教導主任每回來找司徒玥,都得抬頭看一下班級門牌號,懷疑自己老眼昏花走到了重點班。

自習課上,安靜的教室裏,還時不時傳出一句:“哎呀,這個鬼又來找抽了,老子說了多少次,咱們司徒是雙眼皮,沒整容,沒隆胸,她那洗衣板身材還隆過,我當場把手機給吃掉好嗎!大家快來教她做人!她ID叫……”

抑或是:“我去!這些人炮火好猛!兄弟們頂上!老子支撐不住了!”

“哎?那誰誰,你這是罵人嗎?你這新概念作文吧?什麽叫‘我想借你一雙理性的翅膀,借你在廣袤的天際翱翔’?”

“哦,說人傻是吧?那你直說啊!啥?不會罵人?來來來,哥哥教你……”

一連串不帶髒字兒的優美中國話行雲流水地吐了出來。

那人衣角被扯了扯,隻見門口杵著一個人,潘豔華板著臉走了進來。

大家低頭做看書狀,悶聲當啞巴,課桌底下的兩隻手卻在瘋狂按著手機打字。

潘豔華高貴冷豔地走到講台後的凳子上坐下,低著頭,隻要教室有一點窸窣聲,就抬頭目光巡視一圈,大家就立即安靜,用眼風來交流信息。

帖子裏,敵方呈一片壓倒性的態勢,全力碾壓五班眾人,從學習成績到外表,再到人品,全方位多層次地深扒司徒玥,並對此進行人身攻擊。

有一個ID名叫“美少女戰士”的人火力最猛,此人號稱是A某的小學同學,說A某這個人,從小就搞校園霸淩。

全班同學的臉嗖嗖嗖地都衝司徒玥偏過來,擠眉弄眼,傳達著同一條訊息:美少女戰士說的是真的嗎?

司徒玥撓撓頭發,臉頰爆紅。

她小時候就有這麽流氓了嗎?她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是關山幹的吧?

這時有位友軍,反擊了那位“美少女戰士”。

友軍ID名為“上善若水”,他反擊的風格別具一格。

他是這樣說的:哼,你瞎說。

眾人:“……”

仿佛還嫌不夠似的,這人還加了句:我和司徒玥認識,她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噘嘴/噘嘴)!

眾人一愣。

“誰啊?”魏明朗率先沉不住氣,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身,“這上善若水是誰啊!取這麽個弱智名兒,還把司徒的名字抖出來了,瘋了吧?不然就是敵軍奸細!誰!自己站出來!可別讓我揪到!”

全班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臉上都是一派茫然。

這時帖子裏,“上善若水”的回複下,開始有人排起隊列,一層一層地評論:潘老師好!

上善若水:我不是別瞎說!

緊接著,有人將他賬號的基本信息貼了出來:高二五班班主任。

魏明朗:“……”

五班眾人:“……”

司徒玥:“呃……”

潘豔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臉上帶著十足的困惑,問魏明朗道:“上善若水這名字,真的有那麽……差勁嗎?”

魏明朗一條鐵打的漢子,硬是紅了眼眶。

潘豔華很認真地問他:“那依你看,‘歲月靜好’這個名字行不行呢?”

魏明朗卒。

後來不知多少年,這都是五班同學聚會上,每次都要津津樂道的話題。

托潘豔華的福,本來還隻是部分人知曉A某的真實身份,經他一攪和,幾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司徒玥的大名。

司徒玥要是去上洗手間,從教室到走廊盡頭的一路上,無數學生扒著窗戶引頸相看,就像古代百姓迎接凱旋的王師一樣,那場麵別提有多拉風。

司徒玥就在無數八卦的目光下,扭腰提臀,目不斜視地拐進廁所。

這場網絡罵戰,就在五班同學的積極參與下,局麵終於扭轉,對司徒玥的罵聲開始減少。

直到有一天,樓主“四喜丸子”發了兩張圖片。

圖片之一是遲灝的一張家庭貧困證明,上麵寫著:

該同學生父早亡,母親文化程度不高,僅靠打工維持家庭生活及其上學所需,家庭特別困難,情況屬實,特此證明。

A4紙的右下角,蓋著一個鮮紅的公章。

另一張圖片是一張助學申請書,上麵幾欄是遲灝的一些基本戶籍情況,右上角還貼著一張兩寸的藍底證件照,照片有些發黃,看得出是舊照,因為照片裏的遲灝麵孔更稚嫩一些,理著普通的小平頭,還沒戴上眼鏡,優越的五官無遮無擋地露出來,帥氣,但也陰鬱。

他直直地盯著鏡頭,目光很冷,像帶著刺兒。

同他現在溫和的樣子全然不同。

司徒玥被那眼神刺了一下,繼續往下一看,心底一團怒火噌地冒了出來。

上麵用黑色水性筆寫著一大段話:

尊敬的學校領導,我是初二一班的遲灝,出生在一個貧窮而又落後的小山村,父親在我十歲那年去世,母親文化淺薄,在家務農,由於常年勞累,身體狀況十分差,農業收入低微,所以全家收入微薄,雖然有國家義務教育的減免,還是麵臨著巨大的經濟壓力……

司徒玥一目十行地看完。

遲灝的字在初中時就已經很好看,不比練過書法的宣傳委員差,筆畫銀鉤,每一彎一折,都帶著鋒芒與銳氣。

可這彎刀一樣的撇捺勾橫,戳在司徒玥的眼眶裏,卻讓她眼睛澀得發疼,那張兩寸藍底的證件照上,遲灝的眼神就直愣愣地打在她身上。

評論裏已經有人同情了起來:“沒想到遲灝家裏這麽窮啊?”

“看不出啊,我一直以為他家裏很有錢。”

“我曾經懷疑過,因為他上次穿了一雙匡威的水貨,你們知道的,就商貿城那邊,二十多塊一雙的那種地攤貨。”

“帥哥穿仿貨,天哪,我的三觀碎了,不過一雙正品也沒多少錢吧?”

“難道隻有我一個人覺得關山比遲灝帥多了嗎?而且關山家裏好像挺有錢的,上次他妹妹來找他,好像背的PRADA(咋舌/咋舌)。”

“那這麽說,遲灝和司徒玥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她有錢啊?吃軟飯。”

“哈哈哈……樓上的是在說遲灝被司徒玥包養了嗎?哈哈哈……”

司徒玥看不下去了。

她放下手機,臉色陰沉,站起身,走出教室。

馬攸在身後喊:“司徒,你幹什麽去?”

司徒玥沒理,頓也沒頓地往外麵走去。

她心裏藏著一股勁兒,這股勁兒讓她攥緊拳頭,鼓著胸膛,腳步不停地一路走到了一班教室,正好和教室裏走出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兩個人都退後一步,司徒玥抬頭一看。

正好是她要找的人。

5

一班教室後門口。

司徒玥抬頭直視著遲灝:“你去哪兒?”

遲灝對她的目光毫不避讓,神色冷淡:“去政教處。”

“去幹什麽?”

遲灝冷笑一聲,反問她:“你說呢?”

司徒玥的氣勢無端短了一大截,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沒罪為什麽要認?”

她喉頭發澀,眼圈已經微微發紅。

遲灝低頭看著她,突然歎了一口氣,像鬼上身似的,伸出手,做了一個遲灝絕對不會做的動作。

他幾乎是用一種近乎溫柔的姿態,輕輕撫了撫司徒玥的發頂。

“司徒,我有罪。”他溫聲道,“窮,就是我的罪。”

說完,他收回手,往樓梯口走去,司徒玥出聲叫住他:“那個人,到底是誰?”

司徒玥不說話,隻盯著他,她百分之百地肯定,遲灝知道她指的是那個真正陪他深夜幽會的人。

她難道傻嗎?

明明身上背的這口黑鍋,很輕易就能被推翻。隻要把關山叫來,就能證明她那晚是在和他看電影,如果還不信,就調來影院的監控,一看就能明白。

她為什麽要沉默這麽多天,死咬著一句沒用的話,不是她幹的,不是她幹的,說了無數遍,卻不拿出證據來。

她是在等遲灝,等他把他背後藏著的那個人,自己亮出來。

洗清她的冤屈。

可遲灝卻衝她微微一笑,道:“那個人,不就是你嗎?”

那一瞬間,司徒玥仿佛能感到無數道隱秘探測的目光無聲地打在自己背上,仿佛能聽到鍵盤在耳邊叩擊的“劈啪”聲,還有無數竊竊耳語聲,就像夏天爬過草叢的蟋蟀,窸窸窣窣,讓人聽得牙酸。

遲灝已經拐進樓梯,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丁零零”上課鈴聲響起,看熱鬧的學生們很快各自回到了座位上,走廊上空無一人,司徒玥猶豫了一下,走進了教師辦公室。

第二節課下課後,是大課間,要去田徑場做操。

馬攸正想像往常那樣,左手挎程雪,右手挎司徒玥,兩下一看,這兩個人竟然都不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抓了抓腦袋,獨自一人走進了人流中。

一班教室外,程雪站在走道一側,和無數去操場的同學逆向而站。

有人跑得急了,撞到她的肩膀,她整個人被撞得一偏。她往裏再站了站,盡量不讓自己阻礙到別人,一雙大眼卻執著地盯著一班教室的前門和後門,像是生怕錯過什麽人。

直到遲灝走出來,她眼神倏地一亮。

遲灝看見了,站著沒動,有同學催他,他說:“你們先去吧。”

男生們勾肩搭背地走了,等整個教室的人都走光了,程雪才走上前。

“我要去政教處,跟教導主任說,那天晚上是我……”

遲灝沒開口打斷她,隻神色平靜地看著她,程雪自己卻說不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遲灝才開口說:“你去說是自己,如果不說明白前因後果,他們會以為我們在早戀,據我所知,你也拿鼎灃獎學金,你能接受獎學金泡湯嗎?”

程雪望著他,鼓起勇氣說:“那我講明白……講明白前因……”

遲灝點了下頭。

“嗯,你可以坦白,那晚你是在跟蹤自己出軌的媽媽,被我偶然撞到,我因為怕你出事,一路跟你到女寢,結果被門衛誤會。”

遲灝麵無表情:“隻要你能說出口,能忍受他們用那種同情、憐憫的眼光看著你,我不會攔你。”

他聳了下肩膀,透露出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淡:“反正女主角是誰,對我來說都沒區別。”

遲灝突然就心軟了。

“你別傻,”他說,“司徒玥不缺獎學金那點錢,可對於你和我來說,這筆錢很重要。”

程雪的眼淚掉得更凶。

“可她被……被別人罵得好慘……”

遲灝笑了:“被罵幾句怎麽了,她沒心沒肺的,不到兩周就會忘了。”

程雪倏地抬起頭來,憤怒地看著他,罕見地罵了句髒話:“你知道個屁!”

她轉身就走:“我要去坦白。”

遲灝叫住她:“如果你要坦白,為什麽不早兩天去?”

程雪的腳步一頓。

遲灝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等她背了一身的罵名之後,你再去坦白,又有什麽用?”

他繞到程雪身前,說話聲音很輕,像個誘人墮落的惡魔:“別去了,程雪,你沒聽過嗎?”

他看她一眼,那一眼,直擊程雪的靈魂深處。

“遲來的正義並非正義。”

他這樣說道。

同一時間,女洗手間內,司徒玥在廁所隔間裏,正想出去時,門外傳來女生們嘻嘻哈哈的說話聲。大課間常有女生為了躲避課間操,藏在衛生間裏說八卦。

馬攸曾說,女廁所是湘中孕育無數小道消息的搖籃。

司徒玥本不以為意,直到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阿圓,我聽說無臉妹今天去你們班找遲灝了呀?”

那個叫阿圓的女生哼了一聲:“對啊,還假惺惺地問遲灝‘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的哦?嘔,惡心死了。”

另一個女生回答:“說給我們大家聽的唄,她不就是想讓全校的人都知道,她追到遲灝了嗎?”

阿圓得意揚揚道:“她這麽想出風頭,那我就讓全校的人都認識她。”

“哈哈哈……樓主您厲害!不過……放遲灝的助學申請書,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啊?現在他被好多人笑呢,你不是很喜歡他的嗎?”

阿圓有些蒙:“我是很欣賞他啊,可是他被人笑跟我有什麽關係?而且他窮是事實啊……”

司徒玥再也聽不下去了,沉著臉把門把旋開,猛力一推。

門板轉了將近180度,又重重地摔到門框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正在洗手台前閑聊的兩個女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側過頭來,就看見站在隔間門前,臉色黑如鍋底的司徒玥。

司徒玥瞪著二人,一言不發地快步走到她們跟前,出手如電,還不等兩個女孩子反應過來,一雙九陰白骨爪已經抓住了她們腦後的馬尾辮。

兩個女生嗓子裏同時發出一聲尖叫。

“啊!司徒玥!”

“你給我撒手!”

司徒玥獰笑一聲:“喲?敢情認識你姑奶奶啊。”

司徒玥拽著那兩個人頭發的手一緊,兩個女生感覺整塊頭皮仿佛都要被她扯下來了,紛紛痛呼不止,一邊兩手胡亂抓著,去掰司徒玥的手,卻都被司徒玥靈巧地躲過。

左手提著的那個腦袋微微抬起來,一雙貼著雙眼皮膠的眼睛恨恨地瞪著司徒玥:“是我,你要怎樣?”

“好啊,”司徒玥冷笑,“‘四喜丸子’,姑奶奶我終於找到你了!”

司徒玥放開右手那個腦袋,將左手上那個女孩的臉蛋提起來一看,發現自己毫無印象。

“我不認識你,咱倆有什麽梁子,你這麽整我?”

阿圓“呸”了一聲:“我就坐遲灝後麵,你找他一回,我就瞪你一回,你敢說你沒瞧見?”

司徒玥誠實道:“不好意思,鄙人真沒瞧見,眼睛全去瞅帥哥了,誰去注意你?”

阿圓大怒,揮手就要來扇司徒玥耳光:“賤人!不要臉!遲灝又不喜歡你!你還來糾纏他!”

司徒玥奇怪道:“他不喜歡我,難道就喜歡你了?”

阿圓先是一呆,繼而被司徒玥強悍的邏輯激得更加憤怒:“你給我閉嘴!我要打死你!啊—你有本事放開我!”

這時,阿圓的同伴已經趁司徒玥沒注意,溜到了洗手間門口,吼了一嗓子:“姐妹們!快出來!阿圓被欺負了!”

正專心截住阿圓想扇她耳光的手的司徒玥聽見這聲喊,微微一愣。

還有幫手?什麽玩意兒?

剛一分心,阿圓的手掌就呼了上來。

饒是司徒玥往後仰了一下,還是被阿圓打到了右臉一小塊地方,阿圓留的長長的指甲劃到了她臉上的嫩肉,從嘴角到腮旁,留下了一道紅線。

這時被那個女生呼喚來的眾姐妹已經到了門口。

人數有多少呢?

怎麽說呢,司徒玥隻感覺到刹那間,門外灑進來的陽光,全都沒了,被門口那一群人給擋著了。

司徒玥在這些人的逼視下,不得不放開了阿圓的馬尾辮,戰術性地往後退,直到背後抵住了門,退無可退。

阿圓站在人群中央,衝司徒玥露出個挑釁的笑:“司徒玥,你再橫啊!再來拽我頭發啊!”

司徒玥冷靜地與她對視,神色絲毫不懼,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怕了嗎?”

阿圓一怔,心中不免懷疑起來。

難道司徒玥打架特別厲害,能以一當十?

她正暗自琢磨的時候,卻沒想到一臉大義凜然的司徒玥突然矮身一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進了廁所隔間內,並且火速拴上了門。

眾人一愣。

幾秒鍾後,阿圓氣急敗壞地在門外喊:“司徒玥!你給我出來!”

司徒玥:“我不!我傻嗎?出去給你圍毆?有本事你進來!”

阿圓:“……”

無恥之徒司徒玥!!!

同一時間,關山一如既往地躲過課間操,伏在課桌上補眠。

小黛和徐二明幾個人,站在窗邊,耳語幾聲,你推我搡,最後猜了幾輪拳,小胖中選,被幾個損友一把推了出去。

桌上的人紋絲不動。

小胖向損友們無奈地看去。

小黛衝他揮了下拳,徐二明以口型示意他:“不要慫,就是上!”

吳奇給他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小胖欲哭無淚,這次不撅指頭了,改成用一隻厚實的手掌,拍了關山的肩膀一下。

桌上的人動了動,從肘彎裏抬起頭來。

這下可算是醒了。

關山迷瞪著一雙睡眼,看向小胖,臉上就四個大字:有屁快放!

小胖顫顫巍巍地把手機遞給他。

關山揉了下眼,手機屏幕上,寫著一行小字:震驚!西二樓女寢下驚現某神秘男子!

關山皺了皺眉。

五分鍾後。

“山哥!山哥!冷靜!”

“山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山哥!息怒!打人犯法!輕則拘留,重則判刑啊!”

關山停下腳步,無語地看向身邊的這幾個人。

“誰說我是去打人?”

小黛好奇道:“那你是要去哪兒?”

“去找小玥兒。”

徐二明拉住他:“你現在去也碰不到人啊,她肯定去做操了。”

關山一愣,繼而冷靜了下來,在椅子上坐下。

小黛道:“司徒妹子是得罪什麽人了嗎?這麽多人罵她。”

“那個‘四喜丸子’吧?還貼司徒醜照,這得多大仇啊?”徐二明接話道。

“哎,奇兒,你可以查到‘四喜丸子’的照片不?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司徒妹子好看。”小黛問道。

吳奇瞪了小黛一眼:“自從上次山哥讓我篡改校草投票數據之後,我就再不幹這種缺德事兒了,你知不知道那之後我良心不安了多久?這次你還讓我去黑人家資料?”

“可……可是……”小胖看了吳奇一眼,結結巴巴道,“這可是司徒的事啊。”

吳奇昂著頭,表示自己絕不與他們同流合汙。

直到,關山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衝他甩了過來。

吳奇頓時妥協了。

6

課間操結束,馬攸在小賣部買了兩瓶光明酸奶,決定帶回去給程雪和司徒玥喝,順便跟她們一吐自己單獨做操的孤寂和落寞,以後千萬不要撇下他一個人躲課間操。

他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爬上五樓,剛到五班門口,就看見站在門邊的關山。

女孩子們經過他,一個個都麵色潮紅,緊張地抬起眼簾打量他,被他發現時,又趕緊低頭快步從他身前走過,等走出幾步遠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他。

馬攸手持著兩杯酸奶,心裏不停琢磨:他來幹什麽?找司徒嗎?司徒不在班上嗎?怎麽他還在這裏站著?他個頭可真高……

馬攸一邊想,一邊心不在焉地從他身旁走過,準備進教室。後頸的衣領突然一緊,馬攸被嚇了一跳,扭著脖子看去,竟然是關山揪住了他的後脖領。

馬攸腦子卡了殼,指著自己話都說不利索:“你你你……叫我?有什麽事……事嗎?”

關山放開他的衣領,言簡意賅道:“司徒玥呢?”

馬攸傻了:“啊?她不在教室嗎?”

他抻長了脖子,往教室裏看了一圈。

“別看了,我看好幾遍了,她不在。”關山不耐煩道。

馬攸摸摸腦袋:“那我也不知道了,司徒她沒去做課間操。”

再一看,連程雪也不在。

馬攸在教室門口喊了一嗓子:“有誰看到司徒了嗎?”

同學們要麽搖頭,要麽說“沒有”。

關山點點頭,對馬攸道:“咱倆加個微信。”

“啊?為什麽?”

“我聯係不上小玥兒,臭丫頭掛我電話,你要看見她,就告訴我,我好來逮人。”

馬攸茫然地點了下頭,掏出手機,加了關山的微信。

餘光中,馬攸似乎看到半數女生,衝他瞟來的,羨慕嫉妒恨的眼光。

女洗手間門口,吵成一團。

女孩子們對攔在門口的幾個女生怒目相向。

“憑什麽不讓我們上廁所?廁所你家開的嗎?”

阿圓抱著手臂,斜倚在門框上,一條腿抬起來,蹬上另一側的門框,這樣一來,她整個人就成了一根人為的“路障”。

阿圓翻了個白眼,道:“想上廁所的去四樓上,這一層的就是不給上。”

“憑什麽?”帶頭的女生被她的蠻不講理弄得更加憤怒了。

阿圓道:“憑我是你媽,你再跟我囉唆,尿褲襠裏,我可不負責。”

“你!”女生氣得兩眼通紅,身體往前一衝,就要打起來。

阿圓身邊幾個女生登時進入備戰狀態。

帶頭的女生被後麵幾個朋友拉住,同時有人小聲勸道:“算了算了,別惹這些人。”

“四樓就四樓吧,快點,不然要上課了。”

女生們拉拉扯扯,走遠了。

阿圓哼了一聲:“算她們識相。”

說完,她胸中怒火又起,對著洗手間內一扇隔間門大喊:“司徒玥!你有本事!就待在裏麵,一輩子也別出來!”

裏麵沒有聲音傳出來,如果不是因為門從外麵推不開,她們甚至要懷疑,司徒玥根本不在裏麵。

這時,上課鈴聲乍然響起。

一分鍾後,終於有人忍不住道:“阿圓,上課了,回去嗎?”

阿圓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窄門,惡狠狠道:“不!我今天就和她耗在這兒了!”

隔間裏的司徒玥發出一陣無聲的呐喊:何必呢!!!妹妹!!!

一個多小時後,司徒玥已經上了三次廁所,直到**裏儲存的最後一絲水分都被榨幹,她醞釀不出任何尿意,抑或是便意。

阿圓的意誌力強悍得超乎她的想象,據她所知,應該攔下了不下十撥想上廁所的人馬。

司徒玥抬起手腕的表看了看,接近下第四節課的時間了,外麵的人應該走了吧?

司徒玥向上看了看,廁所隔間的門特別高,又是蹲位,不存在翻上門板察看外麵的可能。

或者她打開一絲門縫,暗中觀察?要是看到她們還在外麵守著,就趕緊關門,或者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跑出去,同時大喊“殺人了”,教室裏老師同學都在,諒她們也不敢做什麽,雖然這樣會丟盡她的臉麵……

可是,司徒玥轉念一想,反正阿圓也會把她被堵廁所這件事宣揚出去,說不定還去貼吧,用大寫加粗的字體發帖子,那樣她的臉麵照樣也會丟盡……

司徒玥欲哭無淚。

闖?還是不闖?

這是個問題。

原地糾結三秒後,司徒玥做出了決定。

她決定采取單兵突圍策略。

懷著沉痛的心情,司徒玥將手,輕輕地放在了門旋上。

這時,有鞋底輕擊地板的腳步聲傳來。

“嗒噠”“嗒噠”“嗒噠”。

司徒玥的手收了回來。

是誰?阿圓那個臭丫頭嗎?

不!聽腳步聲不像!

這個腳步聲更沉穩有力一些。

司徒玥的心髒怦怦響,與那“嗒噠”的腳步聲節奏,奇妙地匯合到了一起。

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最終,在她的門前停下。

司徒玥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叩、叩、叩。”

敲門聲清晰地響了三下。

片刻後,來人遲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玥兒,是你嗎?”

刹那間,不太好聞的空氣,從緊閉的鼻腔排山倒海似的湧入,通過氣管,直達肺部。

長時間的閉氣讓司徒玥有些微的缺氧症狀,臉色發白,幾隻麻雀在繞著她的頭頂唱歌兒。

她擰開門旋,麵無表情地推開門,關山就站在門口:“幹嗎?你已經變態到闖女廁所的程度了嗎?”

關山看著她,沒說話。

司徒玥繞過他,走到洗手台前,擰開水龍頭。

關山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司徒玥笑他:“你再不走,小心真的被人看到。”

關山一言不發地扯開衝鋒外套的拉鏈,將外套脫下來,裏麵就隻剩了一件白色棉質短袖。

“幹嗎?耍流氓啊你……”

她後續的話被咽進了肚子裏。

因為關山大手一張,將那件黑色外套整個罩在她的頭頂。

眼前的世界被隔絕,一片漆黑。

她聽到關山嫌棄的聲音從衣服底下傳來。

“想哭就哭,在我麵前逞什麽能。”

他牽著她被水打濕的手,一步一步走出女洗手間,一邊嘟囔:“笑得比哭還難看。”

司徒玥被他的衣服蓋住,罵了他一句,眼淚卻撲簌簌地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