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3 給幾分顏色,就開染坊

1

早上,司徒玥依舊給遲灝帶早餐。一開始遲灝要司徒玥別帶了,還堅持給她錢,奈何趕不上司徒玥跑路的速度。

遲灝也不可能真的拎著兩手早餐,在一個人來人往的走廊裏,和一個女孩兒追追趕趕。

所以有時候,給幾分顏色,就開染坊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要不是開了接受她早餐的那個頭,她之後也不會這麽死皮賴臉。

但那天不接受,遲灝又擔心司徒玥會去老師那裏舉報他打工的事。

想來想去,最後還是無解,無奈之下,遲灝隻好要她別買那麽多。

吃也吃不完,最後還是進了前桌張磊的肚子。

除了早飯外,司徒玥每天在家吃了午飯和晚飯後,還要趕去醫院給關山送飯。

給遲灝送飯是幸福,給關山送飯則是倒八輩子黴。

關山是專業和她抬杠一百年,司徒玥因為這幾天和遲灝多說了幾句話,每根眉毛都染著得意和興奮,和關山聊天的時候,有時不經意扯到遲灝,那就是五百字不帶重複的彩虹屁。

關山扯了扯嘴角,忍不住懟她兩句。

這時兩個人就會吵起來,關山嘴毒,損人不帶髒字兒,且邏輯鮮明語句通順。司徒玥吵不過他,往往急得臉紅脖子粗。

這場實力懸殊的互撕,最後以她的摔門離去而告終。

周五的一天,陽光明媚。

司徒玥單手搭在窗戶邊,往下看去,能看到樓下那棵茂盛的香樟樹,以及圍坐在附近,說說笑笑的病人和家屬。

九月秋分,離高二學年的第一次期中考還有一周的時間,她將下巴擱在手臂上,有些發愁,但心緒很快地被上午遲灝對自己展露的那個笑給勾走。

也許並不是在對她笑……

司徒玥有些不是滋味地想。

“司徒玥?”關山的聲音在空**的病房裏響起。

肖張帶著女友下樓曬太陽去了,那個中年病人則去做檢查了,此刻病房裏隻有她和關山兩個人。

司徒玥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卻懶懶的不想回頭。

樓下的人都穿著長衣長褲,湘市熱得變態的夏天,似乎真的已經過去了,連頭頂的太陽,都沒了過往的毒辣。

關山的問題就在此刻突然來臨。

他問她:“你為什麽總和李灝在一起?”

“人家叫遲灝。”司徒玥提醒他。

“隨便,你為什麽總是和他在一起?”

司徒玥來勁了,興衝衝道:“人家長得帥啊。你看他麵如冠玉,桃花眼,雙眼皮,嘴唇又薄又粉,長得很像柏原崇……”

“行了,”關山打斷她,“真正的理由是什麽?”

司徒玥一愣:“什麽真的假的?”

關山掃她一眼:“我還不知道你?”

司徒玥撓著頭嘻嘻一笑:“好吧,其實是我跟同學打了一個賭,賭我能不能搞定他,嘿嘿嘿嘿嘿……”

關山靠坐在床頭,已經吃完了飯。

**的小桌上放著已經疊好的飯盒,規規整整地放在了她一起帶來的帆布包裏。

他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煙,估計是那天從中年病人手裏收繳來的,漏了一根沒還給人家。

他也不抽,隻拿在手裏時不時地把玩。

聽到司徒玥說的話,他眼神一動。

“既然隻是為了打賭,那為什麽不賭能不能搞定我呢?我假裝配合你,我們一起賺個盆滿缽滿。”

司徒玥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笑了一聲,沒理。

直到關山又問了一遍,她才意識到,他在很認真地等一個答案。

司徒玥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無語:“怎麽可能啊?”

關山反問:“怎麽不可能?”

司徒玥認真地說:“你不是我的菜。”

“哦?”

關山的眉毛很細微地揚了揚,繼續問:“那你的菜是什麽樣兒的?”

司徒玥皺眉思索半天,顯然她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要說是遲灝那樣的吧?其實也不盡然。

她自認為是一個很博愛的人,不管是遲灝那種清冷掛的,還是牛氣哄哄霸總掛的,隻要美色過關,她似乎都可以收歸囊中。

想不清楚,她揮了揮手:“不知道,反正不是你這種。”

仿佛還嫌不夠,她又補充道:“就算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關山幾個深呼吸,盡力平複了一下內心洶湧的怒火。

算了,不要跟她計較,這人就一傻子。

一分鍾後——

“滾。”關山麵無表情道。

司徒玥怒目而視:“嘿,你怎麽罵人!”

關山看也不看她。

司徒玥冷哼一聲,像頭蠻牛似的,氣衝衝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途中,她差點兒撞到遛彎回來的肖張小兩口,饒敏衝她打招呼她都沒看到。

肖張聳了聳肩,走進病房,衝關山道:“哥們兒,又惹自己女朋友生氣了啊?”

關山不答,目光隻盯著門口。

肖張有些悻悻然,正糾結著要不要再問一遍,房門卻“啪”的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把他嚇得差點兒蹦起來。

是去而複返的司徒玥。

“妹妹,你……”

肖張打招呼的手剛舉到一半,就看見司徒玥快速走到關山床邊,卷走了那個裝有飯盒的帆布包,然後又跟顆炮彈似的,低頭衝出了病房。

臨走時,她還不忘拉上房門,隻是力氣太重了,房門關得震天響。

肖張和饒敏愣在原地。

這些個小年輕啊!

2

周六放假,司徒玥賴到十一點起床,看到關山八點多給她發的一條短信,讓她別來醫院,他已經出院了。

這麽快就出院?

司徒玥微微吃了一驚。

他的手好了嗎?

她打電話過去,卻發現他關機了。

司徒玥想了想,既然能夠出院,大概也是醫生允許了的,沒必要瞎擔心。

她又埋頭繼續睡,直到周日和馬攸、程雪一起約去了新天地廣場玩。

廣場後麵有一條窄巷,叫青花巷,跟鳳凰巷一樣,是湘市八大古巷。

不同的是,因為挨著市中心,水漲船高,地價高得嚇人。

巷子裏頭有一家很地道的糖油粑粑,是司徒玥從小吃到大的。

這幾年湘市正打造網紅城市,旅遊業日益紅火,青花巷裏的這家糖油粑粑,也成了來湘市必定要打卡的地點。

不管節假日與否,店門口都排著長龍似的隊伍,每次司徒玥經過,就算有再大的食欲,看到這隊伍,也望而卻步了。

但今天正好周日沒有事情,她和馬攸、程雪逛盡興了,幹脆一邊排隊,一邊閑聊。

等吃到糖油粑粑,已經是三十分鍾後的事了。

司徒玥被曬得頭皮發燙,三個人找了一個相對較少的名人故居,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拍照發完朋友圈,一口一口地吃著。

“嗯?我怎麽覺得沒以前好吃了?”司徒玥說道。

“有嗎?”程雪說,“我覺得沒變化啊。”

“司徒她這就是,一到手就不珍惜了。”馬攸調侃道。

司徒玥抬手就給了他腦袋頂一下。

兜裏的手機“叮咚”一響,司徒玥將竹簽插在紙碗裏,掏出手機一看,罵了一句粗口。

馬攸被她嚇一跳,差點兒噎到:“怎……怎麽了?”

“關山讓我也給他帶一份!”

司徒玥抬頭看向那不過幾分鍾又排成長龍似的隊伍,內心崩潰。

片刻後,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對馬攸和程雪說:“等一下,你們……別吃完了,給我剩幾個。”

司徒玥回家的時候,關山正在她家門口。

她出電梯時,正好看見他遞了一個禮品盒給楊女士。

司徒玥眼尖,似乎看到是一套昂貴的護膚品。

她走過去,聽見她媽說:“你這孩子,費這錢幹什麽?我讓玥兒給你送飯,也不是圖這些,你吃了飯沒?來家裏吃……”

“媽。”司徒玥喊了一聲。

兩個人衝她看來。

楊女士道:“幹什麽去了你?在外麵晃**一天?就不能待家裏看幾頁書嗎?期中考不是下周?你要是再考個倒數,你看我不……”意識到還有關山在一旁,實在沒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

關山禮貌地頷首道:“謝謝阿姨好意,我吃過了,就不打擾了,先回去了。”

楊女士有些尷尬:“好吧,回去吧。”然後瞪向司徒玥,“趕緊進來,洗手吃飯。”

司徒玥把門關上:“您先進去吧,我和他說兩句話。”

她關上門,一轉身,關山烏沉沉的眼珠就盯著她:“你要跟我說什麽?”

司徒玥感覺他身上的氣壓似乎有些低,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她將手裏那碗糖油粑粑塞給他。

“沒什麽說的,我不看你跟我媽說吃了,我要把糖油粑粑當著她麵兒給你的話,有些拆你台嘛!這個涼了,你回去拿微波爐熱一下,糖油粑粑還是熱的好吃。其實味道也就那樣啦,和平時吃的沒啥區別,可能就一個實惠吧,五塊錢四個,這麽多年也沒漲……”

她斬釘截鐵地對關山說:“不過勝在幹淨。”

街邊小吃,能幹淨到哪兒去。

“你沒話跟我說,我有話說。”關山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其實也不是沒話說,她不已經說了很多了嗎?

司徒玥吐了吐舌頭:“你要跟我說什麽?”

關山道:“在這兒等我一下。”

司徒玥:“噢。”

關山轉身,走進對麵自己家。

司徒玥沒等多久,就看見他提了一個禮品袋走出來,接著把袋子遞給了她。

“給我的?”司徒玥有些意外,看見袋子上印著“稻香村”的商標。

“看你給我送了那麽多天飯……”也許是跟司徒玥道謝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關山始終沒能說下去,最後胡亂扯道,“這家糕點,挺好吃的。”

司徒玥難得見他吃一次癟,開玩笑道:“你這人怎麽這樣?送我媽護膚品,到我就用吃的打發啦?”

關山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裏麵有驢打滾。”

所以呢?有驢打滾又怎樣?

司徒玥實在搞不清楚關山的腦回路。

關山突然焦躁起來,對司徒玥潦草地點了下頭,就進了家門。

搞什麽呢?

司徒玥摸摸鼻子,也轉身回家了。

臨睡前,司徒玥突然收到關山發來的一條信息,還是一段視頻。

她點開來看,視頻裏是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坐在皮質沙發上,看模樣還有點麵熟。

司徒玥想了想,記起來是那天在學校門口,給了她一巴掌的女生,關山的繼妹。

似乎是叫賀嫣。

賀嫣直視著鏡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憤恨,眼角紅紅的,不知道是哭過了還是怎麽的。

鏡頭外傳來一句畫外音。

“開始吧。”

司徒玥一聽,就知道說話的人是關山。

視頻裏的賀嫣開始結結巴巴道:“司徒玥……”

“叫姐姐。”

賀嫣瞪他一眼,才道:“司徒姐姐,對於那天的事……”

“那天什麽事?”關山追問。

賀嫣抽了下鼻子,目光移向關山的方向,眼圈紅了起來。

關山不為所動:“什麽事,繼續說。”

“那天在學校門口,打了你一耳光的事……嗚嗚……”

賀嫣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對不起啦……嗚嗚……你幹什麽那麽凶……我要去告訴爸爸……臭關……”

視頻被掐斷了。

司徒玥笑得捂著肚子在**打滾。

她幾乎都要忘了,關山那天似乎是說要帶著他妹來道歉的。

剛想起來,手機就振動一聲,關山的第二條信息來了。

關山:“她那天回北京了,所以隻能用視頻的方式道歉了。”

司徒玥一愣,看視頻裏似乎他也在場,還是攝影師,難道他那麽早出院,是飛去北京找他妹要一個道歉嗎?

司徒玥在**滾了一圈。

她捧著手機,意猶未盡地再次點開那段道歉視頻,哈哈哈地大笑不止。

3

萬惡的周一最終降臨。

清晨六點,司徒玥從暖烘烘的被窩裏,拱出個雞窩腦袋,在感知到那一陣瑟瑟涼意之後,她哀歎一聲,沒出息地鑽回了被窩。

直到三分鍾後,才再次被殺氣騰騰的楊萍女士從被窩裏揪出來。

閉著眼洗漱完,司徒玥套了一件秋季校服外套,迷迷瞪瞪地抄著自行車出了門。

小區沒設自行車車棚,她隻能把自行車放家裏,好在是電梯房,搬來搬去的,也不是很費力。

司徒玥踩著自行車剛要出小區門,眼角餘光卻看到有一個疑似關山的人,正在小徑上慢慢走著。

司徒玥雙腳落地,劃著步子後退,看見那人正是關山,穿著校服,因為手摔斷了,隻能把書包掛在左肩上,有種吊兒郎當的帥氣。

“早啊,竟然碰到你了。”司徒玥和他打了個招呼。

小的時候兩個人還一起結伴上學,但自從去年關山一個人回來之後,司徒玥再也沒和他一起上過學,雖然就住對門,也從沒碰到過。

要不是知道他在高三部,她一度懷疑他輟學了。

今天不知道是什麽運氣,竟然碰到他了。

關山衝她點了下頭,臉上神情懨懨的,估計是沒睡好。

“你怎麽去學校啊?”司徒玥問道。

關山掀起眼皮,波瀾不興地瞥了她一眼:“走路去。”

“啊?”司徒玥震驚了,“這麽遠!”

從他們家到學校,還是有點距離的,要不是司徒玥嬌生慣養,她本來也應該是個寄宿生。

關山朝她輕輕投來一眼,抬了下自己受傷的胳膊:“沒辦法,騎不了車。”

司徒玥心虛地摸了摸鼻尖,知道是自己害得他騎不了車,“噢”了一聲,又沒話找話道:“那你怎麽不打車去啊?”

關山頭也不回地扔來兩個字:“沒錢。”

司徒玥摸摸口袋,本想借他點錢,但她最近為了給遲灝買早餐,手頭也緊得很,隻好作罷。

她推著車跟在關山身後,見他掛著隻受傷的手臂,仔細看腳還有點跛,恐怕是那天從樓梯上摔下來扭傷了腳。她頓時愧疚不已,腦袋一熱,衝關山喊道:“喂!關山!”

關山回過頭來:“做什麽?”

司徒玥單腳在地上劃了劃,試探性地問:“要不,我載你?”

關山將她那輛粉色自行車掃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個座椅來安放他這百來斤的大個兒,隻好問她:“坐哪兒?”

司徒玥訕訕一笑,拍了拍座椅前的那道橫杠。

關山:“……”

他們都沒開口說話,一時間,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下來。

片刻後,關山才看著她,麵無表情道:“你休想。”

十五分鍾後,司徒玥推著關山的電動車,走出了自家小區。

她扶著車把,跨上車,關山也隨之跨坐在她後麵,拍了下她的肩膀,催促道:“走啊!”

司徒玥目視前方,有些害怕。

“你確定讓我開嗎?”問完,她又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我可從來沒有騎過電動車啊,關山。”

關山低沉的聲音自腦後傳來:“嗯,沒事,你可以。”

司徒玥真不知道他這自信從哪兒來的,翻了個白眼。突然腰上一緊,她低頭看去,是關山那隻完好的手臂纏了上來。

她呼吸一滯,臉頰瞬間爆紅:“喂!你你你……你不要趁機占我便宜啊!”

關山譏笑一聲:“我倆這長相層次,你看不出是誰占誰便宜嗎?”

“喂,你不要太過分啊!長得帥又怎麽了?長得帥的人就不會占妹子便宜嗎!”

“我不抓著你,你讓我抓哪兒?難道你預備再摔斷我另一條胳膊?”

司徒玥扭了扭身體,道:“那你抓我肩膀。”

說完,她腰上一鬆,一隻手順著背部移上了她的肩頭,冰冷的皮膚觸碰到了耳後一小塊肌膚,激得她登時打了個激靈。

“你手怎麽那麽冰啊?”

關山再也忍不下去了,怒道:“廢話少說!你到底騎不騎?再囉唆下去,就要遲到了!”

司徒玥脖子一縮:“我騎,我這就騎,你不要催啊。”

關山皺眉糾正她:“是騎車!”

司徒玥眨了眨眼,不明白:“當然是騎車,不然還能騎什麽?”

關山:“……”

“我有什麽要注意的嗎?”司徒玥又問。

關山淡淡道:“別放開車把就成。”

這算哪門子注意事項,哪個弱智會在騎車時放開車把?

她朝天翻了個白眼,雙手穩住車把,腳在地上劃了幾下,覺得和騎自行車沒什麽區別,手刹一鬆,電動車就開了起來。

關山在慣性的作用下,身子往前撞了她一下,很快又抵著她的肩頭,將兩個人的身體拉開點距離。

司徒玥坐在前麵,劉海被風吹成漢奸頭。

腦子裏一個激靈,突然記起一件往事。

她會騎自行車,好像還是關山教的她。

難怪關山對她第一次騎電動車這麽有自信,雖然自行車和電動車還是有點區別,但一個人天生的平衡感卻是一輩子都不會變的。

她記得那時候關山教她騎自行車,她幾乎是一上手就會,關山在後麵扶著她的後椅,很快就鬆了手。

她雙腳踩著腳踏板,騎了一圈又一圈,自覺身姿輕靈,宛若仙女,最後竟然放開雙手,心血**地,想來個徒腳踩車輪的雜技。

結果可想而知。

在關山的驚呼聲中,她連人帶車地摔了個狗啃屎。

關山趕來扶起她,剛看清她的臉,就捂著肚子爆出一陣震天狂笑。

那一年,司徒玥九歲,關山十歲,她當著他的麵,磕斷了兩顆門牙。

4

到了學校門口,司徒玥照例買了兩份早餐。

等在車棚將車停好,她從車把上將那兩碗粉取了下來,將其中一份遞給了關山。

關山一愣:“幹什麽?”

司徒玥道:“你手不方便就別擠食堂了,吃這個吧。”

“這不是你買給遲灝的嗎?”

在醫院的時候他就常聽司徒玥說起她每天都會給遲灝帶早餐。

司徒玥將那碗粉塞到他手裏,揮了揮手:“他的你就別管了,快遲到了你趕緊走吧。”

說完,她就快步往高二樓走去。

關山提著那碗粉,站在原地,怔了好半晌,才轉身往高三樓走去。

等進了高三八班的教室,關山將粉放在課桌正中,又發起愣來。

身邊好幾個男孩子在他旁邊關心問候他的傷勢,他也沒聽進去。直到八班學委走來,跟他說班主任找他,他才起身,去了辦公室。

等他一走,幾個朋友湊在一起聊天:

“山哥這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難道摔壞腦子了?”

“別胡說,小心山哥聽到了,抽你。”

“這不是不在嗎?話說他到底怎麽啦?盯著這碗粉看,眼睛都直了。”

一個寸頭男生打開塑料袋,一看:“喲?還是紅燒排骨的。趙媽家的吧,可真香啊,不過怎麽放了蔥花啊?山哥不是聞見蔥的味道就想吐嗎?”

“妹子送的吧?”另一個男生道,“這妹子業務能力不行啊,不知道咱山哥不吃蔥的嗎?”

“反正他也不吃,我們幫他處理了吧?”

幾個男生平時吃慣了妹子送給關山的蛋糕水果之類的,此刻也毫不客氣,你一筷我一筷地將一碗紅燒排骨粉吃得幹幹淨淨。

等關山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走之前還香噴噴的那碗粉,隻剩了一個堆滿骨頭的碗底。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克製住沒吼出聲來,盡量平靜地問:“誰吃的?”

寸頭男生見狀,趕緊手腳麻利地收拾走一次性碗,扔進教室後的垃圾桶。

關山斜眼看他:“你吃的?”

那男生被他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當即一指旁邊坐著的一個胖胖的男生,語氣十分真誠:“不是我,是他吃的。”

胖男生戰戰兢兢地問:“山……山哥,有……有問題嗎?”

關山深吸了一口氣,對他指了一下外麵,認真道:“出去一下,我有場架想和你談談。”

胖男生呆愣住。

救命啊!媽媽!他想回家!

下午第三節課是曆史課,曆史老師卻突然有事不能來上課,本來要請潘豔華代一節課,無奈潘豔華要去三班上課。正好臨近開學第一次期中考,他幹脆將這節課改成自習課,留點時間讓他們複習。

沒老師在一旁,五班的學生隻差沒把教室頂都掀翻,有的人在玩手機,有人在看小說,還有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八卦,當然也有一些勤奮的學生在低頭認真看書,奈何環境實在太嘈雜,往往是眼珠子黏在書本上,心思卻跑到了隔壁講的八卦上,最後手上的書半天也沒翻動一頁。學委啞著嗓子喊了好幾聲“安靜”,也沒人理會她,最後她隻好任由大家去。

程雪正在背曆史,卻因為周遭實在太吵,一個字也沒能記進去,正煩躁著,突然手臂被戳了戳。她轉頭看去,司徒玥正雙手合十,滿臉祈求地看著她。

“老婆,等下要是老潘來了,問起我,你就說我上廁所去了好不好?”

程雪眉頭微皺:“你要去哪裏?”

司徒玥掩嘴偷笑起來:“早上我去給遲灝送早餐,看到他們班這節課是體育課,所以,嘿嘿嘿……”

程雪臉上透出一些不讚同:“就快要考試了,你就不急嗎?還是看會兒書吧……”

“哎喲,程雪,這你就搞錯了,”前桌的馬攸扭過頭來,“司徒她看書與不看書有什麽區別嗎?”

司徒玥將曆史書卷成一個筒,“啪”的一聲敲在馬攸頭頂。

“有毛病?織你的毛衣去。”說完,她又稍稍皺了眉,“現在冬天還沒到,你就織什麽毛衣?”

馬攸自有他的道理:“這你就不懂啦,這叫有備無患,等到了冬天再去織就來不及啦。”

他興致勃勃地衝著司徒玥說:“我打算聖誕節的時候,送你們倆一人一件我親手織的毛衣。”

司徒玥看向他手中那件還沒成型的毛衣,以及一團大紅色的毛線球,不由得嘴角一抽,由衷地希望他不會在聖誕節前完工。

馬攸轉過身去,繼續織著自己的毛衣。

司徒玥又是撒嬌又是賣癡,終於逗得程雪煩不勝煩,笑著要她趕緊走。

司徒玥“吧唧”在程雪右臉頰上親了一口,就貓著身子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一路來到田徑場上,上體育課的班級不止一班,現在都已由體育老師喊了解散,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散在操場上,有人去小賣部買了小零食,坐在草坪上邊吃邊閑談,也有人臉上蓋了件外套在曬太陽睡覺,也有些在打籃球或是踢著足球。

司徒玥看見幾個一班的人,他們笑著和她打了招呼,問:“又來找遲灝啊?”說完指指看台,“他好像在那兒。”

司徒玥笑了一下:“謝了啊。”

她目光在看台逡巡了一圈,果然看見遲灝坐在看台一角。

她跑過去,翻上看台。

正在看書的遲灝突然看見書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抬起頭來一看,是司徒玥笑嘻嘻的臉,又見怪不怪地低下頭。

司徒玥同他打了個招呼,準備在他身邊坐下之時,他突然喊了聲“等下”。

她嚇了一跳,忙問:“怎麽了?”

遲灝將右手上剛掏出來的,準備拿給她墊一下的衛生紙,又揣回了褲兜。

“沒事。”

司徒玥“哦”了一聲,兩個人沒再說話,沉默了快有七八分鍾。

遲灝是本來話就少,司徒玥話雖多,今天卻不知怎麽了,那根壞死了七八百年的“害羞”神經突然活躍了起來。

她坐在一邊,兩手掌心向下,在地上撐著,身子微微後仰,後背靠上堅實的水泥靠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遲灝的側臉。

他頭發有些長,一看就是會被教導主任抓去拿電推子剃頭的典型,陽光打在他漆黑的頭發上,留下一個發亮的光圈。睫毛纖長,在眼睛下方打下一小片陰影。

司徒玥不禁心想,他睫毛可真長啊,是真的嗎?好想去扯一下。

再看他的皮膚,在太陽的照耀下,白得像瓷器一樣,一粒痘痘也沒有,比姑娘的皮膚還好。

司徒玥忍不住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臉頰,能摸到一些小小的粉刺,是她熬夜看漫畫的後果。

她有些嫉妒了。

再看向遲灝的側臉時,她不禁在心底“咦”了一聲。

隻見方才還白若細瓷的皮膚不知怎的,漸漸透出一點血色來,這抹紅慢慢波及耳垂脖頸,不一會兒,他整隻左耳都燒了起來。

司徒玥正發愣時,視線一直凝在書本上的遲灝突然轉過頭來,他冷冷問道:“你看什麽?”

司徒玥張著嘴巴,“啊”了一聲。

如果有鏡子,她會發現,她現在的表情,格外傻。

“哦,我看你皮膚好白呢。”她摸了摸鼻子,很誠實地答道。

遲灝一愣,顯然是沒料到司徒玥會這麽回答,頭一轉,視線再次回到了膝頭的書上,低頭悶悶地說了一句“無聊”。

司徒玥大度地笑了笑,先前心頭那點別扭倒是煙消雲散了,笑嘻嘻道:“遲灝,你皮膚為什麽那麽好?你不熬夜的嗎?”

遲灝雖然不想理她,卻抵不過心裏的好奇,還是冷冷地問道:“我為什麽要熬夜?”

司徒玥道:“我聽說一班二班的學生每天都熬到很晚啊,甚至有些用功到通宵。你年級第一哎!不用每天熬夜做功課嗎?”

原來是這個原因。

他搖了下頭:“我從不開夜車。”

司徒玥捂嘴“哇”了一聲。

“不開夜車成績還這麽好?你怎麽做到的?”

遲灝揚了一下手上的書,不耐煩道:“就這樣,利用白天零散的時間學習,你再在我耳邊吵,我今天也要通宵了!”

司徒玥隻好閉上了嘴。

但她是個天生跳脫的性子,坐不滿三分鍾就嫌椅子燙,嘴閉住了,眼睛卻在滴溜亂轉,四處看。

遲灝眼角餘光中看到她的馬尾辮甩來甩去,心靜不下來,最後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不禁在心裏道:她怎麽這麽坐不住?還不如說話呢。

這個念頭在心裏剛蹦出來,司徒玥就開了口:“哎,遲灝,你……”

說到一半,突然記起剛剛遲灝要她別吵的話,司徒玥就把剩下那半截話吞了進去。

遲灝慢吞吞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有些許的不耐煩:“又怎麽了?”

司徒玥幹笑幾聲,訕訕道:“沒什麽,就剛剛有個男生跑步差點摔倒,我想叫你看一看的。”

這個話題的無營養程度連厚臉皮的司徒玥都感到汗顏。

果然,遲灝臉上露出一種無語的表情之後,很快又將頭扭了回去,還扔來一句“司徒玥你真無聊”。

司徒玥下意識數了數,得,比之前的“無聊”二字,還添了五個字。

被她這麽一鬧,遲灝書是看不進去了,幹脆把書合上,扭頭問她:“你找我到底什麽事?”

司徒玥眼珠轉了轉,在上衣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一張電影票來。

“周五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遲灝看也沒看,就說:“不去。”

“為什麽?”

“我要學習。”

司徒玥睜大眼睛道:“可那天是周五放學,剛考完期中考呀。”

她不死心地勸他:“去吧去吧,我聽說這電影挺好看的,劉詩詩主演的,你喜歡劉詩詩嗎?”

遲灝無動於衷:“不喜歡。”

司徒玥勸了好一會兒,遲灝口風依然不變,她撇了下嘴,抱怨道:“可是學習之餘也要放鬆下呀,你幫我補課的三周時間馬上要到了……”

遲灝聽到“三周”兩個字,突然哂笑了一聲,臉上透出一絲譏誚的神色,這讓他看上去有些許的刻薄。

他挑著眉毛道:“你這又是在威脅我?”

司徒玥心頭跳了一下,口腔裏泛出些苦來,臉上一急,剛想解釋,這不是威脅,他要實在不想去,她也就算了。

可不等她開口,遲灝就一把將票扯了過去,氣力太大,要不是她放手及時,差點兒將那張小小的票給撕成兩半。

“你放心好了,我不敢不去。”

他將那張票隨手夾進書裏,再也不看司徒玥,麵上還存著氣,拳頭攥得死緊。

司徒玥一慫,突然覺得,她利用遲灝做兼職的這件事情,逼他答應給她補課三周,盡管她很不想承認,但好像真的如他所說,就是一種威脅,還是一種很卑鄙的威脅。

她是好玩的心性,當時沒過腦子地做了,到今天遲灝衝她發這一通無名火,她才陡然從蒙昧中生出一些羞恥心來。

哦,好像這件事情,她做得是有些缺德。

少年人的自尊心薄得像層紙,隻要稍不留神,就會戳破它。同時它又重逾千鈞,年輕人還未經世俗鍛煉打磨的靈魂裏,好像就裝著兩樣東西,自尊與朋友義氣,誰觸犯跟誰急。

司徒玥好死不死地,準確地戳中了遲灝那一層薄薄的自尊心。

她心裏一酸,莫名地又有些氣餒,想著,幹脆算了吧,既然他這麽討厭她的話。

正想找遲灝拿回那張電影票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

“小玥兒,在這兒幹嗎呢?”

司徒玥眉毛一皺,條件反射地嗆回去:“小你……”

她回頭一看,是關山那個沒臉沒皮的家夥。

“小玥兒”是他小時候對她的舊稱呼。

她家裏人平時總是喜歡“玥兒”“玥兒”地叫她,小時候關山聽得多了,也喜歡這麽叫她,隻是與眾不同的是,他總喜歡在“玥兒”前加個“小”字,最後由“玥兒”變成“小玥兒”。

司徒玥不喜歡這個稱呼,玥兒就玥兒,幹嗎加個“小”字,這不是瞧不起人嗎?因此每次聽到這個稱呼,她總要奓毛,旁人不敢捋她虎須,這個稱呼最後變成了關山專用。

她瞪關山一眼,不知道對方怎麽又叫起她這個陳年舊稱。

她沒好氣地問他:“你幹什麽來這兒?”

關山“喲”了一聲,笑道:“怎麽著,這你家地盤兒?別人不能坐?”

司徒玥怒道:“我是這意思嗎?我是問你怎麽也來這兒?”

關山一指看台下:“上體育課,看我哥們兒打球。”

司徒玥看去,有幾個男生正在看台下的跑道上打羽毛球。

塑膠的紅色跑道上,兩個男生分站兩邊,中間橫放著幾瓶怡寶,算作是攔網,他們懶散地揮著球拍,不過七八個來回,球要麽沒過線,要麽打到一側蹲著的男生腦門兒上,那男生接住球,甩手扔給打球的人,順口罵幾句“這打的什麽丟人玩意兒”。

看來是一起的。

司徒玥心一動,手癢了起來。

她雖然成績不好,運動神經卻特別發達,羽毛球打得尤其好,小時候還差點兒進了市少青隊,隻是最後因為青春期個子抽條沒抽上來,才放棄了運動夢想。

現在看著別人打羽毛球,她不禁有些躍躍欲試。

關山看出來了,問她:“打一場?”

司徒玥問道:“成嗎?”身子卻忍不住站了起來。

關山點了下頭,不經意瞥到她褲子後麵灰撲撲一片,在黑色褲子上特別顯眼,不由得皺眉罵道:“司徒玥,你能不能有個女生相,這屁股後麵都是些什麽?”

司徒玥罵回去:“要你管!”齜牙咧嘴地衝他扮個鬼臉,手卻誠實地拍了拍屁股上沾的灰。

倒是一旁的遲灝聽見關山毫不遲疑地對著一個女生用“屁股”這樣的字眼,有些吃驚,忍不住看了關山一眼。

關山很快發覺,不鹹不淡地和他的目光對上。

遲灝一驚,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不知怎的,他覺得關山那眼神,看著有些不善。

不等他細想,司徒玥就踢了關山一腳。

“喂,你替我跟你朋友說說。”

底下幾個男生笑著應了。

司徒玥興高采烈地蹦下看台,甚至都忘了和遲灝打聲招呼,就跑到那幾個男生麵前。

之前打球的一個高個子男生拿著球拍衝司徒玥走過來,司徒玥剛要伸手去接,他卻揚手一避,笑道:“同學,你是咱們山哥什麽人哪?”

司徒玥剛要說話,看台上的關山卻聽見了,送來一句:“她是我小弟。”

司徒玥“呸”了一聲,怒目看向看台上的他:“要不要點臉?”

幾個男生笑作一團,那高個子將球拍和羽毛球塞給她,走到一邊去了。

對麵另一個拿著球拍的寸頭男生笑道:“怎麽樣,妹妹,要不要哥哥給你放點水?”

司徒玥微笑道:“不用,拿出你的實力來。”

她走到跑道中間,揮拍發球,姿勢漂亮而標準,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傳到寸頭男生那一邊。

羽毛球顛來顛去,竟然一次也沒掉地上,打了二十幾個來回。寸頭男生剛剛和高個子男生打時,頂多十幾個回合,羽毛球就落了地。這次他打得越來越起勁,臉上的表情也認真了起來。

剛將球傳到司徒玥手裏,隻見她高高揚起右手手臂,羽毛球拍一個由上自下地猛擊,寸頭男生還沒來得及搶上前去,羽毛球已經重重砸到了地上,並且,過了線。

一個完美的扣球。

他“呼”地吐出口氣來,衝司徒玥比了個大拇指。

司徒玥挑著眉笑,滿臉都是得意神色,手上的球拍輕輕一揮。

“下一個。”

下一個上的,是一個胖胖的男生,不到三分鍾,就敗了北。

餘下的男生,一個一個上,卻總被司徒玥敗下陣來,走前還得受她一份“羞辱”。

他們並不會跟一個女生計較,更何況司徒玥長得機靈,話雖然有些諷刺他們的意思,也不乏幽默的調侃。隻是輸給一個女生的事實刺激到了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這個輸了就下一個頂上,輪番車輪戰,今天非得讓司徒玥失一個球。

高個子男生叫熊祁林,剛好有個名模叫熊黛林,一幫兄弟開玩笑,給他取了個娘氣的綽號,叫“小黛”。

小黛打了兩個來回,有些累,便坐在關山旁邊,看了半天,感慨道:“這妹子球打得是真好啊。”

關山接話道:“她以前是少青隊的。”

“啊?”小黛有些震驚,幾秒後才回過神來,“我說呢,球打得這麽溜。”

關山不接話了,看見場上的司徒玥剛剛把人擊敗,揮舞著球拍哈哈大笑,很狂妄地說了句:“還有誰要來受辱的嗎?哈哈哈……”

關山“嗤”了一聲:“德行。”

小黛臉一熱,覺得有些丟人,起身道:“我去叫他們別在人妹子麵前丟人現眼了。”

小黛挑眉,好奇地看了關山一眼。

幾分鍾後,小黛上了場。

司徒玥笑嘻嘻道:“怎樣?弟弟,需要姐姐給你放放水嗎?”

小黛知道她這是用之前他說過的話來懟他,當下也不生氣,彎起嘴角一笑,拎著羽毛球出其不意地一擊。

這一球氣力不大,方向卻是偏的,輕飄飄地往司徒玥左側而去。

司徒玥大驚,小黛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發球,她沒能預料到,在動作上就慢了一拍。其次,他這一球故意打歪,如果打出場地,司徒玥沒接,就算他失分,但如果司徒玥接了,卻沒接到,抑或是在打給他的時候,沒打過線,就算司徒玥失分,所以一般在接球之前,要判斷這個球是否有接的必要,可他陡然發球,司徒玥慌張之下,已經無暇去判斷這球該不該接,腦子還沒思考,身體就已經做出了行動,閃身去接球。

球在她左側,她用右手去接,其實有些不稱手,但好在及時,羽毛球輕輕落在了她的球拍上,被她在空中顛了一下,隨後用力拍出。

可緊接著,小黛的下一個球打了過來,卻是往右側打去,司徒玥條件反射式地伸出拍子去接——沒接到。

羽毛球“啪嗒”一聲掉在了草坪上。

打出了界,但司徒玥接了,算她失分。

旁邊坐著的幾個男生“哇”的一聲,全部拍手跳了起來,迅速跑到小黛身邊,將他圍攏在中間,又是捶肩,又是熊抱,嘰嘰哇哇,歡聲笑語一片,有些甚至抹著眼淚哭了起來。

司徒玥氣急敗壞,大叫一聲:“關山!”

看台上的關山整個人沐浴在傍晚的霞光裏,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衝司徒玥做了個口型。

司徒玥看出來,是欠揍的“幹什麽”三字。

她瞪關山一眼,又衝到小黛麵前,把他從人堆裏扯出來,問他:“你說!是不是關山教你的?”

小黛笑眯眯地問:“他教我什麽?”

“就剛剛那個……招呼也不打,還故意打偏……然後又……”

她氣紅了臉,口齒不清,連手帶腳地來回比畫,剛剛小黛的招數她很是熟悉,正是小時候她和關山去體育館,每次關山打不過她,都會用的一招。

關山知道她應急能力不行,稍微出個劍走偏鋒的一球,她就因為慌張而忘了自己的打法,最後失分,這一招屢試不爽。

小黛看她急得團團轉,很是可愛,情不自禁逗起她來:“怎……是怎樣啊?妹妹,你怎麽結巴起來啦?”

男生們彎腰搭背地大笑起來。

司徒玥臉一紅,幹脆閉了嘴,衝小黛招招手:“來,我們再比一場。”

小黛可不想再同她打,正巧這時“當當當”幾聲,下課鈴聲響起,他順水推舟道:“哎喲,下課了,妹妹,和我們吃晚飯去吧,吃完飯我們再談,好吧?”

她是走讀生,平時去小賣部都用現金,飯卡早在高一就弄丟了,幾個男生就特別熱情地要請她吃飯。食堂離田徑場不遠,走到門口時,關山也一道跟來了。

那個胖胖的男生一愣,奇怪道:“哎?山哥,你不是不在食堂吃飯的嗎?怎麽也來了?”

關山淡淡掃他一眼:“怎麽,食堂你家開的?”

胖子一噎,大家都喊他“小胖”,他正是早上吃了關山一碗粉,然後被喊出去談心的人。雖然關山也沒對他做什麽,但因為他之前受過一些霸淩,被關山罩著才稍微好些,看到別人的冷臉,還是會有些惴惴。

他一天碰了兩回釘子,不禁心道,山哥今天是吃火藥了嗎,這麽衝?

司徒玥看不過去,罵關山:“你會不會說話?嘴巴臭就灌瓶藿香正氣水,去淨淨口氣。”

說完,她摟著小胖的肩膀,安慰道:“小胖,走,咱們不理他。”

兩個人走到了前頭。

關山沒說話,剩下幾個男生看著他平靜的臉色麵麵相覷。

老大今天是給下降頭了嗎?就這樣,還不生氣?

幾個人交換一圈視線,小黛跑到司徒玥麵前,熱情得過了頭:“哎哎哎,妹妹,不用你排隊,那個胖啊,帶著妹妹找個安靜的地兒坐著,隊咱們來排就成。妹妹,你看你要吃什麽?這一排,隨你挑。”

司徒玥不客氣地點了好幾道肉菜,就跑到了一排餐桌前坐下,大老爺似的蹺著腿等小黛他們給她上飯。

關山是傷員,也和她坐在一起等飯。

等飯端上來,司徒玥拆開筷子,吃了起來。

一行人占了兩張餐桌,邊吃邊聊,不一會兒,就互通了姓名。

小黛和小胖不說,那個留寸頭的男生叫徐明明,就是那個小學英語聽力裏,常常出現的明明,男生們嫌這名兒女氣,都叫他“徐二明”。還有一個平頭戴眼鏡的男生,名字很學術氣息,叫吳奇,之所以說有學術氣息,是因為這一幫男生損得很,把那個“奇”字念作ji,第一聲。

司徒玥乍聽之下,還有些茫然:“吳雞?為什麽叫吳雞?”

怎麽會有人叫這個名字?

徐二明一臉壞笑地解釋道:“不是數學上,有那個奇偶數嗎,就這麽來的。”

司徒玥先是一愣,繼而秒懂,吃吃笑了起來。

男生們更加肆無忌憚,要不是有關山攔著,早就“奇兒奇兒”震天叫了起來。吳奇也不嫌丟人,誰叫他就真的敢應。

司徒玥臉蛋通紅,又忍不住抿著嘴角偷笑。

這一群人,她可太喜歡啦。

星期四、星期五是學校組織的期中考試日,一到考試司徒玥就犯愁,從來不愁眉苦臉的人,此時也會臊眉耷眼地歎氣。

“司徒!”

桌上的女生神情恍惚地抬起頭,一看居然是程雪。

馬攸一愣:“怎麽是你?”

程雪知道他在找司徒玥,便告訴他道:“阿玥去上廁所了。”

馬攸扯了把椅子側身坐在她桌前,有些驚訝:“啊?她去廁所怎麽不叫我?我還想和她對答案呢。”

程雪抿著嘴笑:“她就是不想和你對答案,才去廁所的。她說每次考完你都去找她對答案,她煩都煩死了。”

馬攸捂著心髒“啊”了一聲。

“司徒她也太無情了,我被傷到了。”

程雪隻是笑。

馬攸看著她身上那件粉色衛衣,問道:“你這件外套,是不是司徒也有一件來著?每次你穿我總把你認成她。”

程雪扯了扯袖口,低著頭道:“嗯,是之前我生日阿玥送的,我們一人一件。”

馬攸忍不住吐槽:“司徒她居然也會喜歡粉色?”

說完,他看到程雪臉色蒼白,眼底掛著老大兩個黑眼圈,在白皙的膚色上越發明顯,又不免嘮叨:“你是不是又熬通宵學習了?”

程雪恍惚了一下:“嗯?你說什麽?”

馬攸指了指自己的眼底:“你好重的黑眼圈。”

程雪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不要太拚了,我們才高二呢,你現在把力氣用光了,等高三的時候,就跑不動了。”

他難得說出這麽有道理的話,說完自己都忍不住有些驚奇,想著等下要把這話說給司徒玥聽一遍,讓她知道自己也是一個有思想厚度的人。

程雪微微笑了一下:“沒有,我沒通宵學習。”

馬攸不信:“那怎麽這麽大兩個黑眼圈,你熬夜做賊去了嗎?”

程雪一指他背後:“阿玥來了。”

馬攸立即回頭看去,果然看見司徒玥從走廊盡頭慢慢走來,和他的目光對上,插在兜裏的手慌張地抽了出來,東張西望。

馬攸叫了一聲,親熱地迎了上去,司徒玥扭頭就跑。

程雪將身體靠在走廊一側,笑著看他們打鬧,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有種空靈的美感。

走廊上那麽吵,有人在對上一場考試的答案,嘰嘰喳喳爭個不休,有相好的朋友結伴去上洗手間,手挽著手說起自己聽來的八卦,把她喉間逸出來的那聲歎息,掩蓋得幾不可聞。

5

周五下午,考完最後一科地理,司徒玥和馬攸、程雪打過招呼,就頭也不回地跑去車棚。

電影票是晚上六點半的,考完都五點了,她隻有一個半小時,要在家換好衣服,再趕去電影院。

因為關山手臂受傷,她最近一直騎他的電動車,帶著他上學,早上來學校的時候,她就跟關山說過,下午考完要快點來車棚,她有急事。

司徒玥感覺自己頭發已經氣得根根豎起,她紅著臉衝他吼:“你快點!”

關山依舊按他的節奏走。

司徒玥捏緊拳頭,跨著大步向他走去,腳跟重重地磕在地上,想要把瀝青道路砸出一個坑。

走到關山麵前,他身邊的小黛、徐二明等人笑著跟她打招呼,她卻應也不應,拉著關山那隻完好的胳膊就往車棚跑。

關山笑著喊:“慢點慢點!”

司徒玥差點兒忍不住爆粗口。

等倆人坐上車,司徒玥就迫不及待駛了出去。關山猝不及防,在慣性的作用下,胸膛撞上了她的後背。

司徒玥咬著牙罵了他一路。

等到了家,她把車停好,就朝電梯跑去,也不等關山,就關了電梯。

一路摔摔打打進了家門,楊女士正好沒課,準備做晚飯,看到她急得滿頭汗,不由得訓道:“你乒乒乓乓搞些什麽呢?”

司徒玥大嚷:“我要遲到啦,我要遲到啦。”

楊女士皺眉道:“你要看電影就直接去好了,幹什麽還回趟家?搞得這麽火急火燎的。”

司徒玥一早就跟媽媽報備過看電影的事,不過看電影的陪同者卻換了個人,變成了程雪。

她深諳說謊之道,說真話不行,說謊話沒人信,唯有真假參半的話,才最能唬得住人。

楊女士果然深信不疑,還以為司徒玥是怕遲到了讓程雪等。

司徒玥也不解釋,走進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從衣櫃裏拿出自己昨晚就已經挑好的一套衣服,脫了校服換上。

那是一件米白色的雪紡襯衫,袖子做成泡泡袖的樣式,領口還有係帶,司徒玥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裙子是粉色的背帶裙,露出她纖細的小腿。

她將長發披散下來,鬢邊還很心機地別了一枚珍珠發卡,又拿出一根細管唇膏,薄薄地塗了一層,嘴唇立即透出一種果凍般的質感來。

她抿抿唇,將唇膏化開,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比了個“耶”的手勢。

“Good girl!”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這場電影過後,就不會去打擾遲灝了。

可到了電影院,司徒玥發現自己居然還早到了。

六點整,距電影開始還有三十分鍾,遲灝還沒到,她就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他,順便低頭給他發消息:“我到了哦,你慢慢過來。”

遲灝沒回,她也不以為然,他本就不是那種發信息秒回的人,他可能正在來的路上,被堵著了。周五是下班放學的高峰期,湘中附近幾條路都堵得要命,公交車司機每回都忍不住罵人。

司徒玥一邊看著大廳裏放映的電影預告片,一邊等遲灝。

預告裏,張震眼神堅毅,帥得掉渣,劉詩詩穿著一件紅裙子,滿眼是淚地說:“我討厭你的飛魚服。”

她打開手機一看,聊天界麵裏,依然是她那一句孤零零的話。

遲灝還是沒回。

可能今天路上是真的很堵。

她關了手機,又打量起影院裏貼著的幾張宣傳海報來。

等海報也看完,整個大廳實在沒什麽好看的時候,她才抬起手腕,又看了一次表。

已經隻剩兩分鍾了。

這下她再也無法替遲灝找借口了……人家擺明了,放她鴿子呢。

她吸了口氣,胸膛高高鼓起,接著又軟塌塌地癟了回去。電影票被她捏在手心裏,已經揉皺了,她猶疑不決,是不要浪費票錢進去看好?還是直接起身回家好。

低頭思考之際,左耳上的那一小塊頭皮,突然一陣針紮似的疼,司徒玥“嘶”的一聲,側目看去。

居然是關山。

他穿著一件Converse黑色棒球服,頭上戴著一頂紅色鴨舌帽,帽子上印了“瀟湘影城”四個大字。

她沒有問他怎麽在這兒,也沒有問他為什麽戴一頂這麽傻氣十足的帽子,而是喊出一連串的“疼疼疼疼疼”。

關山臉上有點慌,一鬆手,那枚珍珠發夾就懸在了幾根頭發絲上,最後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掉在了大廳的地毯上。

司徒玥彎腰將發夾撿起來,抬頭衝他怒視:“你怎麽這麽手賤?”

關山難得地有些愧疚,他剛才不過是想取她發夾,嚇她一下,誰知道女孩子的發夾那麽緊,乍然一扯,連著頭發絲一起拽下來,疼得讓人瞬間六根清淨。

司徒玥揉了揉頭皮,沒好氣地問他:“你在這兒幹什麽?”

關山扶了下帽簷:“工作。”

“什麽?”司徒玥有些吃驚,“你也兼職?”

她想起遲灝來。

關山“嘖”了一聲:“你不是來看電影的嗎?”

司徒玥一怔:“是啊,不過現在我不看了。”

她將票揣回兜裏,提起隨身的小包,準備回家,反正電影也已經開場了。

關山卻攔住她,將她的票從口袋裏掏出來。

“為什麽不看?小玥兒,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浪費錢了,來來來,我給你檢票。唔,我看看,一號廳,這邊走。”

司徒玥被他扯著胳膊往前走,她氣得去拍他的手:“放開,我不去,我不看了,你這人怎麽這樣兒?”

可惜關山皮糙肉厚,沒理會她那些小打小鬧,一路將她拖到了放映廳。

電影已經開始,燈光全熄了,隻有巨大的熒幕上發出的暗光。關山回過頭,豎起食指:“噓,小聲點。”

素質讓司徒玥閉了嘴。

等她在座椅上坐下,關山卻也坐在了她旁邊的椅子上。

司徒玥靠過去,小聲問他:“你不要上班嗎?”

司徒玥無語。

他這樣的員工真的不會被開除嗎?

等影片放了沒多久,司徒玥就發現這個電影她看過,還是暑假的時候不知道哪個同學發給她的盜版,她就說怎麽看片花那麽眼熟。

她說給關山聽,他問她:“要不去別的放映廳?”

司徒玥瞪大了雙眼:“這樣也行?”

關山點了點頭,領著她從一號廳出來,貓著身子進了對麵拐角處的2號廳。

2號廳裏放的是外國的文藝片,幾乎沒什麽故事情節,節奏非常慢,司徒玥看得腦袋一點一點,差點磕一跟頭。

關山又帶著她去了別的影廳。

兩個人在鋪著厚厚地毯的走道裏,貓著身子,像打地道戰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的影廳。

一開始司徒玥還覺得不太好,沒素質,到後來玩得比關山還來勁。

可見道德的淪陷,就是從第一步的墮落開始的。

最後兩個人從影院出去的時候,司徒玥對於自己到底看了個什麽電影,一點印象也沒有了,隻記得挺刺激。

走到大廳的時候,她突然感到一道目光打到自己身上,看過去,是個和關山戴著一樣帽子的影院員工。

對方的視線直直地放在司徒玥身上,司徒玥一慌,連忙扯了扯關山的袖子:“喂,你看他,他是不是在看我們?”

關山順著她看的方向望過去:“嗯,好像是。”

司徒玥更慌了,有種做小偷被抓了現行的感覺:“啊?為什麽?他幹什麽看著我們?”

關山道:“應該是通過監控看到我們的行為了吧?”

司徒玥大驚失色:“啊?有監控?你怎麽沒告訴我?”

關山一臉疑惑:“我沒說嗎?”

司徒玥咬緊牙:“你當然沒說。”

他要是說了,她還會和他一起幹那丟人的事嗎?

“你說,現在怎麽辦?”

關山沉吟了一會兒,說:“這樣,等下我去跟他交談,引開他的注意,你就趁這機會趕緊跑。”

司徒玥皺著臉:“這樣不好吧?你認識他嗎?他也是這裏的員工,你上班時間看電影,他會不會告訴老板?”

關山搖頭:“不認識,我們是倒班製,我沒見過他。沒事,你別管我了,大不了扣點工資,你要是被抓到了……”

“被抓到會怎樣?”司徒玥忙問。

“會被拍張正臉照貼在影院門口一個月,配張大字報,上麵陳述你的罪行,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到。”

司徒玥:“……”

幾秒鍾後,她正色道:“靠你了兄弟,我的清譽,就壓在你身上了。”

關山點點頭:“看我眼色行事。”

司徒玥站在原地,看著關山走上前,走到那個員工麵前,他比人家高了半截腦袋,將那人的目光擋住。司徒玥盯著他的背影,看見他右手在背後打了個手勢,她提起一口氣,就往大廳門口跑去。

司徒玥要聽他的話就是傻子,她鼓足幹勁,往門口跑去。

可就在她即將要摸上門把手的時候,一名保安攔住了她,身後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是好不容易追上來的那名員工。

大廳裏的路人早被她奪路狂奔的架勢吸引,視線都凝聚在她身上。司徒玥又羞又臊,覺得她司徒家祖宗十八代的臉麵都被自己丟盡了,想著她的照片要被掛在影院門口一個月,旁邊還配有她罪行的文字,人們好奇這姑娘犯了什麽事兒啊,一看,喲,逃票看電影啊。

瀟湘影院是多大型的一個影院啊,她的同學裏肯定會有來這兒看電影的,到時候把這事兒傳得盡人皆知,人人都在背後笑話她,保不齊還有她爸媽學校裏的學生,一家子都抬不起頭來。

司徒玥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崩潰,到最後心理防線崩塌,“哇”的一聲,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對不起,我錯啦……嗚嗚嗚嗚……別貼我照片行不行……至少不要是正麵照啊……”

那名員工一頭霧水:“啥照片啊?”

司徒玥握著他的手,痛哭流涕地懇求他:“大哥,求你了,換成背影照行不行?念在我初犯的份兒上……”

“噗”的一聲,一旁的關山再也忍不住,搭著那員工的肩膀,爆笑了起來。

“哈哈哈……小……小玥兒,你怎麽……怎麽能這麽蠢……哈哈哈……”

司徒玥吹出個鼻涕泡,傻裏傻氣地反問:“嗯?”

那名員工微笑道:“美女,我叫住你是因為關山說你餓了,我想問你要不要吃爆米花來著。”

司徒玥一臉蒙。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還是忍不住問:“你認識關山?”

那個男生有些意外她的問題,答道:“當然,老朋友了。”

關山伏在那男生肩膀上,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第一次,司徒玥控製不住,使出自己小時候練過的柔道功夫,給關山來了個標準的過肩摔。

6

時空是個無比巧妙的東西,人們一般將現實世界稱為三維空間,以長寬高為坐標軸,人在這個坐標軸裏,看到的東西都是立體的形狀。

可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裏,提出了四維空間的概念,在普通的三維空間裏,又引入了一條時間軸。

將時間往前推幾個小時,地點變換一下,同樣的時空裏,卻上演著完全不同的故事。

在興旺路上,一個長發女生站在一家水果店的廣告燈下,正發著愣。

慘白色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投在地上,有幾分蕭索之感。

她身前是用籃子裝著的臨期水果,蘋果香蕉橘子都有,臨近腐爛,香蕉更加明顯,黃色的果皮上露出一塊塊指甲蓋兒大的黑斑,籃子裏插了張紙殼,上麵用黑色馬克筆寫著:降價處理,一元一斤。

兩個人都是年紀不輕的樣子,女人穿著長衣長褲,一頭長發溫柔地束在腦後,低頭扒拉碎發的樣子,就仿佛一個年輕的少女。

很奇怪,無論一個女人多大歲數,隻要她沉溺在愛情裏,就算皮膚皺了,**下垂了,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來的,依然是曼妙的少女風情。

女生一動不動地看著那燈下的兩個人,連自己身後來了人都不知曉。

一道鬼魅般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開。

“是你爸還是你媽?”

女生猛地一驚,轉身時腳下一滑,差點兒往那籃水果上摔去。

背後的男生扶她站穩。

“怎麽是你?”女生皺了皺眉。

男生不答,將剛剛那個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女生臉上顯出一點驚怒:“要你管?你現在不應該在這裏吧?”

男生沉默了會兒,吐出一句話:“是媽媽,對吧?”

女生臉色煞白,又急又怒,目光狠狠地瞪在他身上,好幾次要舉起拳頭,終究還是沒砸下去,卻像是恨自己沒用似的,轉身就走。

男生微一遲疑,就跟在了她身後。

女生餘光中看到地上他的影子,氣得加快腳步,到最後竟然小跑起來,可那個男生就跟塊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樣,執著地跟在她身後,她快他快,她慢他慢,她左腳一撇,拐進一條漆黑的巷子,那男生也跟著她一拐,腳步嗒嗒,很煩人。

最後兩個人走到那條紅色的校訓底下。

校門是電動閘門,低矮得連個小學生都攔不過。

女生隻微一用力,就撐著手翻了進去。

腳尖落地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男生跟著她一道翻了進來。

他們一個往前走,一個在後跟,一直走到女生宿舍樓前,才停下。

宿舍樓的鐵門被關了,上麵上著鎖。

女生抓著鎖鏈,隻輕輕用力一擰,那鎖就“哢噠”一聲,打開了。

原來這鎖頭壞了好久,一直沒修,看似完好,其實根本沒鎖,附近的小偷們被這把破鎖給唬住,還真沒到這塊地盤上擴展過業務。

鐵門被拉開一扇,女生正要進去,卻被身後的人拉住胳膊。

“裏麵沒人。”他說。

放了月假,寄宿生都回家了,整棟宿舍樓空無一人,隻有走廊裏的安全通道指示燈發出碧綠的熒光,月光照在白牆上,映著樹影,像無數隻惡鬼的殘臂斷肢,風一吹,樹影婆娑,如同萬鬼群喝,張牙舞爪,不用音效,就是天然的恐怖片現場。

男生再次抓過她的手臂:“聊聊吧。”

女生一怔,被他滿麵的誠懇弄得有些迷糊。

這時,一道燈光突然打了過來,讓女生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

是學校的門衛舉著手電筒找了過來。

“那邊的!是誰?”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電光石火之際,很快做出了決定。

“跑!”

男生一聲大喝,兩個人拉著手跑進了宿舍樓旁邊的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