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2 流氓主意

1

三個人說幹就幹,硬生生挨過一節晚自習,下課鈴聲剛剛響起,他們屁股一抬,衝出了教室。

高三樓和高二樓距離較遠,五班的教室在五樓,而高三八班的教室在四樓,課餘時間隻有二十分鍾,三個人不敢浪費一秒,噔噔噔地跑下五樓,穿過遍植銀杏的致雅園,寬闊的鼎灃廣場,一路跑到一幢爬滿了綠油油爬山虎的紅樓外,小紅樓上貼了三個鎏金的大字—高三樓。

三個人又是噔噔噔,一口氣兒爬上四樓。

司徒玥站在高三八班門口的時候,她的心跳聲劇烈得已經蓋過了外界的聲音。

越過一顆顆人頭,她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靠牆邊最後一排的關山。

他正靠著桌子睡覺,連司徒玥喊他的名字也沒聽見。

關山前桌坐著一個寸頭男生,正是之前給司徒玥送藥的。男生回身推了關山一把,關山才抬起頭衝門口看來,一頭稍長的頭發被他睡得有些亂,看向司徒玥的眼神還有些茫然。

司徒玥衝關山喊:“出來一下。”

關山的眼神這時已經恢複了清明,聞言,眉毛一挑,嘴唇動了動。

司徒玥的心髒怦怦響,一時沒聽清他說了什麽,但看他那副戲謔的神情,她很肯定,一定是“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之類的話,但依他剛剛的口型來看,似乎是一句很短的話,那她猜他一定說的是“你進來”,說不定還要加個“滾”字,變成“你滾進來”。

那可不行,他不出來,馬攸他們還怎麽偷手機?

正頭疼的時候,卻看見關山站起身,朝她走來。

司徒玥鬆了口氣。

等關山走出來,馬攸和程雪就趁機溜進了教室。

司徒玥餘光中瞟到馬攸說了幾句話,然後八班同學一指關山靠牆的座位。

這時,幾個男生也竄到了程雪麵前,笑嘻嘻地問東問西,還有一些人好奇她找關山什麽事,趴在窗戶邊偷窺,幾乎沒人注意馬攸在關山課桌上搜來搜去。

看來計劃是奏效了!

司徒玥放下心來,卻聽見關山問:“什麽事?”

司徒玥一愣。

什麽事?她忘記編個叫他出來的理由了!

支支吾吾了近一分鍾,她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關山不耐煩道:“你到底找我做什麽?再不說我進去了。”

“不不不!”司徒玥連忙攥住他T恤一角,一指走廊外的天上。

“你看,今晚月亮多圓!”

說完,她抬頭一看,今夜濃雲蔭蔽,連顆星星都沒有,哪裏來的月亮?

她隻好尷尬地收回手。

“我進去了。”關山轉身就走,卻被拽住,低頭一看,衣角還被司徒玥死死攥著。

“撒手。”

司徒玥眼神堅毅:“我不。”

她的手還往上移了些,試圖抓到更多的布料,溫熱的手指剛好碰到關山腰上一塊癢癢肉。

關山渾身頓時如電擊了一般,猛地一顫。

“司徒玥!”

他氣得嗓子都抖了。

司徒玥被他凶得嚇了一跳,攥得更緊了,一個不防,又碰到了關山腰側那塊癢肉。

一種酸爽到極致的感覺從關山的天靈蓋,流經周身奇經八脈,一直傳遞到腳趾尖兒,讓關山差點兒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咬緊牙關,生怕一絲笑聲泄露出來。

“司、徒、玥!”

三個字幾乎是從他緊閉的牙關中擠出來的。

司徒玥硬著頭皮,在腦子裏拚命地喊:不能放!放了馬攸和程雪就完了!

她心中一陣焦灼,馬攸他們怎麽還沒好?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叮咚”一響,她正愁不知道要怎麽留住關山,趕緊一隻手掏手機,另一隻手繼續拉著關山的衣服不放。

“你等等啊,我先看看手機。”

關山:“……”

他要被氣死了!

司徒玥拿出手機一看,馬攸的消息彈了出來。

老馬:“緊急情況!他的手機找不到!”

一部手機都找不到,馬攸他是幹什麽吃的!

這時,手機又彈出一條消息。

老馬:“注意!啟動B計劃!”

B計劃又是什麽啊?不要隨便改變計劃,還不提前給同夥打好招呼好不好!

好在下一條消息很快到來了。

老馬:“你給他發條消息,我就能找到了。”

關鍵時刻還挺機智,司徒玥便找到關山的頭像,隨手發了一個表情包過去。

發出去的那一瞬間,她長久掉線的智商突然在線,想到一個很要命的問題。

為什麽她和馬攸、程雪一起製訂計劃時,一定要假設一個前提,關山的手機,是放在教室裏的呢?

這個假設很容易崩塌呀,萬一他隨身帶著呢?

為什麽如此重要的一個可能,卻被三個人,三顆腦袋,一起選擇性忽視了呢?

這個預感很快應驗。

因為就在她消息發出去的那一刻,她聽到了一聲振動,就從關山的褲兜裏傳來。

然後,《哈利路亞》的聖歌響起,一隻隻肥碩的和平鴿,環繞著她的腦袋,歡樂地飛翔,在安寧的聖歌中,世界都緩慢了下來,所有眼前的場景,都被拉成一幀幀的慢動作。

她看見關山緩緩地從褲兜裏掏出一部黑色手機,就是她做夢也想拿到的那一部,然後他緩緩地打開手機,看到司徒玥發來的表情包,緩緩地挑高了眉毛。

他表情有些微的驚訝,繼而恍然,隨後露出濃濃的鄙夷。

司徒玥看向自己的手機,聊天對話框裏,是她剛剛隨手發的表情。

三個黑體加粗大字,在屏幕上滾動劃過。

“要——做——愛——”

司徒玥覺得,她可以原地去世了。

這其實是司徒玥收藏的一個表情包,是一組圖,與之搭配的是後續的幾個字“學——習——的——人”。

可她隻發了上一個過去,包含的意思就相差甚遠。

關山嘴角挑起一個玩味的笑:“沒想到啊,原來你對我……”

司徒玥麵無表情,一指他身後:“你看那是什麽?”

這是童年時代她和關山都玩爛的招數,用諸如“看!飛碟”,或是“看!你媽”之類的話,引開對手的注意力,繼而撒腿狂奔,抑或是給人一拳再撒腿狂奔,兩個人靠此種下流招數,得以屹立於鳳凰巷流氓圈,多年不倒。

招數雖爛,可架不住管用。

關山聽了,下意識地扭頭去看身後。

司徒玥趁此機會,一把搶住關山手裏的手機。

可關山畢竟是關山,身經百戰,在心有旁騖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做到在司徒玥搶他手機之時,迅速地握緊。

“喲?這是不當女流氓,改當搶劫犯了?”他壞笑著問。

司徒玥不跟他逞口舌之快,隻專心把手機搶過來。然而,她的力氣哪裏比得上關山,手機的另一半截兒就像是長在他手裏似的,根本抽不動。

司徒玥一急,扭頭衝教室裏吼:“老馬!小雪!趕緊出來!手機在這兒!”

馬攸大叫一聲:“來了!”

他和程雪兩個人飛快地跑出教室,去幫司徒玥搶手機。

八班學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聚集在窗口,啃西瓜看熱鬧,有些調皮的男生甚至還加油助起威來:

“山哥加油!”

“山哥,給他們點兒厲害瞧瞧!”

關山高舉起手,仗著頗高的身量,就算有馬攸這個男生在,都沒法抓到他的手,而且他身法輕靈,左趨右避,三個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司徒玥聽見耳邊這些起哄的聲音,心頭火起,關山又有意逗她,有時候把手機放她眼前兜個圈子,她險些就抓住了,又被他泥鰍似的滑了出去。

她心中一氣,最後竟然不管不顧地往關山身上一撲。

關山動作一頓。

周圍起哄調侃的聲音更加不絕,關山仍然高舉著手。

司徒玥踮高了腳也抓不到,但她突然靈光乍現,一把揪住了他腰間的衣襟。

關山猛地一抖,手也放下來,下意識地去推司徒玥。

司徒玥趕緊去抽手機,不料關山依舊抓得緊緊的,抽不動。

她故技重施,又抓了把他的腰。

她這一抓真的是正好抓住關山最怕癢的地方。關山感覺自己天靈蓋都像被雷劈了一道,雙手不受控製,猛地推了她一把。

可這時他們已經移到樓梯邊緣,司徒玥被他朝後一推,“啊”的一聲,一腳踩空,就要往樓梯下摔去。

關山大驚失色,趕緊伸手一拉,正好拉住司徒玥的手。這時,司徒玥隻有一個腳尖點在台階之上,另一條腿卻騰在半空。

關山也被她拉得一歪,趕緊撐手扶住了牆。

馬攸看見這凶險的一幕,大喊一聲“司徒”,就要跑過來拉她。

然而,也是事有湊巧,地上偏偏丟了兩塊不知誰吃剩的西瓜皮,馬攸好死不死,兩腳各踩一片,就像劃龍舟一般,霸氣側漏地衝關山滑步而來。

馬攸嘴裏大喊:“讓讓!快讓讓啊!”

關山一回頭,就看到了他的英姿。

這畫麵實在是太怪異,即使是關山,也很難在瞬息之間做出反應。

所以,馬攸很快撞了上來。

馬攸身高一米七,體重一百五,長得圓潤有致。關山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不足一百五,瘦骨嶙峋,兩具身體一相撞,高下立見。

關山很快支撐不住,扣掉一小塊牆皮,帶著馬攸給的初速度,和司徒玥往樓下滾去。

當司徒玥仰麵躺倒在樓梯下時,耳邊都是眾人的驚呼聲,意識消散之前,她心裏隻飄過三個念頭。

第一個是,明天可以不用上學了。

第二個是,她一定要找到那個吃西瓜的同學,告誡他下次吃完西瓜一定要記得扔垃圾桶。

第三個是,她要搞死馬攸。

2

司徒玥醒來的時候,渾身都疼,像被火車碾壓了一遍似的。

她睜開眼,先是看到一雙牽著的手,垂在床沿。

再一看,被牽著的手是她自己的,牽著她的人……

是關山。

“什麽鬼!”司徒玥猛地坐起身,想要把手抽出來。

可是……抽不出來。

“別費勁了,我們花了好半天勁兒,也沒能讓你們鬆開。”旁邊一道幽幽的女聲響起。

“哎呀!”司徒玥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程雪,正坐在隔壁一張空病**。

“你嚇死我了!小雪!”

“啊?”程雪滿臉愧疚,“對不起啊!”

司徒玥擺擺手:“沒事,怎麽回事啊?關山怎麽抓著我的手?”

“你們從樓上摔下來了,”程雪解釋,“他一直抓著你的手,另一隻手還墊著你的腦袋,被你壓骨折了。”

司徒玥很意外:“啊?我的腦袋那麽重的嗎?”

程雪忍了忍,重複了一遍:“我是說,他的手——被你壓骨折了。”

“對呀,他的骨頭也太脆弱了吧?”

程雪無話可說了。

“你還有沒有良心?”醒來的關山正好聽到這一句。

“你醒了!”司徒玥趕緊道,“快把你的狗爪子拿開。”

關山不發一言地鬆開她的手。

司徒玥揉揉自己酸脹的手腕,又動動胳膊和腿:“我身上好疼!是摔折了哪裏嗎?”

“睡的吧?”程雪說,“醫生說你沒任何毛病,就是困了,睡會兒就行,你睡了一晚上了,現在都是隔天中午了。”

“我爸媽來過了嗎?”司徒玥問。

“來過了,看你沒什麽事兒,又走了。你媽說最多休息今天一天,要是傍晚還沒到家,她就打得你再也下不了床。”

好狠的心。

“好吧,老馬呢?”

“他說他自知罪孽深重,去法福寺給你祈福去了。”

“哼!”司徒玥冷笑一聲,“我要是想報仇,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又問,“你怎麽在這兒,今天不是要上課?”

“中午休息,我過來看看你,”程雪看了一下表,“也該走了。”

司徒玥伸了一個懶腰,覺得神清氣爽,睡了一個好覺:“我和你一起走。”

司徒玥從關山旁邊的折疊小**站起身,因為她和關山的手誰也掰不開,護士沒辦法,隻能將她放在折疊**。司徒玥摸摸關山被打了石膏的手臂,笑眯眯道:“我走了啊,殘障人士。”

關山橫眉冷對:“滾。”

等出了病房,司徒玥立即想起來:“手機!”

程雪偷笑一聲:“你別擔心手機了,視頻已經被我刪了。”

“哎?你怎麽刪的?”

“他摔下去的時候,手機掉地上了,被我撿起來了。”

“那你怎麽打開他鎖屏的?”

程雪再次掩嘴偷笑了一聲:“我趁他昏迷,拿起他的手指一根根試,就解開密碼了。”

“好姐妹!”

司徒玥拍了一下程雪的肩膀,很期待地問:“那你有沒有,有沒有將我和他的聊天記錄刪掉?”

“沒有,”程雪好奇道,“刪那東西幹什麽?”

OK,那個表情包還是**裸地在那上麵。

司徒玥摸摸口袋,自己的手機還在,於是她把“學習的人”的表情包發了過去。

沒想到,關山很快回複她,是一句氣勢洶洶的狠話。

想必是他發現揪住司徒玥小辮子的那個視頻不見了。

司徒玥暗笑不已。

程雪問她:“那個視頻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以為是你被……”

“被什麽?”

程雪臉頰飄紅,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是你被關山……那個了,拍了視頻。”

“哪個?”司徒玥睜著眼問。

“就那個啊。”

“就哪個啊?”司徒玥還是沒明白。

“我以為你被他侵犯了。”程雪麵無表情地說。

“啊?”司徒玥差點兒原地蹦三尺。

“什麽鬼啊?

“怎麽可能?

“有沒有搞錯?

“關山侵犯我?”

司徒玥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聲音太大,過往的病人護士無一不側目看著她。

程雪臉頰緋紅,連忙一把捂住她的嘴:“祖宗!你小聲一點!”

司徒玥扳開程雪的手,還是心氣不平:“憑關山,也能侵犯我?我侵犯他還差不多。”想了想,又搖頭,“不對,我侵犯他幹什麽,我腦子又沒壞。”

程雪笑著說:“馬攸更誇張,他以為你是被別人打了,被關山拍到了視頻。”

司徒玥坦誠地說:“那你比他還是要誇張一些,你們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你沒看視頻嗎?”

“沒看,我怕他醒來,隻能趕緊刪了再說。”

“好吧,”司徒玥摸了下鼻子,“這故事有點長。”

說來話也長,在八月裏的一個傍晚,司徒玥的媽媽做晚飯時,發現醬油沒了。

楊女士一生致力於投身教育事業,在廚藝方麵沒下過什麽功夫,做的飯菜隻能說勉強能吃,烹飪時的唯一技巧就是必靠醬油調味,否則一定不能吃,對她來說,缺少醬油等於就是無米之炊,少了靈魂,因此在客廳閑坐看電視的司徒父女倆就成了她跑腿的小兵。

司徒玥和她老爸剪刀石頭布,三局兩敗,隻能接過票子,離開涼爽的空調房,去超市買醬油。

司徒玥還記得,那一天,雲霞漫天,西邊的天空上,居然罕見地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天空像要燃起來一樣,那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傍晚。

她提了一瓶子醬油,正趿拉著拖鞋往家走,意外看見自己班的學習委員鄧曉柔,正坐在一個診所外的藍色塑料椅上哭。

她吃了一驚,反複確認了好幾次,才走過去,問鄧曉柔怎麽了。

鄧曉柔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看見是司徒玥,吸著鼻子說:“我手機掉了。”

司徒玥有些意外:“掉了你撿起來呀。”

鄧曉柔卡了下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啪嗒掉了下來。

“撿不了,被別人撿走了。”

司徒玥“噢”了一聲:“這屬於盜竊的範圍了。”

“不是,”鄧曉柔擦著眼淚說,“人家願意還我。”

“這不挺好的嗎?哭什麽?”

鄧曉柔眼淚又來了:“司徒你不知道,我打電話過去,那……那人是個男的,嗓子好粗,凶巴巴的,又說些……說些下流的話……”

司徒玥說:“嗓子粗細屬於身體的硬件設備,天生沒得改的,興許人家隻是嗓子粗獷,長得卻很詩意,至於說一些下流話,具體怎麽個下流法?你說來聽聽?”說完她瞪著大眼睛,期待地看著鄧曉柔。

鄧曉柔臉蛋憋得通紅,抿著嘴。

“我不說,總之就是……就是不好的話,他還叫我去城西那邊的地下俱樂部,你說去那地方的,能是好人嗎?”

司徒玥摸著小尖下巴沉吟:“這個的話,嚴格來說……”

“你不用說。”鄧曉柔趕緊打斷她。

司徒玥兩手一攤:“不如告訴你爸媽,讓他們去幫你拿?”

“不行,”鄧曉柔皺眉,“手機是我小舅偷偷買給我的,我爸媽不讓我用手機。”

“那找小舅……”

“小舅在國外。”

“實在沒辦法的話,就不要這手機了,破財免災。”

“不行!”鄧曉柔立即否定這條建議,“我愛豆從出道到現在的照片,全在手機裏,不要就沒有了。”

司徒玥問:“你愛豆是誰啊?”

“Eric(埃裏克)!”

司徒玥騰地站起身:“走!”

鄧曉柔有些茫然:“走去哪兒?”

“去地下俱樂部。”

殘陽如血,司徒玥單手拎著瓶海天醬油,麵朝夕陽,滿麵滄桑地道:“救我們的老公。”

那一刻,司徒玥在鄧曉柔眼中,就像一個歸隱田園,又不得不重出江湖的絕世高手。

渾身都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如果司徒玥能穿越到那一刻,她一定會拚命地搖鄧曉柔的肩膀,在鄧曉柔耳邊吼:“醒醒啊!姑娘!這哪裏是人性的光輝!這分明就是作死的王霸之氣啊!”

如果可以穿越到那一刻,她還想一耳光扇醒自己。

“有事請找警察好嗎?”

事情,就是這麽開始的。

司徒玥帶著鄧曉柔,去了城西,那個撿她手機的人指定的俱樂部。

聽鄧曉柔描述,此人名叫張龍,名字實在是普通,屬於警匪片裏絕對活不過兩集的小炮灰那種類型,不過確實有點混混的架勢。鄧曉柔說他嗓門兒高,聲音粗,語氣下流,內容三俗,一定是個不學好的流氓青年。

至於為什麽不是流氓中年或老年,鄧曉柔說:“直覺。”

所以一進到俱樂部,司徒玥就奔著俱樂部裏長相最凶、嗓音最粗、氣質最下流的一位小青年而去。

才晚上八點不到,俱樂部裏人並不多,有一夥人正圍著台球桌打球,她看中的就是其中一個穿黑背心、文了兩條大花臂的光頭青年。

這青年麵相凶神惡煞,兩邊胳膊上各文一條龍,對龍的文身如此情有獨鍾,司徒玥找不到比他更像張龍的人。

於是,她走過去,拍了一下那個光頭。

光頭正要一杆入洞,被她一拍,手上失了準頭,球沒進,心裏來火,一回頭看是個陌生的小姑娘,髒話就沒能飆出口。

司徒玥禮貌道:“是張龍嗎?”

光頭說:“張龍你個頭。”

旁邊傳出一道聲音:“光頭仔,怎麽說話呢?”

司徒玥聞聲看過去,看見一個腦袋從沙發裏探出來,是一個精瘦的男生,臉上架了一副眼鏡。

那男生看她在打量他,眯起眼睛一笑:“姑娘,你找我?”

司徒玥也是那一次才知道,原來流氓裏也有戴眼鏡的。

戴眼鏡的男生才是張龍,他正和兩個男生坐在沙發上,打著撲克。

鄧曉柔的手機就被他放在玻璃茶幾上,鄧曉柔看見了,伸手去拿,卻被張龍嘴角含笑地壓住了手。

“哎,美女,就算你長得漂亮,偷哥哥東西可不太好。”

鄧曉柔氣得眼睛發紅:“什麽你的東西?這是我的手機!”

司徒玥歎了一聲。

這姑娘,抓重點的能力真是讓人堪憂。

果不其然,張龍笑了一聲,趁勢抓住了鄧曉柔的手。

“承認做我妹妹是嗎?挺好的,哥哥這人大方得很,隻要是哥哥身上有的東西,都是你的。”

旁邊兩個男生頓時猥瑣地嘿嘿笑了起來。

鄧曉柔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快要哭了,轉過臉小聲喊:“司……司徒……”

張龍放開壓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問:“這位美女,又是誰?”

司徒玥一指鄧曉柔:“她同學。”

“來做什麽的啊?”

“拿手機。”

張龍笑了笑:“這手機可不是白拿的。”

司徒玥便問:“你想要什麽?”

張龍衝鄧曉柔邪魅一笑,作勢要來拉鄧曉柔的手。

“要這小美女做我女朋友。”

鄧曉柔嚇得“啊”的一聲大叫,閃身躲到司徒玥的背後,牽著她的衣角。

司徒玥為難道:“這樣不好吧?”

“不做也行,”張龍說,“那打電話約她出來玩,不能不答應。”

鄧曉柔攥著司徒玥的衣服,在她背後拚命搖頭。

司徒玥笑一笑說:“龍哥是吧?你看我們江湖兒女,不能搞這種強迫婦女的勾當,得按道上規矩來。”

三個正經流氓乍一聽她一個小姑娘講“道上規矩”,表情還一本正經,都不禁笑了起來。

其中一個人問司徒玥:“美女,你說說這道上規矩,是怎麽一個講法?”

司徒玥說:“講法不同,有文武兩種。”

“武的我們知道,就是揍你一頓,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姑娘,我們也不好意思下手,你就說文的怎麽來吧。”

司徒玥彎腰,拿起桌上一張牌,抬高下巴,輕蔑地看著麵前的三個人。

“牌場上見真章,咱們來賭一場,贏了,就讓我們拿了手機走。”說完,她將手裏的撲克一扔,撲克橫飛出去,正好落在坐著的張龍手上。

張龍拿起那張撲克一看,笑了。

紅桃Q,紅皇後。

3

一個小時後,司徒玥已經連輸了二十多把。

“行了吧?美女?”

司徒玥看著手裏的牌,頭也不抬。

“三帶二,要不要?”她甩出幾張牌。

她的下家是張龍,張龍看了一眼手裏的爛牌,把牌往茶幾上一蓋。

“不打了,同你打沒意思。再說,我們已經贏了好多把,你朋友就留下來陪我玩吧。”

“不要啊!”鄧曉柔立即抓緊司徒玥的手臂,泫然欲泣。

司徒玥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轉頭對張龍說:“不對吧?你應該讓我們帶著手機走呀。”

“美女你這說的什麽話?”張龍笑起來,臉上卻已經有了一點不耐煩,“不是你自己說的?贏了才能讓你們走?”

“對啊,”司徒玥一點頭,“可我也沒說是誰贏啊。我的意思是,你們贏了,就讓我們帶著手機走。”

三個男生愣是說不出話來。

“嘿!耍我們呢!”片刻後,張龍的一個朋友把手裏的牌一扔,忍不住就要動手。

司徒玥退後一步,趕緊道:“別急!要是文鬥你們不算數,還有武鬥呢!”

那男生冷笑道:“還用你說,哥哥今天就教你做人。”

他衝司徒玥揮舞了一下拳頭。

鄧曉柔已經被嚇哭了。

司徒玥神情淡定地反問:“我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你們也下得去手?”

“哦?”張龍笑了,“那你要怎麽辦?”

“我申請場外求助。”司徒玥道。

“你要請誰?”

三個男生問她。

司徒玥“嗬”地冷笑一聲,神采飛揚,睥睨全場,冷淡中帶著驕傲,威懾中透著鄙夷。

“湘中扛把子,對外一打五,打到姥姥哭,一雙長腿掃天下,湘市誰人也不怕的拜月教教主,你們聽沒聽過?”

“誰?不認識。”

三個男生一齊道。

司徒玥氣場不掉,表情不垮,冷哼一聲:“他姓關名山,人稱山哥,說出來也不怕嚇到你們,哼,我就是關山他妹妹,誰要是欺負了我,他會把人打得他媽也不認識。”

三個男生愣住了。

司徒玥偷看一眼,不禁有些慶幸,還好鎮住他們了。

她那一段話裏,十句有八句是她自己杜撰的。關山的威名在他搬走之前或許還能鎮住別人幾分,可現在他才搬回來一年多,也不知道在流氓群裏的風評怎樣,是不是十條街之內都讓人聞風喪膽。但事出緊急,她也顧不上了,打不過就報關山的名號,是她多年來刻在骨子裏的習慣,盡管當時她與關山已經冷戰一年,關山的名字卻還是未經思考就從舌頭底下滑了出來。

可沒想到的是,她本以為張龍他們就算不知道關山是哪號人,也會被她的氣勢給震懾住,不敢拿她怎樣。

但江湖太險惡,張龍幾個人愣過之後,很快在沙發上笑得東倒西歪。

“喲?還真巧了,”張龍說,“關山是我哥們兒啊,我和他可熟了。”

他掏出手機,對司徒玥說:“你等等啊,我給他打個電話。”

司徒玥在那一瞬間,石化了。

關山掛斷了好幾次。

張龍不厭其煩地打,最後關山總算接起,語氣很不耐煩:“幹什麽?”

“喲?關老弟,最近怎……”

“嘟嘟嘟……”

關山掛了電話。

司徒玥大笑出聲。

“笑什麽笑!”張龍吼了司徒玥一句。

司徒玥隻好盡力憋住嘴角的笑,抬頭一看,張龍的兩個朋友也和她一樣,正使勁憋著笑,憋得滿臉通紅。

張龍又撥了電話過去。

這次關山沒掛,接了起來:“說。”

張龍開門見山:“你妹妹在我們這兒欠了錢,你要是想贖人,就帶著錢來城西俱樂部這邊。”

關山說:“哪一個?”

“泰森俱樂部。”

“我問哪一個妹妹。”

張龍都給氣笑了:“我去,你妹妹還有好幾個是吧?你等等啊,我給你問問。”

他拿著手機,抬頭衝司徒玥說:“哎,美女,關山妹妹太多了,不知道你是哪一個,你報個名字。”

“司徒玥。”

張龍對著手機重複了一遍。

似乎過了很久,司徒玥聽見,關山冷淡的嗓音,從張龍那質量不好的聲筒裏傳來——

“誰?不認識。”

按司徒玥的話來講,就是在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不過,關山最後還是來了。

他的意思是,他要來看一看,究竟是誰厚著臉皮冒充他家屬。

他來的時候,司徒玥正坐在沙發上。

他戴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一雙眼睛藏在帽簷下,隻隨意地瞟了司徒玥一眼,就收回視線,坐在她對麵的那張沙發上。

張龍問他:“認識不?”

關山有些沒精神,似乎沒睡醒,懶懶道:“沒印象,可能去班上送過花。”

誰給你送花啊?

多大的臉!送**行不行!

司徒玥在心底瘋狂呐喊,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關山,滿眼都是怒火。然而關山看都不看她一眼,實在是太氣人了!

“看來風采依舊啊,”張龍冷笑起來,“還是招女人喜歡。”

關山輕掃司徒玥一眼,嗤笑一聲:“這也算女人?你沒戴眼鏡吧?”

司徒玥:“……”

“我哪裏是看上她了?”張龍笑了起來,“我是看中她朋友了。小妹妹手機正好被我撿到,你說這不是緣分嗎?”

關山這才注意到縮在司徒玥背後的女生。

鄧曉柔被他看了一眼,臉燒了起來。

關山移開視線:“長得還能過眼,好像給我寫過情書。”

鄧曉柔瞪大眼睛。

她……什麽時候……給他寫過情書啊?

沒想到張龍聽了,眉間頓時顯露出深深的厭惡,皺眉對鄧曉柔道:“你怎麽這麽沒眼光,看上他?算了算了,對關山有興趣的妹子我都看不上,你拿了手機走吧,算老子倒黴。”

張龍把手機扔給鄧曉柔。

鄧曉柔接住,欣喜若狂,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趕緊逃離這嚇人的地方。

她想走,司徒玥卻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鄧曉柔一看,司徒玥正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叫“關山”的男生。

“司徒,我們走吧。”鄧曉柔拉了拉司徒玥的衣袖,小聲說道。

司徒玥回過神來,起身跟她離開。

等走出一點距離,鄧曉柔懷著鼓動的心髒,小心翼翼地回頭瞥一眼,卻冷不丁跟關山的眼神撞上。

關山微微側過頭,看著她和司徒玥的方向,目光有些複雜,又有些柔軟。

鄧曉柔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但她被這眼神望著,麵紅心跳,不受控製。

好在關山很快轉過了頭。

走出俱樂部後,司徒玥讓鄧曉柔先回去,自己坐在俱樂部的樓梯上,一邊等關山,一邊生著悶氣。

她不是為關山那句“這也算女人”生氣,而是為那句冷漠的“誰,不認識”而生氣。

這讓她又想起一年前的那個炎炎夏日,她敲開隔壁的門,關山劈頭砸過來的那個“滾”字。

倆人之間“滾”字說過不止千餘遍,實在氣急了,司徒玥粗口也對關山爆過。

但那一次很不一樣,司徒玥甚至有種直覺,如果她當時不滾,關山可能一把刀就要橫砍過來了。

那種由內散發的恨意,真是藏都藏不住。

雖然司徒玥也不清楚自己有什麽好給他恨的。

一年了,沒想到關山還是這麽討厭她。

甚至說出不認識她這種鬼話。

到底是為什麽?是什麽讓關山如此討厭她?

司徒玥真是想不明白。

她固執地坐在俱樂部的樓梯上,隻一味地盯著門口。

其實等關山出來了,她也不知道要問他什麽,隻是她心裏鬱悶又委屈,別人就算了,反正她也不是人民幣,沒必要人見人愛。

可那人是關山啊,和她一起長大的關山,從小帶著她招搖過市的關山,怎麽能這麽毫無理由地討厭她,怎麽能說出不認識她的話呢。

他就算腦子壞掉,失憶到他老爸都不認識了,也不該不認識她。

她就這麽一邊糾結著,一邊執著地等著關山。

最後關山沒等來,卻等來身後一句:“你好,請讓一下,可以嗎?”

她回過頭,就看見遲灝站在她身後的樓梯上,眉眼幹淨,語氣溫柔。

隻有遲灝才用那種句式說話。

“好不好”“可以嗎”。

就連要幫別人忙時,也是這麽說。就好像別人要是拒絕,他就一定會袖手旁觀,絕不讓別人為難半分。

要人借過時,也是一句“可以嗎”,如果別人說“不可以”,興許他也會說一聲“好的”,然後去繞遠路,或者是等在一旁,等別人有心情給他讓道了,他才過去,並輕輕說上一聲“謝謝”。

天生的好脾氣。

司徒玥“哎”的一聲,站起身轉過來:“你怎麽在這兒?”

遲灝一見她就皺了一下眉頭:“是你。”

司徒玥花癡遲灝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她這個人,欣賞誰都是大大方方說出來,有時她經過一班教室,一班的人還會起哄,她也不害臊,總會隔著窗台和遲灝說幾句話。

遲灝性格低調,很不喜歡引起別人的注意,一開始還態度溫和,可後來次數多了,不由得也心煩起來,一見司徒玥就條件反射似的皺眉頭。

司徒玥卻沒注意到,視線放在他的穿著上。

他今天穿得很不一樣。

白襯衫,黑西褲,頸間還打了一條領帶,不像個學生,像是在外麵工作的。

司徒玥有些疑惑:“你怎麽穿得跟俱樂部裏那些服務員……”

遲灝的表情刹那間有些僵硬。

司徒玥的腦袋轉過彎來:“你是在這裏工作!對嗎?”

正好暑假沒事,他一定是利用假期在這裏兼職。

司徒玥敢用自己的人格發誓,她真的是在遲灝說出這句話後,才想到抓到他這個把柄的。在這之前,她隻是想和他聊聊詩詞歌賦、人生哲理,順便談談國家石油價格上調的事情。

但遲灝這句話一出口,司徒玥眼珠一轉,妙計陡生。

“我不,除非你做我男……老師!每天抽時間單獨幫我補課啊。”她背著手,笑嘻嘻地說。

當時,關山就站在門後,手裏拎著她遺落的那瓶海天醬油。

聽到這句話,關山手指倏地握緊,指關節泛白,如果醬油瓶的玻璃薄一點,一定會被他當場捏碎。

良久,他冷笑一聲,拿出手機,打開了相機。

4

司徒玥本想利用這次意外事故,多賴在家裏休一天假,就把這想法和她老媽略微提了一下,然後被楊女士用衣架請出了家門。

楊女士抽出一張票子塞到她手裏,沒好氣道:“早餐錢,趕緊給我去上學!”

司徒玥拿著錢連滾帶爬地走了。

司徒玥一路踩著自行車騎到學校門口,在校門口左邊的正點煎餅店停下。

煎餅店老板不等她開口,就說:“一杯豆漿一個鹹菜餡兒的,是吧?”

她常來這家店買煎餅,同老板早混了個臉熟,往往不用張口,就給她打包好了她吃慣的套餐。

“不,給我來個肉的。”

老板一愣:“是不要鹹菜餡兒的,要肉餡兒的?”

司徒玥說:“不是,您額外給我再添個肉的,分開裝。”想了想,又說,“再來杯豆漿吧,也分開裝。”

老板一邊替她分別裝好,一邊心底暗自琢磨:這小姑娘近來飯量見長啊。

他不知道的是,一向是他家死忠粉的司徒玥,又見異思遷地跑去對麵的德園包點、拐角處的趙媽粉館、前麵不遠的光頭涼麵、校門口的小攤販那裏,買了包子、燒賣、牛肉粉、涼麵、荷葉包飯等不計其數的早餐。

最後,她將一大早的戰果掛在車把上,推著車子進了學校的車棚。

將車鎖好後,她兩手拎著雜七雜八的早餐,哼著曲兒晃上了高二樓。

上到五樓的時候,司徒玥冷不丁地,正好看到一個人背著手從走廊裏經過。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班主任潘豔華。

潘豔華,男,愛好不詳,年齡不詳,婚姻狀況也不詳,隻有脾氣很詳,就是陰晴不定,時好時壞,但好壞的周期規律,也不詳。

五班學生將此統稱為“大姨媽規律”,由此引發出數條定律,比如考試成績公布三日內,一定不要靠近潘豔華三尺以內,這時他正處於“大姨媽”的漲潮期,要是在他眼前亂晃,很有可能被拿來祭旗,血濺三尺。

今天雖然不是敏感期,但今天太陽太大,天氣太熱,指不定也很危險。

無奈她這動作幅度實在太大,潘豔華隻感覺到自己眼角一個白色的東西迅速地移動了一下,把他也嚇得一個激靈。

等側過頭去看時,正看到司徒玥貼著牆,衝他嘿嘿直笑,臉上還有些許尷尬。

至於那白色的東西?

哦,是她手裏那些塑料袋。

潘豔華師尊差點掉一地,看著司徒玥這副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訓道:“你在這兒鬼鬼祟祟幹什麽?手裏那些又是什麽?”

司徒玥被抓了個現行,幹脆站直身體,笑嘻嘻道:“買的早餐,潘老師您吃了沒?要不要吃點兒,我這兒包子燒賣都有,您要哪個?”說完將右手一大袋東西伸到潘豔華眼前。

潘豔華剛從教師食堂吃過早點過來,就算沒吃也不會要她一個學生的吃的,當即把司徒玥的手揮開。

看到她那一手的東西時,他又忍不住皺了眉:“你買這麽多幹嗎?你吃得完嗎?”

司徒玥一本正經:“老師,我正在長身體。”

潘豔華白了她一眼,隨便訓了幾句,就要她趕緊去教室上早讀。

司徒玥站直身體,後腳跟一碰,給他敬了一個軍禮:“遵命,老師您先走。”

等潘豔華走進了走廊盡頭的教師辦公室,確定不會向後望後,司徒玥右腳一伸,徑直拐到了一班教室。

她提著兩手早餐,騰出手整理了一下劉海,又清了清嗓子,才屈起兩根手指,敲了敲第三扇窗戶。

遲灝就坐在靠牆那排的第四個位置,正好臨著第三扇窗戶。

司徒玥去敲窗戶的時候,他正埋頭做著一張英文卷子,聽到敲玻璃的聲音,抬起頭一看,司徒玥在玻璃外笑得眉眼彎彎。

遲灝一愣,皺了下眉。

等司徒玥再次敲了下玻璃,他才抬手去推開窗戶。

“做什麽?”

“早安,遲灝同學!”司徒玥笑眯眯道,“吃了沒?”

“吃了。”

前桌一個男生忍不住笑出了聲:“司徒,他騙你的,他還沒吃呢!”

遲灝略有些尷尬,抬手就要打。

前桌卻早料到會被揍,說完就快速轉身,搬著椅子坐到了他打不著的地方。

司徒玥把兩手早餐通過窗戶舉到遲灝麵前:“沒吃正好,我給你帶了早餐,感謝你幫我補課。”

遲灝還沒說話,前桌的男生又來湊熱鬧:“司徒,你這是買了多少啊?有我的份嗎?”

司徒玥揮開男生的手,沒好氣:“去去去,這是你能吃的嗎?”

“我不能吃?”前桌壞笑起來,“那你這送的什麽飯?家屬飯啊?”

周圍頓時哄笑一片。

司徒玥臉也不紅,笑眯眯地看著遲灝,手繼續伸著。

遲灝先是因為那些笑聲紅了臉,繼而想起什麽,臉色一白,摻上一點薄怒。

遲灝咬了咬牙,接過了那兩手的豪華早餐。

一班學生都愣了,司徒玥來送過不少東西,蛋糕、酸奶,抑或是一瓶子紙星星,遲灝從沒接受過,一開始還婉言謝絕,最後實在拒絕不了,就扔到垃圾桶裏,或者隨手送給別人。

今天他卻接了司徒玥的早餐,眾人一時之間都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紛紛竊語起來。

有人直接問:“你倆這是……”

遲灝不等那人問完,就對司徒玥說:“你回去吧。”

司徒玥笑了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隨便買了點兒,你挑自己愛吃的,你明天想吃什麽,發信息告訴我就行……”

遲灝隻不停地催她:“行了,你趕緊走吧。”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人高聲調侃:“行啊,司徒,守得雲開見月明。”

司徒玥衝那人使了個得意的眼色。

遲灝冷冷道:“你怎麽還不走?”

“我也想走啊……”司徒玥有些無奈,“你剛把我的早餐也拿走了……”

遲灝冷漠的麵具有了一絲裂紋。

司徒玥覥著臉道:“不過你要是想吃……”

話沒說完,兩個肉包子已經迎麵砸了過來。

司徒玥伸手一接,剛想說自己的早餐是煎餅,麵前那扇窗戶卻“啪”的一聲,合上了,要不是她閃得快,差點兒夾到她的鼻子。

她摸了摸鼻尖,揣著還有點餘溫的包子,喜滋滋地走了。

5

不知是哪位偉人說過,流言的傳播速度,是與病毒持平的。

皇天不負有心人,司徒玥搞定遲灝的消息,到課間操過後,就已經從一班傳到了二十班,整個年級有過耳聞的,都已經知道了這個八卦。

司徒玥春風得意,連做操時都一改以往的懶散模樣,姿勢標準得可以去參加中學生優美體操大選。

做完操後,她左手攬著馬攸,右手摟著程雪,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往高二樓挪。

“喂,司徒,我們中午去吃黃燜**。”馬攸提議。

司徒玥心情好,也不跟他計較他把她撞下樓的事情了。

她目視前方,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後腦勺,下意識地在人堆裏找遲灝的背影,一邊漫不經心地提醒馬攸:“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馬攸語塞。

“今天不去。”想了想,司徒玥又說,“估計最近兩周都不能去。周六吧,我請你們去吃。”

程雪好奇道:“為什麽?你有什麽事嗎?”

司徒玥“嗯”了一聲,含糊了過去。

這時候她已經在人群中看到了遲灝,他個子高,隱隱比周圍人高出半個頭,背脊挺拔,依稀可以看見兩扇凸出的肩胛骨。

馬攸還不停地在耳邊囉唆,問司徒玥到底有什麽事。司徒玥回過神來,高深莫測地回他兩個字——

午後一點,司徒玥將自行車鎖好,隨後拿出車簍裏的飯盒,拎在手裏,進了住院部。

電梯裏人滿為患,還有兩名護士推著一輛手術車,上麵躺著一位看不清臉的病人。

司徒玥被這輛手術車隔到遠離樓層按鍵的另一邊。

有個好心人見了,高聲問她:“妹子,幾樓啊?”

“十三樓!”

司徒玥從肩膀與肩膀的縫隙中躥出個頭來,笑眼一彎:“謝了啊!叔叔!”

其實今年虛歲還不滿二十五的好心青年:“……”

他重重地按下“13”那個數字。

電梯很快就停在了十三樓,司徒玥走出電梯,意外地發現那個幫她按樓層的好心人也跟了出來。

那人見她一雙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瞅來,隻好主動解釋:“我女朋友也在這層住院。”說完還衝她示意了一下手裏的飯盒。

司徒玥笑著點了點頭:“那還真是巧啊,叔叔,我朋友也在這裏住院。”

兩個人一起走進長廊,司徒玥又問:“叔叔,你女朋友生什麽病了啊?”

“她洗澡的時候地板太滑,一不留神崴了腳。”

司徒玥“嘶”了一聲,皺著臉道:“想想都疼。”

“可不是嗎?”那人失笑,又忍不住說,“其實我才二十五歲。”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叫他“叔叔”了。

“啊?”司徒玥大驚失色,“那你的頭發……”

似乎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話不妥,她連忙捂住了嘴。

那青年摸了摸自己逐年後退的發際線,滿臉惆悵地道:“教書的,都這樣……唉,等你工作了就曉得了。哎,我到了,你呢?”

司徒玥一看病房號,得,還真有緣。

她摸了摸頭,衝青年笑笑:“我也到了。”

兩個人推門進去,司徒玥就看見關山正坐在靠房門的那張病床尾,手上抓著一把香煙,目測有七八根。

那病**還坐著一個病人,看麵貌四十來歲,一張國字臉,皮膚青黑,脖子上戴著頸托,神色不善,眉間帶著怒色。

中間那張病**,坐著一個年輕女人,長發披肩,腿上打著石膏,估計就是和自己同行那位大哥的女友,她正一臉為難地看著關山和那個中年男人。

門被推開時,三個人都衝門口看來。

關山本來背對著門而坐,轉身看見是司徒玥,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頭:“你怎麽來了?”

司徒玥被這古怪的一幕搞得有些茫然,看到關山抓著煙的手,又有些好笑,不答反問:“關山,你搞什麽名堂?做煙草批發嗎?”

“撲哧!”

中間床的長發女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司徒玥身邊的大哥提著飯盒,走到自己女朋友床邊,問道:“青青,餓壞了吧?”

叫“青青”的女人接過飯盒,轉頭衝那個中年男人說:“大哥,行了,您要是想抽煙,喊護工扶您去外麵抽吧。”

關山站起身,預備回自己的床:“她不是我妹妹。”

司徒玥在他背後扮了個鬼臉。

中年男人按鈴叫來護工,又冷著臉對關山道:“小子,勸你少管你老子的閑事。”

關山頭都不回:“老子輪不著我管,我隻管我孫子。”

“噗——哈哈哈!”

這次不小心笑出來的人,換成了司徒玥。

護工來了之後,聽那個中年男人說要出去抽煙,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後出去了。

司徒玥在一旁憋笑憋得臉都紫了。

中年男人瞪了司徒玥一眼,又按鈴叫來護工。護工一看又是他,剛想罵人,他趕緊說自己是要去上外麵的洗手間。

病房內配有洗手間,他堅持要用外麵的,護工也拿他沒辦法,隻好扶著他出去了。

等他一走,司徒玥才終於解禁,笑了個夠,笑完才問關山:“你和他怎麽了?”

關山沒耐心解釋,繼續問她:“你來做什麽?”

“來給你送飯啊。”

楊女士因為這次關山救了司徒玥,又見他一個人待在醫院,便每天打發司徒玥來給他送飯。

難得司徒玥這個懶癌晚期患者,居然沒說什麽,二話不說地拎了飯盒來探望他。

她支起**用的小餐桌,將帶來的飯盒打開。

四層的飯盒,兩菜一湯,外加一盒白米飯。

湯是用牛骨燉的蘿卜牛腩湯,湯體微黃,裏麵的牛腩好大一塊,燉得軟爛,一看就很入味,讓人食指大動。

關山掃了眼床頭櫃上擱著的白粥,那是早上護工端來的,他吃了幾口就沒吃了,和眼前擺的這些菜品,確實是沒得比。

正發愣的時候,司徒玥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關山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想甩開她。

然而還不等他有什麽動作,司徒玥就把一雙筷子塞進了他的手心。

哦,原來是要給他筷子。

還是鐵筷子,怪沉的。

他眼皮微掀,悄悄看了她一眼。

司徒玥沒注意到,她正全心全意地聽隔壁床講八卦。

那個幫司徒玥按電梯的大哥名字挺搞笑,他姓肖,姓本來沒什麽問題,無奈他媽媽姓張,他爸又用了他媽的姓給他當名,所以最後他的全名就變成了“肖張”。

肖張十分好奇,問他女友:“剛剛發生什麽事了啊?”

女友姓饒,叫饒敏。

饒敏嗤笑一聲,說:“那位大哥在病房裏抽煙。你也知道我支氣管炎,聞不得煙味,就咳嗽了幾聲,那個弟弟就幫我出麵,要他別抽了。”

肖張知道自己女友的宿疾,自己甚至為了她的病戒了煙。聽了這話,他對關山很是感激,連忙回過身來謝關山。

關山放下筷子,很有禮貌地道:“沒關係,病房本來就禁煙。”

饒敏道:“那位大哥當然不同意,然後這個弟弟就走到他床邊,劈手把他煙給奪了。”

“哈哈哈……”司徒玥大笑,衝關山豎起大拇指,“你牛。”

“然後呢?”

饒敏也是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好玩的心性上來了,忍不住和司徒玥津津樂道起來。

“然後那位大哥和你男友就杠上了啊,滅他煙是吧?行,他再點一根就是了,就又從口袋裏摸出根煙點上,還沒來得及叼進嘴裏,就又被你男友搶走了,哈哈哈……”

司徒玥也一陣“哈哈哈哈哈哈”。

關山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司徒玥。

難道她沒有發現,饒敏口口聲聲,稱他是她“男友”嗎?

司徒玥抹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對關山說:“難怪見你一手的煙。”說完又有些疑惑,問他,“咦?你搶他的煙,難道他不同你搶嗎?”

關山看著她睜得大大的眼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她:“你剛沒看見嗎?”

“啊?”司徒玥摸摸腦袋,“我應該看見啥?”

“他是被護工扶出去的。”

“所以?”司徒玥覺得她跟不上關山的思維。

一旁的饒敏實在看不下去了,提醒她道:“那大哥腰椎間盤突出啊,動不了的,怎麽和他搶啊?妹妹。”

司徒玥先是兩眼一愣,繼而捶床大笑起來。

難怪關山要坐他床尾啊……

中年男人掏出煙,剛要點上,一隻長手就伸過來,劈手奪走他的煙,然後又迅速坐回一臂之外的床尾,腰椎間盤突出的中年大哥隻能恨恨地看著關山,望“床”興歎。

這場麵很詼諧的好嗎?

司徒玥差點兒笑岔氣,最後真誠地對關山提出建議:“其實你可以拿走他的打火機。”

這樣不就一勞永逸了嗎?

關山瞥她一眼:“那樣還有什麽意思?”

司徒玥一怔。

她算是明白了,關山他就是故意的。

不管多久沒見,這人的惡劣程度,倒是數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