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

1.

學費的事兒一解決,餘蔓就辭了商場的活兒,整天窩在八斤的房間裏看碟打遊戲機,旁邊還有個帥氣小夥伺候她吃水果。

牙簽串著蘋果塊,八斤恨不得拿腳喂她,“是誰以前念叨著要擁抱著太陽茁壯成長的?你瞧瞧你這樣子,頹廢得跟條不能翻身的鹹魚似的。”

“我甘心當鹹魚,礙著你了?”遊戲機裏的大壯男被對麵打得隻有一絲殘血,餘蔓激動得雙腳在地上亂蹬,給大壯男漲漲聲勢。

八斤恨鐵不成鋼,撈走果盤,好奇著問她,“那個何席席到底什麽來頭,讓你都躲來我這小地方了,是你的風格嗎?”

對麵一個飛踢,大壯男直接倒地,遊戲結束。

餘蔓歎了口氣,“哎,小祖宗一個。”

“評價這麽高?”八斤湊過來,瀟灑甩了個頭,“那我的呢?是你的優樂美嗎?”

新出的奶茶廣告詞,下一句膩膩歪歪的——“這樣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了。”

餘蔓幹嘔一聲,“你是我昨晚沒消化的金針菇。”

八斤嘴角抽搐,“你高抬我了。”

一顆心被傷得稀碎的,八斤往旁邊挪了挪,無聲示意他很受傷。

餘蔓心裏明亮,趴地上撈回果盤,討好著,“你是我的暖心甜奶茶。”

這才哄好了。

中午十二點,劉茹慧女士的電話來。

先是問了八斤有沒有預習完今日份的功課,再是交代了午飯去商場跟文旭搭夥吃飯,別忘了把廚房裏外婆醃好的泡菜一道捎過去。

餘蔓心疼他,“這麽早就開始進入高中生活了?”

八斤倒是習慣了,“你又不是曉不得我媽這人,不打無準備的仗,是她一貫的風格。”想起來,“還有你的份兒,專門托人借來的課本,今晚就帶回來。”

餘蔓往地上一躺,“完了,我算是意識到我未來三年的生活有多艱苦了。”

親爸不管親娘不疼,可是沒想到劉茹慧女士對她如此上心。

“你說這話就傷咱媽的心了。”八斤蹦起來,簡單收拾了一番,“走吧,吃飯去。”

這會兒商場裏人少,隻有櫃台前還坐著幾個無精打采的,空調吹得人犯困,支著手養神。

兩人前後腳進來,八斤直奔三樓的辦公室找文旭,到了電梯前才發現後麵的人沒跟上,又折回來,“你磨磨蹭蹭的幹嘛呢?不吃飯啊?”

餘蔓往化妝品的櫃前瞧了一眼,沒瞧見人,進了電梯按亮二樓,“你先上去,我找人。”

八斤猜到是誰,“找他幹什麽?”

“叮。”電梯停穩,“敘舊不行啊。”然後一步跨了出去。

倉庫在電梯左邊的盡頭,小木門虛掩著,餘蔓趴在門框邊上往裏瞧,沒動靜,伸出手指把門縫推大一點,沒注意要找的人其實就在身後。

“鬼鬼祟祟的幹嘛呢?”

聲音嚇得人轉身貼著牆,瞧清了後臉就樂開了,“你吃完飯了?”

“你來幹什麽?”

餘蔓抻抻胳膊,“故地重遊。”

危佶個子高,微垂著眼看她,“想念睡架子床的滋味了?”

耳邊隱隱有咯咯吱吱的響聲,算了,她一點都不想念。

“你要午休了?”

危佶越過她走進小倉庫裏,“拿點東西。”又問她,“進來坐坐?”

餘蔓跟著進來,整個房間裏隻靠著她上次翻出去的那扇窗戶透進來的光,還能瞧見細小的灰塵在飄**著。

新進了不少的存貨,倉庫堆得滿滿當當的,能下腳的地方一目了然。

危佶從貨架後麵搬出張便攜式折疊椅給她,小小的一張,不占多大的地方,然後自己坐在架子**,咯吱聲還是有,但是他動作幅度小,不算刺耳。

架子床下放著個紙盒,他拉出來,從裏麵翻出本相冊,瞧著像是新買的,封麵是一棵正生長茂盛的大樹,迎風吹落幾片樹葉畫在半空。他一頁一頁的翻,把粘粘住的兩頁小心剝開。

餘蔓靜心看著他不急不慢的動作,等翻完一本,她才說,“你家照片挺多的。”上次去他家,一整麵牆上都是,看來還不是全部。

危佶輕輕應了一聲,“我媽很喜歡拍照。”

溫柔細膩的女人對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視若珍寶想要留下來,就算時間飛逝得再快再急,翻翻這些照片,也能找回一絲蛛絲馬跡。

餘蔓想起葛蘭,心裏也添了幾分輕柔。

隻坐了一會兒,餘蔓就上樓找八斤吃飯。文旭不在辦公室,桌上空了一個碗,菜倒是還留著許多,念著兩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著八斤帶來的泡菜吃完飯就出去辦事兒了。

八斤坐在辦公桌前玩電腦裏的掃雷遊戲,“這麽快就回來了?”

一塊紅燒肉咬下去油滋滋的,餘蔓白了他一眼,“大家吃的都是米,怎麽就你那張嘴吃出來的不一樣?”

這一句懟得八斤吃幹醋,“不曉得還以為他才是你的小竹馬呢,哎,我好像個備胎。”

餘蔓吃噎著了,猛咳嗽兩聲,“你好好說話。”

八斤就愛看她吃癟的樣子,偷著笑,“我怎麽沒好好說話了,該不會是你自己心虧了誤解我的意思吧?”

餘蔓懶得跟他再爭辯下去了。

八斤這人,什麽都好,就這張嘴一向沒個把門兒的。

慢悠悠吃完飯,已經是商場下午營業的時間了。

餘蔓收拾好桌上的塑料飯盒,出門扔垃圾的時候碰巧看見危佶下樓的背影。旁邊的辦公室裏走出兩個人,一男一女並肩著,男的餘蔓認識,是商場的負責人,之前給餘蔓送西瓜涼糕。女的是一身櫃姐裝扮,應該是櫃台的領頭。

負責人猛哥認出她,熱情打招呼,“小妮子來了。”

餘蔓回應他,“猛哥。”想起之前麻煩他前前後後跑腿送東西,“之前謝謝你的照顧。”

猛哥人如其名,長得高大威猛,笑起來的時候卻像隻順毛老虎,“小佶這孩子勤快我喜歡,他走不開讓我幫點小忙而已,再說小女孩就是寶貝,我也舍不得。”

說著還特意看了一眼旁邊的女領頭,然後身上挨了輕輕柔柔的一拳。

餘蔓向來會抓重點,腦子轉得飛快,“你是說,那些東西都是危佶讓你幫忙送來的?”

猛哥點點頭,“那孩子可緊張你了,之前來找我介紹活兒的時候還怕你受欺負,主動提出要去櫃台,雖然說叫你在外麵守棚子辛苦一點,可總比在櫃台前站著卷進勾心鬥角的小劇場裏輕鬆些,你說是吧?”

旁邊的女領頭在櫃台裏站了好幾年,對那些難聽的閑言碎語已經百毒不侵,可麵前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要是讓她這麽早就去經曆一趟,屬實殘忍了些。

屋裏八斤見餘蔓好一會兒不回來,出來找人的時候人正往樓下跑,“你又幹嘛去啊?”

遠遠一句飄回來,“找人。”

八斤背靠著門框,搖搖頭,“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等著你回來看我這備胎。”

2.

餘蔓從商場辭職以後,在商場外守棚子這活兒就落在危佶身上。

夏日炎炎,手裏搖著一麵小扇子,還是留了一整背的汗水。剛剛又跟人介紹了許久的產品信息,危佶這會兒正口幹舌燥,嗓子裏好像起了火,燥得人渾身上下不舒坦。

臉上突然被冰了一下,他“嘶”了一聲,身子哆嗦一下。

餘蔓擰幹瓶蓋把水遞給他,跟著坐在桌麵上,應該是跑著去買水,額間正冒著汗。

“想不到你還是個活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害得我這個當事人差點兒謝錯人。”餘蔓抬手擦汗,然後不客氣地在他的肩上蹭了蹭。

危佶沒介意,一口氣灌掉大半瓶,涼爽跟著血液流竄進身體的每一處,他長籲了一口氣,“你在說什麽?”

餘蔓說,“說你之前幹的好事兒。”

危佶猜到了幾分,隻是會錯了意思,以為她在怪他害得自己被鎖在倉庫裏跳窗受傷的事兒,“對不起。”

餘蔓“咦”了一聲,“對不起什麽?我道謝的意思這麽不明顯嗎?”

危佶自我反省,“我沒想到反而叫你遭了罪。”

餘蔓糾正他,“我們論事要看本質好不好?你初心是想幫我,別的不說,衝這一點我就該親口跟你說謝謝。再說了,誰能想到那一張張美麗臉龐下藏的什麽肮髒心思呀,遇上了就是遇上了,我沒怪你。”

她必須承認,在她逼迫危佶跟她發家致富的這一路上,危佶確實很照顧她。

“好了,這瓶水隻是小小謝禮,後麵還有大的,期不期待?”

危佶抬眼,難得配合的問她,“還有大的?”

餘蔓點頭,又故作神秘,“雖然你一臉很期待很急切的樣子,但是這種事情得留有懸念才叫驚喜是不是。”

危佶這下不給麵子了,“其實也沒有……”

餘蔓打斷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有。”

“真沒有。”

“你不用太克製自己,我懂的。”

“你懂什麽?”

餘蔓跳下桌子,湊近他,看他慌張的樣子忍住笑,“我呀,我什麽都懂。”

距離太近,呼吸和著熱氣打在危佶的臉上,叫人臉上攀了紅。

而讓人臉紅的“犯罪者”隻揮揮手瀟灑走掉,留下一句,“晚上見。”

下午八斤回家做預習功課,餘蔓本來想開溜,隻是八斤太了解她,將人雙手禁錮在背後給帶回了家,先是逼著人背完了一整張的化學元素表,又威逼利誘著讓她把八大細胞器給默寫了一遍。

兩個小時下來,餘蔓徹底虛脫,擺擺手不願意再繼續了,“我腦容量已經不夠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八斤冷哼一聲,“你要點臉吧,這點兒東西能占你多少內存啊?”

餘蔓狠起來的時候真的可以不要臉,“我滿腦子都是你,你形象光輝偉大,耀眼得我不想騰空間再裝其他東西了。”

八斤再次冷哼,“可別,我受不起。初三月考,您老人家把受精過程答成雜交,整個年級都流傳著你的光輝曆史,我不敢跟你比。”

“好漢不提當年勇。”

“第一,你愧對‘好漢’兩字,第二,這是恥辱啊恥辱,就你還覺得自己倍兒棒呢。”

餘蔓沒力氣跟他爭,溜出房間抱回一胳膊零食飲料,八斤搖搖頭,“沒救了。”

餘蔓鼓勵他,“你好好學習,拯救世界比拯救我有意義,你讓我自生自滅吧。”

晚飯兩人出門解決,餘蔓心裏還念著給危佶的謝禮,繞到縣中學附近的禮品店,挑選了許久終於選中一台小小的複古膠片機。

“嘖,改走文藝女青年的路線了?”八斤挑了個水杯,粉色兔子的樣式,給餘蔓備在家裏用的,前天晚上巴司翰夜深回家,不小心把餘蔓常用的玻璃杯碰倒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相機包裝好,餘蔓說,“之前受人恩惠,這是還人情的。”

“哼。”八斤把水杯遞給她,“這些年也沒見你送過我什麽。”

餘蔓墊高腳勾著他的脖子,“說這話就見外了,來,姐姐請你吃糖,你想要什麽口味的?”

“有那種吃了立馬變萬人迷的嗎?我也去多認識認識幾個朋友,不然哪天你又去找什麽危佶危全的,我也好有個伴兒。”

餘蔓聽出他又在吃飛醋,卻一點也沒開玩笑的心思,很正經的說,“八斤,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

八斤躲過她炙熱的眼神,心裏其實卷起一場名叫“餘蔓”的海嘯。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們互相稱呼對方父母為爸媽,他們曾經約定好要送對方去上天注定的那個人身邊。

在他們一起長大的年月裏,有些話,她不說,他就懂了,有些事,她不做,他也明白。世界上的親密關係有很多種,她跟他,是靈魂相認的那一種。

兩人分開的時候,八斤提著慢慢一口袋的零食回家,辣條薯片應有盡有,他人畜無害的跟餘蔓揮手,說,“今日承女俠盛情,明日一定以三張試卷作為回報。”

餘蔓黑著臉,咬著牙回,“不用了。”

“要的要的,我不是那種吃白食的人。”然後就一蹦三跳的飛走了。

餘蔓突然就心疼送出去的那袋零食了。

到了家門口,隔著堵牆就能聽見裏麵熱熱鬧鬧的說話聲。

她扭開門鎖,第一眼先瞧見鞋架上三雙沒見過的鞋,扭頭一看,客廳裏正坐著三個人喝茶。

餘大江走出廚房,手裏端著盤剛切好的水果,“蔓蔓回來了。”

聽了聲,那三人也側頭來看她。

長沙發上坐著王蕊蕊和何建軍,一個淩人的盛氣藏不住,一個是憨厚的老實模樣,這配置,跟王燦爛和餘大江不相上下。

王蕊蕊對餘蔓向來不怎麽親熱,微微點頭,別提有多疏離了。襯托下,就顯得何建軍親和些,問她,“跟朋友出去玩了?”

餘蔓瞥了眼還側著身子看她的何席席,“是,小姨姨夫好。”

王燦爛洗好王蕊蕊帶來的新疆葡萄,“妹妹來了也不跟人打招呼。”

不提這嘴還好,餘蔓剛剛還裝得客氣的臉瞬間就垮了,生硬叫了聲,“何席席也來了。”

也來了。

好像她啥也不知道似的。

王燦爛背身的時候瞪了她一眼,下巴一抬,示意她趕緊滾回房間別跟人在這兒擺臉色。

餘蔓頭一次覺得她跟王燦爛之間是有點什麽心靈感應的,立馬溜回房間,“哢噠”一聲給房門上了鎖。

大腦和精神被八斤折磨了一下午,這會兒躺在**別提有多輕鬆了。

屋子裏熱,她打開空調,吹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涼快起來,腦袋一側,才發現窗戶沒關。

拖鞋在進門的那一側,她懶得多走兩步,直接光腳踩在地板上,不巧的,腳背上突然被異物不痛不癢的襲擊。

是一個小紙團,滾在一邊,上麵還有黑色筆跡。

不用猜,也知道小紙團來自什麽地方。

陽台對麵的窗戶大開,那人雙手支在窗台上,不客氣的問她,“我的驚喜呢?”

3.

陽台上有張涼板床,能折疊,當初是放在餘大江的小店裏午睡的,後來購置了高級一點的沙發床,就搬了回來。

折疊起一半,就成了涼板椅。

餘蔓坐在上麵,從裝著驚喜的禮品袋裏掏出一包薯片,“這個是我的,驚喜在下麵。”

“哦。”雙手抱在胸前,危佶一點不介意給他的驚喜裏還有什麽別的東西。

“猜猜是什麽?”餘蔓咬下一片薯片,黃瓜味的,她隻吃這個味道。

“不猜。”那邊根本不配合。

餘蔓覺得這人沒一點情趣,“一點都不好奇?”

“好奇。”

“?”

這個人好難溝通。

一包薯片解決完,吮吮手指,餘蔓拿起空調外置機旁邊的晾衣杆,禮品袋掛上去。

中間隔著不遠的距離,晾衣杆長度剛剛好,準確無誤的送達到危佶手上。

“形式不重要,心意最重要。”餘蔓才不承認她有多懶。

危佶取下禮品袋,沒急著看,放在一邊,“等一下。”

晾衣杆還沒收回去,架在陽台和窗戶之間,也許是今晚會下雨,半空中低飛著幾隻小鳥,這麽一看,晾衣杆就有了點鵲橋的意思。

危佶出了房間又很快回來,學她往晾衣杆上掛了什麽東西,餘蔓抽回晾衣杆,“什麽好東西?”

危佶沒回答她,意思讓她自己看。

包裝沒她的精細,像是隨手撿了個塑料袋套上的。她一點不嫌棄,解開扣結,裏麵是一個鋼筆盒。

“送我這個幹嘛?”粉色筆身,筆帽的地方刻著一簇小小的藤蔓。

危佶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你的腦子用來念書實屬堪憂,需要一些輔助工具。”

餘蔓倒是樂嗬嗬的,“好東西好東西。”又催著他,“快看看你的。”

危佶拆開外麵的包裝,上麵還係著一朵紅色拉花,熱烈耀眼。

“相機?”

鋼筆裝回筆盒裏,“你可以拍很多很多的照片,不是正好買了新相冊嘛。”

她倒是挺會應景的。

樓下有滋啦滋啦的響聲,像是誰騎著掉了鏈子的自行車路過。

門外餘大江嚎了一嗓子,“蔓蔓,出來送送小姨姨父。”

餘蔓跟她的賞月小夥伴揮手,“謝謝你的禮物,明天就能跟著我進入學習的煉獄裏。”

危佶舍不得這月色,“你加油。”

加油?

她不想加油。

王蕊蕊和何建軍隻請了一天的假送女兒回來,明早還得上班,趕著淩晨的火車回市裏。

餘大江給兩人攔了輛出租車,餘蔓跟在他後麵,手裏提著王燦爛打包好的家鄉小味。

王燦爛沒下樓,在房間裏給何席席鋪床,聽見父女兩人上來,跟何席席說清楚洗漱用品就放在衛生間裏,讓她先洗臉刷牙。

何席席個子跟餘蔓差不多高,性子卻軟很多,明明輕抬著一張臉看起來好像怕生,隻點點頭就進了衛生間。

王燦爛拉著餘大江打聽,“你給的車費?你傻不傻啊,這個點兒了車費還貴一塊呢,蕊蕊自個兒有錢,要你逞能。”

餘蔓對王燦爛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做法早習以為常,坐在一邊吃著新疆葡萄。這東西貴,王燦爛從來不舍得買給她吃。

茶壺裏泡的茶還剩一半,餘大江心疼,也不管今晚睡不睡得著,一杯接一杯的喝,“人家難得回來一趟,咱也不能太寒酸對人是不是?”

王燦爛氣不打一處來,看見餘蔓更火大,“還吃什麽吃,趕緊睡覺去。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麵瞎晃,這下席席來了,看你還好不好意思。”

矛頭莫名其妙對準餘蔓,還是餘蔓最忌諱的,“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是我家,我想幹嘛就幹嘛,還得看她的臉色嗎?”

王燦爛說話的時候是捏著嗓子的,餘蔓卻像個大喇叭似的,恨不得把這句話宣揚給全世界聽。

不巧的,剛好被何席席給聽見了。

她怯生生喊了句,“姨媽,我收拾好了。”

王燦爛一掌拍在餘蔓光著的大腿上,又起身跟何席席說,“今天肯定累著了吧?桌上有熱牛奶,好好睡一覺,明天你姨夫帶你出去轉一圈,熟悉熟悉環境。”

餘蔓她是指望不上了。

可也不能真虧待人家孩子,再說,王燦爛是真的打心眼裏喜歡何席席。

又乖又懂禮貌,比自己家這個,好了不知道千萬倍。

王燦爛領著何席席回了房間,留下客廳裏的父女倆。

剛剛那掌可把餘蔓腿上拍出了個道紅印,餘蔓特好奇,“爸,我是我媽親生的吧?還是我是抱回來的,所以我連她的小侄女都比不上。”

餘大江喝了一肚子水,躺在沙發裏研究何建軍帶回來的茶葉,“胡說八道什麽呢?你媽倒是說得沒錯,之前是為了學費整天不著家,今天呢,去哪兒瘋去了?”

“我能去哪兒?好好學習唄,還說呢,茹慧媽對我都比你倆上心。”

餘大江一點沒聽出自家閨女抱怨的語氣,還特放心,“那就好那就好,巴家兩口子都是有學問的人,有他們在我不操心。”

餘蔓慶幸,自己一點也沒遺傳到餘大江少根筋的缺點。

淩晨的時候,窗外有狂風作祟,樹枝晃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厲鬼哀嚎。

餘蔓沒睡熟,趕在暴雨來臨前收回晾在陽台上的衣服,再躺回**時,有人在輕輕敲房間門。

房門拉開一條小縫,差點兒沒把她嚇得丟了魂。

門外,一道刺眼白光印著張清秀雋麗的巴掌臉,一兩縷頭發被風吹在眼前,淒美又瘮人。

“你什麽毛病?夢遊呢?”餘蔓打開房間的燈,身子擋在門邊。

還是怯生生的語氣,“姐,我怕。”

胸前抱著枕頭,腦袋縮在頸窩裏,像隻受了驚嚇的小白兔。

餘蔓立馬領會她的意思,“當我這是收容所呢,怕就蓋緊被子,數羊,最慘數到一萬就睡著了。”

然後就“嘭”的一聲關緊了房門。

何席席沒死心,站在門外沒動。她猜想,一定是因為許久沒見,餘蔓對她生疏了些。

漆黑的房間裏隻有窗外路燈透進來的光,一股冷風從耳邊穿過,何席席嚇得抿著嘴沒哭出聲響來。

她還想敲門,又怕餘蔓真生氣,隻能踩著拖鞋慢慢挪回房間。

第二天一早,餘蔓被八斤的奪命連環call給叫醒。

慢吞吞從**爬起來,門被踹開,人給嚇了一激靈。

王燦爛一腳蹬上來,“你要是哪天能跟太陽肩並肩在一條起跑線上賽跑,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大早上的,說這話多晦氣。

洗漱完再來吃早餐,王燦爛已經在廚房裏收拾了。

“我爸呢?”

王燦爛提著垃圾袋要出門,“帶席席出去玩了,你是指望不上了。”門掩上又拉開,“別欺負她,頭一次離家爸媽又不在身邊,昨晚哭了一場狠的,枕巾都濕透了。”

“有那麽誇張嗎?不會是半夜餓肚子流口水了吧? ”

王燦爛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晨間有風,吹動陽台上剛晾好的衣物,粉色的白兔枕巾也在其中。

餘蔓輕描淡寫的瞟了一眼,嘴裏的小籠包瞬間就不香了。

“聽見沒有?”王燦爛施加壓力。

餘蔓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

4.

離開學還有小半個月的時候,餘蔓謹遵王太後的懿旨,為了不招惹何席席,天天躲在八斤家裏。

“這麽一看,還是卷子比較可愛。”卷麵上染著一大塊的黃色印跡,她的指甲縫裏還藏著橘皮液。

八斤嫌棄她,“這麽神聖的東西盡被你糟蹋了。”

餘蔓不服氣,“不要太在意這些表麵上的東西,你要注重內涵,就好像我有沒有把上麵的知識給吸收了。”

“那你吸收了嗎?”

“我吸不動啊!”

八斤一點不意外,又翻出兩張卷子給她,“那就多吸兩口,勤能補拙,我看好你。”

餘蔓索性耍賴滾在地上,像隻擱淺的小烏龜在陸地上慢慢匍匐前進,到了小茶幾邊上,摸到手機玩貪吃蛇。

“餘蔓同誌,我跟上級請示過了,為了避免你為禍蒼生,我接到指令以引你走上正途為首要目標,時時刻刻監管你,你嚴肅認真一點。”

“哪個上級?”餘蔓沒上心。

“觀音菩薩和如來佛祖。”

“少扯了,昨天晚上我跟觀音大士喝茶的時候她還叫我不要讀死書,注重勞逸結合。”

“貪吃蛇就不必了。”

“你小瞧貪吃蛇啊?一千三百級通關,給你兩天你試試?”

八斤覺得這太白癡了,“誰會花兩天玩這個就為了通關啊?”

“危佶啊。”他挺厲害的,“他隻用了一天半。”

“無聊。”

餘蔓戳他痛處,“你就是玩不過。”

下午劉茹慧女士回了趟家,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坐車去了隔壁市裏跟巴司翰一起出發去首都做學術討論,為期一周。

走前雖然留了生活費,卻還是不放心,“我跟你表舅說好了,這幾天你去他家住。”

八斤懶得折騰,“算了,我還是去你家蹭飯得了。”

兩人一起長大,互相串門是常有的事。

餘蔓說,“隻要你忍得住王太後的魔音神功。”

自從何席席入住餘家,每日的菜色是變著法的豐富。

餘大江偷偷跟餘蔓托底,“你小姨給席席留了不少生活費,咱們的生活水平跟著上漲。”

八斤在樓下就聞見了飯菜香,“酸菜魚對不對?我真饞了。”

一點都不假,口水立馬淌了下來。

餘蔓覺得他沒出息,交代著,“待會兒多吃飯少說話,尤其是不要跟陌生人。”

陌生人?

就何席席一個。

八斤提出疑問,“你是不是怕我投身敵營以後就剩你孤軍奮戰?”

餘蔓扭開門鎖,“你小看我了。”

他是小看自己了。

在片場大火發生的三年前,八斤愛上了一個女人,餘蔓不曉得那個女人是誰,或者說是八斤一直藏著她,就是後來傷了心絕了情他也沒跟餘蔓提起那個女人的任何一個字。

也消沉了一段時間,餘蔓從國外飛回來,兩人喝了一整晚的酒,她勸他,“總會遇見個能相守一輩子的,隻是不是她而已。”

下巴長出青色的胡渣,他隻認定那個人,“是我配不上。”

再後來,他為了躲避這段感情出國,兩人再也沒見過。

走之前他說,“不要想我想到哭鼻子哦。”

餘蔓覺得他小看自己。那時候她隻有自己一個人,最好的朋友不在身邊,受了委屈沒人傾訴,她哪裏隻是簡單的哭鼻子,明明嚎啕大哭到天亮。

打開門,屋裏何席席蹲在電視機前翻影片。

小小的一隻背影落進八斤的眼裏,他小聲開玩笑,“這種的,輕輕磕一下就能哭出來。”

餘蔓沒搭理他,坐在沙發裏等開飯。

八斤先是進廚房對王燦爛的廚藝狠狠誇獎了一番,逗得王燦爛笑出鵝叫聲,餘大江端著茶杯路過餘蔓身邊評價,“你媽就吃小巴這一套。”

“天賦異稟,我學不來。”餘蔓也自歎不如。

餘大江又叫何席席,“有喜歡的片子嗎?沒有明天我帶你去買。”

何席席靦腆,又覺得不好意思,臉紅紅的,“也沒有特別想看的,就是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的原因是,她一個人太無聊了。

摁遙控器的動作停頓,餘蔓抬眼直勾勾看著她。想表達什麽意思呢?我這個東道主沒盡到陪玩的職責是吧?

何席席被她看得發怵,起身說去廚房幫忙。

低著腦袋往前走,跟從廚房倒退出來的八斤撞上了。

動靜不小。

腦袋磕在八斤背上的骨頭,疼得人蹲了下去。

八斤跟著蹲下表達歉意,腦袋使勁兒埋低了看,就怕把人給磕哭了。

何席席忍著沒出聲,眼眶裏蓄著的淚花也盡力憋著,緩了緩,才抬頭。

巴掌大的臉,額角的地方撞出紅色,明明疼得想放聲大哭,可是倔強的臉上雙唇緊抿著,清亮的雙眼被水霧侵襲,就像藏在大雨後豁然開朗的彩虹叫人挪不開眼。

旁邊餘蔓把何席席給撈了起來,順手往八斤背上拍了一掌。

“道歉。”

八斤還是傻愣愣的,這一掌沒被拍清醒過來。

餘蔓還想來一掌,被何席席給攔了下來,“姐。”

餘大江抱來藥箱,讓餘蔓給人擦點紅藥水。

餘蔓拉著何席席坐進沙發裏,不情願的說了聲“麻煩”,下手卻是輕輕柔柔的。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她別過臉,“說你麻煩呢。”

何席席笑,“恩,下次不會了。”

怎麽的?還有下次?你要拿腦袋往牆上撞嗎?

吃完飯,看完八點檔泡沫劇,八斤被餘蔓踢出門。

樓道裏,兩人前後腳往下走。

八斤沒跟上,餘蔓不耐煩回頭,“你磨蹭什麽呢?”

“蔓子,明天我還來你家吃飯。”

“來唄。”

“後天也來,大後天也來,算了,我每天都來。”

餘蔓站在單元門口,從下往上看他,“什麽毛病?”

腳下還有四層台階,八斤跳下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又墜入愛河了。”

為什麽要說又?

餘蔓冷哼一聲,“上次的女裝危佶,你也是這麽說的。”

“這次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性別不一樣。”

餘蔓摸著下巴,恩,理由成立。

月下有燈光搖晃,八斤三步一回頭,想要留宿的意圖實在明顯。

餘蔓抬起拳頭威脅他,要麽活著離開要麽死了留下,二選一,必選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道理八斤明白,趕緊溜了。

餘蔓踢著石子,等徹底看不見八斤的背影了,才轉身上樓。

樓道裏是聲控燈,二樓亮了,三樓卻一直黑著。

餘蔓坐在樓層拐角的地方,圖方便,出門的時候她穿著雙拖鞋,這會兒盯著腳趾頭發呆。

片場大火前的人生好像愈來愈不清晰了,跟一場大夢醒來後,再刻骨銘心的畫麵在腦袋裏也會慢慢變得淺淡。

她覺得很煩悶,一個人靜坐了很久。

後來是何席席出門來找她,“姐,你一個人坐在這裏幹什麽啊?”

餘蔓覺得恍惚,看著那張還沒褪去嬰兒肥的青澀臉龐,她居然也覺得有那麽一點點可愛。

承何席席的情,每天果籃裏的水果也是新鮮飽滿的。撈起一顆橘子,餘蔓回房間的時候正好看見陽台對麵的危佶。

“吃橘子嗎?”伸長手也不能觸碰到的距離,她就是想逗逗他。

危佶倒是認真,“吃。”

餘蔓手裏掂著半顆橘子,心裏沒底,“別吃了,月色比這東西飽腹,多看看,夜宵都省了。”

還是那個姿勢,雙手撐在窗台上,危佶輕笑著,“你倒是諸多借口。”

文縐縐的詞兒聽起來特酸。

餘蔓憨笑,“你對我的認識還不夠深刻,不能這麽輕易下結論。”

“哦?”危佶配合她,“是我魯莽了。”

“你這麽喜歡看月亮啊?天天看不膩嗎?”

“幹淨,看著心裏也明亮。”

餘蔓努努嘴,還是個文藝少年。

“?”餘蔓想起樓下的對話,“你什麽時候開始看月亮的?”

今晚是圓月,皓月當空甚早。

危佶說,“不巧,‘墜入愛河’四個字開始的。”

餘蔓扶著額頭,完了完了。

墜入愛河之後,是女裝危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