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永遠把她放在心尖兒上的人

1.

商場裏,按摩椅上,額頭上覆著塊濕毛巾的八斤慘白著張臉沒一點反應。

商場裏有醫務室,狹小的房間裏隻有一張書桌一麵書櫃,櫃子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藥瓶,瓶身上落了灰,過沒過期不知道,再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頂著一頭雞窩發型,像是剛睡醒,趕來的時候急忙忙的,脖子上掛著的聽診器連正反麵都弄不清。

餘蔓蹲在按摩椅邊上,問危佶,“他是有醫生執照的吧?”

危佶站在她身後右側,“不知道。”

“別給醫死了吧?”

才反應過來的醫生輕咳一聲,提醒她,“姑娘,我聽得見。”

“聽見就聽見唄。”餘蔓無語,“我有權利提出我的質疑。”

醫生覺得很委屈,隻能靠實力為自己證明他的醫生執照不是假的,聽心跳,看瞳仁,基礎的不能讓人信服,他又開始搭脈。

中式西式輪著來,餘蔓臉色不大好看,打發走醫生親自來。

她當初拍戲的時候學過兩招急救,掐人中摁胸腔人工呼吸,這些她都會,按順序來,前兩個都沒反應,隻剩最後一招。

一手抬著八斤的下巴,一手捏著他的鼻子,餘蔓深呼吸一口氣,撅著屁股要埋頭,空中一個閃現,嘴唇貼著寸肌膚就被人給往後撈。

“你做什麽?”

“人工呼吸啊!”餘蔓反問他,“不是成績挺好的嗎?初中生物課沒學過啊?”

危佶腦袋上套著假發,心裏急躁,額間開始冒汗,“是你能做的嗎?”

“?”餘蔓沒跟他在一條頻率上,“人工呼吸,當然是人做的,你要這麽問,我合理懷疑你在侮辱我。”

危佶跟不上她的腦回路,愣了兩秒,然後無奈的笑了一聲,拉她,“我來。”

餘蔓乖乖退後,臉上又露出賤兮兮的笑容。

起初沒覺著不對,這一笑,倒是讓危佶進退兩難了。話都說出去了,要想收回來不僅難,還挺沒麵子的。

咽了咽口水,他重複著餘蔓剛剛的動作,眼睛一閉,努力讓大腦放空,頭就埋下去了。

一次沒成功,再來一次。

第三次,按摩椅上的人才有了反應,猛烈咳嗽了起來。

餘蔓掰著他的下巴,左右瞧了一眼,伸手問他,“這是幾?”

八斤雖然醒了,但意識還不大清醒,隻認得這是什麽東西,“手指。”

“完了。”餘蔓鬆開他,“砸廢了。”

她一屁股坐在商場的地上,寬鬆的短褲往上撩起一截,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皮膚。

危佶站在她身前,擋住路人的目光,“起來。”

餘蔓耍無賴,“不要,我現在很不痛快,別惹我,我會打人的。”

危佶根本不聽,“起來。”

旁邊的八斤像被魔語控製,“噌”的一聲站了起來。

餘蔓更不樂意了,“你折騰他做什麽?要是真傻了,我還得養他一輩子。我可不想跟他過……”

話沒說話,就被拎了起來,是的,拎雞崽一樣的給拎了起來,一個順手,人給帶進了旁邊的按摩椅裏。

“哎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餘蔓後背吃痛,要奮起反抗。

餘光裏有人在看她,視線往下,短褲的一邊卷起了一塊,敏感地帶險些藏不住。

她下意識去看危佶,發現他正瞪著盯著自己的那個人。

哦,他是好心的。

所以,她原諒他的蠻橫無禮了。

商場大老板在聽到出了事後就以最快速度趕了回來,路上買了不少營養品表示慰問,雙手拎得滿滿的,見著了受傷者,自己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小津啊你沒事吧?”他邊說邊拉著八斤上下看著,“你要出事了我可怎麽跟你媽交代啊?”

在他之前,八斤已經被餘蔓友情感化了一遍,這下又是親情攻勢,總算是整個人清醒了過來。

“表舅,我媽給你買的特產沒了。”

“沒了就沒了。”表舅表示一點也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你不沒了就萬事大吉。”

商場大老板文旭,從小被八斤他媽劉茹慧女士的高智商碾壓,給欺負怕了。

餘蔓看著舅甥倆噓寒問暖,撞了撞危佶的胳膊,“走不走?我棚子還在外麵呢。”

眼前什麽最重要?

搞錢最重要!

雙手插著兜,餘蔓別過臉不看八斤委屈巴巴的求救表情,狠狠心拔腿就走。

八斤啊,不是我不撈你,是你表舅沉浸情緒太大,我不敢中途打擾,得罪他,沒人給我發工資啊!

危佶跟上她,“忘恩負義。”

“你懂什麽?”餘蔓抽抽鼻子,她還想瞎掰一句,但是半天憋不出來,隻能在行動上拉回一層威嚴。

快速抬腿,精準落在危佶後小腿上,趕緊開溜。

危佶站在原地,明明恨得牙癢癢的,看見她慌亂跑開的背影,還是忍不住笑了。

下午的時候天陰了一陣,瞧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

餘蔓癱在沙灘椅裏看陰雲,這是文旭特意叫人給她搬來的,說是方便歇息,她現在想想,突然有些懷疑,她這幾天的優質待遇是不是八斤特意關照過的?

“沒有,你別瞎說,我從來不搞走後門這一套,更別說我根本不知道你在這兒。”好不容易從表舅手裏逃脫出來的八斤趕來找餘蔓。

餘蔓讓出半個位置給他,他坐得理所當然。

“那是為啥?”餘蔓想不明白,“雖然我個人的魅力很大沒錯,但是當時我根本沒表現出來呀。”

“能要點臉嗎?”八斤順走她的開心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餘蔓假裝撕下一層臉皮給他,“我還有多的,你要嗎?”

八斤從小就被她壓一頭,在外餘蔓總自稱是他的老大,可是該反抗的時候要反抗,該掙回一點麵子是一點。

他打掉她的手,“是我配不上。”

——是我配不上。

這句話,好像是從十年後的某一天飄**回來的。

餘蔓怔著沒動,八斤揮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還是沒動靜,很好,可以動手了。

一巴掌要落下來,半路被人截住。

手腕被抓得生疼,八斤去瞧攔他的人,個子挺高,清秀明媚的一張臉,就是沒什麽表情,一點也不生動,跟個假人似的。

“是男人嗎?”那人問他。

完了,說話時牽動出一絲憤怒的情緒,莫名襯得那張臉絕無僅有的好看了。

美色在前,八斤結巴了,“不、不是啊,我才十五。”

十五歲,未成年,小男生一個。

餘蔓哼哧笑出聲,八斤的腦回路一向清奇,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也隻在他身上學到一點皮毛而已。

危佶沒想到會遇到一個比餘蔓小腦發育還慢的,穩住情緒,不能太認真。

“再動手動腳試試。”

他甩開八斤的手腕,從兜裏掏出藥膏給餘蔓,然後冷酷轉身,留下身後麵麵相窺的兩個人。

“你朋友啊?”八斤率先打破僵局。

餘蔓點點頭,“算是吧。”

“挺可愛的。”

“算是吧。”等等?餘蔓一臉吃了屎的表情,“你說什麽?”

“我覺得、覺得她挺可愛的。”八斤紅著一張臉,妥妥的少年情竇初開的模樣。

餘蔓憋著笑,“你喜歡就好。”

又想,女裝的危佶,是挺可愛的。

桌上的開心果吃得幹幹淨淨,這次的海南之行也分享得完完整整。

老天爺一點麵子也沒給,天隻陰了十多分鍾,太陽好像隻是去偷了一小會兒懶,這會兒又元氣滿滿的照耀著廣袤大地。

八斤坐在桌麵上,正好替她遮擋住刺眼的陽光。

樹上有知了不停歇的唱歌,街道上行駛過的車輛偶爾的鳴笛聲像是在助興,精準卡進一個節拍。

餘蔓被這天氣搞得昏昏欲睡,但還是托著下巴聽八斤的胡言胡語。

“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點?去海南這一個月劉女士天天拉著我晨跑,太恐怖了。”

“其實我偷懶,她在前我在後,我偷偷跑去吃豬肚湯了,那滋味真的絕了,下次我偷劉女士的錢帶你去吃。”

“當然被她抓住了,但是體重不漲,她一點沒生氣,說這是抽條,一種身體發育現象,你懂嗎?反正我不懂。”

“哎別說,我現在是不是挺帥的?”自信撥動劉海,八斤雙眼放星等著餘蔓誇誇他。

餘蔓一點也沒讓他失望,“你少做夢。”

“我講認真的。”

2.

五點半,下班時間到!

餘蔓收拾著桌上的登記冊,“屁股讓一讓。”壓根沒想理他。

“蔓子。”八斤抓住她的胳膊,眼睛使勁兒眨巴著,“幫幫我。”

餘蔓慢悠悠眨眼。

“剛剛那姑娘,介紹介紹。”

餘蔓一口老血差點兒吐出來,原來在這裏等著她。

八斤背後,有個人慢悠悠走出商場走下台階,再走向他們。

換了一身清爽幹淨的打扮,短袖短褲帆布鞋,頂著陽光而來,瞧著還有點帥。

他問餘蔓,“走不走?”

八斤當時不樂意了,“你誰啊?想追我們餘蔓,怎麽也得排我後麵,排好了我再說,我跟餘蔓不可能,所以你跟她也不可能,聽明白了嗎?滾吧!”

神腦回路!連餘蔓都不得不稱讚一番。

危佶單純以為他白癡,但是沒想到足有兩個餘蔓的白癡程度,索性連餘蔓也不等了,直接走人。

“哎!”餘蔓叫他,又抬手要給八斤一掌,八斤直接給嚇鬆手,跟著她身後跑。

三人拐進一條小巷,是回家的近路。

八斤還沉迷在美色之中,喋喋不休的煩著餘蔓,餘蔓被吵煩了,叫住頭也沒回的危佶。

站在兩個男生之間,餘蔓開始介紹,“這是巴津,我發小。”她看著危佶,“他喜歡你。”

“?”

“?”

餘蔓很嚴肅認真,眼睛在兩人身上轉悠著。

“你別笑!”八斤怒吼一聲。

“我沒笑。”餘蔓依然正經。

八斤兩眼一黑,“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麽屎,現在心裏肯定憋著笑,你臉上越正經心裏就笑得越大聲。”

“哦。”餘蔓答了一聲,徹底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八斤被她笑得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他的初戀,居然給了一個男的?!

餘蔓畫外音:你別放屁,你這是單戀。

八斤畫外音:我他媽現在失戀了,我愛怎麽說怎麽說!

餘蔓微微聳肩,失戀者應被該同情,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危佶自始至終冷漠著一張臉,開口問,“然後呢?”

餘蔓覺得危佶的心理素質就很強,八斤應該多學學。

“成不成就等你一句話,不過危佶我跟你說啊,別看我朋友長得人模狗樣的,其實……”

其實內心很脆弱,傷不得的。

“等等,你說他叫什麽?”八斤一臉驚恐。

“危佶。”又是很冷漠的兩個字。

“不好意思哈。”八斤閃到餘蔓身後,推著她的肩往前走,路過危佶時還朝人鞠了個躬,“我不喜歡你了,你不要太有心理壓力,就當我眼睛瞎了,不對,當我放了個屁,也不對,他媽的……”

還說個屁,趕緊溜。

“你太不厚道了,虧我還天天想著你,買這買那的,還大包小包人肉扛回來,你對得起我嗎?”

八斤坐在房間地板上,背對著餘蔓,明明高高大大的一個人,這會兒委屈得跟個要不著糖吃的三歲小男孩一樣。

餘蔓手裏拆著八斤的禮物,敷衍著,“謝謝啊。”

“就一句謝謝?”八斤覺得餘蔓太過分了!

餘蔓很識趣,“太謝謝你了!”

八斤點點頭,這才不錯嘛!

話題變嚴肅一點,八斤又問她,“今天真不是他找你麻煩?我怎麽覺得他就是拿的電視劇裏的無敵大反派的劇本呢?”

“拜托,女人的敵人是女人,男人的敵人是男人,搞清楚勁敵原理好不好啊?”

“勁敵原理?”八斤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哎,畢竟不是這個圈子裏的,吃不著這碗飯,聽不懂就算了,反正不是危佶就對了,他人還不錯,就是心狠了一點。”

餘蔓保證,這絕對是誇獎,但是別人怎麽想,由不得她。

所以,八斤一點不信,依然覺得危佶是無敵大反派,所以這幾天他得做護花使者好好保護餘蔓的安全,雖然他的保護對象是一朵食人霸王花。

餘蔓畫外音:八斤,乖,過來,我不揍你。

八斤畫外音:蔓子,別,不鬧,我先走了。

商場上班第四天,餘蔓多了一個小弟。

此小弟身份非同一般,是商場大老板的親外甥,雖然還得在前麵加個“表”字,但是一點不影響管理層對巴津的特殊照顧。

棚子四周各放置著一個製冷機,360度無死角享受清涼,桌子上水果飲料零食樣樣俱全,多得連餘蔓的一支筆都放不下。

餘蔓覺得,就這陣仗,前兩天她的那些都是小兒科好不好。

“哥,你往旁邊挪一挪,我還得勤勤懇懇上班掙錢呢。”

八斤嘴裏嚼著根辣條,平常劉女士不讓他吃,今天總算得吃夠本兒,“還上什麽班,就衝咱倆這關係,隨隨便便領兩個月工錢就是,還勞累個什麽勁兒。”

“什麽關係?咱倆什麽關係?咱倆可是正經關係。”餘蔓可聽不得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要是讓哪個心懷不軌的人聽了去,她一清白小姑娘還活不活了?

八斤知道她瞎打什麽如意算盤,胳膊勾住她的下巴,把人圈得死死的,“你少給我惹事啊,做個閑人挺好的,別瞎整什麽動靜出來,鬧成名人形象了,我收不了場啊。”

果然,他說得對,餘蔓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她要拉什麽屎。

餘蔓“哼”了一聲,“閉嘴吧你。”

中午吃飯,八斤早給她叫好了外賣,“趕緊吃趕緊吃,也不用太感動,我是騙劉女士說跟你一起打工她才放我出來的,平常我哪裏能吃這些好東西啊?”

漢堡可樂小炸雞,八斤的追求隻有這點兒。

餘蔓一口漢堡一口可樂,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吃得比八斤還開心。

領子突然收緊,她又被人像拎小雞一樣的給拎了起來,“這是人吃的嗎?”

這話八斤可不愛聽,一根薯條喂進危佶嘴裏,“你不是人嗎?”

已知:在餘蔓眼裏,八斤比危佶更神;在危佶眼裏,餘蔓沒八斤一半神經。

可知:八斤是個百分百純正的神人一個。

餘蔓暗叫一聲“臥槽”,心裏誇獎:八斤牛逼啊!

嘴裏叼著根薯條的危佶閉眼深吸了口氣,然後“啐”了一聲,薯條掉了下來,一隻手接著扔在了桌上的垃圾袋裏,另一隻手又放了盒盒飯在桌麵上。

“給我的?”餘蔓瞧了瞧菜色,挺豐富的,隻是不像商場包的。

危佶不答反問她,“藥膏擦了沒?”

藥膏?

餘蔓搖搖頭,“我皮糙肉厚的,沒兩天就好了,廢那勁兒幹什麽,黏糊糊的我受不了。”

她說得特別心虛,昨天走得急,她根本不知道把藥膏落在哪兒了。

“不見了是吧?”一管藥膏塞進她手裏,危佶也不等她回答就轉身走了。

餘蔓等他進了商場,才拉著八斤坐下,卷起左邊褲腿,“快,幫我擦一下,留疤就不好看了。”

八斤莫名其妙,“你是那種拘泥於這種小節的人嗎?”

餘蔓翻了個白眼,心想,你知道個屁,後來她光是為了褪掉這些磕磕碰碰的小傷疤就足足花了五位數。

等擦好藥膏,八斤對漢堡的熱情轉移到了盒飯上,“你吃不吃?我幫你吃吧!”

餘蔓斜眼的空檔兒把藥膏擰緊裝進褲兜裏,“一人一半,夠意思了吧?”

八斤相當狗腿,“夠夠夠!”說著就掀開盒蓋刨了一半飯菜出來,很客氣的,肉全留給了餘蔓。

隻是一些家常菜,比商場包的好一些,應該是哪家飯館子現炒出來的。

餘蔓一邊吃一邊不時往回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麽勁兒,嚼了兩口菜想,也許是辜負了危佶送藥膏的好心在先,不能再被他抓包送來的美味盒飯還分享給了別人,雖然這個別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3.

有八斤陪著,在商場打工的日子轉眼就過去了一個月。

第一個月的薪水到手,餘蔓很大方的提出要請八斤和危佶擼頓串。

危佶坐在燒烤攤子前,一點沒在意旁邊兩桌嚎著嗓子劃拳喝酒的聲音,專心玩著諾基亞裏的貪吃蛇遊戲。

餘蔓在冰櫃前挑烤串兒,茄子來一個,脆骨來一把,雞皮也不錯,烤著吃最香,整兩把。

八斤攔著她在冰櫃鐵盤前反複來回的手,“姑奶奶,你悠著點兒,別把剛領的錢造沒了。”

“這能有多少錢?”這時候的物價還沒飛漲,她能多吃點兒就得多吃點兒。

“你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也得想想後路啊。”八斤把鐵盤裏的串兒放回一半,“你辛辛苦苦起早貪黑的賺錢是為了什麽?為了上高中對不對?那就得省著點兒,吃素菜就可以了。”

“就請人吃烤素菜,我是那麽沒眼力見兒的人嗎?”隻說之前還欠人一份盒飯就不能這麽辦。

“你還好意思說,多張嘴能多吃掉多少錢了,你沒事把他叫著幹嘛?”八斤偷偷去看危佶,生怕背後說人還被人給聽見了。

餘蔓覺得他這人特沒格局,“你吃人飯的時候可沒這麽義正言辭。”

八斤還想反駁,被餘蔓塞了一嘴茄子,“你別屁這屁那的了,吃你的吧。”

燒烤攤前搭了五張桌子,除了餘蔓這一桌,都是光著膀子紅臉喝酒的。

烤串兒端上來的時候還散著熱氣,餘蔓招呼著,“吃吃吃,別跟我客氣,不夠再點。”

八斤被餘蔓下了“禁語術”,老老實實捏了根串慢悠悠吃著,危佶坐他對麵,跟他一個節奏,分著心還在玩貪吃蛇。

晚上的暑氣依然很重,沒吃幾串人就熱得汗流浹背,八斤招呼老板搬了台大風扇來,吹出來的也是熱風,可總比沒有的好。

餘蔓拉著八斤玩兩隻小蜜蜂,在花叢裏飛了沒兩圈,熱風就消失不見了。

四周看了一眼,風扇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挪到了旁邊那桌。

八斤喊了一嗓子,“我不做大哥好多年,被人偷了風扇敢怒不敢言。”

歪酸的話裏意思太明顯了,叫人聽了還能聽不明白的隻能默認自己是傻子。

旁邊那桌的大哥紮著個小辮兒,要不是光著膀子,也許還能瞧出點兒文藝氣息來。筷子一扔,喊回來,“風扇又不是你家的,你言個什麽勁兒,嘰嘰歪歪跟個娘們兒似的。”

八斤一點也不慌,“第一,我懷疑你在冒犯女性,不知道你桌上的幾位怎麽想。第二,風扇是我問老板借的,開的是轉頭檔,你那邊一樣能吹到,但是你問也不問就挪到自己那邊,不太合適吧?”

旁邊桌上的幾個女生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出來個人打圓場,“放中間吧,沒必要為這事兒鬧不愉快。”

小辮大哥被拂了麵子,往桌上砸了一拳,震得盤子碗筷響,然後起身把風扇挪回原位,回去的時候還往八斤坐的凳子上狠狠踢了一腳,直接把人踢地上坐著了。

八斤還沒爬起來,旁邊的就一個影子飛了過去,腦袋一抬,就看見餘蔓撈了個酒瓶子擋在他身前,“怎麽的,還想殘害祖國的花骨朵兒啊?這要是磕著絆著了,你對得起祖國嗎?”

大義凜然的護短叫在場的所有人怔住,場麵一時之間有些僵持不下,連燒烤攤老板也停了手裏翻串的活兒,直接糊了。

突然的一陣笑聲從八斤身後傳來,他還趴在地上,看過去,危佶關掉手機,身子後仰陷進塑料椅裏,提醒著,“串兒要涼了。”

這句話好像是危佶和餘蔓之間默契的暗語,餘蔓答著,“哎,來了。”她把還沒開蓋的啤酒塞進小辮大哥手裏,“串兒不停酒不停,大哥大哥你快請。”

剛剛還一副要跟人打一仗的架勢,這會兒卻是軟綿綿的狗腿樣子,小辮大哥被她的變臉速度逗樂,氣全消了,“剛剛是哥不對,老板,這桌再加兩把雞翅,我請的。”

餘蔓撈起八斤,諂媚道謝著坐回椅子裏,掩著半張臉問危佶,“你剛剛笑什麽?”

八斤揉著屁股,聽見危佶寡淡的聲音,“哦,遊戲通關了。”

危佶不知道,在他看做神人的八斤眼裏,他也是神人一個。

那邊桌上,小辮大哥新開一瓶啤酒,氣泡上湧衝了半張桌子。

八斤沒問出口的那句“你擋著臉幹嘛”的答案顯而易見。

烤串錢是危佶結的。

瀟灑走開的背影後是一臉錯愕的八斤,他問餘蔓,“我剛剛那麽說他是不是有點兒小心眼了?”

餘蔓點點頭,“學學人家的格局,再努力個十年也許就能趕上了。”

灌掉最後一口飲料,餘蔓又說,“我就不送你了,回去路上自個兒小心點兒,別被壞叔叔拐走了。”

八斤挺起胸脯噘著嘴,想裝成熟大人卻敗在了幼稚的表情上,“說得我像個小白臉似的。”

小時候圓滾滾的身材在暑期裏因為瘋狂躥個兒清瘦了不少,以前擠在一起的五官這下長開了是有點眉清目秀的意思,但是因為去了趟海南,隻能算個小黑臉。

餘蔓“嘖”了一聲,掉頭追上危佶。

十一點的街道上隻有的士車還閃著車燈,一明一暗的燈光落在兩個並肩而行的背影上,遠遠看過來有種古代雙俠一刀一劍闖江湖的味道。

餘蔓從褲兜裏掏出個信封,裏麵裝著她這一個月的辛苦錢,摸了張一百的出來遞給危佶。

“喏,說好我請客的。”

危佶沒接,甚至瞧都沒瞧上一眼,腳步一直往前。

餘蔓小跑兩步,額間就掉顆汗珠順著下巴落在衣襟上,“哎,你快收著,我說話算話的。”

危佶加快了步伐,趕在紅燈前跑過馬路,留下餘蔓還在馬路這頭。

餘蔓很無語,這人加速也不帶叫人的,怎麽?覺得她腿短馬力也不足嗎?

三十秒後綠燈再亮,餘蔓助跑姿勢就位,一個箭步衝過去跟在危佶身後。

手裏的動作很輕,折成一小塊的一百塊塞進危佶的褲兜裏,餘蔓點點頭,神不知鬼不覺的,她心裏誇讚自己就是個天才,跟危佶再次並肩的時候,還特得意洋洋的看了他一眼。

危佶雙眼微垂,眼角的餘光見她笑得如此勝券在握,就猜到七八分,手往褲兜裏一摸,果然摸到了樣不屬於他的東西。

“我不缺錢。”

言外之意是,你才是窮光蛋,沒必要破費。

餘蔓內心通透,剛開始混跡娛樂圈的時候就學會了怎麽聽別人話裏的弦外之音,“不缺就不缺唄,還擠兌人。”

她眼疾手快,在危佶的手還沒摸出褲兜的時候往旁邊跳開一小段距離,偏偏腦子這時候不頂用,沒想著下麵就是馬路,後麵拐來一輛自行車,眼見著要撞上,又被拉了回去。

腦袋被撞了個悶響,磕著的地方卻是結實有力的。

她抬頭,危佶也看著她,“蠢貨。”

麵無表情的一張臉,會說出這兩個字一點也不違和。

鬆開她的人雙手插兜繼續往前走,別過臉時的表情好像在說自己跟這個要撞車的蠢貨一點也不熟。

餘蔓回敬他三個字,“死傲嬌。”

她剛剛,明明聽見了前麵那個人咚咚的心跳聲。

傲嬌在前,蠢貨隨後。

蠢貨的聽覺很好,隻是傲嬌自己不承認,在路燈和滿牆的爬山虎間忽明忽暗的臉上,潮紅悄悄覆了上來。

4.

拐進巷子的時候,危佶遠遠看見單元樓下站著的那個人,蹲在半人高的水泥台上,嘴裏含著顆鑽石糖,就套在手指上。

餘蔓早不記得有這種東西的存在,所以模糊看著的時候隻覺得那人老舔著自己的手指怕是有什麽毛病。

梅杭棲也看見了兩人,揚起胳膊用力晃著,等人近了才跳下水泥台。

“你晃到哪兒去才回來?”

“你不上去蹲這兒幹嘛?”

兩人是同時發問,先出聲的卻是餘蔓,“你們在演舅甥情深的戲碼?”

梅杭棲認得餘蔓就是那個在陽台上齜牙咧嘴的變態,身子挪了挪,借危佶的身子擋住她。

樓上有砸東西的聲響,三人齊齊看上去,三樓亮著燈的那扇窗戶就是危佶家,聲響就是從那扇窗戶傳出來的。

梅杭棲聳聳肩,“小梅同誌來了。”

小梅同誌本名梅書香,文雅端正的名字透露出老梅同誌當年喜得愛女時是對這個孩子寄予了多麽深厚的期望,可惜梅老六的妻子走得早,梅老六又忙著學術研究,孩子隻能丟給鄉下的老母親,老母親性子辣,年輕的時候也是上山跟土匪幹過仗的狠角色,帶個奶娃采取放養態度,養著養著就養成了跟自己一樣的潑辣性格,交還給梅老六的時候還十分痛心疾首,“兒啊,對不住了!”

小梅同誌來了,那家裏肯定翻了天了。

危佶難得慌張,問他,“我媽呢?”

梅杭棲指著另一邊的窗戶,“擱那家呢,出門的時候臉上敷著麵膜呢,這會兒臉上應該是光彩奪目了。”

餘蔓覺得這孩子不愧是梅家人,雖然他媽不得一點真傳,但好歹把梅老六的才情隔代傳給他了,誇人的時候一點都不吝嗇。

隻是等等?

他指的那扇窗戶,好像是她家。

她連招呼都沒打直接轉身上樓,到了門前還不忘感歎年輕就是好,一口氣上三樓都不帶喘的。

然後心裏又開始發怵,這個點兒了葛蘭還在自己家,指不定王燦爛又得說什麽難聽的話,她嫉妒葛蘭漂亮又命好不假,但是探究到內心緊鎖住的那扇門裏關住的心思,不過是擔心自己年紀愈來愈大,丈夫的心漸漸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掏出鑰匙打開鎖,奇怪的是客廳裏傳來的居然是一連串的鵝叫聲。

餘蔓趴在玄關上偷偷往裏瞧,餘大江坐在單人沙發上看電視,慵懶愜意的樣子像是一隻順了毛的薩摩耶,旁邊的長沙發上坐著兩個人,兩人聊得很是投機,雙手交叉搭著,任誰見了不說這是一對已為人母依然情真意切的姐妹花。

餘大江先瞧見了餘蔓,外人麵前總愛充麵子,“見了人怎麽不打招呼,快叫葛阿姨。”

餘蔓脫了鞋走進客廳,“葛阿姨。”

葛蘭笑著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著,“乖。”

連王燦爛也是一臉的笑意,“桌上留著鹵鴨,洗了手再吃。”

餘蔓雖然心裏奇怪,麵上卻一點沒表現出來,乖乖答好,洗了手坐在餐桌上啃鴨脖。

葛蘭打心裏喜歡餘蔓的率性,毫不吝嗇的誇獎,“蔓蔓這孩子乖巧,心裏也熱乎,都說女兒是小棉襖,看著她我才是明白了些。”

王燦爛一點沒給餘蔓留麵子,笑著說“你是沒見識過她發倔的樣子,我好幾次被她氣得吃救心丸。”

餘蔓聽了偷摸翻了個白眼。

葛蘭也笑,“哪裏有那麽嚴重,明明你心裏是開心的,孩子在身邊的時候能跟你吵鬧上兩句是好事兒,不像我家那個,沒聲沒氣的,想跟他交兩句心,總是躲著我。”

哦對!危佶!

餘蔓嘴裏咬著塊鴨脖,抓著盤子要出門,好東西要一起分享,這是她一直沒丟棄的美好品格。

葛蘭見她動作利索,輕輕拍王燦爛的手,“蔓蔓是好孩子。”

門外站著個人,給餘蔓嚇了一跳。

餘蔓還想下樓找他,人先上來了。

“我媽還在嗎?”依然是雙手插兜的冷酷。

客廳裏葛蘭聽見聲音,起身來看,“你怎麽上來了?”

危佶說,“小棲跟著他媽走了,說是過去住一個月,我來接你。”

言下之意,是家裏停戰了。

王燦爛跟著過來看,“這就是你家孩子吧,長得真俊哦,像他爸。”

餘蔓又翻了個白眼,王燦爛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葛蘭依然淡淡笑著,禮貌道謝王燦爛留她在家裏吃茶水。王燦爛倒像是真熱情了起來,關門前還一直招呼著人下次再來。

關了門,王燦爛哼著小曲兒收拾著茶幾上的水杯。

餘蔓縮到餘大江跟前,“爸,我媽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哦。”餘大江總算想起這茬兒,“好事兒。”

廚房裏,王燦爛探頭出來,“你不是想念高中嘛,這下有得念了。”

餘蔓一臉茫然。

王燦爛搓著圍裙走出來,“下周你姨媽一家要過來,把席席的學籍轉了回來,那丫頭不想住校,我說好了就住咱家,就以前廚房的那間屋子,騰出來了。”

餘大江點點頭,跟著說,“你媽提了一嘴你賺學費的事兒,你姨媽大手一揮幫你把學費解決了,這下你高高興興準備迎接高中生活吧。”

餘蔓聽了半天沒反應。

餘大江還偷笑,“這孩子高興傻了。”

王燦爛不客氣,一巴掌落在餘蔓的肩膀上,從茶幾下麵翻出餘蔓脫下來的襪子,還沒開口訓呢,先聽見餘蔓的一聲驚叫,“你說誰?何席席?誰同意她住進來的了,我不同意!”

王燦爛冷哼一聲,“我的房子我愛讓誰住讓誰住,還得管你同不同意了?”

餘大江也搭腔,“你不也好久沒見席席了嗎?這下你倆天天一起上學,多好的事兒啊。”

好事兒?

餘蔓差點兒就崩潰了。

不說後來何席席跟著她一樣進了演藝圈,處處愛跟她比,今天餘蔓拿了獎明天何席席就得買個高含金量的獎杯發微博壓她一頭,兩人像是天生的死對頭,不分個高下出來誓不罷休。

就說兩人小時候,餘蔓好動何席席安靜,逢年過節的時候何席席永遠是推上台表演節目助興的那一個,一個在台上驚豔亮相引得在場的所有親朋好友鼓掌歡呼,一個在台下因為不小心打翻了瓷杯被拎出來罵得狗血淋頭還得在牆角站著一直到飯局結束為止。

餘蔓打小就不喜歡何席席,為什麽?你自己想,被當成壞孩子的那一個,能喜歡別人眼裏的好孩子的那一個嗎?

答案一定肯定絕對是不可能。

餘蔓回屋前,還瞧了一眼給何席席重新裝潢的那間房,粉色的牆麵上精心布置了許多照片,大多是何席席小時候來她家的時候王燦爛給拍的。

她順嘴問了一句,“媽,我以前的照片呢?”

小時候的餘蔓跟何席席在別人眼裏也算是一對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姐妹花,兩人出去玩的時候,誰見了都想上來捏捏臉親一親。

王燦爛人在廚房,刷杯子的動靜挺大的,“哦,那時候底片不足把你的都刪了。”

餘蔓無語到爆炸,她的親娘怎麽看別人家的姑娘比看自己姑娘還親昵些?

餘大江偷偷摸摸翻出手機,新換的滑蓋機,鍵盤藏在顯示屏下,還帶攝像功能。

“你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看,這些都是她叫我拍下來的。”

餘蔓湊腦袋過去看,像數不怎麽好的屏幕裏是她八歲的時候在奶奶身邊瘋狂轉圈的照片,一看就是對著相機屏幕拍下來的。

她拿過來,小小的顯示屏裏裝了兩個人,她喃喃著說,“是奶奶。”

從小最疼愛她,永遠把她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她好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