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別放棄我

〔Cut 1〕

**是一個受不得委屈的器官。

自習課上,我實在忍不住,回頭小聲對林南柯請示:“班長,我想上廁所。”

他停下手中的筆,眼神充滿了懷疑。

“你想耍什麽花樣?”

“沒有啊,”憋尿的感覺苦不堪言,我解釋,“下課跟人比賽喝水來著……”

林南柯一臉了然模樣,惡狠狠道:“你活該啊,趕緊去,趕緊回。”

聽到“去”字,我起身就往外衝,畢竟不想因為尿褲子這事再登上樹人中學的頭條,要真是這樣,到時候我會一頭撞死在作業本上。

林南柯的話尾落在教室拐角處的空氣裏,帶著一股檸檬的香味,沁人心脾。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醒醒吧,那是洗手液的味道。

自習課結束,班內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用比賽喝水這事刺我,我這人幹別的記性不好,但記仇還不錯,總是有口氣憋在心裏,尤其是對於滑鐵盧事件,記憶尤為深刻。

“你是在挑釁我嗎?”

“是。”

我手指勾了勾,盡力從臉上扯出一個標準的冷笑:“那麽恭喜你,你成功了。”

第二屆喝水大賽正式拉開帷幕,為了打造出勝利者的氣勢,我一隻腳踩在桌子上,學著電視劇裏土匪喝酒的模樣,打開瓶蓋,帥氣地仰脖,三飲而盡。

旁邊還有拍手助興的吃瓜群眾,這場非正式比賽,氣氛倒是挺到位。

喝完一瓶,眾人連連叫好,我故作腔調,學人家摔碗,把塑料瓶往地下一扔,抱拳道:“承讓,承讓。”

隻見那個瓶子一蹦一跳,躍過數十條桌子腿,又打了利索的幾個滾,落到了一雙綠色球鞋腳下。

我低頭盯著瓶子,脫口而出:“喲,這誰還穿綠鞋呢?演綠野仙蹤啊?”

語畢,我一抬眼,林南柯正悠悠地盯著我。

“你說錯了,我腳踩呼倫貝爾。”

這種時候就該害怕,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後,小心翼翼地喊他:“林……林大班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林南柯此時此刻目光十分陰冷,旁邊有人喊我繼續比賽,我便把這事擱下,打算秋後再算賬。

“來來來,繼續。”我正準備喝第二瓶,林南柯突然把瓶子奪了過去,二話不說全下了肚,喉結上下滑動,中間壓根連口氣都沒喘。

有人問林班長什麽意思。

不僅他們想問,我也想問。

林南柯眾目睽睽下提起我的衣領,向大家賠禮道歉:“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我這就把她領回去。”

“咦—”眾人一片起哄。

我突然被拎到座位上,眼前一晃變成了練習冊,委屈得差點哭出聲,轉過頭凶巴巴地質問始作俑者:“林南柯,你喝我的水幹什麽?”

“喊什麽喊,剛打完球回來有點渴。再說了,誰說那就是你的水了?”

“我在那兒比賽你摻和什麽?”

“你能參加點有用的比賽嗎?這種比賽不是在挑戰你的胃,就是在挑戰你的**,多看看書長長腦子比搞這些東西強多了吧。”

人家口口聲聲為了學習成績,我被懟得啞口無言,隻能默默認栽。比賽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我遠遠地望著他們,隻能感歎一句快樂都是別人的,我什麽都沒有。

哦不,我還有做不完的練習題。

在學校裏被林南柯爆頭,回到家沒有家門鑰匙。

我蹲在門口等家裏人回來,心裏挺納悶的,夏叔叔和我媽平時不會同時出去的,而且這個時間也不對啊。

越等越沉不住氣,我站起來,跑到對麵敲了敲鄰居的門。

不得不說,我家鄰居也挺不靠譜的,見我過來,猛地拍了下大腿,才想起來我的事。

“哎喲!你瞧瞧我這做飯做的都給忘了,老夏走的時候把你家鑰匙給我了,讓你回來趕緊給他打個電話。”

我一邊道謝一邊接過來。

夏叔叔從來都沒有讓我主動給他打過電話,一般都是打我媽的號碼,這事兒弄得我心裏不安,總覺得像是出了什麽事似的。沒等我沉住氣,我就把電話打過去了,電話那頭夏叔叔聲音有些低沉。

“加加,你來醫院一趟吧。”

我媽是護士,所以我當時也沒起疑,我說:“那我給我媽打個電話,問問她想吃什麽。”

夏叔叔說不用了,他現在也在醫院,讓我快點過去。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他沉默幾秒,還是讓我先過去。

即使我反複逼問,夏叔叔也不肯在電話裏說怎麽回事,但唯一肯定的是出事了。

我鎖好門,撒丫子就往醫院趕,心中的不安像是一把鼓槌,輕輕地抨擊著內心最脆弱的地方,震響了我心裏所建立起的安全區域。從家到醫院騎自行車需要二十分鍾,我挺著急的,硬是把二十分鍾的路程騎出了十三分鍾,到了醫院門口,把車子一扔就衝進去了。

一路狂奔,我找到夏叔叔所說的病房時氣喘籲籲,本打算在門外靜下來再進去,卻不曾想正好透過玻璃看到了病**躺著的人,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住了一樣疼。

我不敢相信那是我媽,她躺在**,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眉頭痛苦地扭在一起,身上插著好幾道管子。

那一刻我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腿上灌鉛,頃刻間突然多了好幾種心情,其中有一種叫逃避,我根本就不想走進去,看到最愛的人承受病痛的事實,有種被一刀剜心的感覺。

我最終還是進門了。

夏叔叔看到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努力不哭,目光一直停留在我媽身上,病號服好像有些寬大,她隻微微睜眼掃我一下,眼皮仿佛不堪重負,又閉了回去。

“夏叔叔,我想聽你騙騙我。”話說著,眼淚爭先恐後地擠出來,我不想驚動我媽,便使勁捂住嘴跑到門外去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待在醫院的走廊裏,來來往往有許多護士和患者,他們像是司空見慣了這種悲哀,並未有任何大驚小怪,我媽在這兒工作,免不了碰上幾個認識我的,但也就拍拍我的肩膀,讓我放寬心,或者塞給我幾張紙。

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我那天哭了很久,直到眼睛哭疼了才緩緩起身,到樓下買了點飯菜,讓夏叔叔和我媽吃點東西。

夏叔叔說我媽是糖尿病。

我望著對麵那個男人,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很多。

歲月把他的皺紋挖得更深,那雙眼睛有些混濁,紅血絲團成一團塞滿了眼白處,讓我覺得他的悲傷一點都不比我少。

我說:“夏叔叔,我跟學校請幾天假,我們一起照顧我媽。”

他想了想,說:“也行,你總得緩衝幾天,緩過來了就好好上學去,你是你媽的希望。”

這話說著,他眼角有淚滑過,他說:“你媽早就查出來這個病了,但那時是輕症,她誰都沒告訴,前幾天我發現了她藏起來的藥,她這才坦白,還讓我不要告訴你,怕影響你。這不,今天她撐不住了,劉阿姨說你媽上班的時候暈倒,暖水壺打破,熱水灑了一地,再也瞞不住了。加加,有的事情,瞞不住你的,早晚都要知道,你媽說隱瞞到你高考後,但我覺得沒必要。”

他抹了把眼淚,語重心長:“就算高考結束了,你的人生也沒有結束,你早晚要麵對的。加加,別哭了,你媽希望你堅強。”

我流著眼淚瘋狂點頭,我說:“夏叔叔,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我會堅強的。”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加加,堅強可不是嘴上說說那麽簡單。”

我當然明白。

真正的堅強,挺難的。

我媽的右手纏了好多繃帶,因為暈倒時打碎了暖水壺,被熱水燙了好幾個泡,胳膊上還有被碎片劃破的口子,我可以想象到當時的慘狀,如果可以,我真的不希望那個當事人是我媽,是我也好。

後來照顧我媽,我才知道,原來她身上的病號服不是肥大,是她最近瘦了太多太多,她卻還是安慰我,說她沒事,讓我不要太擔心,很多事情都是能好轉的。

但願吧,我想。

〔Cut 2〕

那段時間為了照顧我媽,也為了調整自己的心態,我整整一周沒有去上學。

這突發的狀況落在任何一個平凡的家庭裏都是災難,強加在我們身上看不見的壓迫感步步緊逼,幾乎令人崩潰。

好在我媽的病情還算穩定,再加上我和夏叔叔的照顧,總算是有了點起色。

夏叔叔是一名會計,平時上班維持著生計,一下班就往醫院裏跑。後來我們商量了一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於是,就為我媽請了位護工。

社交軟件上的留言很多,大部分都是問我怎麽了?去哪兒了?出了什麽事?我沒辦法一一回複,就隻告訴了趙思念一個人。

她有次問我想不想見林南柯,當時我的腦袋裏亂得很,想要在裏麵理出一根關於他的線,努力摸索了半天,找不到頭緒。

趙思念看我不說話,可能覺得我不想提及他,沒等我找到一個回答,便把這個話題搪塞過去了。

但沒去上學的第三天下午,我還是在醫院裏見到了他。

沒有任何巧合,他背著書包,就是專門過來找我的。知道我具體位置的隻有趙思念,她心裏想什麽我再清楚不過,這事也就都說得通了。

我看到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沒見到以前,我在心裏想過千言萬語,可此時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護工阿姨是個很溫和的人,她說:“這裏我來照顧就好,你去忙吧。”

醫院裏來來往往都是病人和醫生,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於是我倆便去了樓下的草坪。天色已晚,夜幕悄悄降臨,在外活動的人也越來越少,如此大的場地顯得格外空曠靜謐。

他說我頭發上有東西,要幫我摘下來,我站在原地不動,他說:“我又沒毒,你離那麽遠幹什麽?”

話音剛落,林南柯突然把手伸過來拉我,我對這動作毫無防備,踉蹌著向前趴去,正好撞在他的胸膛上。

一定是身高原因,使這突然近距離的接觸像是擁抱似的,我慌亂地躲在他懷裏,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氣氛詭異,都沉默了半晌,林南柯輕輕開口:“其實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我覺得,你應該需要一個人陪著你。”

我往後退了幾步,讓我們之間隔開了一個安全的距離,半開玩笑道:“事發突然,你不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你說什麽?”他眼神多了幾分慍怒,“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不是……”我從來沒有這樣自卑過,好像有某種東西在心裏炸開了,原本潔淨的角落,突然蒙上了一層灰塵,“我隻是覺得,你可能會看不起我。”

“我有什麽理由看不起你?”他突然大聲道,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換作是我的話,我可能已經崩潰了,還不如你現在這樣。”

我不說話,坐到長椅上,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草坪。

林南柯拿出一盒巧克力遞給我,他說路上特意買的。

我沒接,他尷尬了一會兒,最後把東西放到了我手邊。

天黑了,星星越來越耀眼了。

“林南柯,夏叔叔是我後爸。”我說,“你應該也挺好奇的,為什麽我一直喊他叔叔,但是他對我挺好的,比親爸還好。我讀小學的時候,我爸我媽就分開了,一直是我媽陪著我。

“我媽是個很要強的女人,說話不好聽,脾氣也很暴躁,但是我能理解她。因為我媽剛離婚的時候,在姥姥家受盡白眼,他們說我媽是掃把星,嫌我媽是個累贅,有一次他們把她的衣服都扔出去了,把我也關在了大門外。那天太陽挺好的,我一個人蹲在生鏽的大門下等了很久,最後等睡著了我媽才回來。她為了我,和舅舅、舅媽打了一架,最後我舅舅用擀麵杖把她頭打破了,去醫院縫了三針。我媽怕我再受到傷害,就帶我出來住了,後來她遇到了夏叔叔,也算是幸福了。其實我很早就知道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也知道現在的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但我媽在啊。”

我抹了把眼淚。

“你能明白那種,不管你做什麽,哪怕是你在外麵鬧翻了天,總有一個人幫你收拾爛攤子,幫你撐起整片天的感覺嗎?我媽突然倒下了,我不知道夏叔叔會不會離開我們,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幫我出頭,會不會有人無條件地對我好,林南柯,我太害怕了。”

我的眼淚有點止不住,那時候其實真的不想哭,可情緒上來,我左右不了它。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和他說這些,可能是夜幕星空的氣氛,可能是憋了好多天的壓抑感,也可能是對他的信任。

總之,說都說了,不必再在乎什麽麵子不麵子,忍不住幹脆也不忍了,我直接捂住臉放聲哭。

林南柯扶住我的肩膀,勸我不要想太多,醫生不是說可以控製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心裏那道防線突然間就被打破了,安全感**然無存,沒來由地讓我觸碰到了孤獨和恐懼,在陽光下生活時間久了,就特別害怕再重新看到黑暗。

他輕輕拍打我的後背,十分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別哭了別哭了,以後我媽就是你媽,我把我媽給你,你媽也是我媽,我和你一起照顧。”

……

這話聽著像武俠小說裏的台詞,我很感動,向他表示感謝,並許諾下,等這事過去了,選個黃道吉日就和他拜個把子。

好兄弟,一輩子!

一周後,我媽情況還算穩定,在她的督促下,我就回去上學了。

到了學校免不了有好事的同學問我幹什麽去了,我不會撒謊,隻能說家裏有事。他們不饒人,卻還在一直追問,恰好林南柯過來解圍,讓他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

林南柯問我心裏有沒有什麽別的想法,我沒深究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就說自己目前隻想好好學習考一個好大學。

他說:“那我幫你。”

我驚訝地望著他。

林南柯見我這樣突然笑了,一邊的嘴角勾了勾,懶洋洋地說:“反正我幫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人情記好了,以後慢慢還。”

他十分含有耍帥成分地坐我桌子上,一屁股把我水杯擠到桌子底下去了,我拿著課本準備敲他,他趕緊躲開,邊躲邊說:“好漢不還手。”

“好漢屁股才沒那麽欠兒!”話音剛落,他一溜煙跑到門外去了。

大家依舊打打鬧鬧,一起討論新衣服,討論《海賊王》最新的故事進展,討厭做不出來的題,或者討論隔壁小胖喜歡哪個班的姑娘,誰又給高三的學姐遞了信。

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傷心就停止運行,一切都照舊,好像令人難過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似的。

林南柯說到做到。

如果以前隻是幫我做做筆記,那麽現在就認真很多了,並且還誠摯地邀請我去圖書館學習。

不蒸饅頭爭口氣,我媽的事一鬧,我脾氣也收斂了不少,知道該努力了。

每到放學,林南柯隻要沒什麽事就會喊我去圖書館刷題,我的基礎本來也不差,時間久了,有幾類數學題型已經掌握。

周小喃學習成績也一般,聽說林南柯給我輔導之後,猛地一拍大腿:“對啊,免費的家教,不花錢啊,我怎麽沒想到!”

然後,她坐到林南柯旁邊,大概是因為有求於人,語氣和剛剛不同,瞬間綿軟了許多:“班長,你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要不然我放學也去圖書館吧?”

那聲音聽得我一個女生都快酥了,回頭來看熱鬧的前桌看向我,讓我家教嚴點,不然就被別人領走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什麽就領走了?”

他搖搖頭,轉過身看書去了。

什麽啊,話說一半夠難受的。

我再次回頭,偷偷瞄他倆,卻不料正好和林南柯對視上,他的眼神裏有著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這眼神對視久了,容易渾身起雞皮疙瘩,我趕緊低頭做題,但耳朵還是不自覺靠過去。

周小喃說:“我也有點基礎,不會太麻煩的。”

林南柯冷道:“這事我得向上請示一下。”

“請示?”

“年加加。”

偷聽別人講話突然被叫到,演出不心虛的樣子還挺難的。

“啊……啊?”

“別裝了。”他毫不留情地戳穿我,“麻煩你下次假裝做題的時候把筆帽摘下來。”

我:……

他問我願不願意帶周小喃一起。

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大度的人,要不是當著這麽多人麵,我肯定河東獅吼,把閑雜人等噴得六親不認。

我雖然時常丟人,但也死要麵子活受罪,隻能笑嗬嗬地表示多個人熱鬧。

林南柯死追著我不放:“你就算說不願意讓她去也沒關係的。”

可閉嘴吧,再講下去我就要說實話了。

〔Cut 3〕

說實在話,周小喃挺煩人的。

這是她跟了我和林南柯一周後總結出來的評價。

這位柔弱大姐在搶座的時候仿佛肌肉蘿莉附體,直接一屁股把我拱了出去,笑嘻嘻地對我說:“加加,我今天有整整一張試卷需要班長幫我講講,你就先委屈一下,坐對麵哈。”

這個借口已經用了三天了,什麽試卷啊?都快講爛了吧?

周小喃總是要求坐到林南柯的身邊,講題的時候頭都快湊到桌麵上去了,那勁頭恨不得把自己的臉變成密密麻麻的試題。

第二天,她還是用了同樣的借口把我趕過來,我還沒說什麽,林南柯先不樂意了,他把卷子拍在我麵前,嚇得我不輕。

“年加加,這卷子上的題你都會,你給她講。”

我這就出師了?

我隻是心無旁騖,但我又不是傻,周小喃努力了這麽久,要是再看不出來她什麽意思,我就該回爐重造了。

奪人之美這事做起來不厚道,我推辭著:“班長……不好吧?”

周小喃也急忙接話:“對啊,萬一教錯了……”

哎?怎麽還挑三揀四上了?

我這暴脾氣剛想和她理論幾句,林南柯搶先一步,用筆敲著桌子:“教錯了正好你倆都長長記性。”

我看著卷子,心裏十分不樂意,人家一次又一次地湊上來,林南柯應該也懂什麽意思,非要拿我做什麽擋箭牌?

強行介入別人的感情是沒有好下場的,活生生的例子都擺在電視劇裏,我是一個怕麻煩又膽小的人,周小喃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但是總帶著股莫名其妙的綠茶勁,萬一為愛癡狂再做出什麽傷害我的事情。

我心裏嘀咕著,看卷子就心不在焉了,林南柯敲了好幾次桌子我才反應過來。

他戳我腦袋:“不好好做題你想什麽呢?”

“我覺得自己不夠綠。”

“綠?”他哭笑不得,“想都別想,你不會綠的。”

我對他的說法表示質疑,但是懶得和他吵,便不再吱聲。

過一會兒,林南柯又問我:“對了,上次給你買的巧克力好吃嗎?我一會兒再去給你買點?”

我趕緊望向周小喃,她臉色不太好看,我們目光相撞的時候,她佯裝無事地笑笑,看似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書本上去。

我對林南柯使眼色,他卻突然間起身,隔著桌子湊過來,雙手扣住我的頭,認真打量著:“你眼睛怎麽了?”

我一邊往後躲一邊說沒事,想把他的“爪子”拿開,哪知長得高就是有優勢,我費勁扒了半天,那兩隻手扣在頭上連地方都沒挪。

他冷聲道:“你別動。”

我也動不了啊。

“我給你吹一下。”

我警告他:“別把口水吹我眼睛裏。”

“我有那麽硌硬嗎?”

“你對我幹的硌硬事還少嗎?”

他動作停下,近距離與我對視,痞笑著:“你倒是說說,我對你做過什麽硌硬的事。”

我瞬間失神,他的呼吸熾熱,噴在臉上讓人臉頰發燙。

不行不行,我趕緊伸手去推他。

“離我遠點。”

周末上午約了趙思念出來逛街,我問她和鄭繁星的事,她說了句別提了,就真的沒再提一個字。

我跟她講了周小喃,她分析道:“你這一次眼光確實沒問題,這姑娘有點綠茶。”

“那怎麽辦?就算林南柯是我死對頭,我也不能眼看著他往‘綠光’裏跳。”

趙思念在前麵走著走著,突然回過頭來看我,一臉驚喜:“喲,榆木腦袋開竅了?”

我想都沒想,順著她的話接下去:“那當然,總不能一直什麽都不懂吧?林南柯要是真和她早戀的話,真的有點危險,綠茶是什麽,綠茶就是綠啊,說不定哪天就創造出一片呼倫貝爾大草原,讓林南柯頂在頭上,想想那畫麵,真美。”

“那你打算成為他的拯救者了嗎?”

我點點頭:“嗯……所以我一定要幫他把周小喃從綠茶變成茉莉花茶。”

趙思念滿臉嫌棄地告訴我:“那你就是鐵觀音。”

“普度眾生嗎?”

“六根清淨。”

高三的生活也挺難的。升了高三,孫老師對我們沒那麽嚴格,畢竟特殊時期,學生心理壓力大,據說隔壁學校還有一個壓力過大得了抑鬱症,辦理休學了。

我聽了,回頭懟了林南柯一句:“你別死,你要是死,也要等到畢業後再死。”

他使勁踢我的凳子,憤恨道:“放心,我做鬼也會纏著你一輩子的。”

我同桌隻聽到了那個一輩子,還以為我倆偷偷在宣什麽誓,衝我倆曖昧一笑,讓我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為此,學校特意開了動員大會,還多放了幾天假,回來之後,大家隻把人帶回來了,腦子依舊停留在假期裏。

有人在課堂上和孫老師嬉皮笑臉,說這叫永遠定格在假期的青春。

對於我來講,學習的日子更為殘忍,我的身高達不到跳高的標準,所以為了安心朝一個方向努力,到了高三我也就放棄了。可平時表現差的我早已經成了享樂主義的階下囚,再想回頭是岸也挺難的。

於是,前一天晚上因為背題睡到很晚的我,早自習成功被大家的催眠聲催睡著了,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孫老師的臉。

他輕聲問我:“你醒了?”

我以為自己還在夢裏,嚇得站起來,拽著林南柯的衣袖,連哭帶號:“林南柯林南柯!你快打醒我,做夢都能看到老師,這太嚇人了!”

最後孫老師用課本敲醒了我。

據不說話就能憋死的八卦小天使—我同桌說,當時我睡得可香了,孫老師進來之後走了一圈才看到我,然後夥同語文老師一起給我唱了首《搖籃曲》。

林南柯笑話我,讓我抽空再給自己算算運勢,最近倒黴的程度有點直線飆升,他都害怕我出門掉井裏。

我沒有收下他的關心,這小肚雞腸的班長就記在了心裏,等到了我問他題的時候,他就故作姿態,指著課本說:“講過多少遍了,我覺得你應該會了,豬要是像你這樣,它都迫不及待上餐桌。”

可我覺得我就是不會,前麵步驟都寫對了,到了最後算結果的時候,錯得那叫一個離譜。

林南柯並不聽我狡辯,直接留了句“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斷絕了我所有的後路。

這是什麽霸道發言?

他不讓我控訴,我憋在心裏的話就說不出來,話說不出來,我就隻能一個人坐在課桌前生悶氣。

他下課出去回來,見我還在座位上,嘲諷道:“喲,還在這兒不滿意呢?”

我不講話。

他拿過我的試題,找出草稿紙,似乎十分無奈。

“聽好了啊,我再給你講最後一遍,就當是做做公益了。”

“你少在這裏跟我胡說八道,你等著,我一定能跟你水平相當,考上同一個大學。”

“那說好了,就算考不上同一個大學,考同一座城市也行,否則我可沒機會看你笑話了。”

我正在怒氣頭上,一口應下:“沒問題。誰看誰笑話還不一定呢。”

他同桌突然插進來,眯眼笑看著我,說:“年加加,你真可愛啊。”

我承認我可愛,但光是可愛還是不夠,我必須要成為能甩林南柯十條街的暴躁女生。

那一年,成績提高,我媽情況越來越好,夏叔叔升職,一切都在往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春天就要來了。

〔Cut 4〕

人們喜歡把知識比作海洋。

小學寫作文的時候,大概都是什麽“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長大後才明白,知識海洋不僅能遨遊,還能淹死人。

我埋怨著學習這事好難,心想著趙思念畢竟是好朋友,肯定會說幾句好聽的話安慰安慰我,然後我信心倍增,一時興奮說不準就能把整套考試題寫完了。

但趙思念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她說:“你自己選擇的路自己跪著也要爬過去!”

一聽這麽慘烈,我也完全失去了學習的興致,趴在桌子上思考未來的人生方向,隨手拿起她的練習冊,且不說比臉還白,撕下一頁頁粘起來,說不定還能畫個清明上河圖。

想起趙思念平時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可謂壯誌淩雲,那架勢看著分分鍾都能衝上北大,結果沒想到這還是個嘴炮玩意。

她看我拿她的練習冊,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釋說這是新買的,還沒來得及寫字。

“嗬嗬,但願是。”

她狡黠一笑,問我最近和林南柯補課補得怎麽樣。

如果不是耳朵還算正常,我看著趙思念的表情都要以為我們兩個不是去學習,而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話題突然提起來,我又想到周小喃膩膩歪歪的樣子,頓時覺得糟心窩子,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試題上去。

我指著自己垂下來的一根頭發,十分認真地問這像什麽。

她瞅了半天,告訴我:“這像一個神經病患者的自我陶醉,不就是根頭發嗎?”

我手指順著頭發的弧度描了一遍:“你看,這像不像拋物線啊?”

她使勁瞪我,用筆戳我的腦袋:“你這要學傻了啊,少轉移話題,我還不了解你?快點,你們兩個進行得怎麽樣了?”

我要怎麽向她解釋我倆之間什麽事都沒有?

趙思念似乎看穿了我,先撂了句:“你不要在這裏給我胡說八道啊,我要聽真話。”

她已經打了預防針,我就把那句“這要從宇宙洪荒說起”咽了回去。

“真話就是,怎麽把周小喃這塊牛皮糖從林南柯身上扒開?我都快被這位大姐持之以恒的精神所打動了。”突然間想到了什麽,我低聲說,“哎?林南柯該不會性取向有問題吧。”

趙思念整個表情都糾結起來:“我看是你腦袋有問題。”

不得不說,周小喃這塊糖真的挺黏人的,而且臉皮還厚。

我必須要說明一下這裏的臉皮厚並沒有罵人的意思,相反在我心裏是一種褒獎,這人要臉樹要皮,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的目標連臉皮都不要了,還真的挺……挺大無畏的。

因為林南柯在圖書館給我吹眼睛那事,周小喃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搭理我了,可惜這位朋友在心裏把我當成了她的假想敵,不然我還真要向她學習一下這種持之以恒不擇手段且屢敗屢戰的絕妙精神。

學習上要是有這勁頭得多好。

大概有些人天賦異稟,隻是不是用在學習上的,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把他們特別的實力發揮到了極致,比如周小喃,就可以叫她戀愛小天才。

回家路上,林南柯聽了我這番對別人的稱讚後,說我做正事沒本事,胡說八道倒是一套一套的。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理解為,我的天賦在胡說上?

他用手晃晃我的腦袋,我問他幹什麽,他表示要把我腦袋裏的水晃出來讓我清醒地做個人。

我一時無言,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該懟的還是懟。望著林南柯高大的背影,我心想這人長得真不錯,怪不得學校那麽多女生喜歡他,各方麵都出眾,怎麽就不是個啞巴?

林南柯說話有點靠譜。

那次在醫院裏,我傾情訴說後,他曾說過“我們一起照顧你媽”,本以為隻是句安慰的話,沒想到他還真的來了好多次。

我媽這個病又不是絕症,後來自己能自理了,林南柯就坐在床頭,幫她削蘋果扒橘子。

我還以為他做事情多利索,結果沒削兩下,先把自己手指頭割破了。我媽身為一個做過護士的病人,從病**爬起來給他包紮了。

可真是夠好意思的。

我媽說:“你怎麽不小心點。”

他笑道:“阿姨,沒事,一會兒就不疼了。”

我一邊倒水一邊插話:“你活該。”

“加加,怎麽說話呢?”

我噘噘嘴。那兩人聊得火熱,上至盤古開天地,下至未來二十三世紀,這太抽象了,我根本就沒辦法插足,正準備抱著杯子躲邊上坐著去,林南柯突然叫我。

“年加加,你看我的手指頭破了,能不能幫我也倒杯水?”

“你另一隻手沒破。”我看著他的右手,“還好你割的是左手。”

他表情微微一變,突然咳嗽起來。我沒懂他什麽意思,心裏覺得莫名其妙,堅強地把話說完:“要是右手的話就不能寫字了。”

林南柯表情突然緩和了。

什麽嘛?我雲裏霧裏。

他讓我快點倒水去,這次的物理作業可以輔導我。

我說我不,我自己可以完成。

他表示當著阿姨的麵,就不能給點麵子。

我說我媽不是外人,要什麽麵子。

這時,我媽看不下去了:“少廢話,給他倒水。”

我:“好嘞!”

我什麽困難都能克服,除了我媽。

最近學習生活都挺平穩,我以為我高三了,水逆這事也放了我一馬,但沒想到還是太年輕,人果然不能沾沾自喜,否則倒黴的事必定上頭。

我媽生病,我有時候早上來不及吃早飯我就往學校跑,路上來不及買東西,隻能課間偷著去學校超市買點小零食。

問題就出在這些小零食身上,上課肚子咕咕叫,偏偏老師還停止了講課,讓大家自己做題。

空氣突然安靜,我實在是害怕左右鄰居聽到這不合時宜的聲音,於是打算偷偷吃兩口墊一墊。

萬萬沒想到化學老師戴了眼鏡就是不一樣,很快就盯上了把頭塞進課桌偷吃的我。

“年加加,你幹嗎呢?”

我嚇了一跳,趕緊住嘴。

腳步聲逐漸靠近,像是宣告著死期一樣。

化學老師說:“幹嗎呢,出來。”

我晃了幾下,有點尷尬。

林南柯這時候還在後麵踢我凳子。

化學老師:“年加加,你這是玩的哪出啊?學鴕鳥?”

隱約聽到同學們的議論聲,我心裏更著急了。

好不容易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我幾乎是哭著喊出聲:“老師!救救我!我頭卡在裏麵了!”

事情的最後,大家各顯神通,幫我拔了半天都沒把頭拔出來,差點沒把我這個當事人給折騰死,最後隻能叫消防來卸桌子。

等消防員的過程中,林南柯還嘲笑我:“你也太傻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麽蠢的。”

就連消防員也被我逗樂了,他一邊拆桌子,一邊誇我是個人才,這是他做消防員三年以來遇到過的最好笑的事,問我出來後可不可以給他個簽名。

我納悶為什麽,他說:“你必火。”

果然,我一戰成名,包括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都略有耳聞:高三一位學姐因為上課偷吃,頭被卡在了課桌裏,最後找來了消防員。

學校還特意為大家做了一期校園安全知識專欄,裏麵重點寫到了不要低估頭的尺寸,也不要高估課桌的大小。

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大家,做人要小心,偷吃需謹慎。

本以為這事得召開我的專屬家長座談會,誰知道孫老師隻是批評了我一頓,讓我以後有問題跟老師說,不要再幹這麽缺心眼的事了,人沒事就好。

說幾句實話,缺心眼的我聽了孫老師這番溫情的話還有點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