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難以言喻

〔Cut 1〕

鑒於這次的相親對象給我的感覺不錯,回到家我也沒埋怨。

我媽四舍五入可能就聞到了我要談戀愛的苗頭,止不住地開心,再加上工作有了著落,還是林南柯的公司,她放了一百八十個心,晚上還特意做了一頓排骨慶祝一下。

大概是耳旁風被人吹多了,時間久了,想起這事來就突然覺得我媽說得在理,和喜歡的人組成家庭,不管什麽時候都有一個肩膀讓你依靠,想想還挺溫馨的。

於是當天晚上,我在朋友圈裏有感而發:“好想結婚。”

趙思念評論了一句:“開竅了?看來今天的相親對象不錯。”

除此之外,大部分都是說我想不開的,什麽埋進婚姻的墳墓,什麽還不如自己過一輩子之類的。

這話聽多了,也就無感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提前二十分鍾趕到了林南柯的公司。第一天上班總不能落下話柄,職場工作不比上學,同事之間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出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公司摸了一上午魚,我也總算捋清楚了。

林南柯這是一個遊戲開發工作室,專門研究手遊,配音、動畫、文案、策劃應有盡有,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林南柯當然沒有那麽強的經濟能力獨自開發遊戲軟件,背後撐腰的是一個十分強大的互聯網公司,平時用的社交軟件幾乎都是他家的,可見影響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這個公司旗下的手遊工作室有好幾家,林南柯所全權帶領的,就是其中一家。

得到這些信息後,我隻能向林南柯表示敬佩,同樣是九年義務教育,他卻如此優秀,令我慚愧。

他的光芒太盛,就顯得我黯然無色,終於明白了那句“一枝獨秀”是什麽意思。

人生無處不挫敗,帶給我挫敗感的還是跟我稱兄道弟多年的暗戀對象,我在鍵盤上快速敲了一行字:“我出來混,一直都在還,從未停過。”

然後點擊發送,給趙思念。

她那邊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據說鄭繁星大學時談了一個女朋友,濃情蜜意,到現在還沒分手,甚至前幾天發朋友圈表示訂婚了。

訂完婚就請我們吃飯,趙思念找借口說自己工作要出差,逃過去了。

不過鄭繁星這事幹得還挺不是人的,趙思念喜歡了他那麽多年,就算他不喜歡,或者心裏有了別人,也沒必要這麽不在乎,就仿佛別人的感受不是感受一樣。

但誰又都沒有錯,感情這事錯綜複雜,說不清啊說不清。

到了下午,林南柯讓人喊我去他辦公室。我從工位上起來,一抬眼就看到一大堆八卦的目光投來。

領我進門的據說是林南柯的助理,長得十分漂亮,目測身高一米六五以上,皮膚很白,化了簡單的妝。

但這姑娘似乎不愛笑,總是板著臉,再加上鵝蛋臉和渾然天成的氣質,讓人覺得不太好接近。

我在路上問了她一句“林總找我什麽事”,就跟問在冰碴子上似的,沒有回應,還很冷。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她不太喜歡我。

到了辦公室門口,她敲了敲門,裏麵說“請進”才把門拉開,向林南柯點頭示意了一下。這兩人像是在說什麽暗號似的,我站在旁邊看他們眉來眼去,突然就覺得他們挺般配的。

你看看,這身高也就差個二十幾厘米吧,都是內雙和鵝蛋臉吧,性格脾氣也蠻互補的吧,還有那……

“年加加?”

“啊……啊?”

“想什麽呢?”

反應過來,鵝蛋臉已經出門去了,辦公室就剩我們兩個人。單獨相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單獨在這種場合下相處還是頭一回,我站在辦公桌前,怎麽著也不是。

他“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對上我疑惑的目光,又趕緊找了話題。

“你覺得這份工作怎麽樣?”

這話問得多餘,我總不能說不怎麽樣,要不是為了讓我媽安心我早就撂挑子了。

“挺好的。”

“聽說你昨天下午真去相親了?”

“林總,這是我的個人隱私。”

“對相親對象還算滿意?”

“林總,這是我的私事。”

他就跟聽不見我的話一樣,接著問:“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我一愣。

這句話裏包含的含義太多了。

是他舍不得讓我和別人結婚,還是……怕耽誤工作?

林南柯圖什麽呢?

我突然想起趙思念說過的話,很多人來到你的身邊,總抱著這樣那樣的目的,不會無緣無故對你好,當然,也不一定沒有傷害你的想法。

從上學時候開始,好像我和林南柯的關係就不一樣了吧。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該衝淡的也衝淡了,就好像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已經無悲無喜,甚至還帶著戲謔,就仿佛我在他眼裏是一個過去的笑話一樣。

我越來越開始相信,有的人是拿來錯過的,還並不是銷聲匿跡的那種,他在你身邊,陪你上了一堂生動的課,讓你永遠遺憾著青春。

似乎我沉默了太久,林南柯麵露憂色,說:“我前幾天找人算了一卦,說我最近可能會有血光之災,要破財免災,你最近有沒有空來幫我花點錢。”

我:“哈?”

年紀大了,耳朵開始幻聽了。

“你別不信,我說真的。”

事出必有因。

林南柯不是傻子,自己的錢放著自己不花,讓別人來幫他?

是我腦子進水了還是他腦子進水了?

我:“不……不太好吧……”

他看著我,始終沒說什麽,讓我晚上下班一起吃個飯。

我說我晚上約了相親對象。

他麵色沉下來,低聲道:“那就一起,沒外人。”

他是如何把這句話說得如此堂堂正正的?

我把這事和趙思念一講,讓她幫我分析分析。趙思念那邊沉默了半晌,才回了句:“刺激啊,沒外人可不可以帶我一個?”

我決定放棄與她的溝通。

看來這事躲不過去,我事先和相親對象打了個招呼,表示:“我哥哥和我在同一個公司,晚上要過去見見你,順便一塊吃個飯。”

相親對象一聽,這就見兄長了,喜不自勝地答應了。

我一邊感慨他天真無邪,一邊得意自己胡說八道的本事見長。

但林南柯並沒有給我這個超長發揮的機會,晚上下班開車到了餐廳門口,他突然摟上我的肩膀,就像以前開玩笑時一樣。

我覺得這樣不好,便讓他鬆開。

但這人是故意的,他說:“哥哥和妹妹之間摟個肩膀怎麽了?”

我啞口無言。

相親對象看到我們這樣的時候也愣了愣,但他是一個很有素養的人,很快便將負麵情緒收起來,笑著來和林南柯打招呼。

飯桌上,兩人的話題也不多,我也沒法問一些偏情感向的問題,大家都低頭吃東西,就顯得十分尷尬。

林南柯全程一直在幫我夾菜,就好像我沒有長手一樣,最後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我隻好低聲告訴他:“我不是一個低能兒。”

他沉笑。

相親對象卻忽然道:“年小姐,雖然我們的關係才剛剛起步,但是有些話我覺得現在說比較合適。”

我鼻子還算靈,仿佛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請講。”

“我對我未來妻子沒什麽其他的要求,就希望她能夠凡事都聽我的,不能追星,不能和男人接觸,隻能用我給她的東西,我是天蠍座,獨占欲很強,希望你能理解。”

這……怎麽理解?

我突然覺得這桌子菜不香了。

〔Cut 2〕

他說這話明顯有所針對,我就算腦袋再不好使,這時候也明白這番話是為了什麽。

可怎麽聽怎麽覺得,他的控製欲已經超過了我能想象的地步。

這時候,他忽然又加了一句:“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姐妹也不行,同性也不行。”

聽起來令人恐懼,我頓時精神起來,腦子卻黏成了一團。

有些話不是不會說,是怕說得太難聽了讓他難堪,不能太不顧他的麵子,畢竟也是一位高知人才,還是趙阿姨介紹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所以這個話怎麽說出來才能又解氣又不得罪人?

林南柯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似乎想向我傳達什麽信號,可能我倆天生心沒有靈犀,他暗示了半天我都沒能理解什麽意思。

此時此刻的我已經掉線了。

他與我交流無果,緊接著,給對麵那人倒了杯飲料,端起杯子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們家加加給您添麻煩了。我先給您賠個禮道個歉,順便問一句,您覺得我們加加這個人怎麽樣?”

加加?

咦……

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問他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直接把我無視掉了。

對麵那人斟酌片刻才說:“我這人不愛拐彎抹角,君子有言在先,年加加受教育程度還可以,家庭情況略微複雜,但可以接受,長相身材還可以,性格上暫時還不太了解,不過今天來看,可能有些缺乏自我認知。”

自我認知?

就是說,我沒有自知之明?

我這暴脾氣擼袖子就想衝上去和他吵一架。林南柯長臂一伸,擋住我,語氣十分曖昧:“寶貝,別衝動。”

要不是剛剛吃得少,我的胃現在已經開始破壞公共衛生了。

“我覺得這位先生說得有道理,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實話跟您說了吧,我也不是加加的什麽哥哥,她姓年,我姓林,我是她男朋友。”

啥?

我和對方同時被這話震驚了。

“我不信。”相親對象直接說,“除非年小姐親自承認。”

林南柯把我拎過來,再次摟住我的肩膀,輕聲道:“說給他聽。”

都到了這一步了,總有一個台要拆,相比較拆林南柯的,還不如拆這位萍水相逢的兄弟的,畢竟這頓飯之後,也別想再處下去了。

我秉承著拆遷隊的原則,不留一分情麵,該出口時就出口:“對,他是我男朋友,我們吵架了我賭氣才來相親的。我男朋友獨占欲也很強,甚至有點變態,你看我一眼他都恨不得把你的眼睛挖出來,所以您出門小心點。您從事考古,對挖眼睛這事聽起來不會大驚小怪,但還是勸您小心說話為妙,誰也保證不了百年之後躺在那裏被後人研究的是不是您呢?”

小樣兒,跟我鬥。

一口氣說完就是舒服。

林南柯也不知怎麽話多了起來,又補了幾刀:“依我拙見,你不管是自我認知還是對別人的認知都有點問題,年加加在你那兒是件商品,在我這兒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子,我會保護她,不準任何人傷害。”

這……

我抬頭望向身邊這個男人。

他是認真的嗎?

我沒談過戀愛,所以也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長達二十多年嚴重缺乏安全感,從不敢主動去得到什麽,得到又失去的滋味就像是心上的肉被人剜掉一塊,你還要強忍著疼痛,告訴所有人,甚至告訴自己,沒關係,一切都好。

就在這沒有安全感的世界裏,突然有個人站起來,告訴你,他會保護你,無論是不是演戲,都多多少少會感動。

再加上他是林南柯,我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就流出來。

一打二當然自不量力,那人為了保留自己作為紳士的尊嚴,沒說幾句就走了。我調整好情緒,把那份感動壓下去,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吃我的飯。

天大地大,填飽肚子最大。

林南柯跟老媽子附體一樣,叨叨著:“多虧我來了,還以為這次相親給你找了什麽好東西,結果換湯不換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以後別相親了,真正的好男人都不會在相親市場出現。”

我放下筷子,審視著他:“那你的意思就是,在相親市場出現的女人也不是好女人了。”

“我可沒說。”

這人滿嘴跑火車的功力比當年更勝一籌,這麽一鬧我沒吃幾口就飽了,林南柯還算有眼力見,趕著去前台付錢。

我往那邊瞄了一眼,前台收銀員也就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和林南柯交談的時候麵帶微笑,不是一個收銀員該有的標準微笑,也不知道林南柯說了什麽,那小姑娘的臉突然變得通紅,順帶還朝我這邊看了看。

我心虛,趕緊躲了躲。

老阿姨臉皮薄,不禁看啊不禁看。

林南柯把我接過來的,當然也負責送我回家,我坐在副駕駛上無話可說,他在旁邊一言不發,我心想這也不至於吧,這麽快就到了兩個人關係的冰點。於是,不想這麽尷尬的我尷尬地開口問:“剛剛你和收銀員都說什麽了,人家臉紅成那樣?”

此話一出,效果相當於當場自刎。

我在心裏籌謀了半天,為了把目的隱於無形之中,打算問“剛剛吃飯花了不少錢吧,我看小姑娘看見賬單臉色都變了”,結果一開口,把真實想法套了出來。

唉,這麽多年過去了,嘴上還是沒個把門的。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打著方向盤冷道:“她想加一下我的微信。”

“哦。”

心裏偷著樂就偷著樂唄,裝什麽冷淡。

“我沒加。”

“怎麽,小姑娘挺漂亮的啊。”

“我說你是我女朋友。”

他的語氣太平淡了,就好像說“我今天吃了飯”一樣,饒是我對別人語氣的高低起伏再敏感也聽不出這話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我拿人家做了擋箭牌,人家需要的時候也會拿我做擋箭牌,一報還一報,也算是扯平了。

第一天上班就發生了這麽玄幻的事,以後還指不定會怎麽樣。

我回到家洗漱完畢,給趙思念打了一個電話。

“怎麽樣?林南柯有沒有給你攪黃了?”

豈止是攪黃了這麽簡單,他沒把人氣死就算高抬貴手了。

“你可別提了,在他的幫助下,我成功地認清了相親對象的真麵目,吹了。”

“恭喜你,又擺脫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麽麻煩又來了,我剛上班第一天,就被林南柯搞得驚心動魄的,以後還指不定給我弄出什麽麻煩來。”

“所以你想怎麽樣?”

“我要趕緊找到新工作,然後找個借口順理成章地躲開這個坑,越快越好。”我說,“最好明天就解決。”

趙思念在那邊哈哈大笑:“你直接掉進去唄。”

我無視掉她的風涼話,心裏把這事盤算了一遍,包括今天所發生的一切。

必須要承認的是,我對林南柯還有感覺,這麽多年沒有找男朋友,還不是因為年少時期對他太上頭,心裏一直懷著一份期盼,隻是後來希望都變成了失望。

等等!

我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從林南柯今天的表現來看,他別是對我有意思吧?

正陷入迷茫中,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正是我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

硬著頭皮還是得接,畢竟他另一個身份是我老板。

“喂,林總。”

“開門,我在你家門口。”

〔Cut 3〕

林南柯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好像這地方並不僅僅是我家,還有他的一畝三分地。

平時他來我家來慣了,我也見怪不怪。

但是大半夜過來還是第一次,並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關門時“嘭”的一聲,似乎還壓抑著火氣。

“林總,這麽晚過來,是有什麽工作要安排嗎?”

他緊緊皺著眉頭:“不給客人倒杯水嗎?”

我一邊暗想你算什麽鳥客人,一邊十分狗腿地跑去廚房給他倒水。

就是這麽口是心非。

來者不善,還是順著他的意思吧,安安靜靜地來,再體體麵麵地把人送走就好了,這大晚上,如果真的一言不合打起來,對我一個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的人影響不好,而且還容易遭到鄰居們的全方位集體性攻擊。

可天不遂人願,我倒完水剛回來,原本想把微笑服務貫徹到底,誰知坐下電話就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趙思念,心裏頓時七上八下的,她這個電話來得也太是時候了點,指不定有什麽貓膩。

“思念。”

林南柯聽到她的名字,突然轉過頭來盯著我,像是我和趙思念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抖了抖眼皮,趕緊背過身不看他。

那邊紀檢委上身,這邊趙思念的嘴像機關槍附體,“突突突突”就是一通瘋狂輸出,我根本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哎,年加加,我跟你說個事,林南柯可能一會兒要過去找你,成敗在此一舉,我覺得你們倆這麽多年了就差把話說開了,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出來,像你們這種心裏有對方卻誰也不說的,我在電視劇裏見多了,錯過多可惜。行了,話給你說到這裏了,也幫你們到這兒,林南柯一會兒肯定就到了。”

我:“已經來了……”

“什麽?”趙思念驚訝過後短暫地沉默了會兒,然後磕磕巴巴地繼續說,“這也太快了吧,那行……那……那我不跟你說了……祝你倆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拜拜!”

耳旁傳來一陣忙音。

這個人也太沒有良心了,這麽看的話,問題出現的根源找到了,就是趙思念這個家夥出賣的我!她死定了!

趙思念這個人不靠譜,但她已經把事情推動到這一步,大家也沒必要再裝下去,這也算是意外的契機,外人的幫忙就隻是幫忙,如果今晚不了了之,那我要是再和林南柯有個結果的話,估計就隻能等入土為安的那天。

為了場麵不難堪,我搶先開口。

“趙思念和你說什麽了?”

他抬頭,手裏還端著那杯白開水,眼神平靜,輕輕地掃了我一遍,低聲道:“該說的都說了。”

此話提神醒腦,我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個分貝:“什麽叫該說的都說了?她都說什麽了?”本來隻想找個借口說說話,怎麽還炸出其他東西來了?趙思念啊趙思念,塑料姐妹情也抗不住你這樣折騰,看來幾天不見渾身難受,這是逼我拎著工具箱衝過去吧。

林南柯那邊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一字一句道:“說了你的大學四年,你的相親對象,你親爸在你大二那年來找過你,你拿到了獎學金卻都給了夏叔叔,你大一曾在上鋪掉下來過,摔了胳膊,你去上一家公司是為了完成實習報告,還有……”

“停停停!”我越聽越覺得後背灌進涼風,“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那他知不知道,我喜歡了他這麽多年?卻為了心裏那點可憐的自尊和安全感,從來不敢提起,萬一失去了,那才是什麽都沒有了。

他又喝了兩口水,把水杯放到茶幾上,轉過頭來,目光如炬,卻咬牙切齒地說出一句話:“年加加,你是不是傻,喜歡就是喜歡,你裝什麽裝。”

心中的小秘密突然被戳破,雖然早已經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親口聽到心裏還是被撞擊了一下,好像所有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那些年的膽怯變成了心動的符號,全身上下叫囂著。

“我……我……你不是喜歡膚白貌美大長腿嗎?”

“我那是隨口瞎說的,我要是說喜歡的是你,你當時不會尷尬嗎?”

嗯?說得也對。

我沉默了半晌,腦子裏亂糟糟。他也不往下說了,別過臉,麵色通紅,都快紅到脖子根上去了。

我覺得這人臉紅實在是新鮮,不由得在心中偷著樂,我認識他這麽多年,第一次看他如此害臊,本想捉弄他一下,可是他太煞風景,突然回過頭來狠狠瞪我一眼。

三魂嚇丟了七魄。

我不敢造次,隻好乖乖坐到對麵的沙發上,想把話題繼續引下去,剛剛他說什麽?他要是說當初喜歡的是我,我會尷尬?

笑話,我那時候那臉皮厚得全校都歎為觀止,樹人中學的傳奇人物不是空穴來風,就……等會兒!

他剛剛說當初喜歡我?

那豈不是他承認了喜歡我!

意識到這一層,我猛然間站起來,當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突然出現,結果是我幾乎喪失了語言能力,我恨老天爺為什麽給我這麽蠢的生理反應,恨鐵不成鋼地緩了半天,才指著自己問他:“你是……喜歡我?”

“我說得很隱晦嗎?”

是的,一點都不隱晦,要不是我反應快了半拍,這輩子就沒緣分了。

林南柯這人平時沒什麽正事,難得突然認真起來,清了清嗓子,澀然開口:“咳咳……那個,趙思念還說了,你也喜歡我……那……那……”

他那了半天始終沒說出個一二三來,這男人的表達能力過於欠缺,我心直口快,心還在怦怦跳,口頭上卻直逼重點:“這麽多年了,你現在才知道?”

他要是點頭說是的,我就當場把他的頭扭下來。

裝傻充愣要學會適可而止。

林南柯也了解我的脾氣,沉聲道:“年加加,這事不能怪我,畢業以後,你的脾氣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大旋轉,畢業聚會也不參加,在家一心研究起了動漫,每天都是那副誰都不理的冷淡樣子,我怎麽敢確定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我怕話說出口,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這想法和我的一樣,因為太在乎,又害怕失去,所以就裝作不在乎,心中怯懦,舉止行為退縮,極易自我否定,心理學管這叫回避型人格。

這就是我們沒有在一起的原因?

他又說:“還有你上大學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獎學金拿到手軟,實話實說,我覺得你太優秀了,我配不上你。”

哈?

和我當時一樣的想法。

“一開始我找趙思念,趙思念不肯直接幫忙,卻無意間透露出你的消息,我這才一點一點了解到你的現狀和你的想法……”

果然是趙思念,剛剛還對她恨得牙根癢癢的我,現在卻怨這根攪屎棍子怎麽不早點坐實?

呸呸呸,這形容詞用得太對不起自己了。

我第一次見林南柯臉這麽紅,以前別的小女生向他表白時,也沒見這麽羞澀過,堂堂一米九的男兒,居然臉紅脖子粗的,對我說:“我已經把你的相親對象攪黃了,阿姨那邊早晚要找你,你看用不用我以假亂真,以你男朋友出場?”

我:“……”

敢情還真是他故意攪黃的。

我還覺得那個男人挺符合我的標準的,可惜了可惜了,我的第一場愛情還沒拉開帷幕就被林南柯一巴掌拍回了原形,我居然沒有絲毫的反感,甚至還因此而興奮。

事到如今,我媽追殺起來也就隻能把林南柯拉出來做擋箭牌了。

我麵上假裝難為情,實則心裏樂開花地點頭:“唉,隻能這樣了。”

〔Cut 4〕

對麵的人滿意地點點頭。

我說:“那這事就這麽定了,現在太晚了,要不林總先回去休息?”

他剛剛染上喜色的眼神立馬變了,微微一笑,十分不懷好意:“都什麽關係了?還叫林總?林總今天晚上不回去行不行?”

他說這話的時候麵色緋紅,我心想他的挑戰能力挺強,剛剛表個白都把自己給害羞到了,現在又一副“老子不要臉,流氓我最強”的姿態,男人的臉變得也蠻快的。

他打算將沒臉沒皮進行到底,我雖然也興奮,但是告訴自己一定要控製住,千萬不要被這個男人的幾句花言巧語所迷惑,說起來也算是第一天談戀愛,不能發展這麽快。

“我……我的床小,容不下你這麽長的。”

他說沒關係,可以委屈委屈將就將就。

忍住!一定要矜持!矜持!不能被他迷了心竅!

“那好,這麽晚回去也挺不安全的。”

此時腦袋裏立馬跳出一個小人,對著我的臉左右開弓,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拍過來:叫你見色起意!叫你心直口快!

正預料著我們兩個今晚會發生什麽,林南柯突然多說了一句:“放心吧,我睡沙發。”

……

這是我為了工作租的小公寓,也就三四十平方米,裏麵設施還算齊全,除了衛生間單獨隔開外,其他差不多都在一個屋子裏,所以,林南柯所說的沙發就在距離我床不到兩米的地方,一個……隻能裝下半個他的沙發。

“林總,你確定嗎?”我把被子抱出來,有點尷尬地看著沙發問他。

他突然起身,把沙發兩邊展開。

“你不會不知道這是個折疊床沙發吧?”

我要是點頭說yes他會不會把我當成傻子拎出去?

“當……當然知道,但是你看,打開了不還是沒你長?不到兩米。”

我看著被抻開的沙發,心裏估量著長度,雖然還是短了點,但是不至於像剛剛那樣委屈巴巴了。

此時此刻我特別想模仿趙思念說一句她的至尊名言“這到底為了啥呢”,我這裏沒有多餘的房間,也沒有很大的地方,剛剛同意收留他不就是腦袋被愛情的蛀蟲占領了嗎?

他居然還心安理得且略帶開心地真住這兒了,我應該問問他到底是為了啥。

林南柯學著我的語氣道:“沒事兒,這麽晚開車回去,挺不安全的。”

你在這兒我不安全……

多說無用,簡單洗漱後他已經和衣躺下了,大概他自己也知道男女有別,隻脫下外套就算了,並沒有其他動作。

房間的燈在我手邊,我說:“你睡覺關燈嗎?”

他反過來問我:“難道你睡覺不關?”

還別說,我睡覺真的不關。

這個不關也不是特別嚴格,就是床頭的小夜燈必須一直亮著,如若不然就沒有安全感,即使我瞪大了眼睛也仍是黑漆漆的一片。

小時候夏叔叔和我媽曾經嚐試著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可是要不然就是睡不著,要不然就是半夜醒來哭著喊著要去找我媽。

後來“關燈習慣”隻能以失敗告終,最後退而求其次,但凡有一點亮光就可以滿足我的安全感,所以從費電的白熾燈變成了節約的小夜燈。

這麽多年過去,要想再戒掉這個毛病更難了。

林南柯翹起腦袋瞅我一眼,正好我也在看他,目光相撞那一刻,全身上下仿佛一通電流遊過。

怎麽我和他今天發生的事,越聽起來越覺得玄幻?

“怕黑就開著吧,早點睡。”

本就春心萌動,剛剛那瞬間讓我更加心神不寧,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我最後轉了個身,背對著林南柯,喃喃自語般問道:“你今天是認真的嗎?”

他沒回答我,估計是睡著了。

就在我準備對本次突然提起的話題收場時,他那邊卻突然開口:“我剛剛在心裏想了好多種回答,想帶給你安全感,但是我發現,都沒有一個‘是’字來得更加痛快舒服,再華麗的辭藻、再深情的海誓山盟,都不如用行動來表達,年加加,我真的喜歡你很久了。”

我想說我知道,我也是,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哽住了。

望向窗外,白色窗簾透進微微的月光,我突然想起那句“今晚月色很美”,似乎明白了夏目漱石當時的心情。

今晚月色很美,忍不住把我身邊的美好分享給最喜歡的你,你能感受到嗎?柔和的月光,璀璨的星空,溫暖的清風,還有我這顆火熱的、跳動的心。

我想把這些年,他錯過的我都分享給他,可到了嘴邊,又不知道從哪一年哪一月開始說起,心裏自嘲起來,著什麽急,我們才剛剛開始,在一起的路還很長。

我說:“我們已經錯過了很多年,總算是把話擺到台麵上來了,身為一個男子漢,沒想到你還挺的。”

他突然間跳了起來:“你說誰?”

我翻過身略帶疑惑地望著他,不就是嘲笑一下他不敢表白嗎?反應這麽大?

林南柯見我不吱聲,長腿一跨便從地麵轉移到了我的**,又問了一遍—你說說看,我哪裏?

這人怎麽跟上學時候一樣,越說還越來勁了?

我也是那種越說越上勁的人,狠狠地懟回去:“你哪裏不?你不敢表白!你怕失去!你就是膽小鬼才讓我們錯過了這麽多年!”

他突然愣住了,微弱的光下我也能看到他的失落,剛剛還一副要和我一較高下的樣子,突然間蔫了下去,又回到沙發上,蓋了被子躺好。

“你說得對,我是挺的。”

這新鮮的戀愛還沒捂熱呢,不能先鬧矛盾啊,我膽子大起來,光著腳“噔噔噔”跑過去,掀起被子一骨碌鑽了進去。

“你……”

他剛想說話,我直接伸手攔腰抱住他。

那是我已經垂涎很久的身子了。

這小蠻腰和想象中的一樣,挺窄,沒贅肉,摸起來硬邦邦的,然後我順勢揩油,在他肚子上略過—

這貨絕對有腹肌!

他想轉身,我抽出一隻手,把他的頭又摁了回去。

一回頭豈不是就看到我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不了不了,請為我們剛剛建立的愛情保留一絲神秘好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解釋了一句,發現再怎麽往下說也不合適了,偏偏我剛剛還就是那個意思,我怪他一直瞞了我這麽久,但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比他強到哪裏去。

腦袋裏許多想法攪成一團,然後我在裏麵攪啊攪,攪啊攪,最後攪不動了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是在**,也確實,沙發上挺擠的,我一過去,他就隻能側著身睡。

還好我的床是雙人床,一睜開眼,我就看到他在另一邊**背對著我,不知道睡醒了還是正在睡。

我怕林南柯突然睜眼,晚上黑燈瞎火的倒是不怕,大白天要是臉紅就太明顯了,為了自己的節操,還是趕緊去洗漱。

嗬,一會兒還得和他去公司上班。

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衛生間裏,我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黑眼圈,並沒有覺得驚訝,畢竟昨天晚上折騰到……單純聊天聊到那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