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當把元素放在元素周期表中,它也像我們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高考必刷題》

01

雖說高三日子苦,但盛意還是找到了舒緩壓力的方法。

課程表上安排的三小時晚自習在進入高三之後變成了一天一門的節奏,從周一到周六正好輪了一圈。

在每個周五晚自習前,他都雷打不動地跑去辦公室。

老許不在,很好。

今晚化學,完美。

然後他就在那個耳根子軟的化學老師麵前不慌不忙地坐下,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最後才引到正題。

“要不要考慮晚自習放部勵誌的電影,安慰一下我們這些做題做得快要傻了的可憐學生。”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就繼續扯家常。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就一把抱起化學老師的電腦撒歡般衝回教室打開投影儀。

甚至於和原本老死不相往來的理科實驗班冰釋前嫌的原因,就是為了共享電影資源。

結果理科實驗班“胡作非為”的第一天就被路過的邢勝利抓包,然後十分自然地供出了隔壁頂風作案的理科2班。

理科2班打死不承認。

“所以說,就不該共享資源的,風險太大。”實驗班看電影的計劃泡湯,他們班的電影也被老許扼殺在搖籃之中,蘇以沫安慰著盛意,“沒得看就不看了,也該收心收心。”

盛意氣得咬牙切齒:“他們不是學霸嗎,腦子那麽聰明裝的都是糨糊?偷看電影還把門窗大開,音效放得賊大,我是真的服氣。”

02

最近網上瘋傳2012年是世界末日。

“末日說”的潮流迅速席卷了全班。晚自習課間,有女生憂心忡忡地轉過頭問蘇以沫:“你看那部《2012》的電影了嗎?”

“沒,最近作業太多了,準備周末的時候抽時間去看。”

“你說到了2012年,有一天我們會不會真的寫著題目就莫名其妙死了啊?”

蘇以沫還沒說話,周顏就把頭湊過來:“死了多好,死了不用高考了,大家一起投胎重新做人。”

那女生知道周顏的性子,笑罵了一句就鬧起來。

盛意難得沒跟著一起貧嘴,他攥著筆,苦苦掙紮在數學題上——蘇以沫特意給他畫的重點。

“盛意,你進步好大,今天居然全做對了。”

蘇以沫沒故意捧他,盛意果然如老師說的一樣腦子靈光,這幾次的隨堂測驗也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照這個進度下去,盛意保底也能上個二本大學。

盛意揚手對她說了句“低調”,而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雙手撐著桌子身子微微向前。

“嘿,小姑娘,我進步這麽大,你不再給我一點獎勵嗎?”

他靠得太近,感受到那若有似無的溫熱呼吸,蘇以沫唰地將那本子橫在兩人麵前。

“學習是自己的事情,哪裏有要獎勵的。”蘇以沫硬著頭皮回答。

盛意“嘁”了一句坐回去。

見他坐好,蘇以沫這才放下本子,拿起桌子上的牛奶喝了一大口。

她白皙的臉龐透著一股子粉紅,雙眼亮亮的,像是蒙上一層水汽。

尤其是那嘴,像是沁水的櫻桃,殘留著一絲奶漬。

盛意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一瞬間,那微微下垂的眼眸莫名陷入黑暗,伴隨著桌角撞擊的劇烈聲響,整個教室如炸開了鍋一般。

“我作業寫得好好的誰關的燈?”

“什麽情況,斷電了?”

……

周顏這廝唯恐天下不亂,借著手機微弱的燈直接站在桌子上朝著底下大吼一聲:“同誌們,世界末日來了!”

蘇以沫膽子小,一緊張喊了聲:“盛意!”

“嗯,我在。”

話音剛落,一隻手拉住蘇以沫,三秒鍾之後又快速移開。

隨即燈亮了。

果然是停電而已,學校立馬開了備用電源。

“沒勁。”周顏怏怏地跳下來。

蘇以沫呆呆地看著盛意,幾抹星光在他眼中漾開。

“小姑娘,為了慶祝我們都活了下來……”他剝開一顆糖直接塞到蘇以沫那微張的嘴裏,“請你吃顆糖。不過不是水果味,你湊合著吃。”

尾音上揚,無不得意。

牛奶味的。

蘇以沫隻覺得旁邊有一堆人點燃了煙花,就在她那耳畔,劈裏啪啦地亂炸一通。

她猛地從位置上站起身,將玩《黃金礦工》的周顏嚇得抓了一枚炸藥直接炸翻一片。

“咋了又咋了,這一驚一乍的。”周顏拍了拍胸脯,“末日提前了?”

“我我……我去一下廁所。”她低頭嘟囔一句跑了。

看那慌忙的背影,盛意眼睛眯成一條縫。

“交代你的事怎麽樣了?”這話是對周顏說的。

周顏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我做事,你放心。”

“沈清乖那邊呢?”

“完全OK。”

“不錯啊,她怎麽說服廣播站的?”

“挺簡單,拿你高清無碼的照片換的,買五送一,超級劃算。”

“……”

蘇以沫一口氣跑到了走廊的角落。

黑夜混沌成一片,空氣裏彌漫著淺淺花香。

蘇以沫轉身,視線正好和盛意撞上。

他微微笑著,笑得眉眼彎彎,連帶著眼尾那一顆淚痣都漂亮極了。

“你怎麽也出來了?”蘇以沫問。

“和你一樣學累了,出來放風。”盛意伸了個懶腰,順勢靠在牆邊。他穿校服總是不規矩,愛將領口敞開,露出大片精致鎖骨。

“是嗎?我記得某人今晚就寫了半張物理試卷。”

盛意一頓,沒好氣道:“您的觀察力可真棒。”

蘇以沫閉眼,晚風吹拂到臉上,倒是十分舒適:“感謝盛大少爺誇獎。”

“你最近和夏一一關係不錯啊。”

她依舊閉著眼:“還行。”

不算好也不算壞,比如問題目夏一一會大大方方來問自己,而自己也不會有所保留,再比如,在教室外碰到時也會微笑點頭。

蘇以沫問他:“你討厭夏一一?”

蘇以沫沒有告訴盛意“作弊風波”來自夏一一的手筆,但他既然能查到圖書館的監控,稍微想一想,也能猜到是誰要害他。

盛意搖頭:“談不上討厭。”

蘇以沫想了想,說:“我昨天看到她爸爸來接她了,那個男人算不得年輕,踩著一輛很破的小三輪車。等在離學校很遠的地方,夏一一去找他時,一直垂著腦袋,生怕別人看見了。”

“她家庭條件不好,老許其實幫她申請過助學金,但填好的表是由薄簡晨匯總的,她估計……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窘迫。”盛意抓了抓後腦勺,“你們女生有時候,真的挺多愁善感的。”

蘇以沫難得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們男生不懂,想在重要的人麵前展現最好的一麵,這才是女生。”

昨日,蘇以沫躲在人群後看見夏一一時,想到了自己小時候。

她理解自己的家庭情況,卻也同時羨慕著別的孩子有數不清的玩具,放學能一頭栽進舒適的大轎車裏,還能在同學麵前驕傲地分享進口零食。

因為顧慮太多,所以會比其他人考慮更多,也是因為顧慮太多,所以會犯錯。

“蘇以沫,你以後會變成一個特別優秀的人。”盛意美滋滋地補充,“一個特別優秀的……二十一世紀女性典範。”

“我懷疑你在做夢。”她毫不客氣地說。

“你這人真沒情趣。我經常做夢,而且一直相信著,夢這種東西,做多了就成真了。”

盛意抬頭望向黑夜,似是不經意提起:“話說,今天是周五。”

蘇以沫敷衍地點頭。

“嗯,明天周六,上午補課下午放假,可以有半天的時間補眠。”

“……”

“我的學霸同桌,我剛剛繞了這麽一大圈和你扯西扯東,可不是為了慶祝休息日的。”盛意歎氣,頗有些無奈地重複一遍,“今天是周五,我帶你去個地方唄。”

蘇以沫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用不了多少時間,我保證,老許發現不了。”

瞅著對方依舊沉默的小臉,盛意輕輕勾起她的手指。

“求你?”

他揍人時一副愛誰誰要上一起上的痞樣,自打出生就沒求過人,此時語氣裏卻摻著一絲撒嬌,柔得能滴水。

要去的地方確實不遠,就在隔壁天台。

那上麵堆著一堆漆皮斑駁的鐵架子,盛意從那裏麵翻了翻,抱出一大個煙花筒來。

蘇以沫看呆了:“你從哪裏弄來的?”

“厲害吧,我告訴你這個點了可漂亮了。”他得意揚揚地將它踢到中間,掏出火機點燃,“小姑娘,千萬別眨眼……”

盛意拉著蘇以沫退後,伴隨著不大的響聲,暖金色的星火從那煙花筒中迸發出來散成花狀,劈裏啪啦在漆黑的夜色中綻放又墜落,像簇簇耀眼的燈盞,飄散著金色粉末。

“我告訴你,賣這個的人說了,這玩意兒最高能直衝雲霄……”

那幾簇星火非常爭氣,剛往天上躥了半截,就和沒油了一樣筆直地往下掉。

盛意臉色一變,怕被火苗殃及,立馬拉著蘇以沫跑到遠處的屋簷底下。

他看著麵前和瘋了一樣的煙火星子,心裏把周顏罵了幾十遍,這蠢貨到底是從哪個無良商家那兒買的假冒偽劣產品。

“那什麽,有點失誤,但是不影響整體效果。”場麵一度有些尷尬,盛意措了半天辭,冒出一句,“其實在地上蹦躂的煙火,也挺不賴的。”

“真的不賴。”蘇以沫嘴角上揚,臉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之意,她十分捧場,“以前過年最讓我開心的事情,就是可以放煙花,拿著‘仙女棒’和一群小孩子繞著玩。”

平時她斯斯文文不愛說話,深沉得像個憂鬱的小大人似的,這還是蘇以沫頭次如此明顯地由內而外表現出來喜悅之情。

盛意嘖了聲:“你們女孩子就是乖,我都是直接揣兩口袋摔炮坐在老家村頭,來一個人要一次零嘴,要不到就追著那人砸摔炮。”

“沒人向你爸媽告狀嗎?”

盛意不以為然:“當然有啊,我爸不管我,但他愛告訴我媽。我媽一聽那還得了,抄起掃把就把我給一頓胖揍。我爸就跟賈寶玉似的,坐板凳上冷眼看著我被我媽打。”

“你太皮了。”

“哥那不是皮,是活潑,是討人喜歡。”盛意糾正她的用詞,“從小到大,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這穩妥妥的社會主義接班人,誰不喜歡我啊。”

蘇以沫笑。

“謝謝你,盛意,真的謝謝你。”

“行了,謝什麽謝,咱倆誰跟誰。”他低頭看她,“你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記得。”蘇以沫垂眸,“10086提醒我了。”

盛意揉了兩下她的頭頂:“那不怪你。”

蘇以沫隻是淡淡地笑。

“那什麽。”

她仰頭看他。

“聽說在放煙花時許願會很靈,要不咱許一個?”他雙手合在一起,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她是真的信他,傻乎乎地點頭,特認真地雙手合十。

盛意沒忍住,撇頭笑了半天。

“別笑。”見他賤兮兮的樣兒,蘇以沫沒好氣地問他,“你許的什麽願啊?”

他立馬不笑了,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想知道?”

她點點頭。

“真想知道?”

蘇以沫嗯了一聲。

盛意麵對蘇以沫時,他身上原本帶著的暴躁的因子刹那間消失殆盡,認真說話的時候習慣放慢語速,咬文嚼字會讓你不自覺地覺得無比真誠。

“我希望世界和平,而我夢想成真。”

蘇以沫憋笑:“別瞎扯。”

盛意瞪了她一眼:“所以我才覺得你這人沒情趣,我字字真心。”

此刻,學校的廣播裏傳來嘶嘶的聲響,沈清乖故作播音腔的不正宗普通話回**在校園的每一處。

“接下來這首歌,是某個愛做好事不留名的絕世大帥哥送給一個女孩的,祝她生日快樂。”

旋律響起,是蘇以沫最喜歡的那首《世說心語》的後半段。

有那麽一天

時間停止了

才發現原來心自由才能快樂

這種感覺我記得

“還沒問,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蘇以沫記得,除了薄簡晨,她誰也沒告訴。

“我掐指一算。”

“你還皮!”

“嘖,好啦,是瞅了眼老許那兒的學生登記表。”

盛意咳嗽一聲:“恭喜你,與地球一起完成了18次公轉。”他一口氣說完,“生日快樂,蘇以沫。”

她語氣裏帶著一絲壓抑的笑意:“你從哪裏背來的祝福詞?”

“網上。”盛意笑嘻嘻,“你盛哥的祝福,收到了嗎?”

“嗯,收到了。”

最特別的禮物。

一直記得,書桌前漸漸摞高的複習資料,記得校門口書店前又大又顯眼的“密卷”海報,記得賣燒餅的老爺爺和藹又可親的麵容。

還記得你,記得在地上亂竄的煙花。

“好啦,等這假冒偽劣產品發完神經,我們回去自習吧,否則今晚得熬夜了。”盛意打了個哈欠。

蘇以沫剛點頭,身後就傳來嘭的一聲。

鐵門被值班老師打開,手電筒晃了晃,看著他們二人和殘餘的煙花筒,氣急敗壞地衝著他們嚷嚷:“欸,你們!哪個班的?”

03

翌日上午,老許無比迅速地將兩人調了位置。

一個在第一排,一個在最後一排,中間隔了十萬八千裏。

這兩人,昨晚不好好上晚自習跑去樓頂放煙花,還被巡邏的保安給當場逮住。

老許頭大,這叫什麽事。

本想讓蘇以沫帶動一下盛意,現在好不容易帶動了一點,這死小子反而帶著人家撒歡去了。

批評了將近一節課,老許本來想喊盛意的媽媽過來聊聊,但轉念一想,她要是知道,估計渾身是戲,屁顛屁顛過來和盛意探討那種可以在地上亂竄的神奇煙花。

他算是看清了,盛意有今天這樣的皮勁兒,半數都是遺傳她的。

“行了行了,現在考試迫在眉睫,你們自己掂量掂量。”他擺手讓兩人趕緊走,後來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喊住蘇以沫。

“你爸讓我告訴你一聲,他中午來接你放學,在校門口等你。”

蘇以沫一怔。

說起來,她爸已經出差半個月了。

放學後,蘇以沫果然看見了蘇父,他開著輛嶄新的車,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整齊西裝。

“爸。”

蘇父認真地看著許久不見的女兒,笑了:“快,我給你買了你最愛的冰激淩,還冒著冷氣!”

像小時候那樣,每次想要哄她都用這招——沒有什麽事情是一支冰激淩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兩支。

“昨天是你的生日,爸爸還沒有祝你生日快樂。”

蘇以沫咬了一口甜絲絲的冰激淩:“但那也是媽的……”

蘇爸眼中閃過一絲淺淺的光亮,他拽了下領帶,似是感慨似是回憶:“我有沒有告訴你,當初遇見你媽時,我也是你這個年紀。”

她爸頭一次在蘇以沫麵前提起前妻,那段在自己心中永遠無法磨滅的過去時光。

“我對你媽一見鍾情。她生得美,追她的人從村頭排到村尾,我有耐心,每天很早起床往她家那邊晃一圈。運氣好碰見她,就能打鬧著一起去學校了。”

畢業後明明有那麽多比他優秀得多的,她媽依舊還是選擇了她爸。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忙於繁忙卻收入微薄的工作,最幸福的事就是冬日裏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歸家,買一個門口小販吆喝的烤紅薯。

兩個人吃一個小小的烤紅薯,溫暖而又知足。

後來蘇以沫降生,奶粉、衣服、尿不濕,每一項開支都在擊垮這個本就拮據的家。

“當你有一天遇見什麽過不去的坎兒,沒人幫你,隻能靠自己死扛過去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真的啥也解決不了。你就是這世上的一粒塵埃,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那種骨子裏的自卑,不能給心愛的人提供物質上的享受,這種如影隨形的壓力讓他從那一刻發誓,要賺錢,要賺很多很多的錢。

有錢才有尊嚴,才有選擇的餘地。

可當他真的賺了很多很多錢後,應該享受的人卻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你媽媽走得很安詳,甚至嘴角還溢著一絲笑。她知道我能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想我們即使沒有她也能好好地過日子。”他說這話時平靜極了。時隔八年時光,他已經可以坦然地將過去一點一點地吐露給他的寶貝女兒。

蘇以沫想起了當初那個會在半夜偷偷看媽媽照片掉眼淚的爸爸,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不善表達,卻牽掛著她的媽媽。

“爸爸,我從來沒認為你再婚是錯的,也從沒認為袁阿姨生下弟弟,我就該狠毒地欺負他,真的,你能碰見袁阿姨,我特別高興。”

那些愛嚼舌根的親戚總喜歡把話題扯到貌美年輕的袁阿姨身上,順帶也會把她的名字拿出來說一圈。

像是電視劇播的那些尖酸刻薄的倫理關係,狠毒的後媽和可憐的女兒,或是狠毒的後媽和更加狠毒的女兒。

鬥得你死我活,昏天黑地。

她爸笑:“我知道。”

說著,他從皮夾裏掏出一張卡,“我這些年一直在往這裏麵存錢,不為別的,就希望著等你長大,無論遇見什麽,都可以義無反顧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事物,不會妥協於現實,不會為了生存放棄真正想要的。不論是夢想也好,是人也好。”

“爸爸不知道怎麽對你好,尤其是你長大之後,就更不知道了。袁阿姨讓我多陪你,可我那工作天天要出差,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不需要陪我。”蘇以沫輕輕握住他的手,“對我來說,你們覺得幸福就夠了。”

蘇以沫朝爸爸眨眨眼:“而且我真的喜歡蘇以笙,他好像也特別喜歡我,每次我逗他,都笑得咧嘴。”

“今晚……一起出去吃飯吧,我們一家四口。”蘇父笑道。

“好。”

蘇以沫爽快地回答。

04

之後幾乎整個高三,蘇以沫都很少和盛意在學校說話。

那個時候,她突然就理解了薄簡晨突然在學校疏遠她的意圖。

但是每次做完作業、考完試,她都會將答案工整寫好偷偷給他。盛意破天荒沒嚷嚷,安安靜靜,上課也不睡覺了,放了盒清涼油在桌邊,認真得連周顏都忍不住開始好好聽講。

有些事不需要過多解釋,把那份心意掩蓋在繁雜的課本試卷中,對彼此而言已是最好的選擇。

後來,理2班所有的學生都自覺地開始投入學習的熱潮之中。

畢竟未來短短幾個月,還有十二次要命的聯考等著他們。

這段日子卻依舊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是薄簡晨和陶子苒雙雙保送,順利進入國內最好的文理兩所高校。學校領導特高興自豪,在周一升旗儀式上搞了個頒獎,全校師生都一臉羨慕地看著這兩個樣貌智商雙雙在線的顏值學霸。

薄簡晨和陶子苒平日交涉不多,在台上相對而立時,從開始到結束都沒偏頭說過一句話,除了中途在校長的示意下相互敷衍地握了個手,不到兩秒的工夫就收了回去。

頒獎一結束,兩人跟逃難一樣飛快地從左右下台,徹底分道揚鑣。

“這兩人太搞笑了,跟仇人似的。”單亦行咯咯直笑。

周顏卻暗自洞察一切。

兩人當然不對盤。

誰大清早碰到自己情敵的愛慕者心情能好的?

二是沈清乖終於說服她爸,正式成為一名藝術生學習音樂。

高三僅剩十五天的寒假,三人特意空了半天,把沈清乖送去集訓的大巴車前,她爸還是寵著她,吵了那麽多年,還是妥協於夢想的偉大。

她爸說了,以後要是有一天餓死了,別想著回家討飯。

沈清乖嘿嘿地笑,一把將爸爸抱住:“我保證,以後買一套超大的房子,你和媽隨便住。”

除了日常上文化課,到校考省考的日子她就得背著吉他全國各地到處奔波,她和周顏說:“好好學習,我缺了這麽多的課,回來的時候得找你給我補習的啊。你要是不會,我就一巴掌拍死你。”

沈清乖這話分量十足,周顏突然覺得肩上的壓力重了好多,於是答應得十分爽快,絲毫沒有想起兩人一個學文一個學理如何做到交流學習。

他真正覺得自己該好好讀書的時候,是那天夏一一抱著試卷,極其冷淡地塞給他一張紙。周顏沒緩過神,莫名其妙打開來看是一張周測的物理試卷,新鮮得很。

他看著那個大大的18分忍不住為這位同學的未來擔憂,再往旁邊姓名那一欄一瞅。

得,這七扭八歪的“周顏”兩個字簡直火辣辣打他的臉。

然後,他就花了半個晚上琢磨該怎麽辦。

想到最後,他決定去走盛意走過的不歸路。

“盛哥,借用一下你的筆記本,我上課沒怎麽聽,想把落下的功課給補齊了。”

他刻意將聲音壓低,連嘴角都揚起自認為親切的燦爛笑意。

盛意莫名其妙:“你要我的筆記?”

太陽打西邊冒出頭了,周顏居然找他要筆記,下一句不會是要改頭換麵重新做人吧。

周顏十分認真地點頭:“我要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盛意:“……”

“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隻要盛哥在,世界充滿愛。跟著盛哥走,吃穿不用愁。”

周顏嘴裏嚷嚷著這自創的“彩虹屁”,死皮賴臉地求著盛意教他做題。

而後的畫風通常是這樣的,幾人除去除夕時吃了一頓飯,其他時間幾乎都泡在了過年照常營業的奶茶店裏做題。

一道題盛意先講幾遍,講得周顏似懂非懂就扔給蘇以沫,蘇以沫舉一反三,推導加驗證,周顏才勉強弄懂。一張試卷滿江紅,累得周顏那段日子連手機都懶得掏出來玩了。

“我願用我十斤肥肉,換我高考提高一分。”周顏掙紮在題海之中,滿腦子都是這麽一句話。

蘇以沫帶著他們去學校門口的書店買練習冊,新到的《黑白卷》和各種高考密卷花花綠綠堆成了一座小山。

封麵越來越好看,題目越來越多,試卷越來越厚。

周顏的臉唰地白了,轉身就想跑。

盛意一手把他拽住,陰森森地衝他笑:“兄弟,人終有一死,而有些人,則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說著,把一堆輔導書塞到他手裏。

“滾去付錢,正式進入拯救學習腦殘計劃。”

開學之後生活照常,蘇以沫檢查盛意卷子的時候,委婉地表示他可以考慮抽時間去練練字什麽的。

如若監考老師打開這份試卷看到這字,估計第一反應就是自我懷疑是不是欠了做試卷這人八百多萬的債務沒還。

高考試卷千千萬萬,理綜還好,答案都是統一的,但語文和英語作文改一題的時間不會超過十秒,卷麵的整潔程度會直接影響閱卷老師的給分。

盛意表示明白,幹脆拿了《星火英語》的單詞表照著一筆一畫地默寫。周顏湊過去看他一本都快寫完了,伸手給了他一個大拇指:“真的,盛哥厲害,你這速度都快趕上蘇以沫了。”

盛意歎氣:“你做夢呢,她高一時就把這3000個單詞背完了。”

“那她現在在背啥?”

“《現代英漢詞典重訂版》。”

“……”

“得,當我沒問。”

雖說投身於學習事業不能自拔,偶爾還是要放鬆放鬆。

反正盛意是這麽想的。

午間休息,他從袖子裏掏出藏了好久的手機坐到周顏的位置,兩人摩拳擦掌,神情激動地看著昨晚歐冠聯賽的錄播。

AC米蘭遭遇上屆冠軍巴塞羅那,皇馬再遇老冤家裏昂。

其實他倆真正關心的是曼聯對巴薩那場。

用盛意的話來說,曼聯這一路運氣爆炸,沒準到最後再加把勁就贏了。

嗯,他喜歡C羅,看球自帶濾鏡。

他們就這兩支隊伍聊得熱火朝天,完全沒有在意周圍的環境,冷不丁從後方幽幽傳來一聲劇透:“別看了,巴薩贏了。”

盛意慪得轉身就想把手機砸上去。

然後他們看見老許那張寫滿慈祥溫柔的臉。

“累了就睡覺,別玩手機,對眼睛不好。”

“……”

老許也沒多說什麽,拋下這句就握著茶杯慢悠悠地走了。

“盛意,是我瞎了嗎?老許最近好像變溫柔了。”

事實上,高三下學期的步子一邁,老許對理2班全體同學的態度有了一個180度大轉變。

以前他是以嘴毒出名,羞死你的毒雞湯隨手拈來。

比如:

上帝不會虧待努力的人,一般情況下都往死裏整。

高考有什麽怕的,反正你們這個年紀兩袖空空啥也沒有,本來就一無所有。

第一天考砸了別傷心,你會發現,第二天更砸,哈哈哈。

而現在,他不罵人也不在上課抓拍你的醜照,戰略改成以鼓勵為主,你說什麽他都是一臉莫名慈愛的神秘表情。

好嚇人,嚇得人瘮得慌。

05

日子一天天過去,期間沈清乖短暫地回來了幾天,有次和蘇以沫約著去書店買書時,得知周顏近來學習的勁頭特高漲。

她欣慰地點頭,宛如自家隻會哇哇叫的孩子終於懂得了喊媽媽一樣高興。

於是破天荒地,她想偷偷給他點獎勵,在回學校的僅僅七天的時間裏,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帶一塑料袋的早餐塞在周顏桌洞裏。

最後一天離開前,她跑到蘇以沫位置上假裝和蘇以沫說話,事實上雙眼一直往周顏位置上瞟,後者從外麵睡眼蒙矓地進來,低頭正好看見那油膩膩的塑料袋。

他沉默了好久,而後將那袋子十分嫌棄地拿出來破口大罵:“爺爺是得罪了哪路好漢,連續七天把吃剩下的早餐甩我抽屜裏,咋的啊,當我這裏是可回收垃圾桶?”

沈清乖慪得當場想打人,被蘇以沫好不容易勸住,起身就氣呼呼地走回自己班上。

按照學校裏的安排,為了能讓學生坦然迎接高考的降臨,特意把一月一考改成了半月雙考,一次兩天,學校報告廳裏那亮堂的大燈就從來沒有熄滅過。

每門課的第一輪複習進入收尾階段,接連不斷的考試讓所有老師的上課都變成了不停講解一堆看起來永遠也講不完的試卷。

“同學們,注意了,接下來這道題,是一道送命題。”

“……”

“噢,說錯了,我再來一次。

“同學們,注意了,接下來這道題,是一道送分題。

“不睡覺也得給我做對。”

“記住了嗎?”

“記住了。”底下的同學回答。

“沒吃飯啊!大聲點!”

“記住了!”

除此之外,老師們偶爾會興奮地衝進教室,神神秘秘地拿著一張據說是誰誰出的水平特高的仿真卷,一把拍給單亦行讓他趕緊去複印個幾十份,今晚寫了,明晚講了,高考就穩了。

“寫完這些,我也該死了。”

周末,三人待在學校旁的咖啡館裏,他們的學長老板找了個小包間讓他們安安靜靜地寫題。

周顏寫著寫著就趴下了,他看著手裏一大摞沒開封的試卷:“你們說這些要都是錢,我豈不是發了?”

“你寫卷子寫出幻覺來了?”盛意頭也不抬地說。

那時還沒有微信,手機支付也僅僅隻限於充值QQ會員與黃鑽,點開動態來看那小半年的QQ空間,在“不點開不是人”的字眼裏瘋狂轉載一堆雞湯文學。

老許開始每天晚上叫學生去辦公室,一人一張凳子坐下聊聊人生理想。

叫到蘇以沫,他盯著她許久,張嘴小心詢問一句:“年級第一,有信心嗎?”

她自然是點頭。

她應該感謝薄簡晨,感謝他過去一直緊緊盯著她那曾飄忽不定的成績,在刷題加講解加提高效率的基礎上直接推到了與他並肩的水平。

即便很久不再聯係。

叫到盛意,盛意吊兒郎當地走進來,老許嫌棄地瞧了他一眼:“二本?”

“看不起人呢,上次月考我進一本線了好不好?”

“就你那鬼畫符的字,閱卷老師瞎了眼了。”

“你不怕我被你氣得跳樓嗎?”

“你這沒心沒肺的要是跳樓,我就把數學書吃了。”

“……”

沈清乖帶著各大名校的合格證強勢回歸,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離高考最後期限愈來愈近。

大約是同樣受到QQ空間裏雞湯的殘害,高負荷學習之餘,老許也開始利用僅剩不多的班會時間來說一些課本試卷外的題外話。

統稱“集體洗腦”。

“說句心裏話,現在坐這裏聽我講話的你們,絕大多數都是工薪階層裏出來的孩子,活了短短的十七八年,沒出過遠門,也沒和什麽心思不良的人打過交道。說得不好聽,就是一隻青蛙,一邊呱呱地叫,一邊在那小井底傻不啦唧地蹦來蹦去。你以為世界的天就那麽一點點大,不理解外麵的海有多深,也不理解外麵的景有多美。

“你說高考是為了什麽,我講世俗一點,就是為了找個好工作賺錢養活你們自己乃至以後的家庭;說得高尚一點,就是為了未來某一天你們能夠以最小的代價,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想走的道路時,沒有一絲的猶豫。

“我總看你們發一些傻子編的傻段子,什麽高考那年,我考了200分,而我媽朋友的兒子考了600分,過個幾年後他媽跟我媽炫耀他兒子去應聘一個月薪過萬的職位,而我卻在想該不該錄用他。”

底下有人笑出聲。

“是挺好笑的。”老許喝了口茶,“寫出這話的人八成有病,聽我一句勸,段子是段子,現實是現實。在現實中考600分的孩子未來絕對會比考200分的孩子要過得好得多,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他將全班同學看了一遍,停留在夏一一身上的時候,帶著一絲考究。

“但是相對而言,高考是現階段最公平的。不過說實話,你們考得好不好關我什麽事,你們以後過上怎樣的生活關我什麽事,你們喜不喜歡我關我什麽事。

“我無所謂。

“該做的我都做了,該說的我也說了,我許蔣胡問心無愧。”

一百天倒計時開始前,學校特意在高三教學樓下擺了個牌子,上麵粘了一百頁的數字。

每過一天,撕下一張。

等到歸零那天,這裏就是他們最後的戰場。

因為壓力,蘇以沫常常做題做到一半,總以為現在所經曆的隻是一場夢。

深夜,她從桌前抬起頭,台燈還亮著,身旁多了一杯熱牛奶,試卷上密密麻麻的計算題正衝她張牙舞爪。

小時候盼望著長大,長大後又希望回到小時候。

她起身繞到窗前,仰頭深呼吸一大口。

手機傳來短信,盛意的。

“我猜你還沒睡。”

蘇以沫不自覺地勾了勾唇。

她打字:“我猜你有道題不會解,拍個照片發過來吧。”

“謝謝,我們可愛又迷人的蘇學霸(後麵附加題目)。”

蘇以沫解了十來分鍾,拍照發送過去:“沒有題了?”

“還有——”

手機停頓幾秒,發出微振。

“早點睡,別熬夜。”

高考前三天放假,高一高二的學生發現高三的學長學姐瘋了。

站在一樓往上瞅,大片大片雪白的試卷碎片從天而降,所有人圍在走廊嘶吼著尖叫著慶祝最後一天在這裏奮鬥的狂歡。

那壯觀場景刺激得底下的人也跟著愉快地撕書,撕完發現自己才高二,又大叫著去把那一堆碎片抱起來試圖拚湊。

周顏撕完開心得像個200斤的胖子,隨便攬著一個不認識的同學感慨:“總算是結束這苦日子了。”

旁邊那人過了好久才幽幽回一句:“去年我也是這麽想的。”

“……”

不太吉利。

一片寂靜後,周顏推開對方大叫著跑了。

盛意也湊著熱鬧,看著碧藍的天空:“蘇以沫,我覺得我思想出問題了,有那麽一刹那我居然覺得,無論我變成什麽模樣,我都相信自己前途無量。”

擁擠的人群,幾個月來兩人難得說上一次話,伴隨著終止符的音調緩緩降臨,那些或開心或難過的過去也終於變成了飛揚的塵土。

“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我們一定是最好的。”

“你也是最好的,我一直相信你。”

盛意咧嘴笑:“你聽說過時間膠囊嗎?”

蘇以沫點頭。

“我昨天在裏麵放了一個秘密,藏在學校的一個角落。如果過了很久以後你還在我身邊的話,我們就去把它挖出來吧。”

蘇一沫抓了個重點,笑道:“你也有秘密?”

“講點道理,我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怎麽就沒秘密了,保證讓你看了不後悔。”

邢勝利從教導處跑來,看到漫天散落的碎片和一群歡呼雀躍的高三“瘋子”,氣得差點當場心髒病突發,指著那群迅速跑回教室逃命的人說:“趕快給我一個班派幾人下來掃地,像什麽話!”

據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學生說,老邢其實早就知道,但他就是挨到高三的撕完書發泄完了,才慢慢跳出來把他們給臭罵一頓。

這麽看來,他倒不是那麽不講情麵。

06

高考像是一瞬間,盛意從叮囑蘇以沫要吃早飯要隨身攜帶糖果,說到帶透明文件夾、2B鉛筆和0.5黑色水筆。他們這四人中就數省考校考都拿了很棒名次的沈清乖最輕鬆,畢竟是文科班的苗子,隻要她不是鐵了心交白卷,基本上就是“穩妥”兩字刻在腦門上。

周顏最慌,在網上打印下來等一眾大神的畫像,拉著非常不情願的三人連續拜了一個星期。

魔怔之後,他甚至將毒爪伸向了盛相濡。

“盛意,商量個事。

“你家那小貓,咱們暫時讓它改個名,叫過兒,考前讓我摸一把,你看如何?”

“……”

“做你個春秋大夢,你以為你是小龍女?”

早上出門前,蘇爸和袁阿姨特鄭重地給蘇以沫準備了一根油條和兩個雞蛋。

蘇以沫反而淡定,捏了捏蘇以笙胖乎乎的小臉,和興奮的盛相濡說再見,笑著謝絕了蘇爸接送的請求。

考場門口他們的老師穿著喜慶的小馬甲站成兩排,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學生,逢人就加油打氣一番。

“祖國的花朵,社會的未來,國家的希望,我突然覺得自己頓時高大起來。”盛意揚揚得意,他看上去一點都不緊張,跟去出席剪彩活動似的。

他不知是走了什麽運,分到的考場是自己班,座位是自己原來的座位。

老許考前叮囑他們,進去了就千萬別喝水。

萬一喝多了水考到一半想上廁所又去不成,豈不是影響成績。

他說這話的時候盛意在神遊,不然當下也不會當著他的麵,十分坦然地扭開礦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老許一臉震驚地看著盛意,他們隔得遠,講話聽不清,隻能對著他手舞足蹈,指了指礦泉水,又指了指盛意。

盛意閱讀理解滿分,他想了想,覺得老許是在給他加油打氣,然後將那瓶礦泉水舉起來,對著老許點點頭,做了一個幹杯的動作。

我幹了,你隨意。

然後他十分豪氣地喝完了。

那一刻老許的表情,仿佛是看見了麵前法西斯殺人搶掠的慘狀。

四門考試科目,兩天時間。

千軍萬馬,兵荒馬亂,成王敗寇。

出考場的那一刻,蘇以沫在教室門口看見了等她的盛意。

盛意吹了聲口哨:“啊,我們的狀元終於出考場了。”

“說什麽胡話。”

“我字字發自肺腑。”

蘇以沫突然想起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寫過的題目很難,想去的地方很遠,喜歡的人很優秀,慢慢就會明白,當你走完人生前端流水線一般的道路,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但“流水線”結束了。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