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我們愛著的人,愛著我們的人,就算離世,也隻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永遠保佑著我們

01

“盛哥,還生氣呢。”

周顏捧著熱水杯笑嗬嗬地湊過來,“含情脈脈”地盯著他。

“你離我遠點。”

盛意打了個噴嚏,把筆一丟。

“哎喲盛哥,別介啊,是你找我弄的帶後座的自行車,弄到了你倒不樂意了。”

盛意把杯子從他手中奪過來喝了一大口熱水:“我讓你找輛帶後座的,你給我找了輛82式的,我打眼兒看上去還以為這車是抗日戰爭時期留存下來的古董。”

和周顏玩在一起之後,他丟人丟到窒息的機會明顯有了質的飛躍。

“這不是時間緊迫嘛,有輛82式能載著妹子風花雪月已經很給力了。你那引以為傲的酷炫小飛車還安不了後座呢。”周顏憋笑,話鋒一轉,“還沒問,那之後你咋回的家啊?”

盛意狠狠剜了他一眼:“哥硬生生走回去的。”

那個鬼地方,打車打不到,公交車又不讓他把這掉了鏈條的“古董”給帶上去。他抬頭看了眼烏漆墨黑的天空,認命般地走了兩小時,回家還被他媽取笑了一晚上。

“今天你的聲音挺性感的。”聽著那沙啞的嗓音,周顏打趣,把他肩膀一攬,“兄弟,你也不是沒有收獲啊,至少你知道蘇學霸家住哪裏了。你可以選個月黑風高的日子,踏月而去。”

“滾蛋。”

略微悶熱的天氣伴隨著不知名蟲子令人煩躁的叫聲,盛意靠著走廊,看著對麵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色啃煎餅果子。

單亦行抱著一摞作業老遠跑過來,看到盛意連忙說:“盛哥,老許喊你去辦公室。”

周顏歎了口氣,給了他一個堅強而又悲憫的眼神:“兄弟,走好,活著回來。”

“滾蛋。”盛意咽下最後一口煎餅果子,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沈清乖如往常一樣來理2班串門,一進門難得看見沉迷學習的蘇以沫沒做題,撐著腦袋盯著窗外發呆。

她走上前捏捏對方的臉蛋:“怎麽這副樣子,你昨晚去偷了百貨公司?”

“我要是偷了百貨公司,估計你今天就能在《法治在線》看見打了馬賽克的我。”

沈清乖笑嘻嘻地說她被盛意帶壞了,和他一樣沒個正經,隨口問了句:“怎麽樣,昨天的考試?”

“我棄考了。”

沈清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嘴巴張開了半天,最後給了她一個大拇指:“你是我偶像,夠狠的,沒你參與,薄簡晨估計穩了。”

蘇以沫笑:“我就算參加,他也能獲獎。”

周顏從門口奔進來,一屁股坐在沈清乖旁邊,大口喘著氣,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潮紅。

“你是欠了三百萬被黑社會追債了嗎?”沈清乖認真把他打量一番。

“差不多。”周顏從懷裏摸出一杯冰水灌了半杯下肚才道,“笑死我了,老許把盛意叫到辦公室問話,問他昨兒去哪裏了?我幫他打的掩護是胃疼,然後他一進辦公室就捂著肚子一臉快要生孩子的表情。老許特淡定,告訴他捂錯地方了,那是腎。”

“然後呢?”沈清乖問。

“然後就是一千字檢討外加十個跑圈不帶喘氣唄。沒事,他都習慣了。”周顏沒心沒肺地嘲笑,“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

結果,盛意一去不複返。

周顏有點慌了:“完了完了,盛哥不會被老許給滅口了吧?”

蘇以沫也有些擔心,上課時在課桌底下悄悄給他發了個信息。

“怎麽還沒回來?”

那邊的人秒回:“生病了,回家躺著。”

“胃疼?”

“發燒,我就說我今天走路怎麽飄飄忽忽的。”

“發燒你自己不知道?”

盛意不以為然:“男人嘛,發個燒算什麽,主要是不想跑那十圈和寫檢討,正好有個理由回家躺著多舒服。”

蘇以沫忍不住笑。

隔了幾秒,盛意又發來一條:“你心疼我啊?”

蘇以沫愣了愣,咬咬嘴唇沒回。

冷靜下來後蘇以沫才想起,盛意那麽壯的人會發燒,估計是淋了雨又穿著濕衣服在外麵待了那麽久的緣故。

他這次發燒和她完全脫不了幹係。

那她是不是得表示些什麽……

她這邊正糾結著,台上物理老師點了她的名:“蘇以沫,解下黑板上這道題。”

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現實,她將手機甩進桌洞裏,噌地站起來將題目默念一遍,飛快地口算答案。

物理老師十分滿意地讓她坐下,雖說這孩子放棄了競賽有些可惜,但參加高考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快放學時,蘇以沫難得提前三分鍾收拾好書包,等那下課鈴一響,她就拉起書包成了理2班首位衝出去的人。

正準備唱著國歌衝出去的周顏在後頭看傻了,他是不是瞎了,頭次見蘇以沫放學這麽積極。

出門走到轉角處,蘇以沫正好看見了同樣往樓梯口走來的薄簡晨。

對方愣了一下,像是不知所措一般,眼底的光暗下去,立馬往旁邊的側門走了下去。

一句話沒說。

好像是從競賽結束之後,他就故意躲著她。

她想起那天他拉著自己,執拗地告訴她不要為了過去放棄唾手可得的未來。

其實他是對的,蘇以沫承認。

但她放不下。

02

盛意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模模糊糊聽見自己手機響了,《好運來》唱得特別歡快。

他懶得起身接,閉著眼戳了戳坐在旁邊抱著爆米花的媽媽。

“接下電話。”

他媽盯著電視看得正起勁兒,不樂意地嗯了聲,手一伸拿過手機飛快瞥了眼,喃喃:“小什麽玩意兒的。”

他媽不耐煩地問:“你接不接啊?”

盛意睡得兩眼一抹黑智商狂掉線,也沒仔細聽,琢磨著這個時間給自己打電話的應該是廣告推銷,於是喊:“你開個免提!”

他媽又嗯了一聲,點了免提。

那邊傳來一個好聽輕柔的聲音。

“盛意,你在家嗎?”

“……”

“盛意?”

盛意頓時睡意全無,咳了半天差點沒把自己給咳死。他和他媽相互對視一眼,後者目光不善地看著他一躍而起,如百米衝刺般奪過手機往自己房間跑。

“我在,我在,我在。”他眼明手快地把門給關上坐在了**。

“你好些了嗎?”

“睡了一下午,燒退了。”

“學校門口新開了一家零食店,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幹脆把市麵上流行的零食一樣都買了一些。”

“喲,這麽好,受寵若驚啊,看來我明天有口福了。”

盛意不自覺地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所以,你在家嗎?”她特意將話語放慢。

“在啊,問這幹嗎?”

“我在你家樓下。”

“哈?”盛意有些拐不過來彎。

“我給你送來了。”

“……”

“你你……你等我一分鍾!”

他差點直接從**滾下去,兩步並作一步地跳到房門前大力地拉開,一打開就見他媽抱著爆米花蹲在門口。她還沒緩過來神,抬頭和盛意大眼瞪小眼。

“你蹲這兒埋地雷呢?”盛意沒好氣地說。

他媽哼了聲,掏出自己的手機抬高,理不直氣也壯地說:“這裏信號好,我就愛蹲這兒你管得著嘛!”

盛意向來吵不過他媽,他媽吵不贏要麽撒嬌打滾,要麽去向他那個高冷程度和斯文敗類值得一比的爸告狀。

無論哪一點,盛意都覺得頭疼。

於是他一句話沒懟,三兩下撥弄了自己的頭發,拿著手機就下樓了。

隔了老遠,就看見蘇以沫提著兩大袋子零食站在那裏,他連忙湊過去說:“我說你是不是傻,還真跑過來。”

他看了眼天,還好現在的季節天都黑得晚。

“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蘇以沫將零食全部塞到他手裏:“你慢慢吃,全部給你的。”

看著那滿滿當當的東西,盛意不由自主地就想象著小姑娘一個人在零食店認真挑選的樣子。

她真的做什麽都認真。

“我把今天布置的試卷,還有課堂筆記都給你帶來了。你休息夠了記得寫一下,明天要檢查,尤其是英語,你也知道英語老師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你也不想再在門口罰站了吧……”

“知道了。”盛意無奈地打斷她,“蘇以沫同學,你真的很囉唆,作業我都記著呢,會寫的。”

閑聊了幾句,盛意就催著蘇以沫趕緊回家,看著那背影消失在眼前,盛意抱著懷裏的零食,嘚瑟地笑。

一轉身看見他媽蹲家裏的陽台邊上,借著窗簾掩護自己,唯獨露出一張笑得很猥瑣的臉,寫滿八卦。

盛意:“……”

03

蘇以沫第二天早上剛來學校就看見盛意坐在位置上補筆記。

“你這麽快就回來了?”蘇以沫放下書包,有些驚訝地問。

盛意抬眼,一本正經地說:“我太愛學習了。”

“你太假了。”

“我就不能愛學習嗎?”

“你剛抄筆記的時候,表情像是在看一碗配料十足的螺螄粉。”

他故作誇張:“哎喲,這麽明顯?我演技退步了?”

盛意回來是為了和周顏、莊曉他們約籃球,好長時間沒打,難得帶上兄弟上球場造作一次。

中場休息,幾人坐在籃球架下瞎聊,周顏湊過來瞧著盛意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盛意瞥他:“有話直說,你那智商不適合拐彎抹角。”

“昨天和蘇學霸一起呢?”

“是啊。”

“我覺得你最近對蘇學霸有點勤快。古話說,人要講究雨露均沾,你對我的愛已經銳減至基本為零了。”

“說人話。”

“怎麽說,就覺得你倆不搭。”周顏抓了把腦袋,斟酌著說,“人家是重本的料,到時候一畢業天南地北,你抓不住她的。”

周顏平日裏嘻嘻哈哈沒個樣子,實際上對每個人心裏都門兒清。

盛意抓不住她。

“說完了?”盛意麵不改色。

“說完了。”

“周顏,你信命嗎?”

籃球劃過一個弧度被盛意截住,校服袖口因為挽起而露出一小截兒白皙手腕,那雙眼眸仿佛盛著一片光。

“在這個世上有些人一旦相遇,這輩子就再也移不開眼了。”

籃球被往上一拋精準地落入籃筐內,他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你知道現在你眼裏寫著什麽嗎?”周顏冷不丁問。

“寫的什麽?”

“三分薄涼,三分譏笑,四分漫不經心。”

“……”

“你以後少跟著沈清乖後麵看那些狗血總裁小白文。”

轉眼間馬上期末考試了,老許平日裏奉行散養政策,但到了考試周,盯學生盯得就跟看一群撒歡往狼群裏奔的羊崽子似的,恨鐵不成鋼。

“我一天到晚凶你們我能圖什麽啊,我是心理變態,還是腦子有病啊?我不就想你們少闖點禍多做點題,這麽點小小的願望都滿足不了我,你們還是合格的學生嗎?”

他慷慨激昂地吧啦吧啦說了半個鍾頭,說完滿肚子都是氣,背著手自顧自走了。

“老許最近頻率夠準的,一周三次,一次半個鍾頭,就愛找這大課間的時間給咱進行愛的洗腦。”盛意打了個哈欠剛從夢裏醒來。

蘇以沫把昨日他做的卷子改好給他,他懶洋洋地接過去訂正。

“因為要考試,邢勝利最近盯我們班盯得最緊,總找老許談話。”

物理競賽的成績出了,她棄考,成績等於作廢;夏一一不知是發揮失常還是怎的考得特別砸;唯獨薄簡晨穩定發揮,攬了個第一回來,按他這成績,到高三時能去爭一爭保送的名額。

“今晚你有時間嗎?”盛意突然問。

“我爸今晚出差回來,估計家裏人會在外麵吃飯。”

盛意嘖了聲。

“有事?”

他又搖頭:“隨便問問。”

蘇爸確實是好久不著家,今日才從外地趕了回來。蘇以沫回家的時候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客廳,兩人對望著,她幹巴巴杵門口,頭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久不見?你去哪兒了?你想我了嗎?

蘇以沫突然發現這些小時候脫口而出的甜話,現在竟然一句也說不出。

她爸動了動嘴皮子,最後也隻是浮出一絲笑容:“我回來了。”

小的時候她會把書包丟開,滿心歡喜地衝過去撲進爸爸的懷裏,一邊撒嬌,一邊求著他帶她去遊樂園騎大馬。

在她心中,遊樂園一直是一個神聖而又夢幻的地方。

她隻去過一次,那時話都說不利索,被爸爸大手抱著,媽媽在一旁笑得很開心,一家人高高興興的,貧窮卻安逸。

蘇以沫記得她當時指著雲霄飛車咿咿呀呀地叫,她爸哈哈一笑,轉身把她放在旋轉木馬上。她別過頭眼巴巴對著雲霄飛車,嘴一抽,眼淚在眼眶轉啊轉。

她爸沒法子,媽媽笑了笑,將她抱在懷裏溫柔地哄著,她爸屁顛屁顛湊過來說:“沫沫,等你長大了,爸媽再帶你把所有的項目玩一遍。”

後來媽媽不在了。

關於一家人曾在一起的情景,漸漸地,蘇以沫也隻能回憶起短暫而又破碎的片段。

有時她會想,爸爸一個人會不會寂寞?

偶爾晚上口渴起來喝水,她拿著小杯子躡手躡腳推開房門,看到爸爸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沒開燈,借著月光撫摸媽媽的相片。

過了好多年他才重新遇見了第二個他愛的人。那個時候,她爸先是帶她去了KFC,把平日裏不讓她吃的漢堡、薯條、雞腿全部點了一遍,看著她吃得滿嘴流油,這才小心翼翼地問,如果他帶一個特別好的阿姨回家,她能接受嗎?

蘇以沫麵色不改,說可以。

也是從那一天起,袁阿姨住了進來。

蘇爸的手機適時響起解除了這一刻的尷尬,他連忙接通,卻在聽到那頭的人說了一句話時激動得一下子跳了起來。

“沫沫,你袁阿姨要生了。”

本來這些天袁阿姨都是老實待在家裏,可今天有個小展覽需要她參與,想著預產期還有些日子便同意了。沒想到進行到一半,那小家夥就等不及地要蹦出來了。

坐上車,蘇以沫偏頭看了眼一旁握著方向盤發抖的爸爸。

路上堵車堵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到了醫院門口,她爸解開安全帶,連車都來不及鎖就飛奔出去,蘇以沫跟著他的腳步走得飛快還有點追不上他。

等他們急急忙忙跑到產房前,袁阿姨已經被送了進去。護士不讓進,蘇爸隻好在外麵等著,臉上是好久未曾有過的喜悅。他在門口不停地踱步,直到那聲啼哭響起,護士摘了白口罩喊了聲“家屬可以進來了”,他才如同百米賽跑一般衝了進去。

蘇以沫沒進去,她扒在門邊透過那小小的一條縫隙,看她爸彎腰將懷中皺巴巴的嬰兒抱給袁阿姨看。兩人相視一笑,眼中仿佛隻有彼此。

那一瞬間,蘇以沫心底突然就空了。

七年的時間裏,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從絕望到重振,從傷痛到找到了生活中的第二道光。

袁阿姨曾經帶她去了一個又漂亮又高端的餐廳,裏麵有穿著講究的服務生和拉小提琴的漂亮姐姐。她好奇,小心地跟在袁阿姨的身後,和袁阿姨坐在一個有落地窗的地方。袁阿姨妝容精致,將一份菜單放在她麵前。

她眨眨眼,有些不適應地看著上麵價格高得嚇人的菜肴,最後點了份最便宜的意麵和飲料。

“太貴了。”她對袁阿姨說。

袁阿姨隻是笑,對她說:“沫沫,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像我,所以我特別喜歡你,是以後都不會減少的喜歡。”

蘇以沫從沒弄懂過袁阿姨的神情,滄桑卻帶著一絲別樣的韻味。她沒問過優秀如袁阿姨為什麽會選擇她爸爸,那時的他事業剛剛起步,還帶著一個半大不小的累贅。

“因為他值得。”袁阿姨笑得特別溫柔,有那麽一刹那,蘇以沫覺得她像媽媽。

至於她的過往,大概又是另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啼哭聲依舊劇烈,果然如袁阿姨所想,這是一個小男孩,都說男孩長得像媽媽,這個小家夥以後估計會是個很好看的小孩。

蘇以沫輕輕把門關上,將那溫馨畫麵隔絕在視線之外。

她給她爸發了個消息,說是同學找她有事,獨自從充滿消毒水味和哭鬧聲的產房門口離開。

天色還早,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盛意。

“小姑娘。”那端吵吵鬧鬧的,“你在幹嗎呢?”

“在街上隨便走走。”

“我去!你難得這麽有閑工夫。”盛意調侃,像是想到了什麽,按壓住心中的一絲竊喜,“那什麽,我過來找你唄。”

“我聽你那邊挺忙的。”蘇以沫笑。

“瞎忙,都是瞎忙,一群人嘰嘰喳喳的,吵得頭生疼。”盛意毫不客氣地吐槽。

好像有人老大聲抱怨一句:“盛哥,你睜眼說瞎話呢,剛剛玩遊戲就數你聲音最大。”

盛意隨手扔了本雜誌過去:“就你話多!”又問她,“你在哪兒呢?”

蘇以沫報了個地址。

“等著。”

掛了電話,蘇以沫就近找了個地方坐下,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還有一篇新概念英語沒背。她從高一起對自己的要求就是一周背一篇有300個單詞的新概念作文,這樣累積到高考,她大概能把那厚厚一本書給背個三遍。

於是她戴上耳機,閉上眼睛聽著BBC英語原文。

這時,有個男生壯著膽子湊了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找她聊天。

蘇以沫神色淡淡的,往旁邊稍微坐了一點,後來實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子想逃。

那男生也是著急,一激動將她拉住。

蘇以沫說了句“抱歉”,正準備甩開手,有個人從後麵把她整個攬住,狠狠將那男生拉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那雙骨指分明的手上,她猛地抬頭,額頭微微蹭到他的下巴,正好迎上對方的視線。

“喲,小夥子長得挺社會的啊。”語氣吊兒郎當。

她目光微顫,心跳加快。

“你是誰啊?”那男生看著莫名其妙出現的盛意,在女孩子麵前,語氣不由得也加重幾分。

盛意垂眸,輕輕拂過她那一小截兒泛紅的皮膚。

“你盛哥。”態度極其惡劣。

“話說回來我媽從小就教育我,要謙虛平和,禮讓他人,事事小心。但我長大後,隻希望每個人都有個這樣的媽。”盛意一雙眼睛漆黑發亮,話語卻是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所以是你自己滾,還是我教你如何滾?”

那男生灰溜溜地跑了。

“盛意。”

蘇以沫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今天沒穿校服,換了身十分正式的黑色西裝,襯得身形修長筆直。

盛意回過頭,看著她就劈頭蓋臉地“責問”:“你說說你咋就這麽拈花惹草,跟周顏、沈清乖迷上的狗血小白文一樣,上一次也是,這一次也是。”說完臉色稍緩,憤憤地說,“還好都被我撞見了。”

蘇以沫:“……”

我沒有,我不是。

他下意識地拍了兩下她的頭頂:“怎麽著啊,我剛剛聽你那語氣,小姑娘又不開心了?”

蘇以沫不說話。

盛意一眨不眨地盯著蘇以沫,半晌泄氣地說:“算了,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玩什麽?”

“來玩掰手腕,你贏了,我帶你去一個頂好玩的地方,成不?”

蘇以沫好笑地說:“我力氣小,比不過你的。”

盛意無所謂道:“你試試唄,不試試怎麽知道。”

他帶著蘇以沫去街邊的凳子上,兩人半蹲著,盛意覆上她的手,笑著說:“我數1、2、3就開始啊。”

蘇以沫認真聽著。

“1,2,3……”

蘇以沫猛地使勁,本以為不會有分毫的勝算,對方的手卻軟綿得一絲力氣也沒用上,她一下子輕鬆地掰到了右邊。

她詫異地抬眼,盛意那笑容卻越發燦爛:“哎喲,你贏了欸。”

04

徐磊覺得今天見鬼了。

盛意這“和尚”中途短暫消失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居然帶著個女孩子。

他認識盛意這麽多年,無論多漂亮的女生杵他麵前,他都一律愛搭不理的損樣,整天抱著個籃球撒歡。

徐磊認真打量起女孩,長得還行,皮膚很好沒有化妝,身材單薄,但也僅限於此,存在感太低了,是那種丟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類型。

盛意中意這種調調的?徐磊有些抓狂。

“喂,你看夠了嗎?”盛意淡淡瞥了一眼徐磊風雲變幻的臉,“看夠了滾。”

“你現在的嘴臉就像隻家養的純種哈士奇。”徐磊無語,“下次出門能不能把工作牌戴上,要不是我屁顛屁顛到外麵來接你們,你們不買票進得來嗎?”

蘇以沫好奇地左顧右盼:“盛意,你帶我來這兒幹嗎?”

這裏是本市新開的一個小型音樂廳會場,今天正好舉辦小提琴個人表演賽。

盛意不以為然地說:“聽我拉小提琴唄。”

蘇以沫驚了:“你還會拉小提琴?”

“怎麽,不像?”盛意眼底含笑,開始胡說八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小提琴拉得可好了。小迷妹從大廳一直排到咱學校大門口。”

“盛意你做個人吧,咱這搞業餘音樂的要點臉成嗎?”徐磊做嘔吐狀,看了眼前麵熙熙攘攘的人群,估摸著今天有盛意的加入,這場表演賽的觀眾應該不少。

這次也算是對舞台的一種告別吧,以前在少年宮作為興趣學了這麽多年,之前一起學的朋友,如今大多不是麵臨高考就是步入大學,估計以後都很少有機會摸琴了。

盛意從徐磊背包裏拿了一瓶橙汁塞給蘇以沫,指了指前麵的座位:“這裏的位置隨便坐,也別亂走,有什麽事就找他。”他又指了指徐磊,“還有,結束了就在位置上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看著蘇以沫點點頭,盛意才滿意地起身,走向滿頭黑線的徐磊。

“盛意你真棒,拿我的橙汁給你家小朋友。”徐磊打趣道,“還需要牛奶嗎?”

盛意白了他一眼:“幫我帶她去裏麵找個位置。”

徐磊比了個OK。

盛意下一個上場得去後台準備,徐磊笑嘻嘻地帶著蘇以沫往裏麵走。她有些拘謹,徐磊卻天生話癆,一副“我已經當你是自家人”的架勢。

他看著盛意走遠了,這才不懷好意地對蘇以沫說:“妹子,和你說個盛意的秘密。”

蘇以沫給了他一個疑惑的表情。

徐磊壓著聲音說:“你剛剛是不是覺得,盛意這樣的人壓根就沒有學小提琴的耐心?”

她如實地點頭,說實話,她覺得徐磊也沒有。

徐磊繼續滔滔不絕:“其實啊,當初我也不信。上少年宮那會兒,我倆天天上課裝肚子疼去外麵樹上掏鳥蛋。但是每次老師布置的作業這貨都完成得特認真,他回家練得手上全是老繭,我就尋思著這裏頭不對勁啊。”

徐磊表情十分豐富:“我拿《七龍珠》的典藏卡牌去套他話,這才套出來,這貨小時候暗戀少年宮隔壁班上的一個小女生。可惜人家練了一段時間就走了,盛意還傻兮兮地覺得對方一定會再回來,於是練得特賣力,就想著女孩回來的時候在她麵前表演一曲撐麵子。”

“那女孩後來回來了嗎?”蘇以沫問。

徐磊搖頭:“沒見著,肯定是不學了唄。再說那時候年紀小,哪會什麽喜歡不喜歡,現在他講起來都是當笑話說了。”

“我們老師有過一句經典名言:連數學題上四選一的單選選擇題你都選不對,你們半大點的小屁孩還想在人群中找到對的那個人?”徐磊一邊調侃,一邊帶蘇以沫直接坐到第三排的中間位置,視野好,看得也清楚。

“有事去後台叫我,我先走了哈。”徐磊看蘇以沫坐下,這才準備離開。

蘇以沫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

“小事小事。”

蘇以沫看著舞台尚未拉開的幕布,聽著周圍小聲的議論。

“聽說今晚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孩也有表演。”後排有個女生驚喜地對同伴說。

“哪個男孩?”

“盛意啊,又高又白的那個。”

“他不是很久沒拉小提琴了嗎?”

“不知道,突然就給他加了一場,說是自願加的。”

……

幕布緩緩升起,蘇以沫抬頭,目光追隨著正前方舞台之上那個瘦高的身影。盛意右手拿弓左手拿琴,輕柔的旋律逐漸響起,光線打在他身上,眼裏流轉出點點碎光,跟有星星似的一閃一閃。

他神色認真又專注。

驚豔,也很縹緲。

蘇以沫沒什麽才藝,唱歌跑調,跳舞跟不上拍子。她爸工作忙,袁阿姨秉承著孩子就該自由自在地成長、變成啥樣全靠造化的思想,隻會關心她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

蘇以沫也算是學過小提琴,盛意的持弓法居然和自己一樣,用的法國和比利時的方法,既能顧及持弓穩定,又能維持手指運弓靈活。

演奏的曲目是馬斯涅的《沉思》,曲調婉轉抒情,又帶著一點傷感。

周圍都安靜下來,昏暗的座席上,每個人都沉醉在樂曲之中。

底下有人忍不住小聲而又激動地喊著盛意的名字。

盛意抬起頭,那雙漂亮的黑眸順著人群望去,平靜地掠過蘇以沫的臉。

美麗又危險,帶著鋒芒的刺讓人不敢輕易靠近,一旦卸下一點點防備,卻又讓人甘之如飴。

她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塞滿了。

蘇以沫正看得專注,旁邊的位置坐過來一個貌美婦人。

細長的眼睛,微卷的棕色長發,穿著法式及膝長裙,一雙白皙纖細的腳踩著米色高跟鞋。

婦人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出頭,拿著手機十分激動地拍著台上的盛意。

媽媽粉?

蘇以沫偷偷瞥了一眼,正好看見對方腳邊有個暗紅色的東西,蘇以沫彎腰撿起來才發現是個錢包。

“抱歉,請問這是你的嗎?”蘇以沫將錢包遞給身旁的婦人。

婦人驚呼一聲,放下手機將錢包收回,這才對蘇以沫感激地笑了笑,隻是婦人目光觸及她的時候,表情明顯愣了一下。

蘇以沫摸了摸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婦人連忙擺手,笑得一臉玩味:“沒有沒有,看你太漂亮了,都把阿姨我給看呆了。”

蘇以沫有些哭笑不得。

婦人又往蘇以沫身旁湊了湊:“你也是來看這小子拉小提琴的啊?”

“嗯……他是我同學。”

“這麽巧啊。”婦人一臉笑得跟開了花似的,自來熟地將她肩膀一攬,“你和阿姨說,這小子平日裏在學校,是不是瘋得逮誰咬誰?”

問這做什麽?

蘇以沫斟酌了一下還是回答:“盛意他挺受歡迎的。”

婦人一副明顯不信的神情,她盯著有些靦腆的蘇以沫,越看越喜歡,於是循循善誘道:“阿姨覺得和你很有緣分啊,要不,你做我幹女兒吧?”

“哈?”蘇以沫沒反應過來,頭頂卻傳來一記語氣不太好的聲音。

“媽,你跑這兒來幹什麽?”

盛意在表演完的第一時間狂奔到這兒,阻止他這幹什麽都過於脫線的媽。

蘇以沫被那聲“媽”嚇得差點從座位上摔下去,那婦人卻笑得更燦爛了,甜甜地喊了聲:“兒子,媽媽是來給你拍超級帥氣的照片的。”

盛意掃了她一眼,冷冷地說:“刪掉。”

“我不。”女人得意揚揚地把已經傻掉的蘇以沫一摟,“我還沒和我幹女兒合照呢。”

盛意眼睛睜得老大,看著他媽蹭著蘇以沫的臉頰,火噌地從胸口上升到嗓子眼。

“許靖軼!”

他忍無可忍地大聲吼了一句。

05

盛意把蘇以沫送去公交車站的時候,她破天荒地第一次提及自己的過去。

去世的媽媽,破碎的家庭,心底的鬱結……故事講到最後,蘇以沫才說:“今天我阿姨,給我生了一個小弟弟。”

盛意挑眉。

“雖然現在他還是皺巴巴的,但是我從那縫兒裏仔細地看了,他的眼睛很大很好看。

“有一個弟弟我覺得挺好的,家裏又多了一個熱鬧的人。

“可我好像有點嫉妒他了,怎麽辦?”

盛意說:“這有什麽,我小的時候天天和我表弟爭寵,見麵就打的那種,過生日時我許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把他打得屁滾尿流。”

蘇以沫忍不住笑:“你怎麽這樣。”

“沒辦法,我天生這樣。”盛意戳了下她的額頭,“傻姑娘,沒有父母不愛孩子的,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

說話間,他想起自己那個雷厲風行的父親,小的時候覺得父親討厭得要死,對他不冷不熱不說,還總是告訴他沒事一個人待著,別總找他媽麻煩。

後來漸漸長大了,父親開始教他為人處世與淺顯的商業法則,即便他性格完全遺傳許靖軼活得跳脫又能惹事,但是在大事上,他卻越來越像他爸。

那是一片天,是一座可以永遠依靠的靠山。

“你知道嗎?我之前看到過一句話,親人隻有一次的緣分,無論這輩子你和他會相處多久,到了下輩子,無論愛或者不愛,都不會再相見了。”盛意抬眼看著天空,“可他們其實一直在,隻是變成了星星,保佑著我們。”

蘇以沫盯著盛意,不知為何,那些一直堆積在胸口的想也想不通的事情,好像一下子豁然開朗。

守得雲開見月明。

“盛意,你認真講道理的時候,真的挺帥的。”

盛意頭一歪,貧嘴:“我不講道理的時候也挺帥的。咱商量個事,看在我這麽帥的分上,讓我喊你沫沫唄。”

他還記得單亦行這個梗。

“不行。”

“……”

蘇以沫看到公交站台停了一輛直達她家的公交車,於是回頭對盛意說:“我上車了,你趕緊回去,你媽還等你呢。”

盛意哦了聲:“不急,讓她等著,我看你上車再走。”

蘇以沫對他笑了下,準備上車。

剛走兩步,盛意又叫住她。

“什麽事?”蘇以沫問。

“什麽事?”蘇以沫問。

他支支吾吾半天,好像有些臉紅。

“就告訴你一聲,前麵的路還長,無論發生什麽事,你盡管大膽朝前走。我保證隻要你回頭,我一定站在你身後。”

夜微涼,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遮住了月光,如墨般的夜空彌漫著淺淺的濕氣。

“無論是我,還是周顏、沈清乖,我們都會站在你的身後,我們是你的劍鞘,也是你的力量。”

我會是你的力量。

身後車輛川流不息,車前照燈轉瞬照亮了彼此堅定的身影。

蘇以沫並不擅長交朋友。

但自從分班之後,她的身邊似乎總是充斥著歡聲笑語,不再像從前,除了薄簡晨,就是她一個人。

不知什麽時候,盛意已經變成了一個於她而言,足夠重要的朋友。

不是可有可無的同桌,而是朋友。

“好,我記住了。”蘇以沫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回家的時候,爸爸給她打來了視頻電話。

“我給你看看弟弟,名字取好了,就叫蘇以笙,他和你小時候一樣可愛,看著他,我總能想起你。”

所以,越看越喜歡。

蘇以沫被他感染,笑著點頭,隻見視頻換了個方向,遠遠朝著小家夥。

小家夥原本還在哭鬧,鏡頭一來,立馬不哭了,一雙漆黑大眼十分好奇打量著手機裏的蘇以沫。

袁阿姨驚呼:“一看到沫沫居然就不鬧了。”

爸爸也笑:“看來,弟弟很喜歡姐姐。”

蘇以沫盯著屏幕裏的小嬰兒,隻覺得無比奇妙,大概是融於血液的一半親緣的原因,這個小家夥讓她想要捧在手心裏好好地疼愛。

“我也很喜歡他。”

06

薄簡晨坐在一家飲品店裏,點了一杯冰奶茶和一杯熱奶茶。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摸出手機,點亮屏幕,果然又是十幾個未接來電。

短信一條一條地跳出來。

“你要任性到什麽時候?”

“你想和那男人一樣讓我失望?”

“我明天晚上的飛機回來,希望那時候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裏。”

他麵無表情地讀完,一條一條刪除。

“抱歉,有些事情耽誤了。”

夏一一推開門,走到薄簡晨的對麵坐下。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給你點了杯奶茶,熱的。”他記得女孩子應該少喝冰飲。

夏一一盯著那杯冒著熱氣的奶茶,沒喝,撲哧一下就笑了。

如果忽略因熬夜而黯淡的皮膚和去不掉的黑眼圈,她笑起來其實還算好看。

“不喜歡嗎?”

夏一一搖搖頭,看著他的眼底十分複雜:“我發現你無論對誰都是一樣好,跟出家人似的嘴裏念著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不生氣不發火,活得像個機器人……噢不,對一個人是不一樣的。”

夏一一自顧自說道:“你對蘇以沫不一樣,隻有對著她的時候,你才會笑。”

她總說自己是個不幸的人,出身卑微,父親酗酒,遇到過校園暴力。

而她曾經成績差,長相平庸,把人生過得一塌糊塗,就連內心都是醜陋的,見不得別人好,也見不得別人對在意的人好。

可就是這樣卑怯的自己,從遇見薄簡晨的那一刻開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靠近他。

“你記得我嗎?”

夏一一將眼鏡取下來,像是自嘲般歎了口氣。

他一定不記得了。

“我記得。”薄簡晨緩緩地說,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

那時候他們班的人總是欺負夏一一,會把她的書包偷偷扔掉,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一個女孩子的自尊碾碎在地上。

喜歡一個人可以有很多種理由,可討厭一個人,並不需要理由。

薄簡晨不屑加入這種無聊的遊戲,他眾星捧月,忙於自己的學習,刻意把自己變成一個旁觀者。

一個,同樣卑劣的旁觀者。

“遇見你是高一,那天下著雨,你沒戴眼鏡,校服裏套了件白色襯衫,很好看。”

夏一一記得很清楚,因為她從不穿純白色的衣服,她總穿著老氣橫秋的暗色衣服,倒不是因為喜歡,難得買一次衣服,這樣就算她穿很久也不會弄得有多髒。

很小的時候,她就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公平。

尖銳的、令人不喜的現實忽地闖入了她的生活,撕碎了她幻想的糖衣,不由分說地告訴她,這就是她沉默而無望的一生。

童話裏的醜小鴨終歸不是通過努力就變成了白天鵝,即便它好吃懶做,被人嘲諷,它骨子裏依舊還是一隻白天鵝。

她看著那些人宛如勝利者,打打鬧鬧著走遠,才一聲不吭地彎腰一本一本地將書塞回那個已經慘不忍睹的舊書包裏。水漬順著她的劉海,順著鼻尖淌落在地上。

一把天藍色的傘在她頭頂撐開。

夏一一微微怔住,抬眼看見薄簡晨那張不苟言笑的臉。

這個少年,宛如神祇,降臨在她灰白一片的世界。

那一刻,像是有人把她推到滿是閃光燈的舞台,眼睜睜看著無數人嗤笑著,拿爛蘋果、臭雞蛋使勁往她身上砸。她狼狽地低下頭,手攥著書本的一角發抖。

薄簡晨一言不發地幫她把那些泡得發脹的課本疊好塞進書包,白淨的手上沾上沙土,卻絲毫沒有半點嫌棄。

夏一一連頭都不敢抬起,顫著音說:“謝謝。”

薄簡晨手一頓,臉上難得浮出一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失落:“你怎麽和她一樣,我做什麽大事小事都要對我說一句謝謝。”

她將頭垂得更低了。

“你和她挺像的。”薄簡晨自顧自念著,幫她把書包拉鏈拉好還給她。

夏一一警覺地聽見那個“她”字。

能被薄簡晨記掛的“她”,叫作蘇以沫。

命運安排似的,這個成績優異的女孩陰錯陽差地來到了2班。她開始暗暗觀察蘇以沫,觀察蘇以沫的習慣,蘇以沫的學習方法,蘇以沫的說話方式,蘇以沫的一顰一笑。她開始瘋狂地學習,補上之前落下的功課,想一鳴驚人,想一點點靠近自己心裏的神。

薄簡晨說過,有那麽一瞬間,她像蘇以沫。

沒關係,隻要你願意,我可以不是我,我可以變成另一個蘇以沫。

“薄簡晨,我真的超級努力了。”夏一一輕輕喝了一口甜得發膩的奶茶,“以前是自暴自棄,不聽講,不寫作業,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我後來醒悟了,我想變好,所以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光是物理輔導書,我就寫了快有十本。”

上課寫下課寫,她見過冰冷潮濕的深夜,也見過朦朧的日出。

但那依舊沒用,她起步太晚,物理競賽她花了十成的力氣,卻依舊敗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其實一直……”

一直都沒注意到你,那次善意的舉動,也不過是習慣性地對周圍人示好而已。

他想成為眾人敬仰的神,卻從未想成為一個人的神。

“我想問你一件事,當然,我沒有半點惡意,你……昨晚給我發的短信,是什麽意思?”

薄簡晨隱隱察覺到了什麽,卻依舊希望隻是自己多想:“夏一一,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她笑,笑得眼底一片黯然:“你那麽聰明,沒猜到?”

她從來就沒想過瞞著他。

你為什麽不問呢?

“對不起。”薄簡晨道歉,“我覺得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夏一一好笑地說:“道什麽歉,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從你這裏得到過什麽。”

“還是要說對不起。”薄簡晨像是在自嘲,“我誰也抓不住,在這個世界上,人應該最愛自己。”

“薄簡晨,誰都能說這話,唯獨你說出來,我一點也不信。”

夏一一反問他,像是嘲諷:“這話你是對我說的,還是對你自己說的?”

“可能是自己吧。”

薄簡晨站起身,頭一次對她笑了一下:“錢我付過了。夏一一,你以後好好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頭也不回的那種。

也是,他從來就不會回頭。

濃墨般的夜色擁抱著燈火,夏一一仰頭,盯著頭頂白得發亮的天花板。這種感覺就像是漂浮在海洋裏,又或是站在喧囂的街道盡頭看著來往的行人走走停停。

好半天,她才喃喃:

“可我不喜歡這個世界,也不喜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