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對不起,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

01

單亦行將籃球友誼賽的通知單拍在盛意的桌子上,後者趴在桌上剛剛醒來,左臉頰上還留著幾道睡痕,一臉不耐煩地對上他那狗腿的表情。

“盛哥,我記得你去年還是我們學校籃球校隊的。”

盛意上節課算物理題算得無比煩躁,此刻困得看人都是重影。

單亦行嘿嘿地傻笑,自動忽視他那殺人的眼神,順勢就往前麵一坐,拿著礦泉水瓶墊著下巴,諂媚地念了一句:“盛哥啊……”

“有屁快放。”

“這不,友誼賽快開始了,學校的規矩是兩兩對決。我早上去抽簽,第一把抽了個實驗班……你也知道我們理2班,雖說人才濟濟,但在球類運動這一塊,也沒幾個能人,我找了一圈人才勉強湊齊了四個人,所以我就想……”

“不去。”

去年參與了一次,那種“友誼第一,比賽靠邊”的活動沒勁到爆炸,還不如寫題。

單亦行哎喲一聲:“行行好,江湖救急,知道你近來學習熱情高漲,但是我們一向奉行勞逸結合,偶爾也需要放鬆放鬆。你看,要是得了第一,社會實踐分還能往上加一加。”

見盛意依舊沒有半分興趣,單亦行愁眉苦臉,又把希望放在了蘇以沫身上:“沫沫,你和他關係好,你勸勸你同桌。”

蘇以沫還沒說話,盛意一臉震驚地偏過頭,將單亦行從上往下打量一番。

“叫誰沫沫呢?”

單亦行被盛意那眼神嚇得往後移了幾步:“就……就覺得這樣叫順口啊,人家蘇以沫都沒說話,你急什麽?”

盛意又把頭偏向蘇以沫,指著單亦行:“他叫你沫沫。”語氣裏一股子委屈。

蘇以沫無奈地歎了口氣:“盛意,你別鬧。”

“我也要叫你沫沫。”

“不行。”

他一副懷疑人生的模樣,將手裏的草稿紙揉成一團,可憐兮兮地念叨著:“盛意好慘一男的,爹不疼,娘不愛的,最後還被同桌始亂終棄。”

蘇以沫手裏的0.7自動鉛筆啪嗒斷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單亦行笑得開心:“盛哥,這詞不是這麽用的。”

麵對單亦行,盛意的笑臉立刻垮了:“你還有事嗎?沒事回自己座位上去。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做完了嗎?沒做完滾去做。”

單亦行撇嘴,又自言自語:“就那個理科實驗班,你說他們學習上爭第一也就算了,籃球賽還放話奪第一,大前鋒還是薄簡晨那個學霸……”

“你說誰?”盛意猛地抬頭。

“啊?實驗班的大前鋒薄簡晨啊,聽說人家以前初中的時候,籃球打得溜到不行。”

就他那不入流的破技術。

盛意意味深長地點頭:“嗯,把我名字寫上吧,順便也給我安排個大前鋒的位置。”

寫了名字,盛意才發現,周顏這廝也在名單之中。

其實周顏也不想參與,但上周語文課,他躲在下麵看《鬼吹燈》,看得熱血沸騰久久不能自拔,再一抬眼就看見窗戶外麵老許死死盯著他。

老許手持手機,對著他那驚恐的臉就是哢嚓一張。

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下課他去辦公室主動上繳“證據”,老許不緊不慢地先是給小盆栽澆澆水,後抿了口茶,四十五度角盯著天空,最後才幽幽地表示,這學期想拿回去也行,就是不久之後有場籃球比賽,咱班缺人,棄權的話有點可惜。

周顏當場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放心,老許,道理我都懂。”

他轉身回班告訴單亦行:“你就在盛意麵前使勁誇薄簡晨,往死裏誇,誇得天花亂墜,最好順便帶上蘇以沫,不是兄弟吹牛,保準盛意上鉤。”

人精一樣的周顏在盛意麵前依舊一副老實樣,得知盛意也參與後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演得跟真的似的,捶了把他的胸口。

“兄弟,籃球一線牽,珍惜這段緣。”

02

周末盛意建了個群,將蘇以沫、周顏、沈清乖一起拉了進來。

群名相當順口好記:吃飯睡覺打周顏。

蘇以沫一看盛意和周顏的微信名就忍不住笑了。

一個是“工地少年與磚”。

一個是“薄情少年與海”。

薄情少年與海:我尋思著盛哥建這群的意義就是為了埋汰我,你們怎麽看?

沈清乖:我覺得你挺有自知之明,這點值得表揚。

蘇以沫:+1。

薄情少年與海沉默了一分鍾,截了個退出群聊的圖。

周顏吵不過盛意,心裏又慪氣,有事沒事就在群裏發盛意的糗事。

剛上初一那會兒,深陷中二病無法自拔的盛意小朋友正和別人玩《三國殺》玩得不亦樂乎。當時他們班的班長,據周顏形容長得一副冷酷模樣,一個人走到垃圾桶前麵開始撕一大遝堆得像小山似的紙,碎片落得滿地都是。

盛意本來一心撲在牌上,冷不丁想起來今天他是值日生,猛地從位置上躥過來,扯著嗓子不樂意地吼對方吃飽了沒事做,低下頭才發現對方撕的都是獎狀,金燦燦的。

盛意一愣,問他幹嗎把這些都給撕掉,後者卻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也沒什麽用,占地方。”

連獎狀都可以隨意撕,看起來是個狠人。

盛意頭一次瞅見酷得這麽令人發指的人,一下子就被震撼到了,當天就萌生了模仿的想法。

於是他回家後翻箱倒櫃,翻出了他爸從公司帶回的文件,站在陽台上,一句話沒說,一邊撕一邊故作憂傷地看著明媚的天空。

他媽從背後冒出來,看了一眼那變成碎片的文件,又看了一眼不太想承認是親生的傻兒子,問他:“你幹啥呢?”

盛意臉不紅心不跳地重複他那班長的話:“反正也沒什麽用,占地方。”

然後,他就被他那過分活潑的媽給打了一晚上。

這麽長一段話發完,周顏立馬下線閃人。不過沒過多久,盛意就發了一張周顏扭曲著臉的照片——他直接殺到對方家裏揍人去了。

沈清乖和蘇以沫哭笑不得。

與實驗班的籃球賽時間定在周三晚上放學之後,老許那天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運動裝,踩著一雙死貴死貴的球鞋,特意跑到教室裏說了一大串有的沒的,什麽成績退步上課不聽,最後繞了半天才終於扯到籃球賽上,意思就是一個,球可以打,也別太當回事,千萬別影響學習。

結果轉頭,他就一臉認真地把盛意他們叫到一起問他們怎麽安排的,有沒有把握贏實驗班。

“其他人不足為懼,主要是實驗班那個戴眼鏡的斯文敗類,去年我與他交過一次手,爆發力不錯,凝聚力也不錯,能帶動隊伍。”

老許果然和盛意處於同一頻道之上,不過聽完盛意對別人的形容就往他那後腦勺使勁一拍:“你沒事別給人家薄簡晨起外號。”

“不是,你反應這麽快就知道我說的是誰?”

明擺著你也這麽認為。

老許又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

盛意這段時間因學習而被壓抑的天性此刻又回歸歡脫。

“小姑娘,你下課來給我加油啊,看我怎麽把實驗班虐成狗。”盛意抱著球走的時候對蘇以沫說。

看著對方好脾氣地點頭,他想了想又叮囑:“記得給我送水,一定要給我送水。”

他媽看的狗血言情劇裏,十個有九個都是這麽演的。

蘇以沫筆記記到一半,像哄小孩一樣滿口答應他才將他給哄走。

她繼續做剩下的一點題目,停筆的一刹那,身旁的窗玻璃被人敲了敲。

薄簡晨穿著白色球服,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怎麽不去體育館看比賽?”

“等我一個朋友一起去。”

沈清乖今天值日,蘇以沫和她約好了一會兒一起去。

薄簡晨點點頭:“我記得今天這場是我們兩個班對決。”

“知道,我們班長抽的簽,抽完回來就瘋了。”

理2班和理科實驗班不合幾乎是全年級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我聽說盛意這次也參加。”

“對,他籃球打得挺不錯的。”蘇以沫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和你一樣好。”

初中的時候,薄簡晨在學校還贏了不少比賽。

“那你覺得我和盛意,哪個能贏?”

他冷不丁拋出這個問題。

蘇以沫噎了下,薄簡晨如果問的是別人,自己鐵定會信誓旦旦回一句:“那還用說,肯定是你啊。”

但那人是盛意。

是那個嘴裏嚷嚷著自己無所不能的盛意。

好半天,她才開口:“不知道呢。”

沈清乖好不容易將教室打掃幹淨才急吼吼地來找蘇以沫一起去體育館。

市一中難得舉辦考試以外的課外活動,館內觀眾席早已圍著一大群人,尤其是最前麵,幾乎全是女生,嘴裏歡呼的不是“盛意加油”就是“薄簡晨好帥”。

“這兩人的粉絲團可以啊。”

沈清乖嘴裏念著“借過”,一路拉著蘇以沫擠到最前麵,兩人趴在觀眾席的欄杆上觀戰。

這一看才發覺盛意和薄簡晨在球場上的位置居然都是大前鋒,一黑一白,麵無表情地互相瞪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濃濃的殺氣。

你瞅啥?

瞅你咋的!

比賽一開始,盛意先拿球,繞著薄簡晨就將球給帶了過去。周圍三四個人防盛意,盛意掐準時機,一套漂亮的假動作將球傳給了斜前方的周顏。

周顏護著球跑,眼睛往右邊瞟,剛要投個三分球,跑著跑著就撞實驗班裏一個身高一米九的大塊頭懷裏去了。

蘇以沫將欄杆一踹,氣急敗壞地對著周顏吼:“是不是傻!”

周顏撞得眼冒金星,薄簡晨趁機奪球,轉身就是一個精準的投籃。

對手得分的一刹那,盛意忍不住仰天長嘯。

沈清乖已經懶得看比賽了,她抬眼看了看周圍黑壓壓一片的女生,說:“有時候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他們倆,一個又冷又無趣,一個又二又暴躁,怎麽就這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呢?”

沈清乖覺得那兩人在她心中除了臉能看外,其他也沒什麽能看的了。

“不過,後來我就明白了,現在不是流行什麽瑪麗蘇小說嘛,男主都是什麽又痞又酷的壞孩子,又冷又禁欲的高冷學霸。你看放眼我們市一中,除了盛意和薄簡晨,誰能滿足少女的內心啊。”

為此,她也跟著看了些瑪麗蘇小說,才翻幾頁就被劇情雷得五體投地。

寫出這種小說的都是人才。

蘇以沫笑:“照你這麽說,我們學校還有哪些‘優質少年’?”

“我們市一中優質少年可多了去了。”沈清乖宛如雷達自動導航,早就摸清了學校從高一到高三的風雲人物。

“高三一班的瀟沐伯,鋼琴十級,學習前三,長得特別像韓國一男團的藝人。

“高二五班的班長沈凡,身高一米八,足球踢得特溜。

“還有那個隔壁班的誰忘記了,長得奶裏奶氣的,那皮膚好得能掐出水來。

“高一的小學弟就更多了……”

沈清乖越說越激動,她現在特像怡紅院門口紮著紅絲巾的老鴇,得意揚揚地介紹著自家店裏的頭牌。

“打住,親愛的,我們班進球了。”伴隨著一陣歡呼,蘇以沫的思緒被拉回現實。

沈清乖看她沒興趣,鼻子一哼,開始自言自語:“其實我還是更傾向於瀟沐伯那一款,又帥又有才學習又好。”

盛意進球之後,作為觀眾的老許興奮地和單亦行抱在一起。

盛意朝著周顏他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隨後撩起衣服隨意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露出半截結實的腹肌。

觀眾席上的女生又是一陣尖叫。

“做作。”沈清乖輕蔑地說,不過她轉眼看見周顏肚子上那塊微微凸起的肥肉,隻得歎了口氣,“罷了,有總比沒有好。”

薄簡晨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就連額頭也隻是出了一點薄汗,似乎比賽的勝敗與他沒有絲毫關係。

“薄大學霸今天狀態不佳啊,剛剛球被盛意截了都沒反應過來。”

“聽說他最近幾天心情都不怎麽好。”

“難不成失戀了?”

“開什麽玩笑。”

……

周圍傳來細碎的討論,蘇以沫將目光重新投向球場上,薄簡晨此刻正好不經意抬眼,與蘇以沫的視線相撞。

他突然咧嘴露出一個溫柔得過分的微笑。

一群女生又癡狂了:

“我的天,我瞎了,薄簡晨居然笑了?”

“他在對誰笑啊,好像就是我們這個方向。”

“我猜是對我笑。”

“做夢呢。”

……

“笑笑笑,他笑個屁啊。”盛意順著薄簡晨看著的方向望去,立馬炸了,跟打了雞血一樣大呼小叫,哨聲一響,立馬去攔截薄簡晨。

“盛哥果然還是年輕,幹勁十足。”

周顏樂了,就愛看他和薄簡晨搶球。

跟搶人似的。

沈清乖被尖叫聲吵得耳朵疼,打了個哈欠,冷不丁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壓著聲音在蘇以沫耳邊說:“看,姐妹,九點鍾方向。”

是校花陶子苒。

她好像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安靜地站在那裏,標誌性的清爽馬尾垂在後頸,目光緊緊盯著穿黑色球衣的盛意。

媚而不妖,是真的特別好看的長相。

盯著陶子苒好半天,直到看到她手中握著的藍色保溫杯,蘇以沫才突然想起自己走得急,忘記給盛意買水了。

她還記得之前“盛三歲”特意睜眼說瞎話地交代她:“別的小朋友都有水喝,就我一人沒水喝,你不給我送水,我就會渴死在球場。你忍心看小朋友渴死嗎?”

為了不讓悲劇發生,蘇以沫連忙和沈清乖打了招呼,跑去小賣部買水。

大概是因為人全部集中在體育館,小賣部裏冷冷清清的,隻有看店的阿姨懶洋洋地坐在那裏,一邊追著電視劇,一邊織毛衣。

蘇以沫隨便從貨架上拿起一瓶水,又突然想到嘴特刁的盛意說過,他喝水隻喝農夫山泉,於是她將手上的那瓶水換成了農夫山泉。

一來一回費了不少時間,估摸著這一場比賽馬上就要結束了,蘇以沫有些焦急地跑回去,正巧看見體育館側門站著一個女生。

側門邊上是一扇狹小的玻璃窗,恰好能看到體育館裏麵的賽事,但距離太遠,看不太清,所以一般人都是直接進內場觀看比賽。

好奇心催使蘇以沫緩了緩步子,她覺得那個背影有點熟悉。

走近了,蘇以沫才發現那人是夏一一。

向來隻會埋頭做題的夏一一。

隻見夏一一一隻手撐在玻璃上,幾乎是癡迷地看著球場上的比賽,另一隻手還握著一瓶礦泉水,像是打算給誰送水。

夏一一不經意偏過頭,撞見了好奇的蘇以沫,笑容僵在嘴角。

連招呼都沒打,她退後幾步,轉身落荒而逃。

“夏一一!”

蘇以沫在後頭喊她,卻隻看到她狼狽地消失在視線之中。

等蘇以沫回到體育館的時候,比賽剛好結束。盛意這頭瘋牛帶領理2班破天荒地打敗了實驗班,一個個開心得像三歲的孩子,湊一起得意地歡呼。

實驗班的學霸們秉著“我是來搞學習的又不是來打籃球”的心理,特淡定地跟著薄簡晨排成整齊的隊伍走下球場。一堆送水的小姑娘湊了上去,爭先恐後地將水往薄簡晨懷中送。

反正她們也不關心比賽結果,能看人就成。

人群都往外擁,蘇以沫沒找到沈清乖,抱著水從觀眾席的台階往下慢慢繞過他們,抬眼卻看到不遠處那高個女孩瞬間跑向球場裏的黑衣少年。

從後麵看,那馬尾一甩一甩的,女孩手裏還緊握著一個藍色保溫杯。

是陶子苒。

看她那神情和動作,應該是向盛意打了個招呼,然後將水杯遞給他。

盛意側過頭,似是驚訝,但沒伸手接保溫杯,隻是露出一個敷衍的淺笑。

兩人都是頂漂亮的人,站在一起像一幅精雕細琢的畫。

蘇以沫停下腳步。

好像當初盛意拿別人送他的餅幹給她的時候,她也是這種感覺,悶悶的,胸口似是被堵上了一般難受得要死。

心裏湧起無端的霧靄,蘇以沫抓緊手裏的水,轉身就往大門外走。

盛意瞬間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低頭抱歉地和陶子苒說了聲再見。

他長腿一邁幾步追了上去,將蘇以沫手腕捉住。

“欸,我說,你沒事跑什麽跑。”他大大咧咧從她手裏奪去農夫山泉,扭開瓶蓋仰頭喝了小半瓶,“你再不來,我就真的渴死在這兒了,你夠狠的。”

他拿手背隨意擦了擦嘴。

蘇以沫不知為何,就是生氣極了,於是故意轉過臉不理他。

“不是吧。”盛意雙手將那氣鼓鼓的臉扳正,好笑地說,“你吃槍子了?這麽大的脾氣?”

“我看你本來也不需要我給你送水,校花都親自上陣,這麽大的麵子,我怎麽好意思過去掃你的興。”

這話酸得很,一說出來,蘇以沫和盛意都愣住了。

她表情懊惱,盛意卻咧嘴不懷好意地笑,俯身下去,在她耳邊輕聲說:“小姑娘,你是不是吃醋了?”

灑落在他們身上的光線漸漸暗了下去,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尖,蘇以沫仰著頭,愣愣盯著那熠熠閃光的眼眸,嘴巴張了又合,而後猛地把他往後一推,腳底抹油地逃了。

那一瞬間,心髒慌得幾乎要停止跳動。

仿佛回到了當初,他故意很皮地介紹自己:“你別忘了我的名字,我叫盛意,盛意以江河的盛意。”

直到一口氣逃回家,蘇以沫才又想到了什麽,糾結了幾分鍾撥了個電話過去。

號碼顯示:盛意。

對方秒接。

蘇以沫一句一句嘮叨:“你剛剛出了那麽多汗,回家別喝冰水也別貪涼,記得洗個熱水澡再喝杯熱水。”

“嗯。”盛意溫聲答道。

“你……在幹嗎?”她又問。

盛意好像是在笑:“這個點還能做什麽,洗手準備吃飯啊,我都快要餓死了。”

“盛意。”

“嗯?”

“那個,你有沒有發現,今天天氣是真的不錯。”蘇以沫拉開窗簾,打趣著說,“比那天好。”

抬眼可以看到湛藍的天空,空調掛機上來了群嘰嘰喳喳的麻雀,樓下的公交車站每隔五分鍾就會停靠一輛車帶走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們生活的城市不大,卻足夠平淡安逸,以前沒有留意的瑣碎,現在看來倒是十分賞心悅目。

“蘇以沫,你以後會離開這裏嗎?”盛意沉默許久,突然發問一句,“我問的不是大學,而是未來。”

“問這做什麽?”

“隨便問問。”

“不知道啊……”蘇以沫想了想,說:“如果未來我能保證自己不餓死的話,應該會吧。”

盛意“哦”了一聲,“知道了,那我去吃飯了。”

“好,明天見。”

“明天見。”

03

蘇以沫從初中開始就有計劃地跟薄簡晨走競賽這條路子。

兩人選擇的方向都是物理,按照以往的時間來看,離第一輪全國性選拔初賽隻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老許找蘇以沫談了兩次,也和物理老師打過招呼,平日裏輔導一下她的功課。

她爸工作忙,父女倆性子都不活潑,平日裏相處的時間也少得可憐。蘇以沫細想才發現,她和袁阿姨相處的時間竟然比和她爸的還要多。

袁阿姨每天晚上都會挺著肚子給她端上一杯溫熱的牛奶。

“別太辛苦,競賽隻不過是高考的預防針,發揮平時的水平,平常心對待。”

蘇以沫從題海中探出頭衝她笑:“知道了,做完這題就睡。”

其實她對競賽考試沒有抱多大的期望,充其量隻是將它當作這麽多年學習的一個檢測而已。

蘇以沫習慣認準了一個目標,就會盡可能地去做到最好。

深夜一點鍾的時候,她終於熄了燈,躺在**輾轉反側半天,睡得並不安穩。

勉強過了一夜,她才從隱隱的疼痛中醒了過來。

六點二十九分,離鬧鍾響起還有一分鍾。

感受到小腹下一陣熱流湧過,蘇以沫這才想起這幾天是她例假來的日子。

兩眼一抹黑好不容易走到教室,她整個人趴在位置上,仿佛剛剛的上學之路耗費了她全部力氣。此刻的她小臉蒼白,一動不動,把過來給她送巧克力的沈清乖嚇了一跳。

得知原因,沈清乖投以同情的目光,順手拿著她的杯子給她去接熱水。

出門的時候,沈清乖碰到盛意和周顏兩人滿身是汗地回來。

他們剛剛跑了五圈,起因是周顏想用自己的微信名“薄情少年與海”交換盛意的微信名“工地少年與磚”,交涉失敗後兩人幹脆圍著操場跑圈,誰跑贏了誰用。

“薄情少年與海”慘敗。

“你小姑娘來那個了,注意點。”

沈清乖壓著聲音對盛意說,一副“我隻能幫你到這兒”的口氣,將杯子塞在他懷中。

“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帶我一個。”周顏往他們身旁一湊,小眼睛裏全是大大的好奇。

沈清乖止住聲,有些嫌棄地瞧了周顏一眼:“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你雙商稱得上是殘疾。”

周顏滿腦袋問號,不樂意了,跟在沈清乖後麵找她理論。

盛意靠在教室門口,看著蘇以沫趴在那裏臉皺成一團,嘖了聲。

周顏罵罵咧咧地從後頭回來,伸手就想開風扇。

盛意眼明手快,把那開關一擋。

“幹嗎呢,爺快熱瘋了。”周顏瞪他一眼。

“我冷。”盛意看也不看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開什麽風扇,也不看看現在幾月份,熱瘋了出去吹吹自然風。”

周顏盯著對方額頭冒出的汗:“兄弟,你當我瞎呢。”

盛意轉過身,將他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特認真地說:“有時候吧,我也覺得你雙商稱得上是殘疾。”說完就出了教室。

周顏愣在原地好半天,這才沒好氣地嚷嚷:“你和沈清乖前世是一個媽生的吧,都這麽懟死人不償命。”

蘇以沫昏天黑地地埋頭睡了好久,隱約感到臉邊挨著個溫熱的東西。

睜開眼,盛意站在她身邊,笑著把杯子給她,又指了指她的肚子:“墊那裏,舒服一點。”

蘇以沫無精打采地點頭。

他又在寬大的口袋裏掏啊掏,先是掏出了一大包暖寶寶,之後是幾顆蘇以沫愛吃的糖果,再然後就是一瓶在熱水裏泡得滾燙的AD鈣奶。

“你是哆啦A夢嗎?”蘇以沫沒忍住笑了。

“你說是就是嘍。”

盛意坐回位置上,將那一大堆東西獻寶一樣攤在她麵前,語氣無不得意:“盛哥真誠為你服務,蘇以沫小姐是先用暖寶寶,抑或是先享用糖果,還是想喝一口甜絲絲的AD鈣奶?”

“唔……糖果吧。”

盛意剝了顆糖送到她嘴裏,看著對方滿足的表情,他開心得仿佛有一百隻獨角獸從麵前奔過去。

他問:“你有一點低血糖吧?”

蘇以沫點頭。

“我媽也是。”

不隻是如此,他媽以前身體不好,卻愛瞎喝各種冰飲,來例假前一天一邊啃冰棍,一邊威脅他不許告訴他爸,結果第二天就疼得在**打滾。

他爸二話沒說,連公司都不去了,坐在床邊給他媽揉了一天的肚子。

那時他看著自家父母在麵前光明正大地秀恩愛,十分不屑地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還有二十分鍾才上課,你睡會兒吧。”盛意溫聲道。

蘇以沫此刻迷迷糊糊,盯著盛意不說話。

“看什麽呢?”

一抹笑容從蘇以沫的小酒窩裏透出:“嘿,盛意,我一直覺得你的眼睛特別好看,像星星。”

蘇以沫還發現,這人特別喜歡笑,無論開心的時候,還是不開心的時候。

說完,她緩緩合上眼,轉瞬間就睡著了。

好半天,他那滿是無奈的眼中才**漾出一絲溫柔。

“沒你好看。”

“我第一次看到盛意對一個女孩子這麽好,平時在班上我就發現了,他那麽凶一個人,獨獨就對蘇以沫耐心十足,你說他們會不會……”

夏一一故作吃驚,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往薄簡晨那並不太好的臉色上瞟。

他站在教室外麵已經好久,透過窗子遠遠看到那兩人的身影,看到蘇以沫安然入睡的麵龐和盛意眼底透徹又熟悉的神色。

他緊握著牛奶和試卷,一言不發,眼眸覆上一層冷霜。

大片的陽光從他的身邊穿過,把他的影子拖成一條長長的黑線,漫天的浮雲聚了又散,被暖陽鋪上灼熱的溫度。

他想起了那日賭氣般的問題:你覺得我和盛意,哪個能贏?

如果蘇以沫當時回“那一定是你啊”的話,他就算是竭盡全力,也要贏下那場比賽。

但他等了又等,隻等來了一句敷衍的“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哨聲吹響的那刻,他抬眼與蘇以沫相對,小心翼翼地第一次在眾人麵前展示出一點深藏的感情。可他聽得到其他女生的尖叫,聽得到盛意氣急敗壞的挑釁,卻唯獨聽不到蘇以沫的聲音。她如同以往一樣露出一個疏離又溫柔的笑容,讓他狼狽地收回所有情緒。

一瞬間洋溢的明亮,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他們明明曾離得那麽近,現在卻又相距那麽遠。

04

最近,學校臨時決定讓高二跟著高三在大課間一起跑操,提前感受高三生活。

周顏一百個不樂意,老許本來答應了打完比賽就把上次那本《鬼吹燈》還給他,結果他眼巴巴找老許要的時候,老許又甩出了數學小測的卷子。46分的成績張牙舞爪地衝他招手,仿佛在告訴他——你考這麽點分還好意思過來要書。

形勢十分明確,於是周顏灰溜溜地出去了。出去前老許從教案裏抬起頭,頂著個黑眼圈,斟酌了下問他:“你晚上看那個真的不會怕嗎?”

“我懷疑他盯上我了,真的,老許就是這樣的人,但凡讓他抓住你一點錯誤,那你完了,最少這個月都不得安生。”周顏垂頭喪氣,懷著未來一年半載還有沒有好日子過的擔憂,打消逃跑的念頭,乖乖地跟著大部隊去操場。

蘇以沫不舒服,於是請假待在教室裏。盛意給她打了熱水,她叫住他,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話來,盛意低下頭:“你說大聲點,我耳朵不好。”

蘇以沫咬了下嘴唇,這才破罐子破摔一口氣說了一段話。

盛意發蒙,臉上是若有似無的紅暈,在小姑娘祈求的目光中無奈地點頭,像赴死一樣,咬牙說了句“成”。

“你看那群高三的,跑起來個個萎靡不振精神不佳,我尋思著讀個高三怎麽就跟在十八層地獄滾一趟似的。”單亦行靠在牆邊,雙眼掃過從身旁跑過的高三學子,渾然沒有幾個月後自己也得在地獄走一遭的覺悟。

“單亦行,瞎瞅什麽瞅?數人數啊!”

老許也來了,抱著他的寶貝茶杯隔著半個操場吼過去。單亦行嚇得一怔,立馬掉了個頭開始默數著那一圈零零散散的人。

他數了半天,發現少了兩人。

“我盛哥和我周哥呢?”單亦行到處嚷嚷,好半天才從欄杆那邊看到兩人慢悠悠地將外套脫了放上麵掛著。

“齊了齊了,大家跟著我跑,聽著拍子,1,2,3……”

單亦行舉著班旗,興致勃勃地揮著。

理2班幾十個人剛從睡夢中回神,臨時被拉來跑步又不情不願,此刻懶洋洋地邁著步子跟放羊似的,整體看上去慘不忍睹。

“我聽說有一所學校要求一邊跑操一邊背題背知識點,學生之間的距離不得大於三十厘米,要求跑出一股軍人的嚴肅風範來。你說我要是進了那種奇葩學校,沒準老天不長眼也能把我給逼成一個‘211’。”周顏笑嘻嘻地說。

“那老天得多不長眼。”盛意抬手指了個方向問,“還有,你說的是這樣的?”

理科實驗班從他們後麵追上來,一群沒有感情的學習機器將規整這個詞演繹得淋漓盡致,跟彩排過一樣,一排排一列列整齊得讓人挑不出分毫毛病。

邢勝利站在主席台上,十分滿意地看著,嘴裏念叨:“看看,看看,不愧是實驗班。”

最前麵舉旗的薄簡晨帶領全班喊口號。

“青春飛揚,拚搏自強,實驗1班,再創輝煌!”

整齊而又響亮的口號,無不彰顯著實驗班足以讓他們驕傲的資本。

“我的暴脾氣……”

盛意盯著那打頭陣的“斯文敗類”就是一肚子火,提了提速度跑到單亦行身旁將他一拍:“咱也來個口號,震死他們!”

老許握著保溫杯正和其他班主任談笑風生,老遠就聽見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吼。

“理2牛×,老許第一,風流倜儻,勢不可當!”

老許的手一顫,保溫杯啪嗒掉地上摔得稀碎,光榮退休。

盛意從單亦行那裏接過旗子和扛步槍一樣扛在肩頭,四十五個人和長征歸來似的,不複剛才死氣沉沉的模樣,耀武揚威地與實驗班擦肩而過。

“理2牛×,老許第一,風流倜儻,勢不可當!”

盛意帶頭,衝著實驗班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又吼了一遍。

理科實驗班的同學:“……”

“小兔崽子……”

老許看著一地碎片,咬咬牙衝著他們喊:“給我喊大聲一點,個個沒吃飯啊!”

這句一出,理2班徹底解放天性。

周顏本來樂嗬嗬地湊熱鬧,眼睛隨意一瞟覺得不對勁,半晌他尖叫著對盛意說:“盛哥,老許去欄杆那兒拿咱倆的外套了!”

盛意舉著旗子撒歡地跑,頭也不回地說:“怕什麽怕,他又不翻你口袋,這點原則他還是有的。”

十分有原則的老許笑得一臉溫柔,仔細把周顏那皺巴巴的外套拍平,然後兩手捏著領口,開始大幅度地抖。

周顏:“???”

一分鍾之後,一部嶄新的遊戲機“一不小心”被抖了出來,老許伸了個懶腰,不慌不忙地撿起,嘴角還殘餘著“謎”之微笑。

“我去!我就知道老許從不按照常理出牌,這是人幹的事嗎?這就不是人幹出的事啊。”周顏的語言功能接近於混亂,《鬼吹燈》還沒要回來,又折了部遊戲機。

“哎喲。”盛意偏頭看見了,笑到岔氣,舉旗子的手抖啊抖,幸災樂禍地說,“欸,你下次專門送幾本《鬼吹燈》的續集給老許,他看得開心了,沒準就把遊戲機還給你了。”

周顏憤憤不平地說:“你得意個什麽勁兒,他又在抖你衣服了。”

盛意一句“我又沒放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剛脫口而出,心裏就是咯噔一響。

不對,他好像放了。

隊伍正好跑到老許跟前,理2班全班人看著老許淡定地抖出了包四四方方的粉嫩東西來,“超薄舒適360”幾個大字明明白白寫在包裝上。

完了,蘇以沫托他帶的衛生巾。

老許目光極其複雜地盯著那包玩意兒,又抬眼看了看恨不得找塊磚原地砸死自己的盛意。

丟臉丟到窒息。

全班的笑聲蓋過口號聲。

周顏拍了拍盛意的肩膀:“真的,盛哥,從此你這自詡的市一中小霸王,打今兒起就得改口叫‘姨媽巾小王子’了。”

05

蘇以沫覺得盛意回來之後就變得很奇怪。

把衛生巾偷摸甩給她之後,他就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除了上課做練習題,一句話都沒和她說,連眼神都是躲閃的。

放學時,蘇以沫收拾了書包要走,正準備開口和他說句“再見”,對方先她一步,將笑到抽搐的周顏一把圈住埋頭跑了。

跑到門口,他還差點摔一跤。

肚子已經不那麽疼了,蘇以沫慢吞吞地將教室的門鎖好後才往外走。外麵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綿密的細雨,她正準備將書包頂在腦袋上衝出去,眼一抬卻看見盛意騎著車停在學校門口的樹下。

蘇以沫還保持舉著書包的動作:“盛意,你怎麽沒走?”

“您老是真的慢。”盛意打了個哈欠。

“薄簡晨呢?”盛意又問,“怎麽沒見他?”

“他放學還有事,讓我先回家。”

盛意語氣裏頓時夾雜著一絲不悅:“他準備做哪個接班人啊,天天有事。”說著又盯了眼對方的肚子,別扭地說,“你……好點沒?”

“好多了。”蘇以沫笑著答。

好多了就成,不枉他今日名聲盡毀。

“傘,拿著。”盛意推著車過去,將手裏的傘遞給她。

蘇以沫沒接:“給我了,你怎麽回家?”

盛意嘖了聲,將傘硬塞給她,執拗地說:“下雨天男生一般都不打傘,而且我有帽子,淋不著。”說完這句話就騎上車掉頭跑了。

跑了一半,他又掉頭回來十分認真地囑咐她:“最近學校不切實際的八卦挺多的,你少聽點。”

蘇以沫:“……”

接下來的日子一下子變得枯燥繁忙起來,大大小小的考試測驗接踵而至,學校不知道是腦子抽了還是嫌A4紙堆在複印室太多,占用了高二每周一的自習時間用來出理綜題目,每周十張卷子,每個周日下午收回批改檢查。

運氣不好的時候,數學布置一張額外卷子,英語來份默寫,語文老師說今天天氣這麽好,大家來寫篇作文讚美一下大自然的絕世風光吧。

盛意有次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被一堆卷子埋得幾乎不見他這個人。

“這就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小樹林裏,周顏啃著盛意帶給他的煎餅果子,將那一大堆空白的卷子拍在凳子上:“有位偉人說過,上帝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就一定會鎖死你的窗。”

“哪位偉人這麽瞎。”

周顏拍拍胸脯:“爺爺。”

盛意側過臉,正準備說些什麽懟回去,雙眼隨意往旁邊一瞥,突然就整個人僵住,如臨大敵般將周顏腦袋往旁邊一推。

周顏一句粗口脫口而出,起身才看到不遠處,蘇以沫和薄簡晨、夏一一坐上學校的車。

“想起來了,今天是物理競賽的日子,他們仨代表學校去市圖書館參賽去了。”周顏看著盛意望眼欲穿的模樣,輕輕地將他後腦勺一拍,“望夫石,別看了,咱上課去了。”

盛意一個反手,將他的肩膀死死抓住。

周顏的臉瞬間白了:“疼疼疼,輕點,盛哥輕點。”

“你剛剛說,他們在哪裏考試來著?”

“你想幹嗎?”周顏打了個寒噤。

盛意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把熱水瓶放回他手裏。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06

這次帶隊的是他們學校一個高一的老師,四人一輛車,薄簡晨將準考證分發給蘇以沫和夏一一。市一中參加物理競賽的名額有三人,按照上一次考試的平均值來算,選取年級物理前三名。

一個理科實驗班的薄簡晨,加上理科2班的蘇以沫和夏一一。

出發的時候實驗班班主任的臉都快綠了,老許杵那兒,嘚瑟得連牙都快笑掉了。

蘇以沫說了句“謝謝”,伸手去接準考證,露出袖腕處淡粉色的水晶手鏈。

“手鏈挺漂亮的。”

一直埋頭刷題的夏一一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薄簡晨看了一眼:“是……你媽媽留給你的那一條吧,難得見你戴上。”

蘇以沫點頭,指尖輕輕摩挲著手鏈。

這手鏈不值錢,最多也就一百元出頭,卻是她媽媽留給她的唯一紀念。平日裏她舍不得戴,生怕劃上一道印子。

今天算是破例討個好彩頭吧。

半個鍾頭後,車把三人送到市圖書館的大門口,門口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等在那裏。市裏的高中對這場考試都挺重視的,不僅僅是因為獲獎後可以獲得高考加分,還意味著有更大的可能入選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競賽的集訓隊。

他們的城市不算一等一的好,市一中雖然在市裏是好學校,但是放眼全國還是不夠看的,有些看不見的差距在起跑線上就已經存在了。

這個道理,在啃著那塊沾滿冰糖的餅幹的時候,蘇以沫就懂了。

薄簡晨比她懂得更早。

進去前帶隊的老師叮囑他們做題目的時候一定要細心,不要著急,但凡五分鍾還沒有思路的難題統統放在最後之類的。

三人都漫不經心地聽著,頭頂發出幾聲低低的轟鳴,天空一片陰沉。

“好像馬上要下雨了。”帶隊老師喃喃,“真是怪了,每逢考試必下大雨。”

薄簡晨將準考證掛在脖子上,對著蘇以沫說:“考試緊張嗎?”

“有點。”她如實地回答。

“別緊張,遇到電學的題先別急著做,把你擅長的力學部分的分先拿到再說。”

他像平日裏默背出一些容易錯的物理公式,蘇以沫一直在點頭,偶爾附和一句。

夏一一站在兩人的旁邊低著頭看自己整理的筆記。說起來,她好像永遠都低著頭,半天不說一句話,存在感低得不行。

“你那個帶不進考場的。”帶隊老師指了指蘇以沫手腕的鏈子,“考場旁邊有儲存室,你先放那裏,考試之後再去拿。”

“儲存室有鎖嗎?”蘇以沫問。

帶隊老師笑了:“你這小孩,還怕別人偷你的不成?放心,櫃子上都有鎖,掉不了的。”

蘇以沫把手鏈仔細放好才回到考場。

他們考試的地方在三樓,薄簡晨等在考場門口,看到蘇以沫,勾起一個淺笑。

“進去吧,馬上考試了。”

“夏一一呢?”

“沒見著,上廁所去了吧。”

兩人閑聊著,過了好久夏一一才從後麵躥出來,連聲招呼都不打,麵無表情地繞過兩人進了教室。

從那天起,蘇以沫再也沒有在那張冷漠的臉上見過那樣的神色。

不知為何,她覺得盛意之前說的關於夏一一的評價,好像並不是沒有道理。

教室裏兩個監考老師一前一後地站位,還有雙攝像頭,清晰得能看清考生的試卷內容,像是覺得還不夠似的,又弄來一個巨大的信號屏蔽儀,中國製造,質量好到不行。

第一場考試蘇以沫考得還算是順利,有幾道題拿不準,她在草稿紙上反複算了好幾遍,才寫上一個自認為準確率最高的解法。

這場考試難得沒有一人提前交卷,大家屏氣凝神死死盯準每一道題目,生怕出一丁點錯誤。

這種水平的考試,大家的分數基本上咬得緊,丟一分,可能就與獎項失之交臂。

教室裏安靜得隻有沙沙的落筆聲,偶爾加幾聲緩緩的咳嗽。

直到考試結束提示音響起的那一刻,蘇以沫才認命般把筆一丟。

監考老師立馬站起來收卷子,還指著後麵幾個奮筆疾書的:“欸,就你,別寫了,時間到了,再寫就不算成績!”

她揉了揉酸痛的後頸,一抬眼,就看見薄簡晨走過來遞給她一瓶牛奶。

“吃早飯了嗎?”

“吃了,吃了。”蘇以沫忍不住說,“你有時候像個老頭子一樣嘮嘮叨叨的。”

“那你也要聽得進去。”薄簡晨幫她把桌上的筆套套在筆上,“還有十五分鍾休息時間,要出去走走嗎?”

蘇以沫伸了個懶腰:“我去上個廁所。”

走到廁所門口,她下意識地伸口袋去掏紙巾,但裏麵空空如也,她愣了愣,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周圍人都有些奇怪地看著女孩急匆匆地拚命往回跑。

儲存室的門沒關死,她一把推開,從右往左數第三個櫃子是她放手鏈的地方。

鑰匙穩穩當當地插在鎖孔裏。

蘇以沫這才長籲一口氣,自己這記性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鎖上去之後竟然忘記將鑰匙拔出來,估摸著是做題做傻了。

她拿回鑰匙放進口袋裏,看了眼手表還剩幾分鍾,於是正準備回考場,臨走時想了想不放心又打開櫃子想看一眼。

隨著“吱呀”一聲,她目光觸及之處,四四方方的櫃子裏空無一物。

手鏈不見了。

窗外是轟鳴不斷的雷聲和瓢潑的大雨,蘇以沫腦袋一嗡,一陣冷意從心口躥出,像是一桶冰水從頭澆至腳尖,刺骨冰涼。

她將那櫃門打開又關上,反反複複,依舊沒有手鏈的影子。

明明就放在裏麵,明明根本就沒有打開過。

蘇以沫將整個儲存室的邊邊角角都找了個遍也沒見著,她轉身跑至門口,打掃的阿姨彎著腰做清潔,她連忙上前詢問:“抱歉,請問除了我之外,你還看見有誰進了這個儲存室嗎?”

“挺多,都是來考試的學生,來來往往的。”

“那……有沒有一個人拿著手鏈?”蘇以沫焦急地比畫,“粉色的,小小一條掛在手上的那種。”

阿姨見她急得淚水在眼眶打轉,於是垂眸仔細想了想:“嗯,好像……是有這麽一人,不記得是男的女的了,反正當時我在拖地……沒怎麽看清。”

“那你記得那人往哪裏走了嗎?”

“哎喲,這我哪裏記得,好像是……出圖書館了吧。”

蘇以沫咬了一下嘴唇,道謝之後就往樓梯口跑。

“沫沫?”薄簡晨站在走廊看見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連忙跑上前將她拽住,“你去哪兒,知不知道還有一場考試馬上開始了?”

“我的東西不見了。”她雙眼無神,一點亮光也沒有。

“什麽東西也得等到考試結束,你知不知道這場考試有多重要!”

“是手鏈。”

薄簡晨愣了一下。

“我的手鏈不見了,薄簡晨,我媽留給我的手鏈不見了。”她語氣裏帶著哭腔,眼睛紅得嚇人,與平日裏冷靜的形象完全不同。

“怎麽辦?”她失神地重複,“那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我把它弄丟了。”

薄簡晨呆呆地看著她發顫的肩膀,半晌才壓下心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嚴肅起來:“蘇以沫,先考試。我知道這條手鏈對你很重要,但那代表的是過去,你現在麵對的是你能夠得著的未來。你抬眼看我,你答應過我的,會和我一起奪下第一名。”

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聽話。”

蘇以沫很聽薄簡晨的話,從小就是,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會無條件地接受。

十歲那年,薄簡晨從那個充滿爭吵與謾罵的房子裏逃出來,遇見了獨自一人坐在樓梯口的蘇以沫,兩個人像是兩根漂泊的蘆葦,相互依存至今。

他難過的時候,蘇以沫會一直笨拙而小心地安慰。

他告訴她,他們要抓住一切逆流而上的機會,要在未來足夠有底氣地站在頂點驕傲而又坦然地得到所有想要的一切,金錢,名譽,眾人羨慕的目光。

他是為她好。

他們一直是同一類人。

“你永遠讓我聽話。”

蘇以沫扯出一個稱得上十分勉強的笑容,那一瞬間,難過像是心口蓄滿了水,一動就會溢出來。

“你們永遠讓我聽話。”

很多時候蘇以沫都是害怕的,害怕在天堂的媽媽會埋怨她,害怕爸爸會因為媽媽的死疏離她,害怕薄簡晨會因為長大而不再親密地喊她沫沫,害怕同學會因為她成績下滑而在背後議論嘲笑。她確實省心,可以隨時隨地放棄自己的需要滿足別人,但她並非圓滑而沒有棱角,而是永遠把棱角戳向了自己。

通過取悅他人來獲得一絲微不足道的成就感,這麽多年裏,她已經漸漸變成了一個不懂得真正快樂的人。

她是真的累了。

“我不。”

她開口,眼角一片冰涼,存著一絲泛寒光的冰屑。

“蘇以沫?”

他伸手,沒抓住。

薄簡晨呆呆站在原地,懸在半空中的手心微微張合,這才驚訝於剛剛看著的那張帶淚珠的倔強臉龐。他腦海中萬般思緒仿佛絲線纏繞,從遙遠的過去回到現實,眸色漸漸微冷,手不自覺地緊緊握住。

這一刻,他發覺自己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麵前的女孩。

十歲的蘇以沫崇拜地牽著他的手,說要和薄簡晨哥哥永遠在一起。

十七歲的蘇以沫滿臉都是淚水,頭一次對他說了聲“對不起”。

他隻能像一個傻子一樣,眼睜睜看著對方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麵前。

一瞬間,手裏一直緊握的那根風箏的線,突然就斷了。

徹底斷了。

有人喊他的名字。

薄簡晨僵硬地回頭,看著那個原本陰鬱的女孩逆著光站在教室門口,戴著黑框眼鏡,平淡無奇的眼尾染上點點光亮,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回來吧,下半場考試開始了。”

蘇以沫沒帶傘,來回本來是學校負責接送,可現在考試剛進行到一半,車和帶隊老師都沒來,她站在台階上看著傾盆大雨,咬牙一口氣衝了出去。

雨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她詢問來往的每一個路人,滿懷希望地比畫著遺失手鏈的模樣,卻隻能看到他們一個個搖頭,說沒看見。

沒看見,沒見過,不知道。

她承認自己是真的慌到手足無措,若是靜下心來想,就算是真的丟了或是被別人拿走了,又怎麽可能在圖書館外麵找得到?

她全身濕透,如同孤零零地站在荒野之中,不知所措。

其實昨晚,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有迷茫的大霧,小小的她一個人坐在那裏放聲大哭,眼淚在霧氣裏滑落,混合著鮮豔的紅色。

然後她就想起來,媽媽為什麽會離開她了。

十歲生日那天,一向乖巧的她難得吵鬧著要吃奶油蛋糕,媽媽性子好,強不過她,於是牽著她的手帶她去買。過馬路的時候對麵衝來一輛車,蘇以沫年紀小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媽媽眼明手快地推到一邊。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媽媽一直待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

病房外的爸爸騙她,說媽媽隻是太累了,要休息很長很長時間。

蘇以沫點頭信了,所以即便是葬禮那天,她也依舊相信著,媽媽隻是太累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周圍人哭得那麽傷心。

長大就明白了。

所以這七年間除了薄簡晨,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生日,也幾乎從不過生日。

因為永不能原諒,在這一天,她間接斷送了這世界上最愛她的人的性命。

“你不打傘杵這兒搞行為藝術?”

蘇以沫愣住了,發顫的手將衣服緩緩挪開,這才在一片模糊下看到盛意氣急敗壞地舉著傘站在她麵前,手裏還提著一杯奶茶。

“盛意。”

蘇以沫盯著他,此刻也沒問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隻是重複著那句:“我把我媽給我的手鏈弄丟了。”而後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口一樣,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對不起,我把它弄丟了。對不起,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對不起,我是個笨蛋。”

“欸,不是,祖宗,你別哭啊。”盛意慌了。

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老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本來是想著等在這裏給她一個出其不意的驚喜,卻沒料到剛來就看到她一人杵這裏。

他轉身讓她在不遠處的長凳上坐下,這裏有一大頂綠色的遮陽棚,淋不到雨。

他將一杯溫熱的奶茶遞給蘇以沫,看著她把自己的外套披得跟捆麻袋似的。

有點滑稽,有點可愛。

“把衣服穿好,別著涼。”

“盛意。”蘇以沫看著他。

“嗯,我在。”

“我是不是很失敗。”蘇以沫勉強笑了聲,“為了一條不值錢的手鏈,放棄了最後一場關鍵比賽。”

盛意此刻全身差不多濕透了,他揉了揉貼在腦門上的劉海,忽地屈膝半跪,抬眼看著那張哭得鼻尖紅紅的臉。

“你不失敗,一點也不。”

“聽著,盛哥名言:無論遇到什麽事,隻要不會死,那就去他大爺的。記住了嗎?”

他語氣難得柔和,另一隻手獻寶似的握拳杵在她麵前。

“你說你丟了手鏈是吧?你盛哥給你變個魔術,千萬不要眨眼睛。”

這是他一貫的招數,賤兮兮地向你展示那些既蹩腳又好笑的手法。

多年後蘇以沫回想過去才逐漸發現,這些由他一點點衍變來的瑣碎片段,其實也在不經意間,融化在了自己的青春記憶中。

像是一束溫暖的光,照亮了前方。

盛意將手慢慢攤開,露出一條粉水晶手鏈。

“是不是這條?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它長腿跑我手裏了,你說氣不氣人。”

或許很狗血,又或許很俗,盛意就是在來的路上撿到了那條手鏈。

它被隨意地扔在花壇的邊緣,其實挺顯眼的,看上去像是被人遺落在那裏。盛意正好閑得沒事做,幹脆幫蘇以沫積點考試德,想著去找保安播一條失物招領什麽的,結果抬眼看到蘇以沫這副模樣,嚇得以為自己瞎了。

蘇以沫聽著事情的原委,這才逐漸冷靜下來。她攥著手鏈,小聲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

盛意樂了:“這次沒糖了?”

蘇以沫愣了愣,還真就認真地在自己僅有的幾個口袋找了又找。

“嗯,找不到它我進去了也沒心思考試。”蘇以沫吸了吸鼻子。

盛意又抹了把腦袋把雨水甩掉,無所謂地說:“行唄,不考就不考,反正你成績那麽好,高考也不需要那一點加分。”

“不過——”他話鋒一轉,“你不是說把這玩意兒放儲物櫃了嗎,怎麽跑外麵花壇去了?”

“不知道,可能拿走的人發覺不值錢,就隨意丟了吧。”

“現在怎麽什麽缺德人都有。”盛意嘖了聲,看著外麵變小的雨,又轉頭看著蘇以沫,“想回學校嗎?”

蘇以沫搖了搖頭:“想回家。”

“好,送你回家。”

盛意直起身子,笑了一下:“你等我一會兒啊。”說著就撐著傘跑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他一手撐傘,一手推著輛老舊的自行車過來。

盛意搭在那自行車上,平日裏騎的黑紅酷炫的山地車此刻不見蹤影。

他收了傘,拍了拍後座。

“上來。”

蘇以沫愣愣看著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杵那裏幹嗎,上寶座啊。”他按了下嘶啞的鈴鐺,“沒別的意思,下雨了,這邊不好打車,我載你回家。”

“這車你從哪裏弄來的,我記得你平日裏騎的不是這輛。”

“我那輛……被周顏騎到溝裏摔壞了,現在還放在修車店,所以臨時找別人借了一輛。”盛意眼也不眨地回答。

“你找誰借的?”

“修車的爺爺……喂!不許笑!”

盛意氣急敗壞地看著對方想笑不敢笑的滑稽表情。

“嘖,你再不上來天都要黑了,大灰狼都要出來抓小白兔了。”他齜牙咧嘴嚇她。

蘇以沫這才小跑著過去小心坐上後座,右手握住他的衣角,就一點點。

他將傘遞給蘇以沫。

“抓緊,別掉了,掉了不負責。”盛意提醒道,每踩一下踏板,自行車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果然是很有年代感的車……蘇以沫默默想。

“你家住哪裏?”

她報了個地址,盛意“噢”了一聲,又繼續吱呀吱呀踩著。蘇以沫把胳膊抬高,盡量讓傘覆蓋住盛意。

看起來像是本老掉牙的青春小說,帥氣的男主角載著心愛的女孩,在稀稀落落的雨中踩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濺起一片片漣漪,下一刻兩人就相視一笑譜寫瑪麗蘇校園劇。

可惜蘇以沫雖然偶爾腦洞大開,骨子裏卻是個古板冷清的十七歲少女。盛意似乎也不是什麽單純而又高高在上的校園王子,他紅著眼睛懟人時賤兮兮的樣子,一人勝過一個加強連。

她嘴角一彎覺得這畫麵挺好玩,盛意的帽子被風吹下,露出了墨色頭發。

“盛意。”她喊他名字。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她看不到盛意的表情,隻能看到他的後腦勺,還有被風吹起來的一小撮頭發。

他沒回答,踩著踏板的腳卻明顯頓了一下。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蘇以沫以為盛意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前端才輕輕傳來一聲——

“大概是因為,你可愛。”

“這算什麽理由,比我可愛的人多的是。”蘇以沫難得和他鑽牛角尖,“比如陶子苒。”

“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蘇以沫說,“她比我高,比我活潑,比我漂亮,比我更討人喜歡。”

盛意沒忍住,笑了。

“我的學霸同桌,你平日腦袋挺聰明的,怎麽稍微轉個彎,就想不明白了?”

“是是是,我腦袋笨,沒大少爺您聰明。”蘇以沫也笑,“甘拜下風。”

盛意扭頭飛快地暼了她一眼:“說句實話,我對你好,是想謝謝你。”

“謝我?”

盛意迎著風,聲音放緩了一些:“蘇以沫,你有時很不自信,但有時卻又很勇敢,讓我覺得……你是個特別矛盾的人。”

雨滴啪嗒落在傘尖,又從頂端順著滑落,有幾滴落在盛意的脖頸。

“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希望,你不會拚命成為任何人所期盼的完美小孩。”

“我希望你,永遠隻是你自己。”

無論得到還是失去,無論失敗還是成功。

說話間,雨已經停了。

蘇以沫收了傘,好半天才低頭輕笑:“嗯。”

她的學渣同桌,其實還是個很細心的男生。

盛意順著小道騎了三十多分鍾,蘇以沫看了眼周圍的建築,這才輕輕拉了下他的衣角:“你走錯了,我家不是這個方向。”

“知道,想給你個東西,很快就好。”

雷陣雨說停就停,此刻天氣又恢複了平日的湛藍,嘈雜的街道上雨滴滑過屋簷滴答作響。

盛意騎車停在他家小區樓下,讓她在原地等會兒,大約幾分鍾的工夫他又回來了,手上抱著一隻半點大的小貓。

淺灰一團,就頭頂一撮白毛。

蘇以沫想,它長得真討喜。

它好像還沒睡醒,有些不悅地對著盛意喵喵叫。

“這是你養的?”

“我撿的。”盛意將貓塞在她的懷中,“借你玩。”

“啊?”蘇以沫有些蒙。

“你放心,我撿回來當天就給它打過疫苗,我媽平日裏也洗得很幹淨。它吃的用的明天上學我再帶給你,今晚你隨便給它喝點羊奶,它就一餓死鬼投胎……等等,你家有羊奶嗎?”

“有。”

“有就好。”

那隻小貓忽地從她懷裏跳下來,在地上蹭她的腳踝。她眨眨眼睛,低下頭看它朝自己喵了一聲。

“不用管它,它隻能喝羊奶。”

盛意毫不留情地補充:“賣萌也沒用。”

蘇以沫沒養過寵物,不對,客廳裏養了幾條金魚。

可惜她不喜歡魚。

盛意低眸看了看,唔了一聲:“沒事,反正它打了疫苗。”

盯著現在乖順得不像話的小貓,他樂了:“你還別說,它挺喜歡你的,第一次見麵就讓你抱。我當初見它的時候,凶得差點將我撓破相。”

蘇以沫小心翼翼地給它順毛,順帶問一句:“它有名字嗎?”

盛意挑眉:“有啊。”

“叫什麽?”

“盛相濡。”

蘇以沫疑惑地看著他。盛意雙手插在褲兜,又重複一遍:“我幹兒子,盛相濡。”

說完,他拍了下她的腦袋,走過去騎車:“行了,你身上還濕著,早點送你回家換衣服。”

蘇以沫慢了半拍,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耳尖紅透。

雨後的天氣還是很涼爽的,他們的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型商場也有,各類遊戲廳、咖啡店這些年層出不窮,圍繞在市中心那一圈。到了晚上的時候,街道連帶著一排低矮的商鋪,底下幾家冒白煙的路邊攤燒烤和一大群老太太整齊地揚著手臂跳《最炫民族風》。

2009年發行的歌曲,一直風靡到2011年成了熱門必點廣場舞曲。

蘇以沫在這裏生活了十七年,隱隱還記得以前這一塊是金黃的田野,而現在全部變成了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還有未完工的商品房區。

“咱們還有多久高考?”蘇以沫閉著眼睛問。

“一年吧。”盛意默默算了算。

“畢業之後如果可以的話,”蘇以沫說,“我想去一個有海的城市。”

她又問:“你呢?”

盛意隻是笑。

我想去有你的城市。

這話他沒敢說,怕打臉。

“蘇以沫。”

“幹嗎?”

盛意一顆心快要蹦出來,醞釀了半天才開口:“其實我……”

揣在口袋裏的手機冷不丁響出一串《好運來》的大**,他嚇得一下子刹住車,有些煩躁地從口袋裏將手機掏出來,剛接通,電話那端就傳來一陣急促又焦急的喊叫。

“盛哥,你到底去哪裏了啊?老許這邊我頂不住了,我的遊戲機和《鬼吹燈》還在他那兒扣著呢!”

嗓門大得幾乎可以讓人想象那頭周顏上躥下跳的模樣,蘇以沫沒忍住,笑了一聲。

“盛哥,我這順風耳是出問題了還是怎麽著了,我居然聽到了女孩子的聲音。你丟下我一人孤苦伶仃地麵對暗黑勢力,就是為了和女孩子軋馬路呢?”

“軋你大爺的馬路。”

那頭的人繼續調侃:“哎喲喂,盛哥害羞了。除了蘇以沫,還沒見過你身旁出現過哪個姑娘,怎麽著啊,是哪個如花似玉的林妹妹奪了我們盛哥的芳心?”

心裏把周顏罵上千遍萬遍,盛意此刻也隻能懊惱地繼續悶頭騎車。

安全到達蘇以沫家樓下,他一句“再見”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看到蘇以沫把傘丟在他的懷裏,嗖的一聲溜進樓梯。

“哎喲,我去!”

他撲哧一下笑出聲,眉梢上揚,想到了第一次見麵快要遲到的時候,這姑娘也是溜得像隻兔子一樣快。

運動會不參加短跑比賽真是他們班的一大損失。

掉了個頭準備回家,他想著剛剛自己那段臨時發揮的滿分對話,此刻低頭捂住臉傻兮兮地笑。

“盛意你簡直就是無師自通的情話小王子。”

除了莫名其妙被周顏打斷了之外,一切都很順利。

下次出門手機開靜音。

他樂得腦袋都暈乎乎的,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嘴裏哼著孫燕姿的歌,腳上沒輕沒重,使勁往下一蹬。

哐當一聲,鏈條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