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英文怎麽說來著

01

第二天,周顏那眼睛就沒從盛意身上移開過。

大早上就見盛意對著手裏娘不拉幾的玩意兒傻笑,他好奇想捏捏,盛意一個後退給揣兜裏,不高興地說:“洗手了嗎?你別把我的獨角獸給摸髒了。”

語氣無比嫌棄。

周顏:“……”

盛哥瘋了。

上午三門理化生課連堂,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鈴響起,2班幾乎是全軍覆沒,趴在桌上半死不活。

盛意這才終於睜開眼,伸了個懶腰,第一句就問:“物理課結束了?”

物理是第一節,現在是第三節課下課,他愣是一口氣睡到現在。

蘇以沫側過臉看著他不說話。

盛意笑:“別拿那寫滿‘無藥可救’的眼神瞅我,我害怕。”

“上節課老許來過了。”蘇以沫轉了轉筆,慢慢說。

“真的假的?”

“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掏出手機對著你拍了好幾張。”

“拍得好看嗎?”

“……”

還沒說幾句,老許真的出現在教室門口。他今天穿著深藍色的長大衣,頭發翹起一小撮發尾,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沉著臉宣布下一次月考將至。

果然心情不好,一看他就是剛從全體教師會議退場。

話音剛落,底下就是一片哀號。

老許摸了摸保溫杯,隻得感歎:“臨時抱佛腳也好,燒香拜佛也罷,總之,你們都把那躁動不安的心收一收,也該讓你們的小腦袋瓜子轉轉,估摸著早生鏽了。”接著又是一聲歎息。

他來得快去得也快,走之前還不忘叫上單亦行去幫他分作業。

上午最後一節課是周老太太的英語課,這位留美多年的老婦人的教課理念就是學不會沒關係,寫錯一個單詞打一次手心,以此為例讓人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上次全班默寫一篇prezatation,周顏心大,前一天背的時候翻錯了頁背成上一個單元,周老太太把他叫到辦公室,指著那一百多個單詞的默寫輕描淡寫地說:“尺子在你左邊,你數數多少詞就打多少下。”

周顏的心瞬間就涼了。

他打到一半就被進去交表格的沈清乖撞見,兩人碰巧同一個英語老師,她英語好,深受周老太太偏愛一點,見周顏一副“我馬上就要命不久矣”的悲壯表情,沈清乖隻得費勁好說歹說把他給救出來。

從那天開始,其他科目老師布置作業他都可以不聽,唯獨周老太太上課時全神貫注,一動也不敢動。

盛意就更厲害了。周老太太有次正好點他翻譯句子,那句話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將其翻譯成英文。

盛意唰唰幾筆寫完。

周老太太一看,黑板上歪歪扭扭寫著一行英語單詞“You di da di da me,I Hua la la you”,愣是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畢竟睡了三節課,盛意此刻也睡不著了,他想起來昨晚玩的一個小遊戲還沒通關,兩隻手從校服袖子伸出來,把空袖子搭在桌子上,看上去一副認真的模樣,手卻在下麵玩手機。

蘇以沫有時候真的對盛意刮目相看,他總能想出各式各樣的“歪門邪道”滿足自己的需求。比如上次默寫,他直接拿透明膠帶縮印了課文貼在了可口可樂瓶上,在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抄。

但他也說,正規考試他從不屑於作弊。

蘇以沫倒覺得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就算是把課本放他麵前讓他隨便翻,那些複雜的理科計算題他也不一定能解出來。

盛意今天手感特好,玩一局贏一局,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周老太太瞄到盛意坐在那裏不知道在傻笑什麽,冷不丁地點了他的名。

他噌地站起來,身子站得筆直,兩隻袖子搭在兩邊被風吹得飄啊飄。

周老太太估計也看出盛意剛剛在做什麽小動作,語氣一下子就帶著幾分嚴厲:“你解釋解釋,黑板上這個單詞是什麽意思?”

盛意看向黑板,上麵就一個單詞。

Womanhood(女人)。

什麽跟什麽玩意兒。

看不懂。

他眼睛往下瞥,稍稍歪頭盯著蘇以沫,做出一個“救命”的口型。

蘇以沫連忙指了指自己。

他眼底閃過一絲迷茫,不過顯然他領悟能力極強,很快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胸有成竹且十分洪亮地答:

“小可愛。”

三字金句一出,全班鴉雀無聲,周老太太的粉筆從手裏滑落,啪嗒掉在地上碎成兩截。

半秒時間,全班哄笑,周顏笑得最歡。

蘇以沫幾乎將頭埋到臂彎裏,他胡說些什麽。

周老太太氣得全身都在發抖,隻當他故意搗亂,指了指門外:“出去站著。”

“得嘞。”

下課鈴一響,盛意就懶洋洋地從教室門口挪到自己座位上。吹了一節課的冷風,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然後毫不客氣地拽了幾張蘇以沫的抽紙。

周顏從後麵過來:“我都定好餐了,沒幾分鍾就送過來。”

“好,我下去拿。”

蘇以沫正好寫完上節課的筆記,拿筆戳盛意,小聲說:“讓我出去一下。”

她和沈清乖約好一起去食堂。

盛意瞥一眼她,突然來了興致,將手往她麵前一攔,擋得死死的。

“喂,剛剛上課你給我提醒錯了,小老師怎麽當的?”

他那語氣賤得周顏都忍不住罵他:“盛意,你太不要臉了。”

盛意沒管周顏,笑得一臉玩味地盯著沉默不語的蘇以沫。

“你怎麽這樣?”她憋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哪個樣?”

“蠻不講理,無聊至極。”

蘇以沫氣得兩頰微紅,一口氣吐出兩個形容詞。

被批了的盛意不怒反笑,且那笑容越發愉悅:“行行行,我蠻不講理,我無聊至極,那作為補償,帶你去吃好吃的。”

蘇以沫發誓她是被硬生生拖過去的。

兩人鬼鬼祟祟溜到校門前不顯眼的鐵柵欄邊,那兒杵著一個人,黑衣黑褲黑帽子,拿著一個大塑料袋,長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你看過《古惑仔》沒?”

“……”

盛意一臉嚴肅地對蘇以沫說:“站這兒望風。”交代完才走過去和那人背靠背站著。

那黑衣小哥忽地吐出一句話:“東方不亮西方亮。”

盛意臉色不變,飛快地回答:“周顏啥樣你啥樣。”

“給給給,黑椒意麵和柳橙汁。老邢最近越發愛在這兒轉,比我們那會兒還嚴。”黑衣小哥長籲一口氣,這才和顏悅色起來。

“老邢現在就是市一中一霸,我見他都得乖乖繞著走。”盛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學校最近查外賣查得嚴,以後還得辛苦你多跑一趟。”

“成。”那人爽快地答應。

盛意將袋子打開,掏出一盒意麵和飲料塞給蘇以沫:“喏,小姑娘,給你的補償。”

“學校不讓外賣進來。”

剛看完中二少年發病場景的蘇以沫一板一眼地背起了校規:“違反者寫三千字檢查。”

盛意嗯了一聲,低頭看她,順著她的話調侃:“是啊,可我已經讓它進來了,怎麽辦?要不,你去舉報我?”

她又搖了搖頭,小臉皺成了一團。

盛意沒忍住,撲哧一下就笑了。

“那什麽,蘇以沫小朋友,咱以後能別老這麽一本正經地賣可愛嗎?”

蘇以沫又皺起眉頭。

“算了算了,你當我什麽都沒說得了。”盛意歎了一口氣,想著周顏還等著他投食,和她打個招呼,提著塑料袋子先走了。

蘇以沫抱著一堆東西去找沈清乖。

看到她手裏的意麵,沈清乖問:“你這是從哪裏買的?”

“盛意給我的。”蘇以沫老老實實地回答。

沈清乖的神色立馬變得奇怪起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野猴子冷不丁真的開竅了?

02

下午,蘇以沫到教室的時候,盛意難得已經坐在位置上,他一隻手轉著筆,一隻手壓著一本嶄新的教科書。

感受到一絲視線,盛意慢慢地抬頭。

他賤兮兮地問:“是不是帥得讓人移不開眼?”

蘇以沫默默將包子從書包裏摸出來去教室外麵啃去了。

語文課,盛意非常自覺地趴著睡覺,用他的話來說,其他科目沒聽的話,可能還有那麽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內疚,那這門課就完全相當於給他大腦放空四十五分鍾。

蘇以沫這次沒反駁,語文比英語還要重視基礎和語感,你一節課不落聽得認認真真,考試還真的不一定考得比沒聽課的好。

隻能瞎學。

她目光從黑板往下,碰巧就看到他胳膊下壓的那用來墊桌子的試卷上,紅豔豔的“38”分。

她目光暗了暗,想到之前老許說過的話。

“盛意這孩子,聰明是聰明,就是心思不在學習上。我把他放你旁邊坐,他要是敢欺負你,你盡管告訴我,我揍死他。”

她抽了一張便箋唰唰寫了幾個字遞過去,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

盛意不耐煩地睜眼,一看是蘇以沫,瞬間清醒,也看到了手邊的那張字條:

“你周六有空嗎?”

等一下,她是在……約他?!

為什麽約他?

難不成……對他有意思?

盛意表麵風雨不動,咳嗽一聲故作鎮定,實則放在下麵的手微微發顫。

我去!她對我有意思!

沒辦法,自己這張臉擱這兒,就是容易吸引小姑娘。

見對方麵無表情、雙目無神,蘇以沫眨眨眼,開口問:“有空嗎?”

坐在他們前麵那兩人在底下打牌,一激動叫了聲“炸”,那老師也是個暴脾氣,二話沒說一個黑板擦朝著他們丟過去。

用的力氣稍大,黑板擦直接越過了那兩人。

蘇以沫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黑板擦,來不及躲,下意識地緊緊閉上眼。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一隻骨指分明的手飛快地擱她腦門前,替她生生擋下。

周圍瞬間鴉雀無聲,同學齊刷刷扭頭望著他們。

蘇以沫這才睜眼,有些驚訝地偏頭看盛意,那側臉鼻梁挺直,眼裏流轉出閃亮的碎光。

“有空啊,我這人挺閑的。”

一整天盛意都沒再睡覺,一直到放學他都難得保持著飽滿精神,嘴裏哼著歌,甚至連對周顏的語氣都變得溫柔起來。

周顏打了個寒噤:“兄弟,你腦子抽了?”

“你腦子才抽了。”盛意這話是笑著說的。

他回頭看著蘇以沫慢吞吞地收拾書包。這小姑娘除了做題快,做什麽都是一副慢悠悠的樣子,幾分鍾的工夫,就剩他們幾人在教室了。

突然就想起那天她在老城區差點被一群混混給攔住,他湊到蘇以沫麵前打了一個響指:“要不一起走?”

送你回家啊。

蘇以沫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拒絕的理由十分充分:“有個認識的朋友正好是鄰居,放學和他一起回家。”

盛意口中那句“男的女的”還沒說出來,教室門口就出現了一個身影。

高個子,戴眼鏡,長得倒是挺清秀,就是臉上沒什麽表情,冷冰冰的樣子。

盛意一顆心陡然一沉。

這人他認識。

理科實驗班的薄簡晨。

薄簡晨看也沒看盛意。

蘇以沫背上書包小跑到薄簡晨身邊,見狀,一絲淡淡的笑意透過他的眼鏡流淌出來。不知道和她說了些什麽後,薄簡晨將手裏的牛奶遞給她,後者接過,自然而又親密。

兩人走遠了。

“我去,我居然見著薄簡晨笑了。”周顏一臉“我瞎了”的表情,“平時他跟個冰碴子似的,不過對蘇學霸倒是挺好,聽說兩人住一棟樓的,從小就認識。”

他多一句嘴,突然就覺得身上一陣冷意,回頭一看,那雙如黑夜般的眸眼裏劃過一抹瘮人的陰鷙。

盛意狠狠踢了一腳桌子,剛剛的好心情**然無存。

03

回家的車程二十來分鍾,薄簡晨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蘇以沫閑聊。

圍繞的話題又是即將到來的月考,還有實驗班老師提醒的那些重點。不過今天在講完這些之後,薄簡晨不經意地提到盛意。

“你認識他?”蘇以沫挺驚訝的。

薄簡晨點頭:“去年打籃球比賽的時候在球場遇見過。”

他喜靜,但不代表從不運動,相反,他的籃球技術不錯,甚至可以和盛意相互較量一番。

“盛意和你是同桌?”

“嗯,老許調的,讓我平日裏多幫他一下。”

“其實你可以一開始就拒絕的。”薄簡晨也不知自己為何迫不及待地將這句話說出口。

似是覺得不妥,他又解釋:“現在正是關鍵時刻,你別被他給影響了。他這個人……不太好相處。”

頭一次,他的話語中帶著點急切。

蘇以沫笑了笑。

“不用,你和盛意多接觸就會發現他人其實挺好的,紙老虎一個,開心不開心都寫在臉上,就平日裏嘴皮子厲害一點而已。”

才做的新同桌而已,就這麽著急為他說話?

夕陽透過樹梢投下墨綠色的陰影,光與影反複交替下,他神色微變。

像是有一大把碎冰,狠狠揉進他的胸口。

薄簡晨突然停下步子。

“怎麽了?”她問。

“覺得挺意外的,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誇一個男生。”

薄簡晨嘴角輕輕上揚,和肆意高調的盛意不同,他就連說話也是溫和的口吻。他一直活得完美又自律,像極了文藝電影裏的白衣少年,就差捧著花,深情地朝心愛的女孩款款而來。

可惜薄簡晨對花過敏,平日裏也隻對王後雄和曲一線的學習資料有點興趣。

蘇以沫覺得自己和盛意當同桌久了,連腦補能力都大大提升。

“胡說,我以前總是誇你聰明。”蘇以沫反駁他。

“沒事。”他又恢複了往日的平淡語氣。

薄簡晨自覺地將話題引回物理競賽的大題上,蘇以沫趁著等電梯的工夫,一口氣將牛奶全部喝完才將空玻璃瓶遞給他。

“下個月就別給我送牛奶啦。真是的,訂牛奶一定要看仔細,年級第一居然會犯訂成雙份的低級錯誤。”

薄簡晨表示下次一定注意,又叮囑:“那你平日裏多往書包裏放點糖果,知道自己低血糖,考試那天還不吃早飯。”

蘇以沫敷衍地嗯了一聲。

一直看著女孩到了家門口,薄簡晨想了想還是叫住了她:“沫沫。”

蘇以沫回頭。

不在學校的時候,他就直接和小時候一樣喊她的小名。

薄簡晨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遞給她。

“上次去外地考試時順便買的,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打開是個漂亮的音樂盒,蘇以沫愣了愣,輕輕笑道:“你去考試還三心二意,下次不許買了。”

薄簡晨眼底掠過一絲黯淡,點點頭:“知道了。”

薄簡晨伸手,想去拍拍她的頭頂,但指尖動了動,還是放了下去。

“不早了,你趕快回家吧。”

“那……明天見。”

“明天見。”

直到女孩消失在薄簡晨的視野裏,他臉上維持的笑容才終於慢慢消退。

像是緊繃的弦突然被扯斷,眼中一下子連那點溫和都消失殆盡。

薄簡晨事事都能提前規劃到位,幾乎不出分毫差錯,唯獨沒想到蘇以沫會去理科2班,更沒想到她居然會和盛意成為同桌。

那個男孩像頭狼,盯著你的時候像是盯著一個獵物。

不由自主地,他連手上的動作也加重了幾分,發泄般將門推開,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舉著手機的女人嚇了一大跳。

她妝容精致,踩著八厘米的高跟鞋站在客廳中央,看清楚來人,這才不悅道:“晨晨,別用那麽大力氣。”

“你怎麽回來了?”

那女人愣了愣,沒好氣地說:“這裏是我家,我是你媽,怎麽就不能回來?”

他往旁邊看,有些淩亂的桌上還殘留著沒吃完的外賣,散著油膩的菜香。

薄簡晨顯然沒想繼續你問我答下去,他徹底閉嘴,換了鞋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我剛剛看見陽台有很多空牛奶瓶,你不是不愛喝甜的嗎,怎麽突然想起訂牛奶了?”女人好奇道。

薄簡晨頓了下,說:“嗯,最近突然想喝了。”

04

蘇以沫以為今天家裏依舊冷清,想不到一開門就見著客廳燈火通明,自己那七大姑八大姨齊聚一堂,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全部擁了上來。

蘇以沫拽了拽書包帶子,看著麵前一個個親戚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哎喲,這都多少年沒見到沫沫了,轉眼間都上高二了。”

“有點瘦啊,這高中讀得辛苦哦。”

“可不是,現在正是緊張衝刺的時候。”

“你看看你們,站這兒擋什麽擋,還不讓沫沫快把書包放下!”

他們嘰嘰喳喳,蘇以沫就這麽幹巴巴站在對麵點頭又微笑。

她頭疼,勉強回憶起這個是她的姨婆,那個是她的舅媽,還有幾個見都沒見過的一概統一口徑“你好,你們好”。

她爸難得在廚房忙上忙下,這才想起上周他好像是說想帶袁阿姨給自家的親戚們看看。

畢竟是二婚,袁阿姨又懷著身孕,是喜事。

袁阿姨情商高,將那群婦人哄得紅光滿麵,又撐著腰走去廚房喂了蘇父幾口水果。蘇父側著臉,一臉溫柔地看著她,滿眼都是快要溢出來的笑意。

袁阿姨出現前的好多年裏,蘇以沫都沒有在父親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媽媽去世那一天,他親手為她蓋上白布,一滴眼淚都沒流,看上去卻宛如一夜間老了十來歲般。

然後,他對她說:“沫沫,回家。”

她抱著娃娃,抬眼一臉天真地看著父親:“媽媽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他半跪著,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媽媽累了,要在這裏休息很長時間,我們都不要打擾她。”

小小年紀的她懂事地輕輕將父親抱住,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那媽媽不在的時候,就讓沫沫照顧爸爸吧。爸爸要乖,不要吵著要媽媽啊。”

父親將頭埋在她的肩膀,全身發抖,忍了又忍,還是發出了幾聲嗚咽。

“爸爸哭了,羞羞臉。”

……

“沫沫,站那兒幹嗎?過來嚐嚐你爸做的糖醋魚。”袁阿姨夾了一筷子魚肉送到蘇以沫嘴邊,入口香甜可口,蘇以沫給了很高的讚許。

蘇爸特不好意思地撓頭,和大小夥子一樣傻笑。

開飯時,所有人環著餐桌圍成一圈,蘇以沫坐在角落裏默默吃著。

即使已經盡量減少存在感,但她作為唯一的高中生免不了還是要被拎出來。

“我聽說沫沫分班考試失誤了,名次掉得還挺狠的。”

蘇爸倒是無所謂:“這孩子乖,之前成績也好,就是考試那天低血糖沒考完,怨不得她。”

“沫沫讀的文科還是理科?”

“理科。”

“理科好,大學多,找工作也容易點。”

蘇以沫敷衍地點頭,其實她當時會選擇理科,純粹是因為地理不好。

高中地理不算難,她卻像不開竅般死也理解不了那些個洋流的走向等問題。

她想,這風要刮就筆直刮,幹嗎還四麵八方到處亂竄。

其實,從初中起她的地理就不好,如若中考地理多得幾分,甚至能往比市一中更好的高中躍一躍。而這一點似乎成為她那個姨媽的把柄,每年家裏人一起吃年飯,姨媽都揚起那雙戴著金燦燦鐲子的手在空中比畫。

“女孩子啊,比不上男孩子聰明。”說完,姨媽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家打遊戲打得正歡的兒子。

他一臉霧水抬頭:“幹啥?”

然後,姨媽便會鐵著臉狠狠拍他的腦袋。

她兒子排名年級倒數。

“我吃飽了。”蘇以沫把碗筷一推,起身讓他們慢吃。

蘇父眉頭皺了皺:“客人還在呢,你多陪陪人家說說話。”

蘇以沫本來都準備坐下了,他們卻不樂意,說學生的首要工作就是學習,哪有寶貴時間用來陪人聊天的,於是把蘇以沫又給轟回了房間。

關上門的一刹那,外麵傳來了一句刻意壓低聲音的話。

“你這懷上,沫沫沒意見?”

而後就沒了聲。

蘇以沫輕輕把門鎖上。

手機響個不停。

她一看,是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請問是哪位?”她耐心地問。

那邊沒聲,過了好久,才傳來一記悶悶的回應。

“蘇以沫,我給你打了五個電話。”對方的語氣裏沒由來地帶著一股委屈,“你是在造火箭,還是拆坦克,第六個才接。”

“盛意?”蘇以沫驚了,不自覺地抬高音量,想到大人還在外麵,又慌忙將音量降下,“你哪來的我的號碼?”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掐指算的。”

他又開始貧嘴。

其實是他拜托周顏拿一桶口香糖賄賂沈清乖才搞來的。

“打電話給我做什麽?”蘇以沫想象著對方胡說八道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盛意在那裏別扭了半天,想問的問題無非一個:那戴眼鏡的斯文敗類和你什麽關係?

是不是我想的那種關係。

但那話在嘴邊打了個轉,變成了“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告訴你今晚天氣真好”。

蘇以沫往窗外一瞟:“是挺好,放眼望去一片漆黑,連顆星星都沒有。”

“不錯啊小姑娘,和我待久了冷笑話脫口而出,再接再厲。”盛意似乎是在笑,每句話的尾音都稍稍往上揚了揚,“唉,算了,其實就是想和你說一聲別忘了周末出來,我怕你貴人多忘事,提醒你一句。”

“就這樣?”蘇以沫反問一句。

“就這樣,拜拜。”

說著,他自顧自飛快地掛了。

蘇以沫聽著聽筒裏的忙音,一臉莫名其妙。

他打電話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另一頭。

周顏看著盛意跟個神經病一樣又是糾結又是傻笑,臉上表情豐富得跟霓虹燈一樣,隻能鄙視他一眼,低頭專心啃雞腿。

社會我盛哥,人狠話還多,過了十八年野猴子的生活,終於碰到個能治住他的人了。

可喜可賀。

盛意本來心情極差,一個電話打完雖然沒問出想問的,但心情莫名地暴雨轉晴天。

於是,他捶了下周顏的肩膀。

“有什麽想吃的,隨便點,隻限今晚。”

這句豪氣到不行的話直接導致周顏和他分開的時候是扶著腰走的。

等車的時候,盛意雙手插在褲兜哼著歌,頭一偏,不經意在角落裏瞧見一隻拳頭大小的小奶貓。

他湊近一看,那貓又瘦又小,眼睛微微閉著,發出微弱的哀叫。

盛意看了看四周都沒什麽人,拿衣服把它包起來送去了最近的寵物醫院。

“你家的啊?”那醫生看著奄奄一息的小貓,多一句嘴。

“剛撿的。”

“小夥子挺有愛心的。”那醫生一邊開藥一邊誇一句,再仔細瞅瞅,長得還真是不賴。

“低調低調。”盛意摸了摸那打哈欠的小東西,灰灰的毛,就腦門上一團白。

長得倒是挺有個性。

給貓打針、洗澡、喂營養膏,忙活了半天之後,他才出了寵物醫院大門。

小貓開始不安分地扭動,他說句“別鬧”,大手將它鎖在自己懷中。而它喵了一聲,爪子在盛意的手腕劃出一條痕,掙紮著跳了下來。

盛意嘶了聲,瞧了眼那略微滲血的傷口。

“你怎麽和某個人一樣,長得弱弱小小的,實際凶得要死。”

還好打了針。

想到蘇以沫那小身板,他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伸出手對著遠遠跑到一邊打量他的小貓。

“過來。”他開口,嗓音低沉。

小貓歪頭像是思考了片刻,終究一步一步重新挪到他身邊,拿腦袋輕輕蹭著他的手,一下一下,帶著細膩的癢意。

盛意眼中全是溫柔:“乖。”

05

盛意期待已久的見麵地點定在學校旁一家小咖啡館。

他和周顏兩大標準直男討論了半小時才決定下來。

人少,環境不錯,東西也好吃。

老板就是那天送外賣的黑衣小哥,市一中畢業的學長,大學回來在這兒開了家小店。

天不怕地不怕的盛意,第一次緊張地坐在位置上,扯扯新衣服,眼神不時飄忽地看向玻璃窗外。

老板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他鄭重地點頭。

老遠,就見蘇以沫背著那粉草莓書包向他走過來。

她今天沒有紮頭發,柔順的發梢垂在肩膀,穿著一件藕色的荷葉邊裙。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蘇以沫卻獨獨不同。

可愛到犯規。

蘇以沫朝他笑:“你看起來興致挺高的呀。”

小姑娘賞心悅目,興致當然高,盛意也笑。

但很快他就徹底笑不出來了。

下一秒,蘇以沫從書包裏掏出了一遝小山那麽厚的卷子。

盛意愣在那裏:“這……是什麽?”

“給你補課呀。”蘇以沫理所當然地說,“免費的。”

算是上次把她從混混手裏救出的謝禮。

“不是,我的小祖宗,你認真的?”盛意簡直要氣笑了,“說實話,我和這玩意兒,相看兩相厭,不如不相見。”

“沒關係,我們慢慢來,先從簡單的開始,你哪個地方不懂?”蘇以沫開始循循善誘。她沒別的優點,就是有耐心。

很沒耐心的盛意手一攤:“哪裏都不懂。”

他沒騙她,上了高中之後,他已經墮落了。

他媽對他的要求一降再降,從麻省理工畢業的高富帥降低成活著就行。

蘇以沫見他滿臉都是抗拒,有些為難地看著手裏的試卷,突然心生一計。

“這樣吧。”蘇以沫說,“下一次月考,如果你能前進個五名,我就請你去遊樂園,怎麽樣?”

市裏馬上就要新開一個號稱全市最大的樂園。蘇以沫小的時候家裏窮,最向往的就是這地兒,直接導致她現在對“遊樂園”這三個字有著異常深重的執念。

盛意既然收了獨角獸,那應該也會喜歡遊樂場吧。

盛意緩緩抬起頭:“認真的?”

想請他去遊樂場就直說嘛,繞了這麽大一圈。

他的小姑娘還真是……可愛至極。

“嗯,認真的。”她點頭。

盛意咬咬牙:“行,來吧,哥就不信能被個理科弄死。”

接下來三個小時裏,蘇以沫先是徒手畫出串聯並聯的或簡單或複雜的電流表,後又將化學的主要公式寫滿三頁紙。

“對了,你會配平嗎?就是讓化學方程式兩邊同時成立?”

“我聽說過天平。”

“……”

“做每一道題目前要弄清楚老師出這題的意圖,比如這題,你試著看看?”

“嗯,看出來了。它想讓我死。”

“……”

蘇以沫講得極慢,但盛意還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愣得甚至忘記了好不容易結束後,小姑娘是如何和他告別,那之後自己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回家的。

不過,他路上碰到了周顏。

周顏懷揣一顆八卦的心,連珠炮彈般的問題還沒問完,盛意黑著一張臉二話沒說直接和他開打。兩人在草地上滾了幾圈,差點一頭栽進河裏釀成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