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顏料與鉛筆盒

文/晚喬

推薦BGM:《晴天的周末在去學校補課的路上遇見了喜歡的人》——Aniface

編輯橘子的閱讀小貼士:

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會忍不住向他靠近,然後慢慢地成為能夠與他比肩的人。

請相信,未來不止一條路,你的選擇總會有愛你的人陪伴。

沒有那麽遙不可及,和星星一樣,我們也將在宇宙中飄浮著過完這一生。

01

操場邊的樹蔭下,學生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他們坐在行李箱上用手給自己扇著風,一邊聊天,一邊抱怨著怎麽還不下雨。

作為天生的火爐體質,封瀾尤其怕熱,他掀起上衣擦汗,擦完給自己灌一口冰水。

“什麽鬼天氣,柏油馬路都能被曬軟。”

嘟囔完,他起來走了兩步,趴在欄杆邊上往下看。

不遠處有幾個班在上體育課,操場上同學們跑著圈兒。操場的位置偏低,要從這兒下一列台階,從高處望去,封瀾挑眉,偷懶跑裏圈的真不少,還有膽子大的機靈鬼趁老師不注意,加快了腳步,準備偷偷從中間草坪穿過去。

他伸個懶腰,不經意一轉就瞥見拐角處走來的人。封瀾一愣,仿佛時間定格,他就這麽停了動作,怔怔地看著來人。

女孩垂著眼睛,睫毛和頭發被陽光染成淺金色,看上去細白柔軟,像一隻小棉花糖。她背著畫袋,一手拉箱子,一手在調整耳機的位置,走得很慢,不燥不惱,仿佛自帶涼意,和周圍格格不入。

分明沒人注意到他,但在回神之後,封瀾的眼神卻有那麽一瞬間的閃躲,接著給自己打起沒必要的掩飾。

他順著先前動作,伸手在樹幹上一拍:“喲,我都沒注意過,這樹這麽高!”

女孩恍若未聞,低頭走了過去。

封瀾臉上的笑僵了僵,但很快,他裝作若無其事吹著口哨望著天又往前邁兩步。

他停在女孩身前卻並不與她說話,反而衝著操場吼一聲:“老師!有人作弊啊,你快看!那個人穿草坪過去了!”

這一嗓子可謂是石破天驚,大家都被他扯來了注意力,興趣一來,大家夥兒跟著這一聲,盯梢一般都叫起來。一時間,欄杆邊上的竟然比下邊上體育課的還鬧騰。

這回女孩終於有了反應,她分了個看傻子的眼神給封瀾,隻可惜一眼之後就轉開了視線。

“這麽高冷?”封瀾環臂,背靠在欄杆上望著她的背影。不多時,他眉頭一挑,像是想到什麽壞主意,將手攏成個小喇叭,“猴哥!”

女孩腳步一停,身後的人三步並作兩步,沒多久,她的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我知道你聽見了!”

齊恬皺了皺眉,轉身摘下耳機,也不說話,隻微微抬頭,用眼神問封瀾又要做什麽。

“那個。”被人這麽一盯,封瀾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可他很快調整好,“來來來,一起監督他們跑步,我剛才抓到好幾個偷懶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了。”

齊恬說完就要走,但沒想到剛剛轉身,後衣領便被人拽住一提——封瀾身高手長力氣大,一下沒控製住,差點兒把人給拎起來。

“咳、咳咳……”

封瀾那一下來得太突然,放得也突然。一驚之後,齊恬踉蹌著站穩,給自己拍胸口順氣。可在這幹燥的空氣裏大口呼吸,她嗓子發癢,不止沒有好轉,還咳得更嚴重了。

高高大大的男生頓時手忙腳亂。

“那個……我……你沒事兒吧?”

他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心裏的汗,上前就要給人拍背。

然而,齊恬一臉防備地退後幾步。

她還沒緩過來,一張小臉咳得通紅:“你……咳咳……你又做什麽?”

“我就是想幫你順順氣……”

“那真是謝謝你的好意!”齊恬止住咳嗽,聲音卻有些啞,“但是用不著。”

對上那雙泛著水光又通紅的眼睛,封瀾無措地背了背手。

糟糕,真生氣了。

正在封瀾愣怔著找理由想得到原諒的同時,他看見齊恬躲瘟神似的眼神。

“哎,你別走啊!”

封瀾小跑過去,一把拉住齊恬的手腕。或許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他這還沒跑幾步,腳下有什麽東西“哢”一聲被踩碎了。

他低頭,看見一副白色耳機,而連著耳機的線正插在齊恬的手機裏。

他一點點抬起臉,硬著頭皮對她笑。

“如果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按道理,那應該是個討好的笑,無奈封瀾小狼狗似的痞慣了,硬件條件擺在那兒,即便笑著也給人感覺欠兮兮的。

大概是皇曆上寫著今天不宜出門她卻沒有注意,齊恬又氣又委屈,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情緒,但周圍聚集過來的目光越來越多,好像每個人都在看她的熱鬧。

“哦,對了!”

見人沒回應,封瀾趕忙移開腳,撿起那副被踩壞的耳機。

“這、這我過兩天賠給你行嗎?”他夾起尾巴,“你別哭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這也不是封瀾第一次這麽無聊惹齊恬,從開學到現在,一天天一件件累積下來,齊恬幾乎都被惹得沒脾氣了。

“誰哭了?”

封瀾像個愣頭青:“不是,你眼睛都紅了,這還叫沒哭呢?”

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要麵子。

齊恬其實不願意哭,總覺得好像眼淚掉下來就輸了,但有些生理反應控製不住。她腦子裏很清醒,覺得自己隻是氣封瀾無聊,要麽吵一架要麽不搭理他,這麽著不就完了嗎?

可事與願違,她重重吸一下鼻子:“誰眼睛紅了!”

“好好好,我紅了我紅了,我眼睛有毛病,這樣行嗎?”

安慰不像安慰,道歉不像道歉,反而像是嘲諷,齊恬聽得一陣臉紅,眼見著眼睛就要再酸一次,她又做了個深呼吸。正巧這時不遠處老師喊集合,她不再搭理封瀾,拿著東西往那兒走。

不料一隻手搶著拎過了她的箱子。

封瀾笑得殷勤:“我來,我來。”

其實他自己東西也不少,背上一個包一個畫袋,箱子也是一手一個,卻仍問她:“畫袋要我幫你背嗎?”

齊恬從小便懂事,待人處事都有禮有節,但很可惜,從來沒人教過她怎麽麵對無賴。

即便是在氣頭上,她也明白一碼歸一碼。

齊恬不想搭理他,但總覺得不回話很沒禮貌,頓了頓,她勉強應了聲:“不用。”

這一句應得冷淡,然而封瀾根本沒管那句話裏的情緒。他隻覺得,既然人家理他了,那應該就是不生氣了。想到這兒,封瀾原本不安的笑忽然就燦爛起來。

“別客氣啊,來來來,我幫你背……”

“真的不用!”齊恬避過去,“還有,箱子我也可以自己拿。 ”

封瀾騰不出手,隻能彎著腰用肩膀輕輕撞她:“這就見外了不是?接下來這半年的集訓,嘖,聽說那邊條件不好,飯菜也難吃,但沒關係,哥罩著你……”

溝通不了,實在溝通不了。

“別不好意思啊,哎,怎麽又不說話了?剛才不是好了嗎?”

齊恬氣得翻白眼,他們真的是同一個物種嗎?

不知道封瀾哪來那麽多話,活體彈幕似的,叭叭叭幾百字就過去了。齊恬心情鬱悶,實在勉強不下去自己理他,幹脆當沒聽見,充耳不聞,隻顧著自己埋頭往前走。

02

和封瀾說的一樣,集訓點的條件並不太好。這兒的畫室空空****,估摸著有半個體育場那麽大,可是吊扇隔了老遠才裝一個,空調更是見都沒見到。

大夥集合聽了會兒老師訓話,接著就去宿舍放好東西。放完之後,他們立馬又往畫室衝,現在天氣這麽熱,誰都想坐在電扇下邊,但位置就那麽幾個,可不得趕緊去占?

“別等了,回來再收拾吧!”宿舍裏,沈小真拉著齊恬的手,“再不去就沒好位子了!”

“你先去吧,我沒關係。”

沈小真皺了皺鼻子,抱怨道:“你什麽都沒關係……那我先走了!”跑到門口,她又回頭問,“要不要我幫你占一個?”

齊恬笑了笑:“好呀。”

她們一間宿舍住八個人,其餘六個早跑得沒影兒了,沈小真一邊心急往外跑一邊喊:“答應得這麽幹脆,你是不是一開始就這麽打算的!”

話音漸遠,齊恬也沒再回沈小真,隻是慢慢鋪好自己的床,完了又幫沈小真鋪,行李畫材全部整理了一遍,這才下樓。

外邊天氣燥熱,好在從宿舍到畫室這一路,兩邊的樹都長得好,樹葉濃密,交互在一起,擋住陽光,留出下方一條陰涼的道兒。

“喂,猴哥!這兒!”

剛進畫室,齊恬就看見不遠處朝她揮著手的封瀾。

他正好在立畫架,見她過來立馬就不調了,隨意地把畫板架上去。夾子有一邊的高度還沒調準,板子架得歪歪斜斜,他也不在乎,兀自衝她笑得燦爛。

“過來過來,我給你留了地方!”

齊恬充耳不聞,尋找著沈小真。

“又不理我?”封瀾“嘖”了一聲,起身就要去接齊恬的東西,“快過來這兒,這兒涼快。”

齊恬皺眉:“不用。”

“這都沒地方了,還挑呢?你看現在空著的地兒,不是正中間就是隔著靜物台十幾米,坐那些地方你畫什麽呀?你看這兒就不一樣了,我特意給你留的,位置適中還能吹風……”

“我室友給我留了位置。”

封瀾皺眉:“什麽?在哪兒?”

齊恬也奇怪,她又四顧望一圈。這畫室雖說大,但也就這麽個地方,沒哪兒能藏人的,她怎麽就沒看見沈小真的影子呢?

正找著,齊恬的手機來了條短信,她摸出來,是沈小真的。

封瀾沒有一點兒避嫌的意思,湊過來看,剛剛看完就樂了:“你室友是沈小真?對,她是那邊的組長,剛剛老師帶組長們去食堂領飯卡了。不過別說,她還挺了解我,她怎麽就知道我這位置是給你留的?哎,你瞧,她都說來晚了沒好位置,既然我留了,你就坐這兒唄,又不是東西隔著兩裏地,這位置一天一換,你坐我旁邊畫一天會怎樣?”

“你怎麽又看我手機?”

封瀾摸了摸鼻子:“這不順便一瞄眼的事兒嗎……”

齊恬放好手機,望一眼封瀾給她留的位置,抿了抿唇。不過一個座位,再推就顯得矯情了,就這兒吧。

“那謝謝你了。”

說著,她放好東西,從畫袋裏拿出畫架。

“謝什麽?不用不用!哎對了,要不要我幫你立?”封瀾殷勤地就要上手。

“你自己都沒立好。”

封瀾訕訕,彎下身子和她一起調畫架:“我不是見著你來了嗎?”

聞言,齊恬的動作一頓。

再抬頭時,齊恬的表情便有些嚴肅:“封瀾,這兒是畫室。”

“我知道啊。”封瀾不曉得她這是怎麽了,隻覺得一頭霧水,他拎起身旁一袋顏料,“我還知道這是水粉,喏,那邊十幾塊丟著的叫速寫板,這本書是《伯裏曼》。怎麽了?”

“既然知道,就認真畫畫,不要想什麽別的東西。”

封瀾更困惑了:“我想什麽了?我不就給你占個位置嗎,給你占位兒還有錯了?”

他的表情太過天然,天然到看不出半點兒假裝的痕跡。

齊恬不清楚他聽懂沒有,但有些話她實在不想說得那麽明白,於是欲言又止,末了煩躁地擺一擺手:“算了,沒什麽。”

“沒什麽不就完了嗎!對了,我和你商量個事兒唄。”封瀾沒心沒肺地笑開,“你也知道我專業不紮實,咱倆做個交易你看行不?這麽著,從今天起,你給我改畫兒,我請你吃飯。”他用肩膀搗了齊恬一下,挑一挑眉,“考慮考慮?”

畫室裏大家忽然看畫改畫挺正常的,一方麵能相互學習,一方麵也是積累經驗。

可齊恬毫不猶豫就拒絕了:“我不缺飯吃。”

“別推得這麽快呀,再考慮考慮?”封瀾有些著急,“你看,這兒幾百號人,老師就三個,還都不樂意管我。我雖說以前混吧,現在也有一顆上進的心不是?我也怕耽誤你,這樣,你不用給我改,你給我指出來就行……”

任他說得天花亂墜,聽在齊恬耳朵裏也像是別有居心。

但她仍然耐著性子解釋:“這個和文化課不一樣,不是所有問題都能靠嘴講清楚的,畫畫是手上的功夫,老師本來也隻是指點作用。你多畫多看,自然會有進步。”

“可沒時間了呀,再過不到半年就是聯考,我……”

“如果你真想認真畫畫,我可以給你看。但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麽不問老師?”

封瀾抱著手臂低著眼:“他看不起我。”

這句話說得很輕,像是含在嘴裏,他又不平又不願承認,隻這麽嘟囔出來。

齊恬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不過你答應了,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啊!”不過一個抬眼,他眸中的陰霾便散了個幹淨,“你這水桶底下沾了顏料,我去給你洗洗!”

說完,他提著水桶轉身就跑。

雖然他表現得若無其事,但看在齊恬眼裏,總覺得他在逃避些什麽。

03

學校從來都是相對公平的地方,和社會上付出了也大多會打水漂相比,在這兒,隻要付出就能得到,成績好的學生會得到喜歡和一定量的尊重,說起名字,大家也都聽過。然而,比起文化專業雙第一的齊恬,在這個畫室裏,卻是封瀾更有名些。

打架翹課氣老師,常年墊底收小弟,他幾乎是壞學生的代表。

然而最近天降異象,封瀾轉性了。

他不但把沒畫完的速寫帶回宿舍,在畫室裏也不再大吵大鬧,還跟著齊恬安安靜靜琢磨起了專業來。

雖然原先在學校他們不是一個班,但齊恬也是聽過封瀾的,她對他的印象一直是不思進取,也因此對他沒什麽好感。然而這回集訓,她見到了他的另外一麵。

“要點高光?”

正在齊恬停筆準備取顏料的時候,封瀾轉過頭。

他先瞥一眼她的顏料盒:“白色都被汙染成這樣了,不清清?”

“準備中午清。”

“那你現在也別挑了,先用我的,我一大早起來重新調的顏料。怎麽樣,幹不幹淨,治不治愈?”封瀾得意地一挑眉。

齊恬笑了笑:“謝謝。”

大概真的是耳聽為虛,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發現封瀾和她以為的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他變了還是以前傳聞那些是假的。齊恬看著他,沒有老師嘴裏的愛玩愛鬧不上心,她隻看見一張認真的臉。

停下來對比靜物,封瀾皺眉:“我這個形是不是有點兒不對?”

因為基礎不紮實,他的造型總是不準,素描和速寫都很吃虧。可有一點,齊恬是發自內心地羨慕,封瀾的色感很好,他畫亮調子明麗就算了,灰調子也十分出彩,對色彩的掌握力簡直是老天捧著飯碗遞過來的。

收回目光,齊恬在畫上指了指:“白碟子下邊太寬,用陰影往裏收一點兒就好。”

“其實我也看出來了,但就是把握不住這個度。”封瀾有些苦惱,“我晚上回寢還是得再練練速寫,這些形狀根本畫不準。”

“慢慢會熟練的,你已經進步很多了。”

聽見這話,封瀾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開來:“我也覺得我進步了許多。”

不像平時大大咧咧掛在臉上的笑,而是發自內心感受到的被認可的開心。

居然還有點可愛。

然而,他剛剛笑完,就低頭罵了聲髒話。

“你那個表情……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剛才笑得很惡心吧?”封瀾輕咳一聲,板起臉,“繼續畫繼續畫,別等會兒老師又來點我名。”

“噗……咳咳。”

齊恬別過臉去,把忍不住上翹的嘴角往下壓了壓。

在畫室的這段時間過得很快。

明明進來的時候還是盛夏,大家爭著坐風扇下邊,但這一場一場雨落下來,地上濕了又幹,等他們再次發覺,溫度早降了下來。

因為要經曆兩次高考,藝術生的時間很緊,畫室裏每周會小考一次。牆邊貼著一溜兒成績單,從第一次到現在,它們挨個兒排在上邊。

集訓沒有休息日,隻有每周末的一個晚自習是能自由活動的。這天下課,大家放風似的三三兩兩出去打牙祭,畫室裏很快便空無一人,隻有封瀾站在那些成績單麵前。他一張張看過去,這幾次考試裏,他的排名說是在上升,但也就是從最後一名往前挪了點兒。

雖然有進步,但是還不夠。

他歎口氣低下頭,又怕自己的心情暴露得太明顯會遭人笑話,於是輕咳一聲,左右看一眼,直到確定畫室裏一個人都沒有,這才放心又歎一聲。

不過小進步也是進步吧!封瀾鼓勵了自己一句,在心底默念了幾句“我可以”就準備回座位拿包走人。

可惜剛打完的氣在他提起包的那一瞬間就又被卸回去了。

“啪——”

似乎是包袋抽離的時候帶上了什麽東西,封瀾轉頭,一眼就看見被摔在地上的鉛筆盒。

齊恬的鉛筆盒。

他的心裏咯噔一聲:完了。

齊恬總愛和他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因此,她筆盒裏的每一支鉛筆,永遠是削成正好的長度,整整齊齊碼在裏邊的。這玩意兒不禁摔,筆尖磕一下都能斷。

封瀾愣了一會兒,撿起筆盒,他咽了下口水打開蓋子……

果然,筆尖幾乎全斷,沒幾支完整的。

“不是吧……”他拿起一支,放在眼前仔細端詳,“削得真好,不像我,狗啃的似的。”

能怎麽辦?給她重削?但就算是他重新削,齊恬也還是虧了,一盒完美的鉛筆換一盒狗啃,還白白損失這麽多截筆芯。

封瀾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他想了想,先拿了自己的筆盒和削筆刀到垃圾桶邊上。

“你可別說我故意的,我先練練,等練好看點兒再給你削。”封瀾用他所習慣的砍甘蔗手法削起筆來,“嘖,她平時怎麽削的來著……”

好像是一手抵住刀片慢慢推下去,一手穩住鉛筆。

他回想一下,然後開始嚐試。

“嘶……”

不行,容易削著手,還是照他習慣的來吧。

畢竟他的手還要留著創造藝術,精貴著呢。

04

夜色慢慢深了起來,沒有和同學們出去逛吃,齊恬收拾了一會兒東西,準備把速寫的作業給畫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紙筆落在了畫室裏。

樓下的路燈壞了一盞,走過昏暗的一小段路,齊恬抬頭望一眼畫室所在的樓層。原以為裏邊沒人,可當她抬起頭來,卻看見裏邊亮著燈。

會是誰呢?

抱著這樣的疑惑,齊恬走進畫室。

“哎?”封瀾就站在門口,看見來人,他明顯有些錯愕,“你怎麽來了?”

沒想到是他,齊恬一怔,道:“我來拿點兒東西。”

大概是為了省電,他隻開了離前門最近的那一盞燈,畫室裏光線不佳,男孩站在光裏,一愣之後對她笑笑。

“不會是拿筆吧?”

有那麽一瞬間,齊恬錯以為他是站在舞台上看著自己,正因如此,那束追光才能不偏不倚,隻眷顧著他一個人。

“嗯,筆和速寫紙。”

“呃……”

封瀾的麵上浮現出一絲尷尬。

齊恬不解地問:“怎麽了?”

“那個,對不起啊。”封瀾舔舔嘴唇道,“我下午準備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把你筆盒給摔了,那些鉛筆也都給摔斷了。”他說完又忙著舉起自己手上的鉛筆和削筆刀晃晃,“不過我在幫你重削了,別生我氣行嗎?”

“嗯?”齊恬反應了一下,問道,“你該不是從放學一直削到現在吧?”

這句話問完,封瀾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肚子就先叫了一聲。

“真的一直削到現在?晚飯都沒吃?”

他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道:“我、我也不是很餓……”

齊恬難以置信,不久又笑一笑。

“其實沒關係的,就一盒筆,我明天自己削就行了。”

“那怎麽行?我弄壞的,我不得負責任?”

齊恬歪了歪頭道:“那你明天再削也行。”

“你不生氣?”封瀾的眼睛一亮。

“我哪有那麽小氣。”

封瀾鬆了口氣,他笑了笑道:“雖說和小氣無關,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嗯?”

封瀾低著頭,又拿起支筆。

齊恬按住他的手,說:“不是說明天再削嗎?”

“不打緊,最後一支了。”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接著,削著筆隨口道,“你以前啊,哪怕我沒做什麽,都喜歡無視我,即便是被我逗來了眼神,那也是滿滿的不屑。怎麽說呢?對,好像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我……”

“興許是我鬧得你心煩,我也知道那麽做不對,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齊恬,你怎麽就那麽看不上我呢?”

封瀾的表情沒變,隻是削筆的動作頓了頓,這句話不是他想說的,隻是講到這兒,莫名便有句話從嗓子裏跳了出來。他一個大男生,混慣了,誰想起他都覺得是個不讀書混畢業證的問題少年。封瀾知道,沒幾個人瞧得上他,他也沒表現出來過在乎。

但這一刻,他低著頭,不由自主問出這句話來。

“你別誤會,我沒想抱怨什麽,我就隨口這麽一說,別往心裏去。”像是不好意思,封瀾擠出個笑來,若無其事地繼續削筆。

倒是齊恬,欲言又止,沉默半晌。

末了,她開口,聲音細若蚊蚋,道:“沒有看不上你。”

那還不叫看不上呢?扯了扯嘴角,封瀾把最後一支筆裝回她的筆盒。

“那你是看上我了?”

齊恬臉上一熱,怒道:“你別瞎說!”

封瀾饒有興味地咂咂嘴,故作思考……

“現在是變了點兒,但以前……以前,那個時候,我……”

“行了,和你開玩笑呢。”封瀾拍拍手,側過身子避開她的視線,“我才不在乎。”

他若無其事地走去不遠處的水池洗手,現下天氣冷了,尤其還是晚上,畫室裏的水冰涼,而封瀾一邊自言自語說“怎麽洗不幹淨呢”,一邊死命搓著。齊恬就這麽望著他,隱約覺得他在逃避。

她不自在地輕輕咳一聲,道:“我先前誤會你了。”

“誤會?”封瀾抬頭,想了想,略一頷首,“也是。”

不怪她誤會,他說他想學習,誰能信呢。

垂在身側的手在衣角上抓了又鬆,齊恬掙紮道:“對不起。”

“什麽?”

“對不起啊。”

想起之前誤會他接近自己的目的,齊恬的臉幾乎燒起來,她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封瀾關上水龍頭,轉身道:“別這樣啊。”

過去是他一直纏著她,她不耐煩是正常的,要換成他自己,怕是早一拳打上去了,她卻不止沒有,還幫他輔導了專業。其實該謝謝她。

封瀾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搖搖頭站起身來道:“不好意思,剛才有點兒……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走吧,請你吃飯。”

齊恬應了聲,等他關燈關門。

下樓的時候,封瀾撓撓頭道:“我剛想了想過去,發現你脾氣是真好。我那麽招你,你還輔導我專業課,這簡直是以德報怨啊!”

齊恬被他的形容逗笑了,道:“是我太偏頗。”

“哪兒偏了?你明明啥不好都沒有。”

封瀾插著褲口袋道:“說實在的,我是混,是不愛讀書,但看了一堆社會新聞,我不想未來活得那麽淒慘,連養活自己的本事都沒有。我也想讀個好點兒的大學,體會一把被家人誇的滋味。”他說著,笑出了聲,“但男人嘛,要麵子的,也不想多說什麽。我現在就指望著做出點兒成績,把成績單直接拿回去。”

他說著,笑著揚了揚下巴,原先倨傲的表情裏霎時便多了幾分孩子氣。

“我都能想象得出我爸媽有多開心。”封瀾正說著,想到些什麽,又垂下眼睛,“但我好像有點兒高估了自己,就和那猴子以為自己能摘下來月亮似的。我這水平,說是進步了,那也就是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五十的區別。大家夥兒場上一比,我還不是墊底的命?就這樣,還妄想成為什麽明日之星……”

“不是這樣,你很厲害。”齊恬打斷他道。

出了樓梯口,外邊是一片空曠的平地。

今夜的天氣很好,不冷不熱,抬頭就能看見一大片星空。

齊恬指天道:“你看,它們很遠很亮,但其實我們和它們一樣,誰都一樣,都飄在宇宙裏。”

“喲?”封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頭,心說這個說法還挺新鮮。

“你的色感很好,灰調子很難畫,畫得出彩的不多。你的裝飾畫也很好,你有很多別人沒有的天賦和優勢,隻是你從前總在浪費自己,沒有發現。還有,有一句話我上回就想說,隻是後來忘記了。”齊恬站在原地,認真地望著他說,“封瀾,或許你可以試著考美院呢?”

美院?

聞言,封瀾有那麽一瞬間的不可置信。他下意識就要逗她,問她“你對我這麽有信心呢”?

但齊恬在他之前開了口:“星星不是妄想,說不定你就是。”

她說得肯定,一字一頓,半點兒不像安慰,她是真的對他有信心。

看著這樣的齊恬,封瀾忽然就愣了。他忽然發現,原來可愛的女孩子是會魔法的,隻要她想,她就可以送你一顆星星。

“謝謝。”分明前一刻還在沮喪,但現在,他莫名便生出幾分底氣。

封瀾半彎下身,與齊恬平視。

他的眼睛裏滿滿當當全都是笑。

“我相信你,也謝謝你能相信我。”

那一瞬間,他占據了她的全部視線。齊恬不自覺睜大了眼睛,夜空裏忽然掉下一片柔軟的雲,它打著旋兒落在她的心尖上,而雨雲化開、水滴落下的所有聲音,都響在她的耳邊。

05

學校裏從來不缺黑馬,今年奔襲得最快的那一匹叫作封瀾。

藝考分為省聯考和校考兩部分,如果不是對省外的重點大學有要求,那麽考完聯考就夠了。因此,聯考完回家了一部分學生,但大部分還留在集訓班,準備接下來另外的校考。

在聯考成績出來的那天,畫室裏的孩子們一片激動,紛紛拿著手機等時間查分。

在封瀾的成績揭曉之前,誰都覺得第一會是齊恬。

這半年裏,封瀾的確是進步飛快,但能拿到這麽高分,也確實是非常爆冷。

“喂!”不同於愣怔望著手機的封瀾,齊恬笑得大方道,“沒看出來呀這位對手,第一名,厲害死你了吧?”

封瀾過了許久才抬頭,道:“這是不是係統混亂錯分了?”

畫室的同學圍過來,笑道:“這都查五遍了,還錯亂?瀾哥對自己的優秀這麽難以接受?”

不遠處的寸頭擠過來,搭住他的肩膀道:“瀾哥深藏不露,我問了其他畫室的兄弟,您這可是目前我知道的最高分!”

邊上的哥們兒給他捧哏:“真的假的?”

寸頭不屑道:“我騙你有飯吃嗎?”

封瀾一下子成了人群的中心。

他不是沒被人這麽圍觀過,但從前要麽是打架要麽是網咖裏打遊戲,出於正麵的圍觀,這還是第一次。

封瀾極力克製著自己的無措,他越過人群看向齊恬,正巧對上那雙笑眼。見他朝自己望來,齊恬用口型比出“恭喜”兩個字。

她的分數僅比他少一分,這原本應該是她的光環。

得意和失意並行,周圍一片哄鬧,封瀾卻什麽都聽不見,他捂住心口,屏蔽掉周圍的一切,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很奇怪,即便移開了眼睛,也好像還是能看到她。

分數出來之後,大家聚在一起不知道鬧了多久,直到下課。

被圍了一晚上,封瀾終於有機會和齊恬說兩句話。

“吃夜宵去?”

齊恬促狹道:“慶功宴?”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齊恬會和他開玩笑了?真好。

封瀾心情極不錯地道:“謝師宴行嗎?”

“什麽謝師宴啊,就你貧。”齊恬彎了眼睛,笑道,“今天先不去了,我作業沒畫完,得回宿舍補。而且我白顏料快用完了,要去買幾瓶。”

他們的課程很緊,從早上七點一直要到晚上九點半才結束,而在這些之外,他們還要額外一天交上十張速寫。封瀾記得,原先齊恬都是在休息時候完成的,但自從開始給他看畫講畫之後,她的時間便緊張許多。

“是不是幫我改畫耽誤你作業了?”

“想什麽呢?”齊恬故作驕傲地仰起頭道,“我這種天才少女也是你能影響的?”

封瀾的麵色卻沉了下來。

他這個一言不合就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的性子,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齊恬默歎一聲,扯了扯他的衣袖,安撫大型犬一樣放輕了聲音道:“真不是,別多想啦。”

買顏料的店離這兒不近,來回得花上半個多小時。

“這樣,我幫你去買顏料,你先回宿舍,等明天我給你帶畫室去。”

“不……”

齊恬剛要拒絕就對上他的眼睛。

一個大男生,怎麽眼神和小狗似的?

“正好我也懶得走。”齊恬改口道,“謝了。”

停在女生宿舍樓下,封瀾笑了笑道:“嗯,你上去吧。”

應都應下了,齊恬也不再推諉。

她轉身朝他揮揮手道:“晚安。”

“晚安!”

封瀾笑著擺手,眉眼間似乎有光,連頭發絲都透露著那麽一股子意氣風發的味道。

在目送齊恬上樓之後,封瀾轉身,踩到一個東西。

“嘶……”

那是一顆石子,朝上的頭兒卻尖得像枚鐵釘,沒防備重重一腳踩下去,封瀾冷汗都差點兒下來。他嘟囔了聲“什麽呀”,把它往一邊踢開。

原以為隻是個小意外,事後回想,卻發現這是一個預兆,是條隔開好歹的分界線。

就是這天夜裏,封瀾買顏料回來,抄近路穿過暗黑無燈的小巷,在回來的路上被倒在路中的單車絆了下,摔倒時下意識用手撐地,右手手腕清晰地傳來一聲骨骼斷裂的聲音。

“唔……”

封瀾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但比起疼痛,他更擔心這隻手。

怎麽偏偏是這隻手呢?

06

新年伊始,他們趕上了最壞的天氣,寒風襲來,溫度驟降,雨雪交加。

關於校考,齊恬隻報了兩所美院,今天考的這所,是她最夢寐以求的一所——半點兒誇張都沒有,如果真能考上,怕是她做夢都會笑醒。

等今天結束之後,休息休息,她就能回家了。

由於考點離他們的住處很遠,齊恬淩晨四點就起了床,畫袋水桶畫箱,再加上一盒鉛筆,她整理完東西就下了樓。外邊風雨飄搖,她卻沒手打傘,隻能發著抖走在凍雨裏。

齊恬將牙齒咬得死緊,吸了吸鼻子。

她忽然就想起了封瀾。

毫無預兆,那天之後,封瀾再沒來過畫室。

他是有望衝擊美院的,老師輪流打了電話,他卻隻一句家裏有急事就推過去。齊恬心裏擔心,也打過去,可電話那頭的人始終帶笑,聽出來她的擔憂,還反過來安慰她,說自己真沒事兒,隻不過回趟家。

“那你的校考怎麽辦?”當時,齊恬這麽問他。

封瀾頓了頓道:“本來也沒打算去省外,我們這兒重點大學好幾所,我聯考分數又這麽高,省內還不隨便選?別操心了。”

“可是……”

“你過幾天校考了吧?加油,來,我傳一波歐氣給你,逢考必過哈!”

後邊的話,幾乎都被他插科打諢挨過去了。

齊恬想著,有些頭暈。

說來沒有證據,更像是種直覺,齊恬總覺得封瀾退出校考是有原因的。

原本打算在考點附近買點兒吃的,沒想到路上堵車,等她到了地方,已經沒時間給她吃早餐了。齊恬拿著準考證,問著人找到了考場。

她們的考試場所是一所高中裏的室內體育館,很不巧,她的位置靠門。也不曉得是這個體育館的門有問題還是怎麽,那兒總是漏風,寒風帶著水汽灌進齊恬的衣服裏,整個上午畫下來,她的手都打戰,隻能嗬一口氣畫一下,這才堅持畫完。

中午的休息時間太短,她回不去,便帶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坐在那兒挨。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孩湊到她身邊,驚喜道:“是你啊?”女孩很是自來熟,“我記得你,你考試的時候坐我旁邊!”

齊恬的腦子裏都是糨糊,不太想說話,卻還是出於禮貌回她道:“你好。”

“你也好呀。”女孩嘰嘰喳喳說著,“你的專業真不錯,上午那個色彩,配色舒服又高級,空間處理得也好,肯定能得高分。”

聽見這句話,齊恬笑了笑道:“謝謝。”

“謝什麽,實話嘛!我吃完了,先走了,你繼續。”

齊恬點點頭道:“再見。”

女孩朝她揮著手,一蹦一跳走遠了。

大概是因為中午休息了一會兒,到了下午場的考試,齊恬的精神好了一些。

畫完素描交卷之後,她領到了裝飾畫的試卷紙。

然而就在審題的時候,身邊有人戳了戳她,問道:“能不能幫個忙?”

是中午那個女孩。

那女孩一臉緊張地道:“我腦子裏沒什麽元素,如果等會兒我有什麽肌理或者幾何形態想不出來,能不能瞄你幾眼?”

肌理和幾何是基礎的東西,每幅畫上都會有,至於幾何圖案更是大同小異,隻要不涉及構圖和造型,一般來說沒有問題。

齊恬想了想道:“好。”

“謝謝啊!”

“不用。”說完,齊恬就埋頭畫起來。

齊恬畫畫的時候很認真,尤其是這種裝飾畫設計,她的腦子一直在動,自然也就無暇顧及身邊的情況。卻沒想到,在老師吹哨交卷,她抬頭活動脖子的那一刻,看到了女孩的畫。

不隻是圖案肌理,那幅畫幾乎和她的一模一樣。

“你……”

她正要說什麽,老師已經過來收卷了。

她們的考號挨著,兩幅畫也挨在一起,老師打量她們兩眼,表情有些怪異。可到底也沒說什麽,收完她們就去了下一排。

齊恬一臉不可置信道:“你抄我卷子?”

或許是受涼了,一氣之下,她的頭腦更沉,聲音也發啞。女孩卻理都沒理,提了東西便往外走,泥鰍一樣穿過人群,一會兒就不見了。

茫然地走出考場,齊恬在考點外的店子裏休息了一會兒,忽然就想不起任何東西,隻覺得無助,隻覺得腦海和眼前都是一片空白。

不知坐了多久,她慢慢往外走。

這時候已經不早了,考點偏遠,剛剛離開的公交車是最後一趟。

坐在店裏的時候,她打電話和老師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問他這樣的情況會怎麽處理。

走在夜色裏,畫箱和畫袋都很重,齊恬幾乎拎不起來。

老師說,畫麵過分雷同的話,兩邊都會判定抄襲,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雙方的考試成績都會作廢。雙方都作廢的話,那個女生圖什麽?

齊恬覺得這事兒有些滑稽。

就是這個時候,她腳下被什麽東西一絆,踉蹌幾步站穩,才發現鞋帶不知什麽時候鬆了。她的鞋帶顏色淺,此時被踩進泥水裏,髒得連她都看不下去。

都已經這樣了,鞋帶還鬆,憑什麽鞋帶還要鬆啊?

齊恬吸了口氣,再吐出來時,便帶出了哽咽的聲音。她蹲下身子,原本是要係鞋帶的,可手放在鞋帶上不停地發抖,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怎麽都係不好。

起初不過是輕微的哽了一下,但隨著眼淚湧出來,她突然就崩潰了,就這樣蹲在路邊,旁若無人地大哭起來。說是大哭,也壓抑著聲音,隻偶爾**的時候才泄露幾聲。

就在齊恬無措地發泄著情緒的時候,有一個人停在她的身邊。

“齊恬?”

齊恬一愣,像是反應不過來,半晌才抬起頭。

目光所至,是手上打著石膏的封瀾。

四目相對間,兩人都有些錯愕。

兩人一個帶著哭腔,一人全是驚訝,問出的話卻是半點兒差異都沒有,他們異口同聲——

“你這是怎麽了?”

兩個人一蹲一立,相對著一起錯愕。

周圍來來往往許多人,走過的都會看他們兩眼,可他們好像完全沒發現似的。這一瞬間,全世界都成了不值得在意的過客。

奶茶店裏,兩人捧著杯子暖手。

先前封瀾被齊恬的樣子嚇了一跳,著急問了她許久,卻半點兒不理會她的問題。等她把事情說完,這才冷靜下來。說是冷靜也不盡然,事實上,他不過平靜了一瞬就罵開來。

“那個人是不是有病?她是不是有病?”

哭過發泄過傾訴過,比起封瀾的憤怒,齊恬反而平靜下來,道:“算了,都這樣了,也沒辦法。再說,又不止那一個學校有校考。”

“什麽叫算了,那明明是你最喜歡的學校……”

“現在是不是該你回答我了?”她打斷他,“你不是離開了嗎?不是回家了嗎?”她盯住他打了石膏的手,“你的手怎麽了?”

本來還想掩飾,但現在她看都看見了,再藏也沒用了。

封瀾喝了口奶茶,側過臉不看她,說道:“現在回家不好交代,等手養好了再回去。”

封瀾輕描淡寫道:“摔了一跤。”

“怎麽摔的?什麽時候?在哪兒?”

封瀾一副被笑得嗆著的模樣,說:“我要說是路不平,你是不是還得和個水泥鋪個路?”

齊恬卻沒有心思和他開玩笑,道:“我問過你們宿舍的人,你那天晚上沒回去,東西是第二天我們上課的時候你去收走的。”

封瀾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是不是你去幫我買顏料的那天晚上?”齊恬之前哭過一頓,現在眼睛還是紅的,“是不是在買顏料的路上摔的?”

“不是。”封瀾玩著吸管。

齊恬隻這麽盯著他。

“是回來的路上,我想著抄個小路。”封瀾笑著晃晃自己的石膏手,“好了我知道我懶,別提了。”

別提了,怎麽能不提呢?

齊恬垂下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封瀾。

奶茶店不大,門邊是落地窗,這一麵牆連起來都是玻璃的。他們坐在玻璃前邊,隔著一層霧氣往外看,除了各色彩光,什麽都看不見。

封瀾輕輕笑了笑,伸出左手用指頭在玻璃上畫起畫來。

“有什麽好對不起的?要不是你,我聯考都不一定能過,更別提校考了。”

“可你本來應該有更多可能……”

“也有可能我一所都考不上呢?說不準我的運氣真就都用在了聯考裏,你看,我一個後進生,居然能考過天才少女齊恬同學。說出來誰信呢?我自己都覺得意外。”

他越是用這樣無所謂的語氣和她說話,她越覺得難過。

“行了,抬頭,看看像不像你?”封瀾的指尖濕潤,在她額頭上點了一點。

齊恬下意識順著他的話抬起頭,隻見玻璃上邊畫了一隻小貓,貓兒仰著頭笑,尾巴圈在腳邊,神奇又得意。

“除了表情不同,其他的一模一樣,不愧是我。”封瀾指著小貓齜牙湊近齊恬,“笑一個唄?學學人家。”

齊恬吸了吸鼻子,衝著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這樣行嗎?”

封瀾一愣,彎著眼睛搖搖頭。

“這哪兒行呢?”

說完,他沉默了下來。

他再次望向窗外,往後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其實你真不用這樣,我就是怕你這樣才不願意告訴你。齊恬,我上次和你說過的那些話,其實我說謊了。我衝這一把,不為別的,隻是想讓人刮目相看。”

他說:“我不是為了什麽未來,也許是我眼界短淺,未來那麽遙遠的事兒,我沒考慮過,而當下,我已經成功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了。我成功了,對不對?”

這番話也太假了,一個字都沒法兒信。

但齊恬不能反駁他,不能說不信。

“瞧你這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兒樣。”封瀾放聲大笑,笑到最後捂住了肚子,“你是不是傻?現在是你心情不好,我帶你來喝奶茶,本來就是為了讓你開心點兒,結果現在半毛錢成效都沒有,你還和我道歉,還更不開心了。”

“你這是做什麽呢?怎麽又哭了?”封瀾半是無奈,半是著急。

他不會安慰人,想拿紙給人擦眼淚吧,手還不方便,一下子和自己犯起軸來。

“你才哭了,我沒有哭。”齊恬倔強地吸鼻子。

“好好好,你沒哭,餓不餓?等會兒我們吃個火鍋再送你回去?放心,不用你掏錢,哥請你,你盡管吃肉,吃多少都管夠……”

封瀾一如既往地話癆,即便打著石膏也沒有半分消停。他好像永遠是神采飛揚的,雖然她以前覺得他煩,但不可否認,夏天的籃球場裏呼聲震天,一群女孩等在邊上給人送水,他永遠是接到礦泉水最多、人群裏最亮眼的那個。

當時,齊恬路過,往那兒瞟一眼,正巧就看見男孩帶球過人一躍扣籃的那幕。她還記得,籃球場上的封瀾整個人都亮晶晶的,清爽又活力,像是具象化的夏天。

當初她是為什麽會嫌他煩呢?

“你以後還能打籃球嗎?”齊恬突兀地問道。

“哈?”封瀾一怔,“當然能啊!我這是骨折又不是廢了,拆完石膏咱還是一條好漢!”

齊恬像是放心下來。

能打籃球,當然也能畫畫。

她定了定,輕聲說:“封瀾,我校考過不了了,可能隻能讀省內。”

封瀾沒明白她的意思,問:“省內就省內唄,省內的重點大學也不少,我都研究好幾天了……等等,你是不是不想留在這兒?”

“不是。”齊恬揚起臉,“既然你也想留在省內,我們考一所大學好不好?”

聞言,封瀾愣在原地,整個人傻乎乎的,仿佛一隻突然斷電的機器人,失去了所有反應。

看見他這副模樣,齊恬忽然就想在那隻小貓邊上畫一隻大型犬。

多像他呀。

“發什麽呆?”

“我……”

封瀾開口,抑製不住地嘴角上揚。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麽,但就是很想笑,忍不住地想笑。

被傳染了似的,齊恬隨著他一起笑出來。

空氣裏全是奶茶的香甜味道。

等兩人笑了半天,笑得齊恬都有幾分不好意思,她終於推了他一把,問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封瀾左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努力表現出穩重的模樣,眼底卻仍在笑著。

透過那隻貓咪,齊恬用餘光瞥見外邊下起了雪。

她不自覺拉了拉封瀾的衣角,剛想和他說“下雪了哎”,就聽見他聲音低低,回應她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