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小周老師書

文/薑辜

推薦BGM:《Fly Away》—— 梁靜茹

編輯封言的閱讀小貼士:

親愛的姑娘,展信安!

願你看到這個甜甜的故事時,已經萬物複蘇,陽光明媚!有奶茶,有火鍋,有朋友相約出遊。也願你能遇到像小周老師這樣溫柔又俊朗的男孩子。

好啦,世間萬物,唯你可愛。

小周老師,今天睡得好嗎?人間呢,紅燈頻繁,淩晨後不許買酒,心碎事件以秒計算。當然我也很壞,因為我總在期盼,你能回到這裏來。

01

小周老師,展信佳。

雖然展信佳,但我還是要澄清,絕對不是我主動想要寫信的。

是那位總穿著碎花長裙的義工阿姨說,人之所以還在昏睡,是因為靈魂被上天用玻璃罩帶到了另一個宇宙,那裏沉寂漆黑,什麽也接收不到,除非寫滿一頁又一頁的信紙,再將它們折成飛機或小船進行投遞——你聽聽,扯呢,我肉體凡胎俗人一個,上哪兒找上天牌玻璃罩裂縫?

你們這些自詡有文化的人就愛信這些不著邊際的理論,還稱其為浪漫。

其實說不定阿姨早就對我磕巴的讀書聲忍無可忍,這才半哄半騙地想讓我找點別的事情做。

也好,反正你知道我看不來敘事小說,可誰讓我隨手拿到一本《局外人》呢,你也知道的,我這人運氣不太好,不然哪能路人那麽多,偏偏就我踩進了水坑?

小家夥,雨天要看路。

這是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語氣帶笑,是善良的那種。可我天生好鬥,嘴皮子又從不饒人——老家夥,要你管。於是,你又笑了,這次是寬容。

這樣吧,小周老師,雖然你總令我生氣,但我還是跟你承認一件事,其實你一點也不老。你穿著襯衫站在屋簷下的樣子特別賞心悅目,一看就知道你正處在最好的年紀,好似微風裏的樹,溫柔挺拔,清秀有力,雲看了想依偎,鳥看了想棲息,任誰瞧了都要心生向往盤算可能性。

不是隻有男人從生到死都最愛二十來歲的姑娘的,我們女性也照樣風流。我瞥你半眼,心中火氣便熄了不少,甚至忘了在雨天跟一群初中生出現在作文培訓班前有多荒謬——天知道,我最討厭文縐縐了。

你後來問我,怎麽高三畢業了還會來培訓班試課,我皺著眉頭沒回答。於是,你故作了然地摘下眼鏡,說指導情書這塊兒得加倍收費。

講真的,你在惹惱我這方麵可謂天才,我當時再怎麽瞪你都覺得不解氣,甚至還在腦中構思了一百零一種報複的方法,可現在我願意告訴你了——畢竟你長得實在好看,睡相又矜持又乖,我整天整天地看,看到心軟得不行,所以小周老師,我現在什麽都願意告訴你的。

——是上天故意的。

我家住二樓,小漁姐(一個特別好的姐姐,小時候總給我夾心餅幹吃)住一樓。我提著剛買好的小餛飩,還沒進單元門就聽見阿姨又在催她結婚,什麽眼光不要太高了呀,不要以為自己在大城市當白領就多了不起呀,女孩子過了二十八還不結婚可就貶值沒人要了呀……來來回回就是這些,再配上阿姨(我其實也很喜歡阿姨,她做的紅燒肉特別好吃)愁雲密布的臉,總之,我不樂意了,紅燒肉再好吃,這麽說小漁姐也是不對的。

於是,我站在樓道裏認真地反駁阿姨,在大公司裏做主管就是了不起,而且小漁姐聰明又善良,到了八十歲也是一百分的價值,眼光必須高高的,再說結婚又不是買拖鞋,哪能隨隨便便呢。

我情緒激昂,聲音洪亮,就好比參加百日誓師大會,可我的高見還沒發表完,就被神出鬼沒的我媽提著領子給阿姨道歉——反正,本女俠仗劍直言的結果是,我和小漁姐又一人挨了一頓罵。

看吧,大人們就是討厭,隻顧及自己的臉麵,隻奉行自己的錯對,又無聊又愛鎮壓自己的小孩兒。我氣呼呼地離家出走,並發誓永遠都不要做大人——大概是我的反抗之心激怒了上帝他老人家,於是他要天下雨,於是他要水坑等在那兒,於是他要我睜大眼睛再好好看看。好吧,上天贏了,我收回先前那句話,至少你這個大人,我還是很喜歡的。

我還記得,當天試課結束後,你走到我的桌子前,遞來一本硬殼書。

“不是邀你喝酒,不過你也應該成年了吧?”

《北野武的小酒館》,墨綠色調的封麵。你還在繼續跟我說話。

“你看起來不太開心,應該讀些輕鬆散漫不需要思考的東西。”

“明天放晴,你可以繼續穿這雙帆布鞋。今晚曬曬月亮,它會幹的。”

“我的意思是,小家夥,不用寫作業的暑假是很珍貴的。消消氣?”

——要命了,這堆又長又酸的話我怎麽能記得這樣清楚?

可是小周老師,現在又是暑假了。

市場裏每一個黃桃都軟嫩多汁。小周老師,它們好甜,我好想你。

02

小周老師,展信佳。

說來你這人偶爾還蠻奇怪,怎麽會有把書送出去之後又要收回書簽的道理?就像便利店老板賣了一碗加熱米飯卻把筷子拿走。當然,書簽對我來說遠沒有食盒裏的筷子重要,而你還有著比全世界便利店老板還要好看的臉。於是,我欣然同意,哎呀,真是個沒出息的好色之徒。

你出現的那個傍晚就像濃縮了一整個夏天的高溫,橙紅色夕陽幾乎要把我家的玻璃窗烤化。我就站在它身後,看著白色汽車穿過道路兩旁嬌豔欲滴的綠葉與姹紫嫣紅的紫薇花——喂,你先別批評我的形容詞如此土氣,因為它們再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個場景下,你放下一半車窗看向我所在的樓層時,我在想,這個人,會不會在未來的某天告訴我,其實他有一點兒喜歡我?於是,晚霞化了,玻璃窗化了。

我也像你帶給我的那杯海鹽冰激淩一樣,在你右手邊,慢慢地化了。

是這樣的,小周老師,在我看來呢,世上最無聊有三。

一是讀書,二是讀書人,三是陪讀書人讀書。

所以我一定是被你迷昏了頭,才會答應跟著去圖書館——拜托,連打個嗝都得被別人翻白眼警示的地方,還有比這兒更沒人性的牢籠嗎?

可你自在得很,就像在逛你家客廳,並且還給我找來了最難看的少女漫畫冊。我走投無路,隻好撐著下巴看你翻閱一堆堆厚到令人咋舌的文學著作。真稀奇,這年頭居然還有人認認真真地用著鋼筆,以及用鋼筆在便利貼上寫字傳話——小家夥,你有這麽無聊嗎?

當然有,有到不能再有。

我正要朝你吹胡子瞪眼,你卻望著我,笑得光風霽月。

天徹底黑了,日光燈變作**向我們兜頭澆下,你的眼睛接住了它們。它們又熱又亮。古人說得沒錯,美人誤我。我沒了脾氣,隻好點頭。

“去不去天台?”

你問得太過小聲,以至於現在我都不能確定你是否真的有開過這個口。萬幸有夜風見證所有,它一定記得,它曾四麵八方地擁抱過我們。

天台很空,隻有一個人在用方言打電話。

我們走到安靜些的角落,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在哪個學校念研究生,暑假正在準備升博的論文,所以才來我們這兒做調研,順便幫遠方親戚的培訓機構上幾節課,接著你晃了晃手中的煙盒,問我介不介意。

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呢,男人需要尼古丁大概類比於女人無法抗拒任何反射鏡麵。然後我意外地發現,你點煙的姿勢與旁人全然不同——沒有一點兒急躁和因為過分渴求從而顯現的卑微。你微微歪著頭,左眼半眯,風吹亂你的頭發,橙紅色火苗躍然而起又很快滅於黑暗——你們讀書人可真厲害,能把月亮都哄著走,哄它幫你衝走凡塵惡俗,隻留清輝皎潔。要命了,小周老師,你這一刻,簡直風流倜儻得要命。

“抱歉,其實不該在女性麵前吸煙,但實在是——”

你細長的手指夾著煙,把它挪得更遠了些:“我一個舍友近來失戀,我們輪著安慰他,今天到我,但實在是,太難了。”

“可你明明很會說讓人不再發瘋的漂亮話。”

“小家夥,”你又這麽喊我,“漂亮話並不等同於騙人的話。”

我不再作聲。一是的確接不上你這麽有水準的結論,二是因為抽煙,你說起話來不得不多加一些平時沒有的停頓,這樣錯落的節奏感令我感到新奇。我想聽到更多。

小家夥,愛情是裝不進盒子的風。

被愛是疾馳而過的瞬間與幻覺,不被愛才是毫不意外與常態。

人人知它綺麗,人人也受它迫害,難就難在,有的人嚐過痛與苦後,仍舊不信邪。你慢慢說完這些話,把煙掐了。

小周老師,你實在不是個好老師。

你趁我當時對愛情懵懂,拿出這麽一套消極理論讓我滿心難受。可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是一個不那麽小的小家夥了,至少我認為一萬個極短的瞬間相加可抵消一個漫長的黑夜,一萬次虛假的幻覺拚湊可兌換一個真實的擁抱。

小周老師,其實我並不總是這樣叛逆的,比如,我一點兒也不想信邪,我隻想,我特別想,信你。

03

小周老師,展信佳。

粗略計算一下,你聽我抱怨大學生活可能已有三千遍。

本來嘛,像我這種念書好比上刑的家夥,都是靠著“等上了大學就好了”的心態撐到如今的。結果呢,不光每天都有早晚自習,課程排得滿滿當當,甚至連睡個覺都要爬上爬下,最過分的是,食堂那麽多菜品竟然可以炒成完全相同的味道。真是氣死我也。所謂的自由與解放依舊看不見也摸不著,十七八歲擠破腦袋爭奪而來的新生活,不過是個話術高明的騙局罷了——好吧,我打住,不然你看到這兒,肯定又得數落我腦子裏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一個正經念頭都沒有。

不過你數落我也沒關係,反正本人劣根性如此,敷衍聽教,堅決不改。

所以哪怕手機發燙,上課鈴響,我也一定要貓在最後一排椅子上,問你為什麽早餐街的流浪狗每天都那麽可愛。

我記得,你先慢條斯理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才問我知不知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的下一句。你看你,又找罵,詩興大發想拽文就自個兒邀明月去,在這兒考小學生課本瞧不起誰呢?可你在那頭一笑,我就像被放了氣的氣球,一邊輕飄飄地飛向半空,一邊暈頭轉向地猜測你毛衣顏色,你又接著說,隻要兩個半小時,你就能親眼見到那隻小狗,絕知此事要躬行,所以你已經買好了機票。

日月可鑒,我的世界就這樣迎來狂風與烈火,零下的空氣變得不堪一擊,甚至連殘存的雲霞也被你輕不可聞的呼吸聲燒得幹淨——完蛋了,我對自己說。原來紫薇花和冰激淩的盛夏不過是蚊蟲叮咬心動瘙癢,這會兒才是好戲登場,大愛臨頭。小周老師,對付我,可真有你的。

從前故事裏,書生是最單純憨厚的角色,妖怪擺明了要吃他,他還擔心人家小姑娘是否有苦衷,可如今日新月異,書生竟也與時俱進,變得細心狡詐起來——哎,小周老師,我絕對沒有痛指天下讀書人的意思,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就事論事,說的隻是你而已。

明明是八點四十落地的飛機,怎麽能騙我十二點才到呢?

你真不是好人,害我專門新買的發卡和唇釉全然沒有用武之地,你自個兒卻玉樹臨風站在女生宿舍樓下招蜂引蝶——長款黑色呢子衣,煙灰羊絨圍巾,再架上比夏天那副更精細的金絲眼鏡——衣冠禽獸。

可我到底還是原諒了你,不是因為熱騰騰的早餐,也不是因為一兜子零食。而是你瘦了些,下巴骨戳在衣領上,眼底臥著一點青。

小周老師,現在想來,實在是有些可惜。

要是我能再聰明些,或者再遲鈍些就好了。我明明已經看出當時的你不如暑假輕鬆自在,神色也略顯疲憊,卻沒能張嘴問一問緣由。

你肯定不知道,雖然我看起來耀武揚威,但始終都偷摸著覺得,在你眼裏,我這個小家夥粗糙笨拙又鬧騰,說不好漂亮話,不懂人情世故,更沒有任何讓人安定與舒心的能力。你是月桂樹,我是鵝卵石,仙境的困惑凡世哪能參得透呢,我腦袋空空,隻懂齜牙咧嘴地拉著你瘋跑,不過我們人間這麽大,跑著跑著,總能再遇到些快樂吧。

所以去最火的餐廳排隊兩小時可以,去人擠人的景區當外地遊客可以,去坐半山腰的纜車乘人工湖的小船統統都可以,湯還算好喝,紀念品也不是太傻,一起聽的鬆濤看的晚霞,都可以算作我們今日的奇遇。

那條你送我回校的小路,我前前後後走過不下一千遍。

可隻有你在的那會兒,我才覺得相擁而過的情侶們沒那麽討厭。我看看他們,又看看你,鬼知道是福至心靈還是腦子短路,突然就傻氣衝天舉起右手跟你打報告:“小周老師,我申請——”

所以該申請什麽呢,我攥著拳頭有些著急。可你寬容地看著我,耐心地等著我,好像不管我接下來說什麽,你都會大度地答應。

“申請再喝兩袋牛奶。我又餓了。”

拜托,笨蛋才想喝牛奶。可你笑得真心誠意,那我隻好當笨蛋嘍。

所以該怎麽表達呢。我隻是……隻是當兩個影子重合在一塊緩慢前進時,也難免要落俗,耳朵發熱,聲音也別扭地發顫。其實是想說你鞋子的款式好看,你背後的樹幹好看,你頭頂的月亮好看,與你有關的事物統統都好看。所以小周老師,鼻尖也好,嘴角也好,我申請……我申請你低一低頭,彎一彎腰,讓我輕輕地吻上一吻。

04

小周老師,展信佳。

雖說我不是天秤座,但也懂得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道理——意思是你來學校看了我,那麽我也該去學校看看你,這樣才公平,才是你們讀書人最愛奉行的禮尚往來。你最後給我買了一整箱牛奶,還幫我搬到宿舍門口,實在是善良標兵,體貼楷模,我得好好向你學習才行。

但為什麽將日子定在我生日那幾天——絕不是我貪心耍機靈,想以此賣乖多要些禮物,反正——我不管,我比你小呢,你就該讓著我。

一般來講,偉大計劃實施前都得有個周密的部署。

聰明如我,已經在心裏劈裏啪啦盤算好了,先搞清楚你的課表,然後偷偷從後門溜進去坐到你邊上,最好青天白日的就把你嚇一大跳——沒辦法,我就是睚眥必報,誰叫你上次騙我航班時間來著。

至於接下來嘛,還沒想好,畢竟等真見了麵,估計也是我被你牽著鼻子走,就不浪費腦細胞了——真煩,叫你長那麽好看,整天舞文弄墨的也就算了,還專門戕害我這種單純的登徒浪子。恨屋及烏,你們學校官網也招人煩,看起來漂漂亮亮的,結果一點兒有用的消息也沒有。

迫於無奈,我隻好申請賬號去你們文學院的論壇溜達——辛辛苦苦措辭了四十分鍾,才讓自己求課表的話看起來沒那麽變態。哦,對了,那個賣你課表的家夥還收了我二十塊錢,你醒了記得還給我。

周五下午,出土文獻選讀。

教室裏寥寥數人,我坐在牆邊,抱著手機視死如歸——最後的對話停在半小時之前,你說你去上課了,要我好好睡午覺。

可沒幾分鍾,我就被延綿不斷的哈欠聲拖垮了意誌,嚴肅思考這種課不適合我,更何況你們教授比春困還要厲害好幾倍,逃吧逃吧,小周老師,這種灰撲撲又困兮兮的課就該逃,我支持你——大不了我做回好人,等會兒點名的時候壓著嗓子幫你應一聲。

怎麽樣,感動吧?

可誰又能想到呢,美滋滋的我還沒等來美人報恩,就先遇上了報應——哎,“報應”這詞用得不好,不夠慘烈,匹配不了我的難受,但我也不想說是天譴,因為天譴聽起來像是會沒命。

我才二十歲,人生長得看不到頭,還想好好喜歡你一場呢。

坐在我前麵的姐姐大概看我桌上沒書,呆頭呆腦的樣子也不像你們文學院的人,就特別溫柔地問我是不是找誰。

她長得和善,又請我吃水果糖。我嘴一張,你的名字就跑出去了。

“哦,你找周主席呀,他特別忙,而且這種選修課也很久不來上了,好像是因為女朋友家裏出了事……”

我把菠蘿味的硬糖咬得哢哢響,一邊咬一邊想,我近來挺好,吃飽穿暖睡得足,昨晚跟家裏打電話還得知我媽天天追韓劇,我爸又買了根魚竿,奶奶給包了小餛飩送來,舅舅家丟的狗狗也回家了,明明哪兒都很好呀——哦,又來一個女生跟我說話,她好漂亮,可是眼神好鋒利。

哦,原來已經下課了。哦,原來,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小周老師,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她。

她把我帶到肯德基,給我點了份兒童套餐——雞米花那麽香,我又那麽饞,可吃人嘴短,再饞我也不吃她買的。

在等你過來的那四十分鍾裏,她直接認定我是你的學生,然後又談起你們之間的故事——說實話,她那個高高在上又驕矜做作的樣子說什麽我都不樂意聽,但我轉念一想,知己知彼,不聽白不聽。

她呢,是你學姐,父親是你念本科時的老師,對你特別好,你也知恩,恨不得今天就倒插門進去。後來她父親病了,你默默照顧著直到她留學回來。私立醫院很貴,她家漸漸不堪重負,但你沒有二話,一筆又一筆,用自己的錢替他們支撐著。她無比感激你,你說都是應該的。

“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

“或者說,男女朋友不夠形容我與他。他做的一切……讓我和他成為牢不可破的家人。家人的意義是,除了彼此,其他就隻是外人。你還小,可能還不懂這種命運的關係。不過不著急,可以慢慢體會。”

救命。好想翻白眼。

可我還沒來得及翻,你就不知從哪兒出現一把捏住我的手腕——你這人真是,看起來文質彬彬風一吹就倒,結果力氣大得像是要跟我打架。

但我還是很高興,捏痛我也沒關係,你看起來很著急,還在喘氣,大概是跑來的。你用跑的速度來見我,所以我高興。捏吧,我耐痛。

“你怎麽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跑來了?

“萬一出點什麽事怎麽辦?

“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東西?”

我還傻樂著,你就用從沒用過的音量吼了我——在你端莊優雅的學姐麵前,在正在吃漢堡喝可樂的食客們麵前,在背著保溫箱匆匆而過,還不忘往我們這兒看一眼熱鬧的騎手麵前。

小周老師,你皺著眉吼我,臉色也難看。

於是,我知道了,全世界都變作你的家人了,全世界都和你牢不可破了,全世界都跟你的命運沾親又帶故了——除了正在被你吼的我。

小周老師,你偶爾真的很討厭。反正我寫到這裏,又想哭了。

05

小周老師,展信佳。

我必須說明一下,這句展信佳不是百分百真心的——你吼了我,惹了我傷心,就要接受來自於我的嚴厲懲罰,至少得扣掉百分之十吧。

還有,你的好學姐今天又來探望你了,帶著一堆水果和一個起司蛋糕。不過你別想,水果我分了,蛋糕我吃了,反正半口也沒給你留。我記仇著呢。你吼我。

從小到大,零花錢不夠買玻璃珠我會委屈,周末還要去上補習班我會委屈,錯過最後一份甜豆花我會委屈,爸爸媽媽不分青紅皂白數落我會委屈——按理來說,我都委屈那麽多回了,該有抗體了,不至於讓你一吼,就特別接受不了。可事實是,先前的委屈和那天的委屈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

你學姐炫耀似的話語、周遭人好奇探究的目光、趕早班機的疲憊、看錯地圖上錯公交車的懊惱、沒能即時見到你的失落——它們匯聚到一起,把我的委屈變得比天還要大,甚至還衍生出憤怒、難堪,以及到了今天,我才敢在這裏跟你承認的心碎。

小周老師,原來心碎真的會讓人想哭。我怎麽都忍不住。

我眼淚一掉,你就變回了我最熟悉的樣子。

雖然還是皺著眉,但我分辨得出,那是一小塊還沒熨帖開的歉疚和縱容。你伸出手,似乎是想替我擦擦,可我把你揮開了——開什麽玩笑,前腳惹我哭,後腳就想碰我的臉,你個渾蛋簡直想得美。

“小家夥……”

雖然你是渾蛋,但我想我會永遠記得有個混球用那樣的聲音叫過我。

又輕又軟,就像往棉花糖裏灌蜂蜜。你凝視著我,仿佛在害怕假若哪個音節咬得稍微重一些,就會不小心壓斷某一根脆弱潔白的糖絲。

小周老師,原來不僅心碎會讓人想哭,溫柔也會的。

這下可好,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掉。

你學姐肯定在看我的笑話,我真是討厭她。

我討厭她的背挺得那麽直,討厭她和你認識那麽久,討厭她受了你那麽多照顧之後,卻毫不珍惜地把它們當成跟我較勁的砝碼。

你真笨,笨蛋就該被我拉著上天橋。

我也想好了,如果下了橋是報刊亭,我就命令你坐進去,給我讀書讀到第二天早晨;如果是麵包店,我就要求你買下所有甜甜圈,一直陪我吃完才算數——反正我下定決心了,怎麽無理取鬧怎麽來。

但上天好喜歡你,他舍不得你吃這種亂七八糟的苦,所以他隻讓火車票代售點出現,那我也隻好勉強遂了他的意——私奔,聽起來蠻酷的。

於是,我朝你伸手,要身份證。你不明所以,但還是放了上來。

“隨便去哪兒,我們買最早離開這兒的車票。”

人真的好奇怪,明明眼淚已經止住了,但嗓子還是恢複得好慢,我聽我自己說話,都覺得我仍在傷心中。

“明天你要跟我在一起,後天也是,大後天才可以回來。”

幾秒過後,你握住了我的手。

我藏著掖著從沒告訴過你,其實我特別喜歡你的手。

它翻過好多書,寫過好多字,再大的雨天,中指上的薄繭也保持著微熱的幹燥。它一點一點,像地平線吞下夕陽似的,包裹住了我的手。

好遺憾。小周老師。

這其實是你第一次鄭重其事觸碰我的手,為的卻是方便拒絕我。

“推遲幾周好不好?明天安排了手術前最後一次專家會診,醫院要求家屬隨時在場,但學姐不如我清楚老師的狀況,所以……”

“所以你是家屬嗎?你是嗎?你先回答我,你是他們的家屬嗎?”

我打斷你,態度很差,戾氣又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能招人喜歡。

沒辦法。

我就是比你小氣比你幼稚,我就是冷血怪物不如你善良,我就是胡攪蠻纏、橫衝直撞——如果這一秒,我需要正視你從來不屬於我這個事實。

拜托了,小周老師,請專家也來給我會會診吧。

為什麽想過一個高興的生日那麽難,為什麽想確認一次你也肯定的心動那麽難,為什麽明明都是最晚的火車了,我卻真的,沒能等到你呢。

06

小周老師,展信佳。

萬念俱灰——這個詞用來形容我當時的心情可一點也不誇張。

每個人都提著行李步履匆匆,隻有我一動不動地坐在便利店裏,滿腦子想的都是你肯定不喜歡我,所以任憑我生氣關機也不來找我。

十九歲的末尾,隻有檢票員阿姨關心我,她催我趕緊上車。我癟癟嘴,想買一罐可樂帶走,但售貨員告訴我已經售罄——滿意了吧,壞家夥。我因為自作多情,現在得去坐鳴笛似哀曲的綠皮火車了,不僅目的地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小城,就連碳酸飲料也能大搖大擺地欺負我。

夜裏很涼,七號車廂很空。

隻有一個灰頭土臉的我,和一個像在出差的叔叔。我們剛好坐對門。他吸一口泡麵,我吸一下鼻子,一來一去,和諧無比。

在火車不知道開出去多久後,他終於進食完畢,把塑料叉子丟進碗裏,在快要散盡的熱氣裏認真問我:“小姑娘,你在哭什麽?”

我愕然地抹了一把臉,竟然真的有水跡。

實在無語,明明白天已經哭了一場,這會兒竟又卷土重來。

為什麽人體不能像便利店呢,今天隻有這麽多瓶可樂,今天隻有這麽多滴眼淚,掉完了就售罄了——不至於讓我沒完沒了地丟臉。

“叔叔,現在幾點了?”

“零點過八分。”

火車呼嘯著進入隧道,我的二十歲就這樣到來。在又一次的眼淚中。

“謝謝叔叔。”我想了想,又禮貌性地補充道,“我是因為餓了才哭的。”

“那好辦。”叔叔真是個好人,立刻就從他的購物袋裏給我拿出好幾樣吃的,“小孩就是這點最值得大人學習,坦誠。餓了就哭,給。”

我木訥地接過,和餅幹包裝袋上的外國小孩兒大眼瞪小眼。

火車轟隆隆控訴著我的虛偽,不行,我不能給坦誠的小孩兒一族抹黑。

“叔叔,”我別別扭扭地跟這個之後應該再也見不著的陌生人坦白,“其實是因為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他是別人的家屬。”

謔,人類真的太八卦了,我話一出,對麵叔叔的表情就變得非常精彩,甚至還有些期待——

“怎麽,你破壞人家家庭未遂?”

“才沒有呢!”我一急就激動,一激動就跟生理反應似的想到你的臉,於是瞬間又開始萎靡,“還不到那種家屬。反正,他不喜歡我就對了。”

“他說他不喜歡你了?”

我先點頭,然後又搖頭。你的確沒這麽說過。

燈慘白的閃爍了一下,火車就這樣裹挾著夜風再次闖進了隧道的胸腔。

小周老師,你知道嗎?

我就是在這個詭譎又曼妙的瞬間裏重新篤定,我好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又浴火重生賊心不死了。

天知道我臉上是什麽表情,反正就連陌生人也看出來我情海滔天了,叔叔把他的手機遞給我:“他的號碼記得吧?”

我有點羞澀——好吧,承認我羞澀這點其實也蠻羞澀的。

總之,我無比珍惜地打下一句話,再像是祈禱似的點擊了發送。

你回得也很快。你跟我說,對不起。

小周老師,你知道嗎?

你跟我說對不起的當天,我擦幹眼淚,決定要做一個不再坦誠的大人。你跟我說對不起的第二天,我換了手機卡,切斷了你所有聯係方式。你跟我說對不起的第一個周末,陽光明媚,春光也燦爛。我病倒了。

“你這是流感,病毒性的,沒啥特效藥可以吃。”室友一邊給我倒熱水,一邊偷著煮白粥,“隻能多喝熱水多休息,等身體自己熬過去。你要實在難受,我們就去輸液。”

人生病的時候好像會比平常蠢一些,而我又好死不死正處於痛苦的失戀期,於是強強聯合下,我就變成了憂傷的草包。我一邊在**擤鼻涕,一邊矯情地做類比——你看你,你好像病毒性感冒,來得莫名其妙,還給我如山倒,又沒有特效藥給我吃,又要我自己慢慢熬,熬著熬著,我就餓得沒力氣擤鼻涕了,隻好甕聲甕氣地求室友,我想吃烤鴨。

她為她的白粥狠狠白我一眼,但還是關掉小鍋,踩著八厘米的高跟鞋向美食街進發了——小周老師,她對我好好哦,我要祝她永遠漂亮。

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天下午我到底睡了多久。

美食街離學校有些遠,我等到無聊,就隨手點開一部劇消磨時間,可主角正在談戀愛。算了,眼不見心不煩,睡覺是單身貴族永遠的出路。

一睜眼,天黑了。再一閉眼,我就聽到你的聲音。

你問我:“要不要喝點水?”

小周老師,實不相瞞。

我第一個反應不是感動或暴怒,我想的是,一定是我開始發燒了,原來發燒也能有幻聽,那既然是幻聽,就別問喝不喝水了吧,至少說句我愛你才像樣吧——小周老師,我真是有病,我以為我至少好了一點點,可我光是這麽想想,眼淚就又開始洶湧。

“我買了兩隻烤鴨,一隻整的,一隻片好的。

“寶貝,信息不是我回的。看我一眼。我錯了,好不好?”

你好肉麻,你還無視我校規定進入女寢。可你替我擦眼淚,還叫我寶貝。小周老師,我好沒出息,我也好想你。算啦,原諒你啦。

07

小周老師,展信佳。

今天醫院食堂的例湯是海帶排骨,一降溫我做夢都想喝這個,於是興高采烈買了最大份,還非常幸運地撿到最後一個小燒賣。

你知道我的嘛,買東西的巨人,吃東西的矮子,通常嚐過兩口就會嚷著飽了飽了——這次當然也不例外。湯還冒著熱氣,燒賣米粒晶瑩,那位總穿著碎花長裙的義工阿姨經過病房時,還幫綠蘿加了半盆水。你看,一切都欣欣向榮美好如畫,隻有我支棱著腦袋坐在你床邊歎氣。

醫生說你這個狀態是暫時的,但暫時到底有多久呢?

我翻了翻字典,上麵解釋為短時間,但時間是上天房裏的擺鍾,人類又怎麽能拍板決定呢?看來義工阿姨說得對,這事兒還得看上天的意思——但是,拜托了,上天也不能浪費糧食吧。

所以小周老師,你快醒醒好不好。幫我喝一喝湯,幫我消滅掉燒賣,整天和營養液相依為命是會倒胃口的。你對我這麽好,是除了我爸媽之外,唯一一個不會嫌棄我吃過的東西的人,你對我這麽好,我不想你整天困在暫時裏陪著上天玩。你明明……你明明是我的呀。

你後來跟我解釋,信息的事也不能全怪學姐。

她學業被動擱置,父親的手術也有很高的風險,她順風順水太久,很害怕這種趨近於絕望的境況下,唯一和她一起麵對的你會選擇離開。

我不買賬,噘嘴道,你好人都做到那程度了,她還不知足,壞女人。

你一邊掐我臉一邊笑我是小豬。你說也不是純粹的壞,隻是太害怕了,恐懼會讓人盲目,哪怕抓著塊沒用的石頭也舍不得鬆手。

於是,我更不樂意了,說誰沒用呢,說誰石頭呢,質疑誰的眼光呢!

“你一直關機。我怕你不認路、怕你沒吃飯、怕你被壞人拐走。心神不寧地追去車站,手機就落在醫院走廊上——”

你的聲音緩下來,就像給小朋友讀睡前故事。

“我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從有記憶起,父母就沒同時出現過,他們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都有自己的家庭。老師視我為親人,逢年過節,就把我從孤零零的宿舍撈出來,從大一撈到研二,直到他生病,所以我要盡最大的努力讓老師恢複健康。學姐知道我待你不同,所以她……”

唉,別說了。真是敗給你們讀書人,既能花言巧語逗我開心,又能敘述以往惹我心疼,招招致命招招無敵,反正,你算是把我徹底哄好了。

你笑得沒錯,我就是一頭很好說話的小豬。

但小豬也有小豬的堅持。小豬想要重過二十歲。

那天天氣真好呀。

早上九點,你陪我去上高數課。

好吧,其實更像我陪你來著,書本你在翻,筆記你在做,老師點我回答問題,也是你把步驟和答案寫在草稿紙上。但你真的很肉麻,還超出教學範圍給我畫了小愛心——喂,小學生都比你酷啦。但我數好了,一共是三顆。每一顆都肥嘟嘟,看起來很飽滿,像是怎麽摔也不會壞。

中午十一點,我們去吃火鍋。

說到這裏,又不得不感慨你好聰明哦,竟然會先用手機排位。不像我,腦子裏隻有番茄鍋和巴沙魚。每次興衝衝地來,又興衝衝地在門口流著口水等,但也沒關係,我們是情侶嘛,就該一人聰明一人享受。

下午一點半,我們在商場裏買奶茶。

小票顯示前麵還有三十單,得麻煩我們耐心等候。

反正閑來無事,不如吵上一架(我單方麵暴起的意思),總之你記好,不管我有多愛你,我也一定會在遊戲裏罵你。因為你實在是太菜了。

下午三點二十分,我們坐進影院第六排。

小周老師,你的嘴巴好軟哦。我一點兒也不介意你不會玩遊戲了。

小周老師,如果那天到這兒打止就好了,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去逛超市,可以去你喜歡的書店,或者幹脆就繼續坐在這兒,看下一場電影。

可我心跳如雷,臉上的熱度怎麽也沒辦法散去。因為吻了你,我被幸福籠罩了,它讓我頭昏眼花找不著北,讓我非要搜集更多浪漫才罷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貪心,不該鬧著去山頂看煙花,不然我們就不會坐上那輛在四十分鍾後發生事故的大巴車,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變成一座柔軟的雕塑,睡在離我這麽近,其實特別遠的地方。

你要是生氣,可以打我罵我數落我,罰我寫一萬字的檢討書也沒有問題的,我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嘴,檢討書的最後也會給你畫上小愛心。

以前我沒心沒肺,不知寂寞是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有吃有喝有的玩,人類卻還是被寂寞擊倒。但現在我長大了,原來寂寞就是我的擦傷結痂掉落、隔壁房的阿姨很會削蘋果、走廊裏人來人往、樹葉翠綠又枯黃、天氣預報從不遲到、甜牛奶比去年漲價兩毛、新書翻起來會有原野的味道——小周老師,原來寂寞就是這個人間依舊熱鬧,依舊按照規律與真理循環,隻是,隻是你不在而已。

小周老師,今晚窗外星星特別多,又閃又好看。

我咬著筆頭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得把買的玫瑰花拿出來送你,鮮花配美人嘛,應該的,我愛你嘛,也是應該的。

那個,其實我嘰裏呱啦寫到手腕發酸,就隻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而已。

小周老師,你好,希望你今夜也能睡得好。我呢,我在想你,我愛你。

08

[小周老師的回信]

小家夥,見字如麵。願你一切都好。

你趴在床邊寫來的信件,我已經好好地、高興地、無比珍惜地逐一讀完了。它們像你,字眼頑皮,標點也淘氣,所用詞語雖再普通不過,但經你的手後,全都活靈活現招人喜歡起來——我解釋不出其中奧妙,因為你總是這樣與神奇相關,讓一切偏生與例外都變作天經地義。

比如,我性格算不得有多坦誠,時常將真實情緒隱藏,但此刻,想到是你在等待我的回信,便不惜背叛個人習慣也要一五一十承認,先前所提見字如麵,並非行文習慣或虛偽空話,而是於我自己的祝福,是我想你,是我想要見到你。

除了太黑之外,我這兒總體還算不錯。

無人打攪,無事叨擾,我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著你。

在地球——你知道,那是個一直鬧哄哄又塞滿各家煙囪的地方,我要上課寫論文,我要趕路報師恩,我要做很多其實我並不是那麽願意做的事情。它們拖慢我去見你的步伐,讓我難以從所謂的日常中脫身——哪怕我對你的喜歡,已經到了一種令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程度。

我不瞞你,這個認知首先讓我茫然,接著才是誠惶誠恐的感謝。

原來我也可以讓心髒煥然一新,原來我也可以讓骨骼歡呼雀躍,原來我也可以讓身體住滿酥麻的蝴蝶,原來閉上眼睛,我也能感受到,億萬根神經,都爭先恐後發著醺人的燙。

謝謝你,小家夥。人們常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原來我也可以的——愛情並沒有因為我曾經的不信任而將我拋棄。小家夥,你與上帝同在,但你又比他仁慈。你允許我真的愛上你,我好榮幸。

因為我比你更想看到那場煙花,事後也格外慶幸,那個瞬間,我能夠護住你。你好瘦,小小一個,就像是睡在花瓣裏的童話人物——我曾試圖尋找更多詞來形容你,但最後才發現,什麽都不如可愛來得貼切。所以,可愛的人天下最大,可愛的人可以肆無忌憚,所以請一定不要勉強自己讀不喜歡的譯文書,也不必長假短假都窩在這個小小的病房,或者我隻是想說,你要開心些,好不好。

你不知道,你每次掉眼淚,我都手足無措——這次似乎格外嚴重些,沒辦法,我隻好不停地給上帝寫申請,請求他縮短所謂的“暫時”。

多巧,我們同時在為真的見到彼此而努力,終於讓上帝知道原來人類也可以如此厲害又討厭——尤其是談著戀愛的。

所以快了,小家夥。

等我醒來,第一件事是要把從圖書館借來的資料還回去,有些已經超期,大概要賠掉你一頓烤肉的價錢,對不住;第二件事是要探望老師詢問他身體近況,大概學姐又將惹得你小小不快,對不住;第三件事是要認真仔細地好好看看你——我張牙舞爪的小家夥,是不是瘦了些,是不是受了些委屈枯燥的苦,是不是在夢裏也擔憂著我沉睡的時間還將無限期延續,對不住,實在對不住,錯都在我,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朝我發泄——你知道,無論如何,我總會順著你的。

隻不過,在你稍稍消氣後,能不能跟我回一趟家?

不用擔心,我奶奶是全天下最和藹的老太太,她會笑著給你做紅糖涼粉與糖醋排骨,還會誇你漂亮又大方。院子裏的秋千我得先檢查加固一次,然後才能請你去風裏撒野。巷子口有直達海邊的公交車,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推出倉庫裏落了灰的自行車,它會告訴你,無數個清晨與深夜,我的後座總是乏善可陳——你說得沒錯,讀書人就是天下最無聊的,載你之前,也隻載過書本與校服。

但就算再無聊,我也想要煩請你,一定來這裏看看。

看看抱著這幢小樓的爬山虎、微微生鏽的鎖孔、翻新過後的木質地板、像是暗號一般睡在衣櫃角落的樟腦丸,看看貼滿走廊的獎狀、曬在房頂的棉被、聽過成千上萬次的磁帶、風幹後被妥帖收放在小鐵盒的野薔薇花瓣,看看臥室抽屜裏,我曾隨手寫下的,如果將來有幸愛上某一位的隻字片語——小家夥,這便是我存在的、眷戀的、全部的人間了。小家夥,我永遠都在這裏,歡迎你的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