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她不知道剛剛錯過了一個夢寐以求被輕薄的機會

1

“出來。”

“不出來!”

魏登年伸手去拽,扯了幾下沒扯動,裏麵的人把被子抓得死死的。

他笑了一下:“不出來也行,你伸隻手出來,我給你找來了都城最好的中醫聖手,讓他替你診斷一下。”

過了半晌,驚鵲雲絲團被裏伸出隻白白細細的手腕。

魏登年嘴唇抖了抖,回身拍了一下大夫的肩膀,後者忙把耳塞取了下來。魏登年拉著他走到李頤聽的床榻前,大夫隔著絲帕,小心翼翼地摸到她的手腕開始診脈。半晌,才移開手去,又要了李頤聽換敷的藥細細嗅了。

魏登年已經等得不耐煩:“到底怎麽樣?”

大夫吞了把口水,為難地搖搖頭。

魏登年的臉色一瞬間難看至極,衝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又看了一眼李頤聽的方向,壓低了聲音:“你說你能治好的,你說沒有你調養不好的身體!”

大夫哆哆嗦嗦地道歉,要不是魏登年拽著,他真想給眼前這個煞神磕十個響頭:“在下不是不想治啊,這位姑娘分明已經,已經無可救藥。她受了如此重的傷,氣血兩虛病入膏肓,活到至今都是奇跡啊!”

“閉嘴。”魏登年鉗住大夫的肩胛處,用力一捏,後者立刻痛得跪了下去。

“小人說的都是真話,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魏登年,別傷人!”李頤聽忽然掀開被子,從**坐了起來,“我不會死的,讓他走吧,讓他完好地離開。”

魏登年頓了頓,押著蒙眼的大夫從旁邊的窗子裏跳了出去,過了半炷香時間才返回殿裏。

他道:“你剛說的可是真的?”

“我不會死的,你信我。”李頤聽笑盈盈的,可是神情卻很認真。魏登年盯了她半晌,緊皺的眉終於鬆開:“好,我信。”

他點了頭,忽而話音一轉,沉了聲調,一雙眼睛盯緊了她:“可若是你騙我,那我就挖你的墳鞭你的屍,叫你死也不能安生。”

李頤聽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聽著他嘴裏說出的可怖的話,心髒又開始亂跳。

魏登年走後,她重新鑽進被子裏,黑暗中,耳邊如同鼓聲陣陣,一下又接著一下。

就好似在九重天上翻開他戲本子那一日,若是有機會讓她重新對月老安利,她想說得再大聲一點——

反派人物魏登年說要掘她墳墓的時候,好可怕,好變態,好心動!嚶!

宋戌次日才醒來,問她為什麽自己會睡在地上,還脖子痛。

李頤聽訕笑了幾聲,告訴他昨日他發酒瘋,非要睡在地上,說地上涼快,攔也攔不住;至於脖子痛,多半是落枕了。

宋戌對此深信不疑,還是成日往她這裏跑,嘴裏說著不喜歡李頤聽這一款,卻又穿得大金大紅的,還大言不慚地說要為悅己者容。

李頤聽身體的種種跡象都表明她活不成了,但她就是不死。大家一開始還萬分驚恐,眾說紛紜,久了就都釋然了。

李頤聽趁機對宋帝輸入了一波馬屁,巹朝國運昌盛,天子福澤庇佑皇室中人,才讓她死裏逃生。

宋帝龍顏大悅,直言要給她賞賜,李頤聽便說,聽聞皇帝的侍衛裏麵有個美男子,想要借出去陪她逛一天街。

都城的人都知道宋熾愛美男,曾經因為看上鄲城的鄭易,在外祖母家一賴就是半年,宋帝自然也聽過,想著正好為國庫省了一筆開銷,立刻就答應了。

李頤聽終於正大光明跟魏登年見上了麵。

少年腰間佩了柄彎刀,穿著身明黃的侍衛服,莊重的黑色做輔,由宮裏的繡娘統一裁製,針腳細密雲紋嚴謹,這衣服別人穿得雷同無趣,他站在侍衛堆裏卻背脊筆直玉樹臨風,像個主子。

有了這樣的顏色,他那蒼白冷漠的臉好似都鮮活生動起來,走在街市上惹得眾多姑娘大嬸頻頻回首。

魏登年不愛招搖,隨手買了張麵具要戴,李頤聽不肯:“你長得好看她們才要看你,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美男子總不能隻我一個人瞧了吧。”

魏登年挑了一邊眉道:“哦,臣竟不知郡主您心胸寬廣如此,甚愛分享?”

魏登年這個人身體裏仿佛有兩個性子,平時看起來是謙謙君子,但若是他不快,便滿身危險氣息,言行難控,可一旦抽身又是一派溫潤風度,叫人心裏時刻懸著。

李頤聽點著頭道:“那是自然。反正她們隻能看,而我還可以碰,自然不忍剝奪他人本就少得可憐的福利。”

魏登年被她的詭辯逗樂,到了飯館門前,走了進去。

李頤聽還不大餓,便讓他點自己想吃的。

小二看著兩人氣度不凡,介紹了一大堆名菜,結果魏登年隻點了四隻五香雞腿,酒也沒要,小二的態度霎時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斜著眼睛去後廚報菜了。

雞腿上桌後,魏登年分了李頤聽兩個,認認真真把自己的兩個吃完了,還吃得眉頭緊鎖。

李頤聽見他模樣,也跟著吃了一個,道:“味道不錯啊,怎麽你像是十分不滿?”

魏登年用帕子把手上的油脂擦去:“不如那一日你給我做的味道。”

“那是,本郡主的廚藝沒得說。”李頤聽一下子得意起來,歡喜道,“那我改日還做給你吃。”

“好。”

飯後消食閑逛,李頤聽突發奇想,要去看看宋帝賜給魏登年的府邸,魏登年答應後,兩人便一路逛了過去。

宋帝對他這個救命恩人還算闊氣,賞了間大宅子。

隻是裏麵沒幾個下人,花草房屋還是宅子剛賞賜過來的樣子。魏登年不愛擺弄設計,懶得把時間放在這些事情上麵,便也就這麽住著了。

院子裏甚至還有一棵高大的樟樹,粗壯的枝丫從牆內一直延伸到院外,站在樹下向上望去,蒼穹被密密麻麻的枝杈分割成數塊,現下已有參天之勢,還有一番大長的樣子,魏登年道他預備把這樹砍掉,太過礙事。

身邊無人搭話,轉過頭去,李頤聽已經沿著樹幹幾下爬了上去,並停在與院牆齊平的高度,以一種極醜的蛤蟆腿姿勢趴在某根粗硬的枝幹上。

魏登年下意識往周圍掃了一眼,下人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假裝沒看到郡主沒形象的一幕。

他清了清嗓子:“郡主快下來。”

“魏登年你看,從這裏能直接出去呢,你千萬別給砍了,到時候我偷偷來看你,可以從外麵翻牆,然後沿著這大樹爬下來!”李頤聽的烏發被細小分枝刮出許多碎發來,風一吹,整張臉都亂糟糟的,卻掩不住臉上的愉悅。她喊得大聲,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堂堂郡主要偷偷翻牆來看一個侍衛。

魏登年暗罵她蠢,嘴角的笑意卻如指縫間淌過的流沙,藏也藏不住阻也阻不了,呼啦啦地外泄出去,看得下人們陣陣發愣。

他們還以為,自家公子是不會笑的。

“好了,我不砍就是,你快點下來,小心摔了。”魏登年邊說話邊朝她快步走去。

李頤聽忽然覺得這一幕好生熟悉,像是在哪個戲本子上看到過——幾乎每個爬到樹上的女子都必會掉下來,然後被情投意合的男子接住,落地時再轉兩個圈,四目相對含情脈脈。

是個促進感情的好機會。

李頤聽轉了轉眼珠子,抓得緊緊的手忽然一鬆,直直墜了下去。

“宋熾!”

魏登年呼吸一窒,腳尖點地乘勢而起,飛身過去一把摟住她急速下墜的身子。

李頤聽假呼一聲,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腦袋撞進他懷裏。戲本子裏常見的橋段已經有了,她又順勢說出了常見的對話:“公子好厲害,要不是你接得快,我就腦袋開花了呢。”

魏登年:“……”

月老寫的戲本子看著還好啊,怎麽念出來怪怪的?

李頤聽狐疑地歪了歪頭:“等一下,我要改一下。”

“宋熾!”魏登年把她穩穩地往地上一放,扳過她的身子怒道,“宋熾,你就是篤定我一定會接住你才如此大膽!萬一我沒接住呢?我現在還沒吃解藥,萬一方才我毒性發作寸步難行,你直接摔下來怎麽辦?你現在的身體經得起摔嗎!”

李頤聽咂巴著嘴,低下頭:“我錯了。”

認錯倒是快。

魏登年放開她,嘴角笑意如雨入大地一般淺快,轉瞬又恢複了臭臉。

“錯在哪兒了?”

“現在的身體經不起摔。”

“你!”

“哎呀!不要生氣了,我以後爬樹一定抓得牢牢的。”李頤聽笑嘻嘻地去扯他的衣袖,魏登年仍一臉嚴肅。她在旁邊探頭探腦,“若是我之前中刀真的活不成了,你會不會傷心?”

魏登年涼涼道:“傷心是這世間最沒用的事情。”

李頤聽頹喪地“哦”了一聲。

“我會替你親手殺了廢太子報仇。”

他語氣裏的森冷讓李頤聽心中一驚,她猛地抬頭,從她的角度正巧見到他左眼角的淚痣。

心中忽然升起一絲奇異的歡喜。

魏登年餘光瞥見她的神情,嘴角也跟著微微揚了揚:“你笑什麽?”

“你又笑什麽?”李頤聽彎彎的眼睛盯著他,“叫我頤聽。”

魏登年:“什麽?”

“宋熾是我的名字,郡主隻是官銜,世間也就隻有我最親近的幾個人知道我的小字,如今我告訴你,此後你便同他們一樣叫我頤聽,小字頤聽。”

“頤聽,小聽。”魏登年酥軟的聲音輕念著,李頤聽悄悄捂住了心髒,識趣地吞下了後半句話。以後要是再輕薄她,記得叫本名,否則會出戲的。

“你的父母便是這樣叫你的?”

“是。”此後我最親近的那幾個人裏麵,便多了個你。

2

他心情似乎很好,李頤聽膽子都跟著大了一些,反複思忖了一下,走到他麵前正色道:“你我已經這樣熟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魏登年道:“你說。”

“不知道你曉不曉得畢愁。我聽說他是個文官,你們應當還沒有打過交道。我知道我這個請求有些無禮,但是我希望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殺畢家父子。”

魏登年臉上的溫和霎時褪得幹幹淨淨。

方才他是故意唱白臉,此刻周遭卻是真真切切地冷了下來,狹長的眉眼沉沉看向她,天色都好似一瞬間暗沉了。

李頤聽有些發怵。

他卻往前踱了兩步,隻留給她一個背影:“你跟畢家是什麽關係?”

“沒有關係!”她急急道,“如果非要說有什麽關係,那也是仇敵關係。”

魏登年道:“這話怎麽說?”

“畢愁是你滅族的最大推手,彈劾得最厲害的那些折子全是他手底下的人寫的,他是你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

“郡主倒是把我的陳年舊事打聽得清清楚楚,可你既然知曉,又怎麽會說出方才的話?”魏登年臉色難得如此紅潤。

李頤聽覺得他在生氣,而且很生氣。

可他卻是笑著的,眸中涼意騰轉。

李頤聽難受得緊,可該說的話硬著頭皮也要說:“因為我不想你殺人!你殺別人自然也有人想殺你,這叫反噬,我想你活著!”

“郡主原來隻是因為這種虛無縹緲的謬論來勸我,您莫不是當我是個聖人?我來都城第一日畢愁便派人截殺我,我受封之際畢愁全力阻攔,我在朝為官他無不刁難,郡主想讓我放過他?還是先洗把臉把眼睛擦幹淨吧。”

他綻開一個更大的笑容來,就像本來該秋日才開的花,卻在春日妖冶盛放。李頤聽被那笑容蠱惑了一瞬,回過神時人已經拂袖而去。

這世間,誰說這話他都不會聽進心裏,可偏偏是她,且也因為是她,所以他才動怒。

“魏登年,魏登年!”

李頤聽不知道魏登年剛來鄲城就已經發生這樣多的事情,她暗怪自己魯莽,追喊了兩聲,沒想到那人竟真的折返了回來。

她狗腿地迎上去:“不生氣了?”

魏登年伸出手朝門外一送:“謝郡主送臣回家。”

李頤聽耷拉著腦袋走了。

好像搞砸了。

畢愁,李頤聽暗暗念著這個名字。

便是這個人糟踐了魏登年六年,即使身在廟堂,周家的爪牙也在他的授意下折磨了魏登年六年,如今他脫離苦海,無息卻如影隨形。

李頤聽回府後,立刻讓人去查畢家的家底,別的倒還罷了,這一查之下竟才知道,她在雲華宮裏養傷的那段時間,他兒子畢想成婚,畢愁向皇帝求了一處荒廢多年的宅院做婚房,且揚言要在新房重修之後大宴賓客。

那宅院,正是魏登年原先住的將軍府。

李頤聽的人隨便一查便查到了,隻因此事已在都城傳得沸沸揚揚。

她心中惶惶,又想起了關於魏登年的傳聞。他被後人詬病得最多的事情之一,便是他在贏了廟堂之爭後,把畢家一家全部燒死。

原是如此,原來如此。

那地方有他十二年的回憶和好時光,如今被人鳩占鵲巢,還是害他性命的仇人。

所以即便是毀了焚燒幹淨,也勝過被人染指。

前世的魏登年用盡心機手腕扳倒畢家,又親手燒掉將軍府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關於那段往事,李頤聽隻從凡人命簿裏看過隻言片語,隻是官方陳述罷了,此時她卻忍不住猜想,那日的魏登年是何種心情。

或許那天煙霧很濃也很黑,會將他好看的臉遮蓋不清,他站在衝天火光外卻並沒有得勝的欣喜和暢快,甚至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無助和悲慟。

這些年跟畢愁互爭攪起的血雨腥風到此終結,將軍府的回憶也到此終結,這世間再沒有一個地方容他委屈了可以偷偷跑去待上一會兒。

他身邊已無一位好友親人。或許當那股被恨意支撐著、警醒著的狠勁消散殆盡時,他也有一瞬間後悔鑽進了這吃人的深淵,可過後還是笑著抹了把臉,轉身進了下一場“戲堂”。

此後隻有百官之首、第一權臣魏登年。

彼時他也才不過二十二歲,跟畢愁鬥了四年,距離他稱帝還有八年。

李頤聽沒有哪一刻像這般責怪自己粗心大意,為什麽不等調查清楚再說?為什麽被九重天上的人催了催就急功近利?為什麽……沒有上輩子就認識他?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自責也無用,不如替他挽回一點什麽。

至少不要等他攢滿了恨意和絕望,再來親自動手。

六月初,畢想新房完工收檢,半月後便將作為婚房娶妻過門。由於這是宋帝親賜,畢愁還專門準備辦場答謝宴拍皇帝馬屁,兩場喜事並作一場來辦,是以排場極大。

李頤聽作為郡主也在受邀之列,魏登年就更不必說,畢愁要這間大宅子就是為了噎魏登年,頭一個便是要請他來。

兩人幾乎前後腳到。

李頤聽心裏裝著事情,怕影響情緒所以沒跟任何人打招呼,連紅豆也支開了,獨自一人在將軍府裏亂轉,熟悉地形。

原將軍府坐北朝南,主院有回廊和涼亭作為招待賓客所用,主人住所、下人住所分庭而建,房屋樸實無華,倒也簡潔英氣。別院內有營房、客房、書房用作軍事辦公,麵積大抵占了五間客房,平地開闊,頭有棚頂,雪雨天氣也可習武。

畢愁得到府宅後,把將軍府原來別院辦公的地方全部拆掉,建了個敞亮宏大的戲台子用作消遣,其餘地方上上下下全部打理裝潢了一遍,煥然一新,富貴逼人,隻是好好一間利落的宅子終究變得市井俗氣。

李頤聽每處地方都走了一遍,偶爾還在假山和遊廊停留片刻。

不時有家仆婢女端著蓋了紅布的盤子跟她行禮往主院走去,李頤聽叫住他們,一個個掀開紅布看了,都是新人拜堂時所用之物。

“別的倒也尋常,隻是這對紅鳳花燭有些別致,就是本郡主也沒見過。”

李頤聽拿起來細細觀賞,青釉鳳凰形的台底,胎淺金色,全器施釉,釉色鮮亮,垂須、鳳尾栩栩如生,背部負方座,就連那對紅燭,表麵都雕了成雙高飛的比翼鳥。

捧著紅漆盤的小丫鬟忍不住得意:“郡主好眼光,這是陛下賞給主子的,自然是上上品。”

李頤聽笑了笑,手指在一對紅燭燈芯上摩挲了幾下,才愛不釋手地還了回去。

隨後繼續閑逛,卻避開了一幹家仆。

她悠悠拐進後院,未料猛地被人捂住了嘴巴,還不等她掙紮,便被迅速拖行至旁邊的下人房裏。

今日畢家大喜,上下忙作一團,房內壓根不會有人。

李頤聽身體被人強轉了個麵,壓在牆上,一雙手纏上她的腰間,那人臉頰從後方輕慢地貼上她的臉頰,間距曖昧,衣皂的清香猛地鑽進鼻尖。

她大怒:“放肆!你是何人?”

腰間的力道猛然收緊,後背結結實實抵到那人前胸,叫她不能動彈也無法扭頭,額頭在白牆上磕了一下。剛一悶哼出聲,便有一隻手伸出來,抵在了她額間。

磁性的嗓音從耳後傳來:“小聽。”

“魏登年?”李頤聽愕然,“你怎在這裏?”

魏登年低低的氣息吹在耳郭,粗重地糾纏著她,腰間的力道鬆了一些,但李頤聽仍然在牆壁和他胸前卡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先前是我沒忍住性子讓你不快,我跟你道歉。為什麽方才假裝不認識我?到底是我生氣還是你生氣?”他壓低了聲音,明明是質問的口吻,腦袋卻先委屈地蹭在她的脖間,“這都一個月了,你怎如此小肚雞腸。”

李頤聽摸了摸腹部:“我本來肚子就小。”

魏登年輕笑一聲,不舍地鬆了手,扳過李頤聽的身子,讓她麵對著他:“你在找什麽?”

李頤聽無辜道:“哪有找東西,沒什麽。”

“沒說實話。從你進門起我便一直跟著你,你看似無所事事,行為卻怪異。你想幹什麽?”

魏登年兩隻手指夾出她腰間的油脂包,裏麵的東西原本包得嚴嚴實實,被方才那一壓,溢出些白色泡沫:“這又是什麽?”

李頤聽立刻搶過魏登年手裏的紙包,揩去泡沫重塞回腰間。

她側身繞開魏登年:“我還有大事要辦,敘舊到此為止,我先走了。”

魏登年緊擰著眉,擒住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如同一硯化不開的濃墨。

李頤聽狡黠一笑,掙脫開來:“等著。”

她匆匆出了門,又在後院瞎轉了半炷香時間才回了主院。

這個點,賓客大多已經到了,場子裏滿當熱鬧,男人們攀附交際,女人們八卦閑聊。畢愁攜妻在門前迎賓,畢想接親的隊伍已經出發,沉寂落敗了六年的將軍府好似重燃了昔日榮光,隻可惜物是人非。

午時三刻乃屬吉時,畢想會在此時迎新娘進門跨火盆拜高堂,現在還剩一刻。

紅豆見到李頤聽,迎了上來,李頤聽在她手裏抓了把香瓜子放嘴裏開始嗑,眼睛瞄向場上說得神采飛揚、唾沫四濺的那個婦人。

紅豆瞧著她的眼色,介紹那位是朝中一位言官的夫人,因著丈夫的官職,最易收集八卦,且那言官懼內,常常講些朝中之事給妻子做消遣,是以官場裏誰人的是非都說得上一二,是官婦團裏出了名的“舌精”,名喚張若。

李頤聽點了頭,顛顛地湊了過去聽,婦人們正在聊朝中新貴。

“那位公子啊,妾入宮見貴妃娘娘時曾有幸在陛下身邊見過一次,那可真叫一個玉樹臨風,迎麵走過來就像都城的春風似的,妾這輩子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當真有那樣好看嗎?比這次科考高中的鄭易大人如何呢?”

“鄭大人也是溫潤公子,可是那位卻像是畫卷裏走出來的神仙!”

“諸位說的可是陛下手底下那位新來的侍衛?”

大家議論得正起勁,轉頭見到李頤聽,都是一驚,紛紛行禮。

“同是來喝喜酒的,都平身平身。”李頤聽擺擺手,“方才聽見你們正在談論一個侍衛,可是魏登年?”

“正是正是。”

張若愧笑道:“妾等眼皮子薄,讓郡主見笑了。”

“本郡主前月正巧從陛下那裏借了他一日陪本郡主逛街。”李頤聽頓了頓,八卦一笑,“果然是神仙般的人呢。”

婦人們頓時哄笑開來,氣氛一下輕鬆,上下尊卑變得不大分明。

李頤聽聊著聊著忽然身子晃了幾下,險些栽倒,離她最近的張若立即扶住了她,慢慢送到客座上。

“郡主這是怎麽了?”

李頤聽虛弱地倚著扶手,指尖撐額,道:“本郡主也不知這是怎麽了,自傷好之後便常常這般。”

張若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可是廢太子篡位失敗那次受的傷?”

“正是。”李頤聽微微蹙眉,眉目間露出一些煩憂來,“不止如此,本郡主還……”

她話音戛然而止,衝身後站立的紅豆道:“你先下去吧。”

紅豆行了禮,遠遠地走開了。

張若瞧著她舉止神秘,身子也不由跟著往她那邊傾斜過去,眼睛四下張望著。

主院人來人往,無人注意她們的動靜。

李頤聽喝了口茶潤喉才道:“你別跟其他人說,這事詭異,本郡主誰也沒有告訴過。”

張若被她吊起了胃口,忙不迭答應了。

李頤聽道:“本郡主啊,自傷好後發現生病那段時間的記憶全失,就好像、好像有人占據我身體似的,可病好後身體無半點異常,本郡主便也沒跟人提起。可是離宮的前一夜,半睡半醒間我忽然口渴,叫了幾聲我的貼身丫鬟都無人應聲。”

張若道:“照理說,郡主寢宮內外都會有人守夜的……”

“正是如此。本郡主心中奇怪,想自行下床去倒水喝,起身時忽然聞見宮樂連連,清歌婉轉,當是宮中最厲害的伶人所歌,可細細聽來,卻又不似我巹朝樂聲,本郡主便下床去瞧,結果你猜我看見什麽了?”

李頤聽抖了個機靈,自己接話道:“本郡主明明在自己寢宮,撩開了紗幔,卻看見了神扶殿。

“那是一場盛大的宮宴,樂師五十,歌女數百,皇宮大臣齊聚主殿,酒酣臉熱,一個個醉笑沉迷卻又眼中含淚,似哭似泣。本郡主見到陛下便立即行禮,可是高位上的那人卻說我不是他朝的公主,不必向他行禮。本郡主離主位遠,看不清他的臉,不過聲音確實十分陌生,不似當今陛下。再然後那皇帝揮揮手,便有侍衛二人將我往殿外拖去,後來的事情我便不記得了。隻是醒來時,我仍在寢殿的床榻之上,一切如常,可我卻清楚地感受到押我的侍衛腕上的鐵環冰涼,一時間不知道是夢是真。”

張若驚恐地瞪大眼睛,手臂上已經爆開一層雞皮疙瘩:“禦兵鐵腕?禦兵鐵腕!前朝陳國天子親兵全部手戴鐵環,刻有姓氏,有鐵血手腕之意。聽聞陳國國破之時,國君放棄反抗,諸多王公貴胄知道陳國已經走到了頭,幹脆自暴自棄命歌姬樂師奏樂,暢飲整夜,宮宴之上似哭似笑,樂師五十歌女數百……郡主見到的是陳國被我巹朝攻破那夜啊!”

李頤聽也是一驚:“當真?”

“自然當真!妾不敢欺瞞郡主!”張若說得自己毛骨悚然,趕緊喝了幾口茶水壓驚,瞧著李頤聽訕訕道,“郡主,您這一病不會是開了陰陽眼吧。除了這個,可還有什麽奇怪的症狀?”

李頤聽的神色驟然大變道:“夫人可見過這座宅子原先的主人?”

張若點頭:“見過啊,巹朝的戰神,就連街邊的百姓恐怕也在魏將軍回城之時見過多次吧。”

“那魏將軍可是劍眉入鬢?”

“是啊。”

“可是鼻梁高挺?”

“是啊。”

“可是眉峰高聳眼窩深邃眸黑如墨,眼神還淩厲逼人?”

張若不住點頭:“郡主說的都對啊。您年紀尚輕,應當沒見過魏將軍,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李頤聽道:“因為他就在你身後。”

張若臉色刹那煞白,當即從椅子上滑坐在地,頭皮發麻,不敢往後看,哆嗦著喊:“郡主……”

李頤聽“哎呀哎呀”地把張若扶起:“本郡主怎麽可能真的開什麽眼呀,我隻是進了這將軍府感覺陰氣森森的,與你開玩笑而已。”

張若長長噓了一口氣,青天白日竟然被嚇出一身冷汗,腿腳還軟乎著,嚐試幾次才重又站起:“郡主你別說,我也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雖然畢家大肆操辦,但到底也空置了六年之久,原主人又是冤死……”

張若急急收了話頭。李頤聽微微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此話題。

3

未過多久,迎親的隊伍便回來了。李頤聽在人群中看著新娘跨過火盆,再隨著眾人一起進了內堂觀禮。

午時三刻,吉時已到,賓客就位,主座上高堂也已落座,滿堂矚目的情況下,卻忽然出了狀況。

宋帝親賜的紅鳳花燭點不燃了。

底下開始窸窸窣窣地議論,點燭的丫鬟也是急得麵紅耳赤,火折子都要?到燭麵上了,還是點不燃。

張若湊到李頤聽身邊道:“這是大大的不吉啊,不會是這宅子原來的主人不願意有人入住,不高興了吧?”

她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半個大堂的人都聽見了。

畢愁也聽見了,不信邪地接過了火折子去點,緊接著眉頭也緊蹙起來,斜了丫鬟一眼:“還不快去換一根來!”

丫鬟連聲應了,將紅鳳花燭換成普通紅蠟後,終於點燃。

儐相喊道:“一拜天地——”

好端端坐在下席左首的李頤聽忽然傾身栽到了地上,張若驚呼一聲“郡主”,打斷了儀式。

魏登年率先起身,又強行忍住了衝過去的念頭,等到眾人圍了過去才慢慢走近。

李頤聽猛地抽搐幾下,口吐白沫。

眾人驚呼,紛紛後退,她周圍迅速空了一圈。

畢愁“唰”地起身走下去,撥開人群,蹲在李頤聽旁邊:“郡主,郡主?快去叫大夫,不,去宮裏請太醫!”

下人得了令,匆匆跑出大堂。

誰也不敢貿然去扶李頤聽,她抽搐得厲害,五官也逐漸猙獰,嘴歪眼斜,像犯了瘋病。

紅豆哭著撲上去,替她擦去了流出來的沫子:“郡主,郡主您別嚇奴婢,您怎麽了?!”

張若在旁問道:“你家郡主從前可患過此種病症?”

“從來不曾啊!”

她哭得淒淒,躺在她懷裏的李頤聽忽然瞪圓了眼睛,猛地站了起來,背脊筆直,姿態威嚴,抬著下顎睥睨眾人一圈,整個人的神態氣質都跟之前不大一樣。

紅豆:“郡主,你沒事了?”

李頤聽卻好似不認識她一般,拂開了她的手。

紅豆紅著眼睛:“郡主?”

李頤聽四下打量了一圈,推開眾人,忽然一把將高台上的茶盞花燭通通拂了下去。

“吾輩替陛下開疆辟土,功在大巹,帥府豈容爾等宵小之輩攪擾踐踏?”她聲音沉沉,雖仍是女聲,卻同往常大不相同,徑直就坐到了主位之上,雙目圓睜,一手撐在扶手上,雙腿岔開而坐,不再動彈,宛若入定。

張若已經從李頤聽身邊退避到人群後麵去了,見此情形,腿都開始打擺子:“魏將軍……郡主這是魏將軍上身了!”

此話一出,眾人又紛紛退了幾步。魏登年立於其中,緊緊盯著李頤聽,滿目驚疑震動。

畢愁回頭怒剮了張若一眼:“夫人休要胡說。”

也有人回了句嘴:“是啊,這裏這麽多人,怎麽就偏偏她被上身了!”

張若一副怕極了的模樣,連禮儀也不顧了,高聲道:“郡主胸口受傷那次死裏逃生,陽氣大損,定是最容易招惹邪祟的!整個太醫院都說她活不了,可她偏偏活了,這已是詭異至極,方才又突發惡疾,轉而清醒卻神誌全無,像是換了個人,不是被附身是什麽!”

內堂嘩然。

“說得有理啊,有理啊。”

“方才拜堂之際紅鳳花燭就沒點燃,想來這是先兆!”

畢愁怒道:“都閉嘴!”

畢想盯了李頤聽半晌,見她目光空洞,身子也一動未動,看不出個究竟,索性上前幾步,拱了拱手道:“郡主,今日臣大喜,您這樣鬧,怕是……”

話音未落,李頤聽猛地躥起來,重重甩了畢想一掌,清亮聲響當即讓整個內堂都靜了音。

“這裏豈有爾等豎子說話的份!”

“你!”

畢愁眯了眯眼睛,撥開了兒子,在背後招了招手,數名家仆魚貫而入,朝李頤聽湧過去。

他們雖穿著普通的下人衣服,卻是畢府訓練有素的打手。

眾人紛紛避開,隻有魏登年在人群中悄無聲息地往李頤聽的方向移步幾寸。

哪知道家仆們才剛一靠近,李頤聽立刻揮舞拳腳一頓暴揍,五六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竟然擒不住一個嬌弱的女子,一個個鼻青臉腫在地上痛滾。

畢愁掛不住麵子,嗬斥道:“都給我退下!”

張若驚呼:“你們看呐!你們看呐!郡主從不會武功,這就是被魏將軍上身了!”

李頤聽忽然大笑:“爾等占據帥府,鬧得老夫家宅不寧,老夫亦不會讓爾等如願!”

話音剛落,便有下人急急衝進來稟告道:“老爺!老爺不好了,假山旁邊的芙蓉亭走水了!”

畢愁一驚:“好好的怎麽會走水?”

又是一人衝進來:“不好了!後院女眷房走水了!”

“不好了!遊廊走水了!”

“戲台走水了!”

“鬧鬼啊,鬧鬼了!”張若再也忍不住,尖叫著跑了。

李頤聽突然仰天大笑:“好啊,燒了好啊!燒了就不會再有人敢在老夫麵前撒野,趁著今日熱鬧,諸位都在,便一起下來陪老夫吧!”

她狀若癲狂,癡癡笑著,忽然抓起高台上那對紅燭往自己身上點去。火光立刻點燃了袍角,猛地向上躥去,堂中升起一陣難聞的焦味。

李頤聽被熱浪嗆得一邊咳嗽一邊大笑,還伸手去抓在她近處的賓客。大家驚懼推搡,此刻再也無人質疑,紛紛四下逃命。

“郡主中邪了,郡主中邪了!”

“魏將軍顯靈了,魏將軍發怒了!”

魏登年被朝外跑的人流衝得踉蹌幾步,仍然逆著人群往前衝。混亂中,手腕忽然被人抓住,紅豆衝他不露痕跡地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極是嫌棄地快速道:“小姐有自己的計劃,不想害她就走遠點!”

緊接著,那丫頭立刻換了一副哭天喊地的麵孔衝上去,加入了畢家的滅火小隊。

火光快要吞噬李頤聽的半個身子,她刺耳的笑聲卻不絕於耳,場麵十分可怖。

遠水救不了近火,要是等下人們打水過來,可能她人都要燒掉一層皮了。有家仆慌張地脫了外衣替李頤聽撲火,紅豆不顧畢想阻攔,強硬地一把拽下高堂上的大紅喜布,倒了一整壺茶水上去,這才把李頤聽身上的餘火給滅了。

魏登年手指掐進掌心,幾乎要紮進肉裏,胸口幾下起伏,猛地扭身快走了出去。

李頤聽昏了半刻才驚醒,太醫來了一趟,診斷結果是郡主身體康健,並無大礙。

畢家父子卻不敢放鬆警惕,喊了十來個打手在客房裏候著,要不是紅豆攔著,還想先捆住她再說。

然而李頤聽醒時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先是嬌弱地咳嗽幾聲,坐起身來看見畢家眾人還嚇了一跳,無辜地眨眨眼:“這裏發生了什麽?哎呀,本郡主這是怎麽了,腳這樣痛!你們怎麽都這樣盯著我?”

“郡主什麽都不記得了?”畢想站出來問了一句,卻被紅豆撞了個趔趄。她一把撲在李頤聽身上,雖然戲有些過了,眼淚卻是真情實感地往外湧。

李頤聽伸手摸了摸她的額發:“我無事,莫怕。”

從畢家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太醫無非就是問了問她身子有無異常,又處理了腿部的燒傷。想起那父子倆憤憤心痛又啞巴吃黃連的樣子,她一路上都忍不住幾次笑出聲來。

馬車徐徐在王府停下,李頤聽被紅豆攙著進了府。小丫頭臉拉得老長,腮幫子鼓鼓的,被李頤聽捏了幾下。知道紅豆也受了點驚嚇,李頤聽便讓她先去休息了。

李頤聽一瘸一拐地推門進了房,進門時卻崴了一下,身子往後跌去,落入一雙有力的臂彎裏。她驚呼一聲,人已經被打橫抱了起來,少年冷著一張晦暗不明的臉,將她放到了床榻上。

他蹲下來,漆黑的眸子裏一片幽深,卻又有什麽翻湧的情緒要噴薄而出:“告訴我,你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李頤聽縮了縮脖子:“你都知道了?其實我猜也瞞不過你,隻是沒想到你反應這麽快。”

“小聽!”魏登年努力壓下心中震怒,伸手去挽她的褲腿,李頤聽想躲,卻被他一把攥住了腳踝,“別動!”

燒傷的地方已經被包紮好,可整隻右小腿幾乎都被紗布裹住,看著也十分駭人。

魏登年輕輕拂上去,用力深呼吸一口氣:“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沒有了沒有了。”

“痛嗎?”

“一點也不痛啊!”

魏登年涼涼睨了她一眼,李頤聽癟癟嘴:“我穿得可厚實了,根本沒怎麽燒著我,也就是點火的地方燒得有點久才傷了腿……好吧還是有一點痛的,但是隻有一點點,真的,”她用手指比出一條小縫,“就這麽多。”

魏登年看著她。麵前的女子笑意盈盈,既沒有像周家人那樣欺他,也不曾同畢愁一般辱他,可是魏登年的一顆心卻像是被煎炸烹煮樣樣來了一遍。

他聲音發顫,咬牙切齒:“你怎麽能?你怎麽敢!”

“我沒想那麽多……我知道將軍府被他們住著你心裏難受,我隻是,想為你出口惡氣。”李頤聽小聲道,“魏登年,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該沒有弄清情況便勸你不要放在心裏,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時不時偷偷瞥他。

她不知道那模樣有多讓人憐愛。

魏登年睫毛顫了顫:“你是……怎麽做到的?”

李頤聽見他好像沒有生氣,立刻歡歡喜喜道:“我先前去將軍府各處轉悠就是為了找什麽地方放火既隱蔽又不會被馬上發現,且能接觸日光,然後做好標記;與婦人們講話之時,紅豆便一一去尋了那些地方,到了吉時再撒把白磷。白磷見光自燃,等我撒完了瘋,自燃的地方也被一一發現,恰好震懾他們。你說,我這法子妙不妙?”

魏登年道:“那對紅鳳花燭為什麽點不燃?”

李頤聽道:“蘇打粉與燈芯撚在一起,自然點不起火。”

可想象中的誇獎卻一直沒到。魏登年仿佛被定住,就那麽蹲在她麵前,半張臉在陰影之中,難以言喻地看著她,看得李頤聽心虛地低下頭,再低一點,低到要把臉埋進胸口:“將軍府的宅子他們住不下去了,就算他們敢住,也禁不起人言可畏。我、我就是想替你報仇,用我的方式替你報仇,你不要隨便殺人。”

魏登年道:“我答應你。”

李頤聽猛地抬頭:“你說什麽?”

被滅族後,魏登年隻有兩個想法:第一,活下來;第二,爬上去。

這是每天睜開眼活在這世上,每一刻他都在想著的事情。

但是他忽然覺得這件大事好像也不是那麽打緊,至少,可以慢一些。

魏登年直視著她,墨黑的眸子有一縷清冽光亮,那是李頤聽眼睛裏倒映過來的光亮:“我說,我答應你不殺畢家父子。”

李頤聽還沒來得及高興,魏登年一把拽過她的肩膀把她拉近到麵前:“我現在要說的事很重要,你認真聽。”

李頤聽道:“你說。”

“此後你再也不許傷到自己,救人也不行,救誰都不行!如果你沒做到,我一定反悔。”魏登年一字一頓,凶神惡煞,語氣卻是堅定,“在我眼裏,畢家上下數百條命都不配換你一個。”

李頤聽喉頭一緊:“魏登年……”

魏登年道:“答應我!”

李頤聽伸出右手和魏登年的左手拉鉤,拇指印著拇指,肌膚上的溫度傳遞過去,輕輕淺淺地笑了起來:“我答應你。”

魏登年緩緩地靠近李頤聽,呼吸漸重,離她粉嫩的唇也越來越近,就在眼睛即將閉上的那一刻,一根手指戳在了他左眼旁邊。

李頤聽驚奇道:“你這顆痣好像跟尋常的痣不一樣。”

魏登年氣笑了:“你的注意力也總跟尋常的女子不一樣。”

從遠處看,他的痣淡淡的,看著像是淺褐色;可是湊近了,日光打在上麵,李頤聽才發現那薄痣竟然透出點肉桂粉來。真是新奇,果然美男連顆痣都與眾不同。

她並不知道剛剛自己錯過了一個夢寐以求被輕薄的機會,嘻嘻哈哈道:“彼此彼此。”

魏登年清了清嗓子,白皙的麵容上染了一絲羞惱的緋色,不自在地起身:“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