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受傷的小狗崽

鄭靈犀對於在校外偶遇的這個神秘男人一點想法都沒有,她唯一有點擔心的是這麽一個精神病患者要怎麽安全回家,不過在她回到學校以後就很快把他遺忘在腦後了。

邵天冬自從和她表白以後,臉皮越發見厚,平日裏堵不到人,幹脆就跑到她班級裏去打遊擊戰,美其名曰指導作業,實則語言騷擾。

他每次出現,以鄭靈犀為中心半徑一米內的座位一定沒有人坐,台上的老師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鄭靈犀深受其害,沒有辦法,隻能躲著他。

幸好很快到了畢業生答辯的日子,大四的學生們忙起來,邵天冬也沒那麽多時間來糾纏她了。

鄭靈犀過了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一周,差點把這麽個人給忘了。

夏天過去的時候,某天鄭靈犀正在宿舍裏洗積攢了一禮拜的衣服,冷不丁,門被敲響了。

“誰啊?”

“是我。”

她瞬間從地上彈起來,躲都不行了,還學會送貨上門了?

她湊到宿舍門前,小心地開了一條門縫,見邵天冬真的站在門口,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

“這裏不是女宿舍嗎,你是翻牆進來的?”

邵天冬微微笑,看著隻露出一對眼睛的鄭靈犀道:“我就是從門口走進來的啊。”他晃了晃手裏的一張工作證,上麵寫著“學生會”三個大字。

“你還不肯放我進去嗎?”邵天冬低聲道,“你再不開門,一會兒整個學院都該傳遍了,說我到女生宿舍來找……”他四周已經有很多女生在明裏暗裏地圍觀了。

話未說完,麵前的門猛地被拉開,把他拽進去以後又迅速合上,發出“咣”的一聲巨響。

鄭靈犀裝模作樣地拍打了下自己的衣服,回過頭咳嗽了聲:“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邵天冬沒有回答,他頗有興趣地瞧著自己身處的方寸之地。女生宿舍一共有四張床,每張都掛著簾帳隔絕私人空間,而隻有他右手邊的那張床此刻敞著,露出上麵疊好的被子—是豆腐塊形狀的。

鄭靈犀覺察他的視線,猛地跳到跟前,伸長了雙手揮舞:“不許看不許看!沒人教過你進到女孩子的閨房不許亂動眼珠子的嗎!”

邵天冬哈哈笑著:“我沒有亂看呀,我一直隻盯著你呢。”

鄭靈犀被撩得滿臉通紅。

他越過她的頭頂,饒有興趣地問:“這是你的床嗎?”

“是又怎麽樣,再幹淨舒服也不會讓你躺的。”

邵天冬挑眉:“你這麽希望我躺下來,我不實現你的願望豈不是不好?”

“你給我要點臉吧。”

她氣急敗壞,他鎮定如初。

邵天冬自然而然地走到屬於鄭靈犀的書桌前,長腿一跨坐到她的椅子上,隨手把玩一本習題冊。

“我明天舉行畢業典禮,你來看嗎?”

“你畢業我去看什麽。”

“來看熱鬧嘛,而且我都畢業了,你見我一次就少一次,我不會在這裏留太久的。”

鄭靈犀手指停住,她轉頭看他,忍不住吐槽:“幹嗎,你終於要去網吧修電腦啦?”

邵天冬笑了笑,站起身越過她走過去,擦肩而過的間隙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為了某個人,當然要努力修電腦賺錢嘍。”

他離開了,順便帶走了一室荷爾蒙,鄭靈犀蹲下繼續搓那盆衣服,回過頭的時候,她忽然在桌上發現了一個小東西。那是一朵用熒光紙疊的玫瑰花,花朵帶著馥鬱的香氣,仿佛是他身上的味道,讓人不由自主想到那個少年的臉。

最終,鄭靈犀還是去參加大四學生的畢業典禮了,那是全校性的活動,一群穿著不同顏色學士服的少男少女挨坐在操場上,頭上戴著學士帽,帽簷的紅穗子被風一吹飄飄****。

可是她發現了一個問題……人太多了,她根本不知道邵天冬在哪兒。

“我真是瘋了,來湊什麽熱鬧。”鄭靈犀絮絮叨叨。

她正滿世界找人的時候,忽然趙成給她打過來一個電話。

“喂?”

“靈犀,出大事了!”趙成的嗓門比平時還高個八度,驚悚中帶點畏懼。

鄭靈犀一蒙:“怎麽了,你冷靜點說。”

“剛才導員說,因為今年學校裏案子太多了,他們聘請了專家老師來做案件警示分析的輔導課,你猜這個老師是誰?是你哥鄭飛翼!”

“什麽!”鄭靈犀的聲音瞬間也高了一個八度,她也不管畢業典禮了,拔腿就往學院跑,“他這就已經來了?”

“聽說已經到東門口了,頂多還有三分鍾就進來了!”

什麽突發事件都比不上空降一個老師來得震驚,問題是這個老師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鄭靈犀從小就在鄭飛翼的壓迫下長大,他聰明機靈學習好,老師家長人人誇,在他文縐縐地修習毛筆字時,鄭靈犀已經在沙地裏撂翻了附近院落的所有熊孩子了。因此每次當別人說起他們這兩兄妹的時候,總會戲稱為“美女與野獸”,當然,她才是充當野獸的那個。

化身颶風吹回計算機學院,鄭靈犀遠遠地就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漢白玉石橋上,那穿著筆挺西裝的背影像一幅畫,來來往往的學生有不少對他行注目禮的。

“鄭飛翼!”鄭靈犀猛地衝過去站在他麵前,望著那張跟自己極其相似的臉吼著,“你來這兒幹什麽,你是不是嫌我學校生活太好過了所以要給我找點事?”

鄭飛翼垂眸瞅了眼她:“你怎麽還是一副炮仗的樣子,學校沒教你學乖一點?”

鄭靈犀拳頭都捏出“嘎嘣嘎嘣”的聲響了,鄭飛翼恍然大悟:“我猜你是因為以後得叫我老師,所以心裏不舒服吧?”

“……”

鄭飛翼看著臉色不佳的她,問道:“你覺得我是來幹什麽的?”

鄭靈犀悶悶地回答:“找麻煩的。”

“不,我是來監視你的,一把年紀被個小男孩迷得神魂顛倒,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然你以為我何必要浪費時間泡在這裏教什麽公開課?”

鄭靈犀臉色一變,仿佛被人戳穿心事似的麵色通紅:“你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我跟你說緋聞八卦都不能相信的。”

鄭飛翼冷哼一聲:“我有眼,會自己看。你難道天真地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嗎?你覺得老爸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會怎麽想,一個小你五歲的大學生。”

鄭靈犀啞然。

鄭飛翼盯著自家妹妹由紅轉白的臉,皺了眉頭試探著問:“你們……不會是已經……”

“我們什麽也沒有!”鄭靈犀忙著澄清,頓了一下又道,“你別瞎猜,我們什麽關係也沒有,我對他也沒有感覺。”

風吹來,吹散了鼻尖花草的芬芳,鄭飛翼冷冷地看著麵前的人仿佛變成即將破繭的蝴蝶,柔軟脆弱。他忍不住意味深長道:“你確定?”

鄭靈犀抿著嘴:“我確定我不喜歡他!”

這句話說出,仿佛一塊巨石的落地。她長呼一口氣,忽然心頭一凜,回身看向某個方向。

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邵天冬也穿著那身畢業生學士服,這讓他變得非常具有文藝氣息,鄭靈犀覺得他穿這身衣服的樣子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但此刻少年的表情說不上友善,她被他的目光看得後背發麻,猛地回過了頭。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有事情記得找我。”鄭飛翼淡淡道。

“嗯。”鄭靈犀點點頭,再回過頭的時候,邵天冬已經不見了。

邵天冬臨走的時候,好像深深看了她一眼,不過那會兒鄭靈犀麵對著鄭飛翼,根本沒注意到他是什麽神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接著去上課的,最後還是旁邊坐著的學生拍了拍她,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這間教室坐了兩節課,現在早已不是屬於他們班的課堂。

鄭靈犀抓起書包飛快趕去新的教室,裏麵人聲鼎沸,學生們聊天說話的聲音很大。

好巧不巧,這節課就是鄭飛翼的公開課,投影儀上放著什麽警戒案例,鄭靈犀一眼也不想看,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

趙成自鄭靈犀進來起就一直在觀察她,在她搬出書包來當枕頭趴下公然打盹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偷溜過來搗了搗她。

“你咋了,受刺激啦?”

鄭靈犀扭頭換了個方向趴著,從鼻子裏發出哼的氣聲。

趙成以為她是因為當了自己親哥哥的學生而感到憤懣,隨手拍拍她的肩膀,開導道:“算了,想開點吧,誰讓你比他小呢。”

鄭靈犀這會兒根本聽不了“誰比誰小”這幾個字,她鬱悶地埋起臉,但講台上那人的聲音還在不斷往她耳朵裏鑽,跟緊箍咒似的。

有學生舉手問:“老師,我們是計算機學院的學生,為什麽要學解剖青蛙啊?”

鄭飛翼冷淡的聲音飄過來:“正因為你們不會才要學,你們學院有哪個老師會解剖青蛙嗎?”

底下鴉雀無聲,好像是這個道理?

鄭靈犀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鄭飛翼肯定還是那副麵癱樣,他根本就不會理睬別人在想什麽,他就是這麽獨斷專行。

風和日麗,但這天氣看在某些人眼裏還不如陰雨連綿。

邵天冬回到了畢業典禮上,他渾渾噩噩地隨便找了個空位坐著,旁邊的人影晃來晃去,看在他眼裏像是鬼魅,連人臉也分不清。好像是有個女生走到他旁邊說話,一邊動一邊笑,聲音軟綿綿的,聽不清楚。

“邵天冬,我喜歡你兩年了,今天是畢業典禮,我希望你能收下……”

他站起來,徑直從那女生身邊走過,連眼神都欠奉,這還是他第一次對異性這種態度。

邵天冬完全不在乎了。

他胡亂摘下頭上的學士帽,學士服扯下來隨意丟在一邊,學生們的歡呼呐喊聲鑽入他的耳朵,他忽然覺得很煩。

運動全能、超高智商的他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做什麽都是徒勞的錯覺。

有幾個畢業了的男生嬉笑著湊過來,勾肩搭背纏住他。

這幾個都是問題學生,肄業的那種,某種意義上在學校裏也是出了名的。

“冬哥,怎麽自己在這兒坐著呢,你的小女朋友呢,你倆不是傳得挺轟轟烈烈的?”為首的一個男生說道。他穿著一件黑色短袖T恤,露出兩條胳膊上明晃晃的文身。

邵天冬一貫不予理睬。

那幾人卻不依不饒,嬉笑勸著:“冬哥,你平時不跟我們玩,這都要畢業了,賞臉跟哥幾個出去喝一杯吧。”

“我們知道一家店,那裏絕對有好酒,而且沒有人打擾。”

邵天冬聽到“酒”這個字,眉頭有些許鬆動。那幾人順勢推搡著他往外走:“別憋著了,你們好學生就是虛偽。”

孫榮在後頭看到了他們一行人,有點擔心,然而邵天冬根本沒有注意到旁人的眼神。

邵天冬跟著這幾個男生到了一家地下酒吧,從外麵看沒有門牌,裏頭卻坐著不少的人,有中年人,然而更多的是流裏流氣的小年輕。明明是大白天,裏頭卻能感覺到一陣陰森涼意,混著酒精和煙草的氣味,像個地獄裏生出來的酒池肉林。

“給他來一打啤酒,要最烈的。”男生們笑著向老板打招呼。

很快,有人拿來了一箱啤酒,都是比利時黑啤。邵天冬看也沒看,直接仰頭就往下灌,他酒量還不錯,但人一旦自己想要喝醉,那就什麽辦法都沒有了。

“難得看到我們冬哥喝悶酒的樣子。”那文身男笑了,觀察怪獸一樣看他,“發生什麽事了,不會是被個妞給甩了吧?說出來哥幾個保證不笑話你。”

身邊人絮絮叨叨,音樂聲也很響,但邵天冬全都聽不進去。頭頂水晶燈光彩迷幻,他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發呆,他需要一種失憶的藥,吃了就能忘記剛才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因為出色的外表,有濃妝豔抹的女人走過來,細聲細語說著什麽,用夾煙的手指戳他的胸口,邵天冬完全不為所動,隻有旁邊坐著的男生們發出一陣陣興奮的哄笑。

這時,酒吧的另一邊走過來幾個人,像堵牆一樣橫在前麵。

“又是你們幾個,上次已經警告過了吧,這裏是我們的地盤,尚城理工的人給我有多遠滾多遠,看來你們是存心來挑釁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卡座前,他個頭大概有一米九,長得一身虯結的肌肉,就像個鐵塔似的,普通人在他麵前宛若沒成年的孩子。

這幾人的出現讓文身男暗道不好,但他想起來今天身邊人也不少,於是站起來反駁:“體育大學的怎麽了,這店是你家開的嗎,老子就是挑釁你怎麽著?有本事動手啊!”

兩撥血氣方剛、一點就著的年輕人對峙著,附近無關的人早就躲遠了,但又沒有離開酒吧,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觀望,仿佛這邊在上演一出好戲似的。

那體育大學的男生知道文身男是什麽貨色,他掃了眼在座的其他人,哼笑著:“好啊,就你們這群弱雞,一起上吧,我一隻手就能把你們全給弄死。但我實在很好奇,你們學校的男人盡是這種娘娘腔貨色嗎?哈哈哈,那女生可真憋屈啊……”

他話未說完,忽然一個啤酒罐被擲在他腳邊,發出“砰”的一聲響,把所有人都給嚇了一跳。

那體育生愣了一下,低頭一看,那啤酒罐體扁扁的,已經被人給徒手捏爛了。

“嘰嘰喳喳的,煩死了。”邵天冬還坐在沙發上,他一腳蹬在茶幾上,抬眼丟給那群體育生一個冷淡的目光,“知道什麽叫閉嘴嗎?”

年少輕狂的男生最受不了這樣明晃晃的挑釁,他們捏著拳頭圍攏過來,但邵天冬完全沒有示弱的意思,他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啤酒。

文身男是知道這群體育生的厲害的,他們一個個肌肉發達,難對付得很,他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問邵天冬:“你要打架?你不是好學生嗎?”

頭頂的燈滴溜溜地轉,光影照在邵天冬臉上,他無所謂地笑笑:“那重要嗎?”

下一秒,一罐沒喝完的啤酒被狠狠擲在為首那體育生的臉上,灑出來的酒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

這突如其來的動手讓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而邵天冬宛如夜裏的鬼魅,飛快地衝上去,對著那人的肚子就是一拳。

這位身高一米九,和尊鐵塔似的男人就這麽被輕易擊倒了,“轟”的一聲癱在地上。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等到對麵的人反應過來,舉著啤酒瓶子衝上來的時候,邵天冬已經將人放倒了。

所有的顧客都在叫,有的是在驚恐地尖叫,有的是在興奮地吼叫。

酒吧老板淡定地站在吧台後麵擦杯子,他一點也不擔心沒有人賠償,隻是一群大學生而已。

之前有人說練體育的男生是單細胞、易衝動,其實熱血當頭的時候,所有的男生都拋棄了智商,隻知道揮舞拳頭了。

邵天冬幾下子放倒一個衝上來的人,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動手的,隻是在酒精作用下徹底失去理智了,他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

與其說是一幫人打群架,不如說是其他人被單方麵群毆,最後還是文身男拉住他的。

“冬哥……你別打了,警察來了!”文身男這會兒是真怕了,他低聲道,“你小心把他打殘,你就隻能跟我們一樣肄業了!”

邵天冬喘著氣站直身體,他推開身邊人跌坐回沙發裏,這時候那些不知道被誰叫來的警察走過來,帶來一陣滌**汙濁的風。

一個年輕些的民警看了下被打得最慘的幾人:“都跟我回公安局做筆錄,把你們家長叫來!”

有些還能動的體育生渾身瑟瑟發抖,滿臉驚恐,在警察麵前他們都變成了唧唧的普通學生。酒吧裏瞬間安靜下來,隻有灰塵還在歡快地舞蹈。

那個年輕的民警跟身後另一個警察說了什麽,頗不好意思的樣子:“邵局,半路接到出警,還麻煩您一起來處理這些小屁孩打架的事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邵國強沒說什麽,一張嚴肅的國字臉板著,讓那民警連著在場所有顧客都渾身發冷。

“沒事,你先把他們帶走吧。”他點點頭,聲音猶如洪鍾。

鬧事的小屁孩們被叫起來排成隊往外走,而邵天冬依然坐在沙發裏一動不動,他麵前放著一個玻璃的啤酒瓶,裏頭還剩小半黃澄澄的酒液。

“邵局?”民警驅趕學生們往外走,見邵國強沒跟上來,回頭看了眼。

邵國強卻停在邵天冬麵前,居高臨下地瞪著他:“一段時間沒見你,倒是進步不少,都學會和小混混廝混打架了,當不良少年有意思嗎?”

邵國強伸手理了理襯衣袖口,說道:“如果你口中的獨立生活就是這樣,那我還真是高看你了,你奶奶在世估計也會惋惜,自己辛辛苦苦養出來的是個什麽廢物孫子。”

酒吧裏瞬間鴉雀無聲。

邵國強不動聲色地打量邵天冬,後者垂著頭,過長的額發擋住眼睛,他對於父親誤會的事情一點也不想反駁,隻冷笑一聲:“奶奶是被你們間接害死的,你現在有什麽資格提她?”

邵天冬此刻宛如一隻渾身豎起了刺的刺蝟,隻想把別人和自己弄得一片狼狽。

諸如此類的對話在邵天冬的奶奶去世之後,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每次都讓這個支離破碎的家更加分崩離析。

有著身居高位、將人生都投身於正義事業的雙親,邵天冬從小就沒有體驗過什麽來自父母的關愛,他的童年就隻停留在父親匆匆離家的背影。唯一帶給他溫暖的,隻有奶奶蒼老的手,那雙手是他童年的全世界,然而他卻親眼看著世界崩塌。

邵天冬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那個暑假的下午,他從好朋友家裏玩耍回來,推開門看到的除了打翻的綠豆湯之外,就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奶奶。

來來往往不知道多少警察擁堵在他家,120救護車很快來了,但奶奶進了急救室,他就沒有再看到她出來,他一直等著、等著。

“那個人出獄會尋到我們家複仇,我是沒料到的,他在獄中一直偽裝得很好,是我的疏忽。”邵國強低聲道。他不願意在外人麵前過多提及這件事,刻意避開了這個話題,“一碼歸一碼,今天的事你就是不對,自己好好反省吧,一會兒跟王警官回去做筆錄。”

他說完後,邵天冬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站起身,也沒有跟別人說一句話,徑直坐進了警車。

那年輕民警有點沒反應過來,而體育生們直接蒙了。

邵國強看著兒子的背影,裏麵有明顯的痛苦和掙紮,但他對此無能為力,隻怪一家人都太要強了。

鄭靈犀下了課,終於能逃離鄭飛翼的目光,她果斷地躲到了食堂。

遠遠地在熟悉的位置看到孫榮一行人,唯獨沒有邵天冬,鄭靈犀想到他離開時的神色,本來就不怎麽好的心情更糟糕了。

“靈犀,你是不是很擔心他啊?”舍友齊心碰了碰她的胳膊,“不然你就給他發條微信問問,有時候男生也許就隻是需要一個台階下。”

“我不。”鄭靈犀梗著脖子抿嘴道,“我為什麽要發,我又沒做錯什麽。”再說了,他要是不回複,豈不是顯得她很傻,這種落麵子的事情她才不會幹。

窗外開始飄雨了,涼颼颼的雨絲飄落,讓空氣變得更沉悶了。

鄭靈犀用筷子攪了攪碗裏的麵條,忽然察覺不遠處的孫榮好像是接了個電話,然後神色突然焦急起來,猛地站起來打翻了水瓶。

他三兩步躥過來,瞪大了眼吼著:“靈犀姐,不好了,天冬進局子了!”

“什麽?”鄭靈犀直接拔高了八個音。

他們這種大學生,特別是臨近畢業了的,一旦有了案底那以後的前途基本上就廢了,鄭靈犀好歹也算是經常和警方搭邊工作的,非常了解內情。

“這渾蛋是幹了什麽?是猥褻女同學了還是搶劫小賣部了?我真想把他的耳朵擰下來!”鄭靈犀咬牙切齒道,但她的目標也很明確,就是趕緊去把邵天冬給撈出來。

孫榮跟在一邊像條可憐的小狗,他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天冬會不會沒飯吃呀,我是不是該給他帶個窩窩頭……”

他見鄭靈犀表情嚴肅,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靈犀姐,你有計劃嗎?”

她點頭回答說有。就是和孫榮想象的有點差距—鄭靈犀沒有動用什麽高層的關係,而是直接打出租車到了公安局,門也沒敲就闖了進去。

她原本以為需要找一會兒人的,或者幹脆要去審訊室裏提邵天冬,然而事實卻是,公安局一層大廳裏坐滿了年紀輕輕的大學生,一個個灰頭土臉的,有的身上還帶傷,正在被警察叔叔們諄諄教導,鄭靈犀遠遠地就在人堆裏發現邵天冬了。

“你小子是真能折騰啊,你到底想幹嗎?”她人還沒過去呢,手裏的包就先飛了過去,“砰”的一聲砸在邵天冬背上。

後者像慢動作回放一樣,轉過頭直愣愣看著鄭靈犀不知道眨眼,像是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兒似的。

就是鄭靈犀出場的方式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樣,她此時眼睛很紅,氣鼓鼓的,渾身上下都散發出王霸之氣,走路帶風,仿佛要一腳在地板上踏出個洞來似的。

鄭靈犀衝到邵天冬麵前,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你你你……”

邵天冬反手就拉住了鄭靈犀的手,鄭靈犀掙了掙,沒掙開。

“你給我放開!”

他緊緊拉著她的手腕,隨後又變成雙手捧著的姿勢,啞聲道:“我不放……”

這一聲裏的低沉受傷把鄭靈犀滿心滿腦的火都給澆滅了,這時旁邊有位民警走過來詢問:“你是?”

鄭靈犀臭著臉道:“我是他姐姐。”

邵天冬:“……”

警察很快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鄭靈犀看著坐在不遠處,死活不肯挨著邵天冬的一堆體育學院的大高個,此刻卻跟幾隻鵪鶉似的。

好歹沒出什麽大事,就是聚眾打架,批評教育過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民警們也沒有貼心到給這群人倒水拿紙巾,因此大部分男生就還是保持著頭發淩亂、眼角瘀青、嘴角沾血、衣服破爛的狀態。

這裏頭杵著個一塵不染的邵天冬就挺紮眼的。

鄭靈犀瞪他一眼:“還不走,等著在這兒喝西北風呢?”

明明前不久還在冷戰,彼此誰也不理誰,他甚至還為了她的一句話去買醉、打架,現如今這隨意的語氣卻帶來多麽懷念的熟悉感。

她這一瞪眼就把他的心揉碎成團。

他的堅持全都沒了。

鄭靈犀看邵天冬跟傻子似的一動不動,有點懷疑他是不是被揍壞了大腦,這可不得了,這可是天才IT高手的大腦,不是趙成、張敦敦那種水平的。

她招招手叫孫榮:“你回去找你們醫務室的老師開點藥。”

孫榮不停地點頭:“嗯嗯,我知道的,買點碘酒和創可貼,天冬可能擦傷了。”

“我是讓你買點精神類的藥……”

就在他們兩個牛頭不對馬嘴說話的時候,邵天冬忽然站了起來,他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對不起。”他還垂著頭,發絲輕輕擋住了眉眼,“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原諒我好不好?”

這尾音略微上挑,像隻鉤子掛在了人心上,又癢又麻。也許是旁邊圍觀的人太多了,鄭靈犀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感,她低聲道:“有什麽原不原諒的,我都沒放在心上。”

她說完,明顯感覺那隻拉著自己的手攥得更緊了。

最後兩人並肩走出去的時候,原本蹲在附近的男生們都不自覺地瑟縮了下,躲避邵天冬的步伐。鄭靈犀完全沒有在意他們,因為這個人攥住了她就真的不放手了啊……

男生的大手熾熱而幹燥,她甚至還能感受到彼此劇烈的心跳,和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煙草與酒的氣味。

邵天冬一直沒有鬆手,他腳步慢而遲緩,走出公安局大門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你告訴我,那句話是氣話,不是真的。”

鄭靈犀正在等紅綠燈,沒聽清他說什麽:“哪句話?”

邵天冬表情僵硬了下,木著臉:“你和你哥說的。”

鄭靈犀想了下沒想起來,無辜道:“我跟他一天也說不了兩句話啊。”

然後,她明顯感覺到了邵天冬手上的力氣加大了,他狠狠瞪著她,一臉被背叛的表情。

“哎哎,你放開手,把我捏疼了!”鄭靈犀皺眉“啪啪”拍著他的手背嚷著,回過神才發現附近等紅綠燈的路人都在回頭打量他們,目光透著善意的曖昧。

鄭靈犀的臉噌地就紅了。她甩開邵天冬的手,快走幾步過了馬路,聽見他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

“你必須要告訴我,說的那些話都不作數。”邵天冬執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鄭靈犀覺得這家夥怎麽能這麽軸呢,她隨口敷衍:“好了好了,不作數就是了。不過你下回可不能再打架了,我可沒那麽閑每次都能去局子裏撈你。”

陽光灑在她身上,像是格外青睞那頭秀發,映著光變成了金色的模樣,邵天冬想伸手碰一碰這畫一般的美好,又怕她會消失離去,於是隻好跟隨在後頭默默看著,將這一刻的美麗銘記在眼睛裏。

鄭靈犀帶邵天冬回了學校,後者出去這一趟好像變了個人,也不耍流氓了,隻是拽著她的手死活不鬆開,她要是甩開,他就用一副受傷的小狗崽的目光可憐兮兮地瞅著她。

這家夥終於想起來自己有副好皮囊了。

“你趕緊回去洗洗吧,一身煙味臭死了。”鄭靈犀把人送到宿舍樓下,依依不舍的那個反倒是邵天冬,但被心愛的姑娘嫌棄是難以忍受的,他二話不說轉身就上樓洗澡去了。

鄭靈犀站在原地看著少年離開的背影,剛打算走,忽然被人喊住了。

“靈犀!”邵天冬從二樓的樓道窗口探出頭來,看著她比了一個深情的飛吻。

鄭靈犀:腦子被打壞了吧這孩子……

路人:戀愛的酸臭味。

鄭靈犀在男生宿舍樓下遭到了多人圍觀,回去的一路上腦殼生疼。

女人的直覺,邵天冬似乎又進化成了新的物種。之前的他頂多耍耍流氓過過嘴癮,如今似乎已經到了沒臉沒皮的極限……

鄭靈犀想著事情從林蔭道路過,她沒有注意到牆角的攝像頭在跟隨她的步伐輕輕轉動,仿佛一隻偷窺的眼睛。

暑假悄然過去,送走了一批大四學生後,學校又迎來了一批新生。已經畢業的邵天冬沒有選擇立刻去工作,而是在學校當起了助教。

邵天冬每天都來學院報到,除了計算機助教的工作之外,最多的就是在鄭靈犀的班級裏蹲點。

這堂是理論課,鄭靈犀對著厚厚的課本本來就有點想睡了,可身後還有個存在感十足的人,她有感覺,他肯定在盯著她。

坐在旁邊的齊心偷偷玩手機,刷著校園論壇,過了會兒捧著臉道:“怎麽辦,雖然來了很多小鮮肉,可我還是覺得邵學長最帥。”

雲慧也搭腔:“是呢,感覺痞痞的,特別冷酷。”

鄭靈犀被邵天冬死纏爛打的攻勢弄得神經衰弱,也不想睡覺了,低頭用課本擋住臉,磨磨蹭蹭地拿出了手機刷朋友圈。

後台跳出了一個信息提示,顯示她撿到了一個漂流瓶。

鄭靈犀有點茫然,什麽東西?

漂流瓶可以是匿名的也可以是實名的,能收到的多為附近的人。鄭靈犀點開那個小瓶子,見裏頭彈出來一封信,洋洋灑灑竟然還不少字。

致遠方的你:

其實我一直在偷偷在意你,你那甜蜜的微笑讓我心跳加速,你比雲朵還輕柔的臉頰讓我思緒不寧。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麽做,我應該把你藏在心裏。可總有不期而遇的溫暖,給我帶來此生不忘的希望,在不經意間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裏。

親愛的姑娘,你能不能成為我人生的解藥?

—純黑的X

鄭靈犀看完以後第一反應這是個文化人,第二反應這人肯定不是邵天冬,依照他的做派,麵對麵耍流氓比這種暗搓搓遞情書更適合。

鄭靈犀看著這措辭優美的匿名情書,想到對麵也許是個大一的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小男生,那點尷尬的心情也全沒了,正好這兩天是秋分了,她順便就回複了一句“秋天快樂”。

非常不走心也完全沒有誠意的回複。

那邊沒有再返回漂流瓶,鄭靈犀也轉頭就將這封莫名其妙的情書忘在了腦後。她沒想到的是,在漆黑的屋子裏,閃著藍光的電腦前,一個人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天氣漸漸冷下來,學生們換上了保暖的衣服,愛俏的女生不懼寒風,她們喜歡在厚厚呢大衣的下麵隻穿一條短裙,黑色絲襪包裹纖細小腿。

鄭靈犀淡淡地瞧著舍友美豔凍人的打扮:“你感冒了我也不會背你上樓的。”

齊心打了個噴嚏,佯裝鎮定:“為了美,這些都是值得的。”

鄭靈犀用行動表示非常不理解,她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把自己裹進了衝鋒衣裏。

齊心十分嫌棄地看了眼:“靈犀姐,你穿的是什麽,雨披嗎?”

鄭靈犀瞪大了眼,張開雙臂展示身上的衣服:“這可是最好的衝鋒衣,世界品牌!狼爪的!保暖又防水,還有配套的靴子,野外生存王牌,我花了大價錢買的!”

幾個舍友不約而同地露出嫌棄的表情—

“那頂多是個世界級雨披。”

鄭靈犀氣到吐血。

她們幾個結伴回到宿舍,門口的宿管阿姨遞給鄭靈犀一個包裹。

“有你的快遞。”

不大一個紙盒子,外麵套著快遞的塑料袋看不清楚,快遞單上清清楚楚標記著收件人的信息,發件人卻是空的。

鄭靈犀拿起來搖了搖,入手特別輕,不知道是什麽:“誰寄錯了吧,我沒買東西啊。阿姨,我把盒子放在這裏,拒收的話快遞就會返回去的。”

旁邊齊心湊過來看:“不會是邵學長給你的定情信物吧?”

“不可能……他那麽神經質的人,如果是他買的肯定會當麵拿過來問我喜不喜歡,然後讓我說800字感想。”鄭靈犀吐槽完,才發現自己竟然這麽了解他。

齊心嘖嘖兩聲:“懂的懂的,不用當著我們麵秀恩愛了。”

“我們不是……”

“懂的懂的,你們隻是普通男女朋友關係而已嘛。”

鄭靈犀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她覺得自己的臉都憋紅了,一定是因為熱的。

“說真的靈犀,你打算吊著他到什麽時候?”雲慧忽然開口,“盯著邵學長的女生可不少呢,你小心出門要被她們生吞活剝了。”

鄭靈犀愣了下,吞吞吐吐道:“我吊著他什麽了,腿長在他自己身上……”

“他對你是真的不一樣,你對他不是也和普通男生不一樣嗎,你自己感覺不出來?”

這發自靈魂的拷問讓鄭靈犀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幸好樓道裏燈光不強,別人看不見她臉上的羞澀和尷尬,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們說的似乎是真的。

她對一個小自己五歲的男生產生了莫名的感情。

而一旦看清自己心態的變化,鄭靈犀就有點頭重腳輕的不真實感,這種感覺在見到邵天冬本人時尤其突出。

“你跑什麽?”他邁著長腿三兩步趕過來,一手拉住鄭靈犀的胳膊,她整個人就脫力似的以他為圓心轉了半圈,最後被固定在身側。

“大白天別拉拉扯扯的,我隻是想起來飯卡忘拿了。”鄭靈犀木著臉道。

邵天冬笑了:“不用拿了,我請你吃不就行了。”

“我知道,但我想請你吃。”邵天冬笑了,過了會兒想了想說,“萬聖節的晚上有化裝舞會,算是寒假前最後的狂歡,你來嗎?”

“多大的人了還玩化裝舞會?”

“那你想去哪裏?”

鄭靈犀心不在焉:“起碼得是馬爾代夫、阿拉斯加、拉斯維加斯……”

“好,那就說定了!”邵天冬語氣很歡快。鄭靈犀沒反應過來,忽然被一把摟住了肩膀。

少年身上熱力蒸騰,肌肉的弧度隔著不厚的秋衣還能清楚地傳遞過來,他的氣味讓她瞬間無法冷靜,她推拒著他的胳膊,驚慌道:“你幹什麽,快放開我!”

邵天冬撥通了不知道誰的電話,一隻手摟著她一隻手大聲講話:“喂,我記得你家有私人海灘,我要帶個人去玩……”

鄭靈犀秀逗的大腦已經快跟不上他的反應速度了,她伸出手推他的臉,惱羞成怒:“小屁孩你快放開我!”

“那你答應我一起去化裝舞會,不許爽約。”

鄭靈犀低下頭不再看他,少年的眼眸比陽光燦爛,碎發隨風飛揚,此刻她的腦海裏隻剩下那些不停發光的畫麵,比過去那麽多年加起來的還要明亮。

“好吧,我答應你。”

化裝舞會是在萬聖節那天,鄭靈犀二十七年來第一次知道原來11月1號還是個節日,感歎洋人可真會過日子。

“不知不覺都過了快一年了。”張敦敦和趙成坐在一起,鄭靈犀就坐在他們對麵。

“聽說秦總已經安排了下一批進校學習的名單了,你們猜有誰?”張敦敦忽然開口。

鄭靈犀反應了半秒鍾,慢慢問道:“是誰?”

“技術部的老田,哈哈哈!”

“他這算不算返校複讀啊,畢竟是自己母校。”

“老田剩下的幾根頭發不保。”

幾人笑得前仰後合,鄭靈犀托腮看著麵前的書本,一點也笑不出來。

時間就快到了啊……

“幸好咱們考試都及格了,不然回去要被秦總弄脫一層皮。”趙成心有餘悸,他搖搖頭,“當個成年人真難,當個學習好的成年人更難。”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有啊—容易胖。”

張敦敦伸手撫著胸口:“雖然隻有短短一年,這場青春的馬拉鬆我卻似乎走過了十年。”

“可惜了靈犀一年了也沒脫單。”

鄭靈犀翻白眼:那可真是讓你們失望了啊。

張敦敦托腮看著她:“哎,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上哪兒找一個又能打、嘴又甜、又有能力,關鍵是長得還帥的小夥子,這年頭,女人啊就是麵子太重!還真以為自己是瓊瑤劇女主角呢,錯過他未來也許就剩下個垃圾男配給你了啊,那可就真成某些家長口中的大齡剩女了。”

張敦敦一掀桌子:“那有什麽啊,時間不是問題,心態才是問題!”

“再說了,不是還有化裝舞會嗎,多好的機會……”兩人不斷慫恿。

被這麽一激,鄭靈犀很幹脆地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