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修成正果

江尤和容若木陷入了冷戰。

江雲瑾給江尤留下旅行的字條,定期發來短信或者打來電話,不見蹤影。

江尤心想她操勞半輩子,是需要出去逛逛,興許路上會遇到不一樣的春光。

書店全權交由容若木打理,四小時工作時間變為八小時,甚至在晚間,江尤從樓上看去,都能瞧見“翰林書店”四個字成為那條街最亮的崽。

而她出現的地方,他從不露麵。

“你是真把書店當自家生意來做,還有她媽……”

容若木在閣樓屏蔽空間置辦了間小廚房,飄香四溢,這些日子似乎忘卻掉所有煩惱,融入其中,過著悠然的日子。沈瀟的腦袋出現在手機屏幕裏,看他忙碌,又忍不住打嘴炮。

容若木撒鹽的動作一頓,沒理他。

沈瀟有些急:“兄弟,合著那天我白費口水了,蔣韻華那女人給你中了什麽蠱,你就這麽信她?”研究室的門被人從外推開,他縮縮肩膀,音量放小,繼續喋喋不休,“你不要泥足深陷啊,江尤的婚姻……”

容若木把漏勺“咣”的一聲扔進池子,蓋上鍋蓋,大動靜直接把沈瀟嚇成了鵪鶉。他低眼看著水波下的鍋碗瓢盆靜了幾秒,打開水龍頭。

“我能懂的廢話就不用再說了。”

沈瀟對對手指頭,有些無措:“那你知道你該做什麽……吧?”

“煮飯,煲湯,去醫院。”容若木拿過一旁的毛巾,擦擦臉,“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僥幸這種東西在遇到江尤時用一次就夠了,所以別擔心我會心存幻想和她共創美好未來。”

“那你該告訴江尤,她的母親這會兒正躺在醫院,這個年都可能過不去啊……”

“我怕她擔心,怕又會忍不住在她身邊。你是要提醒我,連擔心都不該有嗎?”

“江尤有權知道,畢竟那是她的母親。”

“再等一下吧,江雲瑾最近想要出院。”容若木拎起餐盒,打開門,“她堅強了一輩子,最後一刻大概也想成為江尤的大樹。成全她吧。”

“在想什麽?”盛教授在沈瀟身旁坐下,視線望向他盯著的一角,瞬間了然,“又和若木聯係了?”

“嗯。”沈瀟眉頭緊皺。很早以前,他就想象過容若木退去不食人間煙火那味兒會怎樣,卻未料竟是這般執拗。雖然他是大嘴巴,但這事兒太大,他沒同任何人說過,轉頭見盛教授笑吟吟的模樣,頓覺對方已了然於胸。

沈瀟很詫異:“教授,您不擔心他嗎?或者說,現今的變數,您有沒有……一絲後悔?”

盛教授笑了:“這是要采訪我?”

“算……是吧。”

“那好,我們來做個訪談。”

盛教授手指交叉放在胸前,沉思道:“後悔讓若木參與這個項目嗎?這一點,從他的專業程度上來說,我從沒後悔過。擔心他嗎?是,我擔心,擔心他太感情用事。

“我從惜憫機構接他出來有十三年了,那會兒他敏感冷漠,敵對所有人。”

沈瀟早知容若木的經曆,心頭雖酸澀,嘴上卻是冷哼一聲:“這會兒他也沒變。”

盛教授搖頭笑笑:“不,他變了。如今他有我和霏霏這些家人,有你這個朋友,有他的老師,有共事研究的同事,他不像初時那樣孤身一人了。他會靜靜聆聽你們無傷大雅的玩笑,會在你們遇到瓶頸後,晝夜不歸幫你們完成項目,如今,在那個女孩的影響下,他更理解別人了。”

“自始至終,我們給予若木的是縱容,而現今,交際要靠他自身去探索。如今的他,讓我有些出乎意料,卻欣慰。他在親情上的缺失感,有那個女孩幫助彌補了。”

沈瀟澀澀道:“他……其實還是惦念他的親人的。”

“是啊,但他已不對此抱任何希望。一直以來,他其實很敏感,給我們扣上憐憫的帽子後,他的接納就有了裂縫,而和那個女孩相遇時,他是神秘而完整的,她不帶私心、不可憐他,若木感受到她的善良……”

“我們從沒帶有歧視的目光看他!”

“可他有,所以他才會封閉情緒,不露半分。而現在,他變得鮮活起來了,不是嗎?”

沈瀟沉默了。

盛教授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更何況若木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孰好孰壞,他分得清。我和他聯絡過,準備先把要事辦了。”

沈瀟點著頭,心中卻仍像塞著團棉花。

他想起江尤出差的第一晚,他和若木了解到的那場校園暴力,在知情人的寥寥數語中不難體會到江尤當時的痛楚。

“是怎樣的心死如灰才能接受帶給她傷害的人啊……”沈瀟想要點醒他。

回應他的是通訊中斷。

思緒飄到這裏,沈瀟靈光一閃,隨後渾身泄力地躺在皮椅上。

他妄想用戳刀戳醒若木,若木卻可能早已糾結成千瘡百孔。

江尤和穆清從工地出來,剛送工地負責人離開。這處老式居民樓最近剛推翻,正在挖坑準備打地基,遍地沙塵飛揚,江尤把衛衣兜帽戴上,抬眼望望天,已經傍晚時分了。

“晚上有沒有約?”穆清看她,眼底帶絲期待。

“項目要重新走流程,我得花時間順一順。”江尤錯開一步,“還是改天吧。”

“休息一下,出差回來你似乎比我還忙。”穆清意有所指,“你進公司以來,我們都沒單獨吃過飯,當是上司犒勞下屬怎麽樣?”

“項目負責人這麽沒危機感嗎?”江尤勉強笑笑。

“不急在一時。”穆清朝停在對麵的司機招手,“青年路那邊有家日式料理不錯,我們可以嚐嚐,順便聊一聊這個項目,體現一下工作狂屬性。”

江尤站在原地,看穆清心情很好地打開車門。

她猶豫了下,心知拒絕的話再多說下去,就是不給麵子了,隻好抿唇上前一步。

誰料身後一隻手一把拽住她的兜帽,攔住了她。

“六點十八分,下班時間。”容若木將手搭在穆清敞開的車門上,和他對視,“‘工作狂’標簽她今天不能要了,我們一家要年前大聚,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改天再約吧。”

穆清靜靜看容若木半晌,將視線轉向江尤。

身側抓著手腕的手在使力,天色昏暗,江尤越發瞧不見容若木的表情。她心頭憤憤,想他前陣子同自己的調笑、這陣子對自己的冷漠,委屈猛然就溢上來。

“我不知道!”她負氣地甩開他的手。

“在上司麵前別跟我耍小孩子脾氣了。”容若木冷淡地笑笑,“不好意思,讓您看笑話了。小姑從外邊旅遊回來,等著一家人吃團圓飯呢,這丫頭前段時間和我吵了架,一直跟我唱反調。”

“我媽回來了?”江尤驚喜道,她都半個月沒見江雲瑾了。

“嗯。”容若木看向默不出聲的穆清,“家裏有人在等……”

“那改天吧。”穆清坐進車內,將口袋內的票攥得緊緊的,晚餐後的音樂劇計劃,最終還是成了空想。車門關上的那一瞬,外麵的一切是黑白相間的,像在看默劇,提醒著穆清他們之間存在著隔閡。

黑色的寶馬車一路疾馳而去,江尤望了兩眼,準備回家,容若木卻忽然開口:“你和我賭氣要上車就算了,剛才你竟然真要跟他走。”

江尤回身看他:“那又怎麽了?”

“那又怎麽了?你是真把我的話扔在腦後嗎,我跟你說過什麽?”

“遠離穆清遠離穆清遠離穆清。”江尤不喘氣地吐出這十二個字,冷冷道,“我都記在心裏了,你滿意了嗎?”

“那你還……”

“容若木,你在以什麽樣的身份勸誡我、警告我、吼我?”江尤望著愣愣的他,心裏一陣無力,“算了,我要回去找我媽了。”

“等一下……”

“又怎麽了?”江尤瞪他。

“家裏沒人。”

江尤怔怔的,前思後想就一切了然於心了。

名為“希冀”的線牽起她的嘴角,她忍不住笑了:“喂,壞我約會,說謊騙我,你是特意跟蹤我過來的吧?說實話,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容若木望著她眼中亮瑩瑩的光,心又軟又酸,克製住情緒撇開臉,將手指靠在耳邊,扭身往工地內走去。

“挖寶。”

“這棟樓計劃蓋八層,地下有三層,所以挖得有些深。”沈瀟分享定位,邊朝屏幕邊角看了看,身著淺色大衣的江尤正半蹲在入口處,低著頭手輕微動著。

“她在做什麽?”

“畫個圈圈詛咒我們。”

沈瀟看向那個孤零零的身影,試探道:“她知道我們在做什麽吧?”

“不知道。”容若木不想多說,站在大坑邊緣,蹲下身子打量著,“今天新宇和開發商交接過盤點數據,過一會兒就有人來看守建築材料,所以我們動作要快。”

“誰讓你專挑今天,火急火燎的。”

沈瀟嘀咕一句,剛想嫌棄容若木給自己找麻煩,看他瞥到遠處,心又跟琉璃似的通透了。敢情這是怕那邊那位有什麽危險,畢竟工地向來是事故高發地。

“得得得,”莫名又被秀了一口玻璃碴上的甜,沈瀟抖了抖耳朵,“我幫你看著她。我們動靜不會小,萬一居民嫌擾民報了警,夠你喝一壺的。”

江尤蹲在路燈底下,看容若木從坑沿慢慢踩著鋼材下去。她攏攏身上的大衣,搓搓掌心,還是忍不住站起來,往裏走。

手機突然振動,微信視頻邀請聲傳過來,在空曠的場地一聲聲回**。

是沈瀟。

當初加他純粹是心血**,她從沒想過會有跟他聯係上的一天。

沈瀟望著屏幕前有些發蒙的她,輕咳了一下:“戴上耳機,我們聊聊吧。”

“要聊什麽?”江尤特意走遠些,冷風刮得臉刀刺一樣疼,她把臉縮進衛衣裏,左右找不到停歇的地方,索性坐在馬路牙子上。

“除了他,我們也沒有別的話題了。”沈瀟笑了笑,又恢複正經,“我思來想去,幾乎徹夜難眠,這會兒閑來無事,索性和你談談。”

沈瀟表情真摯:“江尤,你的確是個好姑娘。”

“你想說什麽?”江尤沒被這無來由的好人卡衝昏頭腦,隻覺得心頭一緊。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沈瀟正色道,“你在試探若木對你的感情,我甚至可以給你你希望的答複,你猜想得對,若木喜歡你。”

沈瀟開門見山、正中下懷的話並沒在江尤心裏激起太大的水花,不知是石階太涼,還是寒風太冷,胃隱隱**犯痛,她抱住自己蜷縮起來,深吸口氣。

“‘可你們是不可能的’——”江尤咬咬唇,笑了笑,“這是你接下來的稿子吧。”

“是。”屏幕裏女生的笑苦苦的,沈瀟壓下心頭的不忍,“他就要回來了。”

“是嗎?”江尤的聲音幽幽的,“可他都沒告訴我,這算什麽喜歡?”

說到這裏,她又搖搖頭:“他瞞我的不止這一件事。”

沈瀟猶豫了下,繼續說下去:“其實,我曾跟你說喜歡若木的女孩很多是真的,但沒有哪個人能讓他敞開心扉。我想,這輩子他大概是‘注孤生’了,卻未料能遇到你。

“你是我們的變數,更是他的變數,但這變數並不該有。

“作為一個大男人,像三姑六婆一樣,拆散苦命鴛鴦,是我以往最不屑做的,現今,我都唾棄我自己,但我的出發點是為你們好。

“若木麵上不顯露,卻最重情義,我不想再同他麵對麵時,見到他滿目沉鬱……”

他頓了頓:“而在這種想法閃現在我腦海中時,他已經把你推離。他不要你守著虛無的情感去影響往後的婚姻,他要你快快樂樂的……”

沈瀟在那晚忽然想通了,若木還是信了蔣韻華的話,有因必有果。

他怕他的存在是江尤不幸婚姻的因,他怕他給予江尤沒有結果的期待後,會帶給她遺憾的餘生。與其帶給她無窮無盡的痛楚,倒不如在最開始就不要給她希望,他會回來,抱著不給江尤帶來二次傷害的心回來。

“我隻是恰巧喜歡一個人,可這場異地戀會太苦。”江尤抹抹臉,聲音嗡嗡的,她站起身含淚笑了笑,“所以怪我眼瞎吧,我也堅持不下去了。”

“感謝你的來電。”江尤都在驚訝此刻自己竟然還笑得出來,“這一生遇到喜歡的人倒是不虧,還是喜歡自己的人。我投放棄一票,讓他安心離開。”

十幾分鍾後,容若木回到大坑邊緣,他望向鐵柵欄豁開的門口,十幾米開外,江尤跺跺腳戴著兜帽衝他揮手笑:“喂,你到底還要多久?”

許是聲音有點大,回音一出,她趕忙捂住嘴,快跑幾步上前。

容若木這才看清她眼圈有點紅,探究似的多瞧了兩眼。

江尤揉揉眼,沒好氣地看他:“還看?為了等你我在風口都快被吹成沙眼了!我要補償!”

“什麽補償?”

“今晚欠的飯補上吧,青年路有家日本料理不錯。”江尤點點下巴,做沉思狀,“不行不行,和你去那種地方太別扭了,大眾路那邊有家意塔炸雞店,我們去那兒。”

“我同意了嗎?”

“賓果,把‘嗎’字給我去掉。凜凜寒風,我等你那麽久可不是白等的。”江尤背手走在前頭,手指朝後擺了擺,“快跟上,我知道月底給你結清工資了,別耍賴皮啊。”

容若木站住腳。

江尤走了幾步發現身後沒有腳步聲,疑惑地停下。回身時,幾乎要戳穿自己的目光直直射過來,她忍不住撇開視線。

她終歸還是抵擋不住這人殺傷性的戰力值啊,哪怕有一秒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她都是欣喜的,真的是……太沒出息了啊。

“怎麽這麽看我?”江尤揚揚下巴。

看他不說話,她哈哈凍得僵硬的手指,麵露無奈:“算了算了,我請你吧。”

江尤側過身,慢慢抬起胳膊,街邊商鋪接二連三亮起燈牌,像是她引出了一路光明,她對視上容若木幽深的目光,歪頭一笑。

“當是我踏入相親之路,即將告別單身的慶賀吧!”

容若木把床升高,墊了枕頭在下麵。江雲瑾今天精氣神不錯,他帶來的菜吃了不少,粥也都一口一口慢慢喝了。

輸液袋裏藥劑“滴答滴答”往下淌,江雲瑾看得愣神。隔壁是新來的病友,五十多歲,躺在病**看容若木在旁忙這忙那,羨慕地笑:“妹妹您真是有福氣,兒子這麽孝順。”

江雲瑾偏頭笑著否認:“您誤會了,這是我姑娘的朋友。”

“呀,這樣啊。這孩子真是好,能這麽盡心盡力,男朋友吧?”大嬸揶揄地笑,她胰腺有些問題,但不妨礙行動,慢慢扭身坐了起來,“能這樣對您,那對您姑娘絕對差不了。”

“您想岔啦,”江雲瑾看向容若木,“好孩子的確是好孩子,跟我姑娘可真不是一對。”

“啊,這樣。那小夥子做什麽工作,有女朋友嗎?我這邊瞧著喜歡的,能幫忙介紹介紹。”大嬸很是熱絡。

江雲瑾瞧見容若木微蹙的眉,知他心中不喜,忙道:“小容這會兒忙著考研,還沒這心思。不都說事業為重,他是想再等兩年。”

“哦,那您姑娘呢,有準信嗎?我這邊合適的小夥兒也不少。”三言兩語,這魚鉤又掉到了江尤頭上。

容若木聽得心煩,從桌上拎起空水瓶,走出去。推門的刹那,聽見江雲瑾又一次拒絕:“您費心了,我姑娘正談著呢,有些日子了……小年之前我就出院,準備跟著見見。”

“謔,真是好……”

容若木倚著牆,看熱水管道上顯示的98℃愣愣出神,末了,心底肯定了一句:是啊,真是好。

他總見她言不由衷,矢口否認,耳朵泛著紅地跟他瞎扯,這一回她義正詞嚴地向他投遞一個炸彈後,真的去引爆了。

江尤把財務送來的報表存進文件夾,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頸。穆清年終要回任耀述職,積壓的文檔一堆,她挑揀著重要的給他審批,剩下的看了幾天,有些頭昏腦漲。

“還不準備走?”於飛敲門進來,遞給江尤最新的門店招聘計劃表,“那棟樓蓋起來需要不少時間,具體計劃還能改改。”

她又說:“公司這邊的招商部我不準備挪用,會在實體店另立一個。這點我已經跟穆清說了,你幫我把表傳給他。”

江尤接過來:“好。”

於飛拍拍她的肩:“上司不在,就心思活泛點忙裏偷點閑。聽保安說你加班好幾天了,準備跟他們搶活幹?”

江尤局促道:“沒有……”

“那就早點下班,找找朋友喝喝茶,滋潤下自己的生活。我像你這麽大,青春都耗在這兒,這會兒每個細胞都刻著‘後悔’兩個字,拚搏要適量。”

於飛拎起江尤的包,一把塞進她懷裏:“樓下有個人等你好久了,快下去吧。”

江尤輕輕應了一聲,拿起文件夾,提著包出去了。

到樓下,果不其然,一輛騷包的寶藍色SUV停在門前,車門開著,梳著光亮背頭的男人正靠在上麵擺著Pose,見她出來,摘下墨鏡打個招呼:“嗨!”

江尤心想,她還是該回去加班的。

人還沒來得及往裏走,男人幾個大步跨過來,拽住了她:“我等你好久了,路西有家咖啡廳不錯,我們去坐坐?”

透過單麵玻璃看江尤上了車,於飛長長噓出一口氣。那朵奇葩跟吸鐵石似的,引得全層人臉貼在玻璃上攤成了餅,她瞧得心煩,趕忙去穆清辦公室把係鈴人送走。

看著一個個的還對那道身影戀戀不舍,她敲敲玻璃:“喂,瞧夠沒,手底下的活都幹完了嗎?年紀輕輕不拚搏奮鬥,靠什麽傍大款,靠什麽娶媳婦,還不去工作!”

工程部老張撲哧樂了,背著手轉身:“我活了四十多年,頭回見著能在車門上擺造型擺兩小時的。”

“大背頭得是發哥那會兒流行的了吧……”

“江尤……這是看上他什麽了啊……”

“人品好?”

“瞧不出來,前陣子保安孫大爺跟他聊過,那奇葩把全身名牌秀了個遍,就差把標簽穿出來了……”

眾人嘁嘁喳喳又議論起來,最終結論,成不了。

於飛瞧著來氣,拍拍桌子,砰砰兩聲響後,都安靜了。

她咬著牙,掃視四周,一字一頓:“幹好分內的事得了哈,‘雨女無瓜’。”

餘浩人雖張揚,挑的咖啡廳還算靠譜,但江尤忙了一天,大晚上對著一盤薯條外加一杯黑咖啡,確實提不起什麽興致。

她拿湯匙攪著咖啡,耳邊嗡嗡的。餘浩有一點好,單聊自己的,唾沫橫飛,**洋溢,能得到別人適時的點頭,就能繼續下去,起碼不冷場。

起初江尤和他交換過微信,聊了兩天,那時候他說話內斂,惜字如金,頗有高冷風範。江雲瑾問過她的意向,她覺得問題不大,兩人就見了麵,之後,世界觀就炸了。

大概沒見麵前,他是有高人指導,全憋著呢,見麵後,火山噴發了。

“那天我們看完電影,還記得吧,那個萬達影城的IMAX,三百多一張票的那個電影,我把你送到家門口,剛出小區,車就被剮了。謔,我尋思這絕對是仇富吧,我年紀輕輕三十來歲,就開輛一百多萬的寶馬,多招人惦記啊,我下車氣勢洶洶就過去了。

“對麵車主就開輛八九萬的破二手車,見著我瞬間就露怯了……我低眼一瞅我車上被剮蹭的那塊,氣得我一下就挽起了袖口……”

餘浩手舞足蹈地秀了秀左手那塊勞力士,眉飛色舞:“我說:‘你趕緊給我好好解決,公了還是私了,不然我忍不住動手,剮壞這塊四十幾萬的表,這就不是賠車這麽簡單了!’嘿!結果你猜怎麽著?”

江尤回神,側頭看看他眼角:“你被打了?”

“可不是嘛!”餘浩咂咂嘴,“現在的人可太不講理了。”

江尤喝了口咖啡沒說話,心想要是她,她大概也忍不住拳腳相加。

“這我能忍嗎,我忍不了啊。”餘浩冷哼一聲,“我和他打起來,順手把勞力士扔在腳下了。到派出所後,我就說他破壞我私有財產,那塊表算二手也得三十萬,賠去吧他!”

“這樣不太好吧……”辦這事兒,出門您不擔心被套麻袋嗎?

餘浩一摔茶杯,瞪她:“怎麽就不好了?你男朋友被欺負了,你不心疼還怪我不會處理。誰能把事兒辦得像我這麽精明?再說,你馬上要嫁到我家了,你就是個小職員,能掙多少,還不是要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既然要花我的錢,就做好討好我的準備……”

江尤簡直目瞪口呆,他們認識半個多月,手都沒牽過,怎麽就要嫁給他了?

“哎,你……”

“你什麽你,我這邊彩禮都備好了,我媽也找小神仙算過我們的生辰八字了,瞧你這麽不懂事,彩禮錢不想要了?”

江尤瞪大眼:“我……”

“我挺滿意你的,這是你的福氣,等你媽旅行回來我們見個麵,商量一下。”餘浩打斷她,把勞力士塞回袖口,站起身,整理著袖口,“你今天惹我不高興了,我就不送你了,自己回去吧。”

餘浩嫌棄地看她一眼,邁開步,兩條腿剛扯開,一股力搭住他的肩膀把他使勁按回了座位。

“你家有礦?還是有上千億的遺產等人繼承?”

冷冷的話在餘浩耳邊回**,肩膀被人按得哢哢響,餘浩“嘶”了一聲,掙開來者:“你是誰啊?”

“走狗屎運中了彩票一等獎,真當自己高人一等?”容若木一把將江尤拽起來,攥緊她的手,“抱歉,我們不約了。”

“等等!”餘浩攔住他們,不嫌丟臉地嚷嚷,“你算哪根蔥,從頭到腳的破爛頂得上我一顆袖扣嗎?”

餘浩看向江尤,語帶嘲諷:“還有你,放棄我的寶馬,準備坐什麽回去笑,自行車嗎?你給我想好了,我現在很生氣,還能哄的那種,所以你嫁入豪門還有機會,否則,你也就隻能跟著這輛自行車……”

“你怎麽知道他不如你?”江尤這半個小時被荼毒得連腦仁都是炸裂的,早想掀桌了,“他有博士研究生文憑,他在科學研究院工作,他研究一個項目的資金能抵你十個身家,你一個無業遊民,仗著彩票中的五百萬能揮霍多久?至於他的交通工具……”她挽過容若木的胳膊,轉身,“你這輩子大概都坐不到。”

江尤出門就去附近的商場,坐電梯上了三層。容若木緊隨其後,看她找了休息椅坐下,掌心擋住自己的眼睛。他坐在她身旁,看著對麵憨態可掬的熊貓玩偶,輕聲道:“江尤,你看人的眼光越來越LOW了。”

江尤撤下手:“抱歉了,我看人的眼光就沒好過。”

容若木想著她對交通工具的回應,忍不住低低笑起來:“你倒是真敢說。”

“吹牛誰不會,更何況我又不是全在吹牛。”江尤看他一眼,在她心中,他是比誰都強的。

低眼斂下情緒,她伸個懶腰:“食欲被他毀得差不多了,權當減肥吧。要換目標了,希望下一個是個靠譜……”

“你在刺激我吧。”容若木忽然開口。

六個字像把江尤的精氣神都抽掉似的,讓她整個人都蔫下來,他繼續道:“雖然不是你本意。”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十五天,你有六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有五天是那個奇葩跟在你身邊。”

江尤驚訝地看他:“你……”

“我忍了四天,不聞不問,書店很忙,寒假訂書的學生家長絡繹不絕,可總有空閑下來的時候,那時,思緒總會飄到你身上。

“想你在幹什麽,想你是不是依偎在那人的懷裏。我曾想讓你遠離穆清,是怕你會踏入不好的婚姻,而如今,看你和他言笑晏晏,我心亂如麻,才知道,我想你遠離的,是除我外的所有男人。”

江尤迎上他的目光,裏麵的認真令她慌亂,她挪開眼,眼眶卻紅了。他突然砸過來的話令她沒有一點心理建設,江雲瑾跟她說過,愛情是很美的事,哪怕後來的他們感情那樣慘烈,但曾品到的那絲甜,足夠回味一輩子。她早品到那絲苦,已卑微地放進記憶的角落,不曾奢望的甜,竟這樣送到她麵前。

“我後悔了。”容若木抬手擦去江尤眼角的淚,“我後悔把你遠遠推開,隻因為一個結果。我很自私,自私到哪怕隻是短暫停留,也不想放開你。”

江尤眼前一片模糊,卻能感受到他粗糙的手指描繪著自己的眉眼,喉嚨口似乎被什麽堵上,眼前的虛影一點點在靠近。她張張口,卻說得艱難:“你想……”做什麽?

一吻封唇。

江尤感受到他冰冷的溫度,心頭卻燒起團火熱。獨屬於他的氣息就在眼前,她忍不住屏息攥緊他的前襟,可淚水卻還是忍不住地落,似乎每一滴都寫著“委屈”兩個字。

路過的行人不由得駐足,看男人輕輕一吻,將女生摟在懷裏。

江尤的嗓音啞啞的:“我像個牽線木偶,你情感泛濫時,心血**揮舞我幾下,我就高興得手舞足蹈,你率先放棄後,我就被棄置角落,靜靜接受這個結局。

“可你說出這些話,我還是會欣喜若狂,像拾到自己不敢奢望的珠寶,擔心哪一天,又被收回去。”她擦幹眼淚,從他懷抱中揚起頭,“很沒出息是不是?”

容若木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對不起。”

“這些天我也在失眠,總想孤注一擲,把你搶走算了,哪怕你不久後就要回去,也許會滿懷愧疚,但起碼我在你心裏還留有餘地。”

“你都……知道了?”

“沈瀟聯係過我。”

容若木眉頭皺起,他料到沈瀟不會消停,卻沒料到會這麽不消停。

“其實,我很聽你的話,‘遠離穆清’像是刻在骨子裏的命令。就算在前一刻,抱著離開你的想法,我也是選擇和陌生人相對而坐……”

“這種想法不許有了。”他打斷她。

江尤回以一笑:“你的強硬、你的真心吐露一點都不正式,沒準哪天我會忽然覺得,啊,這人也就這樣啊,固執古板、隨心所欲,然後……”

容若木低頭看她,眸中的情感真摯又熱切。

江尤停住話語,心又酸又軟,伸手撫摸他的臉龐:“然後發現,我卻再找不到一個這樣讓我心動的人了。”

“江尤。”

“嗯?”

他放輕了語氣:“做我女朋友吧。”

江尤眼角含著淚珠吻住他:“好,這樣很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