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我嗑到真的了

【送考宣遙,Starlight團魂炸裂!退團謠言不攻自破!】

桑榆娛樂剛剛花錢撤下了宣遙的熱搜詞條,Starlight的名字緊跟著登上了搜索榜第一,隻是這一次帶來的卻是好消息。

雪勢正猛,北京大部分居民都躲在暖氣房裏賞雪時,娛樂記者們卻頂著嚴寒傾巢而出,奔赴音樂學院,攝像機和麥克風將麵試考場的出口堵得死死的,萬眾期待中,手握準考證的宣遙走了出來。

他似乎沒料到記者們的消息這麽靈通,後知後覺地戴上口罩,遮住一張素顏的臉。

周圍閃光燈大亮,人群衝破保安的防線,湧到了他的麵前。

“宣遙!麵試發揮怎麽樣,你覺得自己能考上嗎?”

“聽說這次的考試不在公司的安排之內,是你自己的決定嗎?”

“你會繼續留在Starlight還是準備單飛?”

“看到粉絲們的聯合聲明了嗎?有什麽想對粉絲說的嗎?”

記者們的提問狂轟濫炸,貼著各家媒體平台logo的麥克風幾乎將宣遙整個身子都埋了起來,他艱難地想要往前行走,卻寸步難行。

終於,宣遙深吸一口氣,隨手握住一個麥克風舉在麵前,高喝一聲:“大家請安靜一下!我有話要說!”

攝影師們扶穩機器,鏡頭對準他的臉。

“很抱歉這兩天讓大家擔心了。我並沒有退出組合,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這個打算。我和Starlight的成員們從練習生時期就並肩奮鬥著,對我而言,組合成員的身份有著很重要的意義,我絕不會輕易放棄。”

宣遙將口罩摘了下來,字正腔圓,每一個字都說得篤定、源自真心。

記者們都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場景都為他而記錄。

“關於這次的考試,是我一個人的決定。老實說,我浪費了很多時間備考表演課,因此並沒有信心一定能考上音樂學院。雖然可能會丟臉,但是——即使失敗,明年的我還會從頭再來。”

他從小進入公司,習慣了聽從經紀人的囑咐。十八年來做得最叛逆的事情,是瞞著所有人填報了音樂學院的誌願,偷偷打印了準考證,隨時帶在身邊,好似某種護身符。

“最後,我很想感謝我的粉絲,無論外麵的人在說什麽,他們始終如一地相信我。我希望今後的自己也不會辜負他們的期待。”宣遙頓了頓,想起什麽似的,又補充,“另外……我還要感謝不知名的好心人,我從他們身上收獲了很多的勇氣,得到了很多幫助。”

人心藏在皮囊裏,不表達、不訴說,我們或許永遠無法得知彼此的心意。坦誠地告白喜愛,篤定地宣告支持,用文字、用語言,縱使隔著萬千山水、人生海海,你們也一定,能明白我的詞不達意。

記者們還想接著問下去,不遠處駛來一輛黑色轎車,轟鳴的引擎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身著黑色大衣的年輕男人和腳踩紅色高跟鞋的女人齊齊走下車,站在人群之外。男人朝著宣遙打了個響指,喊了聲:“宣遙老弟!”

剛剛平靜下來的記者們再度**了起來。

“這不是官朗嗎?Starlight的官朗!”

“旁邊的那個是他們的經紀人啊!人狠手辣你敏姐啊!”

“他們來這兒幹嗎?給宣遙撐腰?”

“愣著幹什麽,快錄啊!”

這兩位的出現不僅震驚了記者,連宣遙本人也是一臉茫然,他顧不得身旁的層層記者,走到這二人的身邊,驚訝地問:“朗哥,敏姐……你們怎麽會……”

官朗揮了揮手:“考得怎麽樣啊老弟,可別給我們團丟人啊。”

宣遙笑了:“你放心,一定不會!”

高敏翻了個白眼,嘴毒卻心暖:“你小子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偷偷跑來北京,要不是機場有粉絲拍圖,我恐怕要等到你進了大學才知道呢。連個助理也不帶,萬一出了事,你自己擔著嗎?”

“就這一次,敏姐你可別生氣了。”他拉著經紀人的衣袖服軟,“下次一定跟你商量!”

高敏歎了口氣:“行啦,考完就跟我們回去,後天還有複試呢。”

“你怎麽知道?”

她哼了哼:“填誌願這麽大的事兒,你真以為能瞞得過我?”

宣遙呆了片刻,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先感謝還是先道歉。

記者們夾著機器慢半拍地趕了過來,官朗搭上他的肩膀,笑了笑:“先上車,有什麽話慢慢說。”

半個小時後,這一幕被傳送到了網絡。童爍一和張琪隔著手機屏幕看到這一幕,懸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童爍一捂著心口,淚眼婆娑:“大了大了,孩子大了。媽媽好欣慰。”

張琪尖叫出聲:“啊啊啊啊,官朗去了北京!哥哥弟弟關係也太好了!我嗑到真的了!”

一旁的藺晨冷靜地掃了一眼屏幕,內心毫無波瀾。

激動了五分鍾後,喪失的冷靜漸漸回歸。

童爍一疑惑地問:“感謝粉絲我懂。但是‘不知名的好心人’是在說誰?”

藺晨緩緩開口:“我覺得……”

“肯定是在說官朗啊!”張琪打斷他,“官朗一定給了阿遙很多鼓勵,但是阿遙不好意思說出口,隻能隱晦表達。”

藺晨:“其實……”

張琪繼續激動:“嗚嗚嗚,絕美兄弟情!”

藺晨:“……”

他默了默,決定不再多說。

宣遙的風波過後沒多久,春節也快來臨。實習工作告一段落,童爍一和藺晨離開建陵,正式享受假期。

從建陵到襄津,坐高鐵隻需兩個小時。從襄津高鐵站回到家,坐出租車隻需二十分鍾。交通工具縮短了城市之間的距離,隻一頓覺的工夫,醒來人已回到了故鄉,恍惚間仍有些不真實的彷徨。

出租車開到了小區樓下,藺晨率先下了車,從車後備廂裏將童爍一的藍色行李箱搬了出來。他正想提著箱子往樓上走,行李箱的主人卻突然奔了過來,將拉杆奪回了自己的手上。

“那什麽,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搬箱子的。”童爍一說著,臉上堆滿了不自然的笑容。

“你家住五樓,而且沒有電梯。”藺晨看了眼高樓,又掃了掃她的細胳膊細腿,“你確定你搬得了?”

童爍一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說:“別小瞧我。追星的時候我一口氣能搬五個易拉寶呢!”

話畢,她擼起袖子就開始幹,提著行李箱的扶手就往樓上走。然而,克服地心引力所需要花費的力氣顯然超出了她的預期,綿延的樓梯更加重了搬運的難度。她本就長得瘦小,箱子沒放穩,底部一個打晃,差點將她本人從樓梯上拽了下去。

藺晨抱臂看著她,一言不發。

心中鬥爭許久後,童爍一抹了把臉,委屈地問:“那什麽,我剛才說的那句話,還來得及撤回嗎?”

今天是周五,童母在學校上課,童父尚未下班。童家空無一人,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窗簾安靜地飄動。

藺晨將行李箱搬到五樓,放開拉杆,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

童爍一趁著他放鬆的片刻,眼疾手快地推著箱子進了家門,急不可耐地與他告別:“今天麻煩你了!我還有點事就先回家了,你也趕緊回去吧!”

她話還沒說完便心虛似的要關上大門,好在門外的藺晨反應迅速,一掌抵在了門上。

今天的童爍一很不對勁,從踏上高鐵開始就異常沉默,也總是躲避藺晨的目光,一看就是心裏藏了事情。他雖不直接戳穿對方,卻也並不是能被輕易敷衍過去的主。

“好久沒來你家了,讓我進去坐坐吧。”藺晨邁了兩步,敏捷地從門縫裏鑽了進去,又故意問,“不方便嗎?”

童爍一打了個哈哈:“沒、沒什麽不方便的。那你……進來吧。”

童家麵積不大,兩室一廳外加一個小閣樓。裝潢溫馨,家具都是暖色調,且每隔幾年就要整修一次。無論藺晨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童家都永遠幹淨明朗,是他少年時永不褪色的理想家庭。

童父是省內知名的建築師,自從女兒上大學後,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這幾年獎項得了不少,之前的儲物架擺不下了,便換了個更大的,擺在了客廳旁,充作一個簡單的間隔屏風。

新的儲物架容量極大,除了些獎杯和證書,童母還將家裏的相冊擺了上去,從他們夫妻二人的結婚照到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童爍一從出生到高中畢業的照片,也都悉數存放著。

童爍一出生在正月初一,出生那日下了場小雪,瑞雪兆豐年,是極好的兆頭。滿月時拍了第一張照片,還是個嬰兒的她穿著大紅色的唐裝,小臉蛋肥嘟嘟。

“別看啦。我小時候好醜的。”童爍一卻伸手擋住了照片,有些難為情。

“很可愛啊。”藺晨竟破天荒地說了句好話。

她還沒來得及樂嗬,又聽見他說:“你初中的時候才醜。”

“你你你……”她氣得口不擇言,“你就很好看嗎?大家小時候都很醜。”

藺晨發現童爍一有些不對勁。

說是去關門,可是門關好後又跑去廚房倒水,沒喝兩口就回臥室說要整理行李箱,藺晨幫她把箱子推進房間,她又立馬關上門說要換衣服。其實根本就沒什麽事情要做,隻不過是變相躲著男朋友。

但藺晨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童爍一越是想躲著他,他反而越是要靠近對方。臥房門沒來得及完全關上,藺晨先一步強硬推開。

還沒來得及發作,問問她到底是怎麽了,貼滿了臥室牆麵的海報先一步震懾住了他。

他原以為這些年過去,童爍一會成熟收斂些,卻沒想到她變本加厲,臥室變成了展覽館。從小到大積攢了那麽多的牆頭,她一個也沒忘懷,全都工工整整地貼在牆上,密密麻麻、嚴絲合縫,幾乎看不出牆紙的顏色。

而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正對著她的單人床的那幅兩米長的巨幅海報,海報的主人公是她現階段最愛的宣遙。

藺晨原本是有些生氣的,被自己的女朋友躲著,這怎麽都不會是一個令人愉悅的事情。可他踏入這個房間後忽然被點醒,他的女朋友始終都是那個敢愛敢恨的女孩,即使是躲避,也是出於善意。

“我知道我不能要求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分享。”藺晨上前兩步,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但我還是希望,我能是你最值得信任的那個人。”

童爍一扯了扯衣角,躊躇道:“其實我……我還沒有跟爸媽講過我們的事情。”

“就為了這個事情發愁?”藺晨輕輕推了推她的額頭,“我也沒有跟家裏說。”

“啊?你為什麽不說?醜媳婦見不得公婆嗎?”她突然警覺起來。

“別亂想。”他答,“我隻是想等一切都穩定下來再說。”

他家中的狀況不算安穩,許久未見的父親躺在病榻,母親一門心思照顧父親,他並不認為現在是個合適的時候。

與之前的迅疾猛烈不同,今天的藺晨格外有耐心。他先是蜻蜓點水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再從眉間、眼角,一路輕撫到鼻尖。

正要往下行進時,童爍一忽然想起了什麽,驚恐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海報,抓起一側的毛毯就想往牆上遮。

“這個海報……太大了。”她有些難為情地說。

藺晨對她的分心有些不滿,扳回她的身子,隻說:“我不介意。”

“不是說你……”童爍一舉高了毛毯,“要是遙遙看見我帶男朋友回家,他會傷心的。”

藺晨:“……”

他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扯掉她手裏的毛毯扔到了一邊,心中升騰起幼稚的醋意,決心要讓這位宣遙小明星仔細瞧好他的粉絲是怎麽被拐跑的。

他溫熱的唇在童爍一的嘴角婉轉流連、來回摩挲,卻故意不正麵親吻,撩撥得人心猿意馬,主動求饒。

童爍一的雙手不自覺地撫上他的前胸,緩緩上移,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脖子,討好似的向他親近。他這才放棄吝嗇,舌尖濕潤她的唇瓣,在她雙唇翕動時便一股腦地探進去,風卷殘雲,攪動她的每一根敏感神經,誘導她笨拙而熱烈地給予他回應。

想必是多次的練習有了成效,童爍一不再是吻了幾秒就憋得自己喘不過氣的小朋友,越發遊刃有餘,全身心陷入藺晨的纏綿攻勢裏。

臥室內安靜得很,柔和的橙色夕陽從窗外投射進來,海報上青春不老的偶像們在另一個次元中栩栩如生。年輕的男女分享著彼此人生中最好的時刻,用親密傾訴長盛愛意。

“嘎吱!”

不知是否應該感謝臥室門的生鏽失修,在門被推開之前,讓他們幸運地獲得了兩秒鍾的緩衝時間。

童父打開門,看著幾個月沒見的女兒正被緊緊摟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他一時失去語言組織能力,愣了很久才緩緩吐出一個問句:“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童媽媽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她正想問這父女倆吃晚飯了沒,從玄關走進客廳,才意識到家中的氣氛異常詭異。

童父和童爍一坐在沙發上,彼此沉默無言,他們對麵的凳子上還坐了一位稀客。

“喲,這不是阿晨嗎?”童媽媽從小就很喜歡這個聽話懂事的小孩,熱情地招呼,“吃飯了嗎?晚飯就在我們家吃好了。”

藺晨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阿姨好,我是陪爍一來的。”

童媽媽隨意看了眼自己的女兒,沒意識到她的不對勁,隻客套地說著:“我家一一在學校惹麻煩沒有?她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我們都很不放心的呀。還好這學期和你在一個校區了,有你幫忙照顧她,我放心多了呀!”

聞言,童父冷哼一聲,嚴肅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一都二十歲了,有什麽照顧不好自己的。”

他聲音卡了殼,最終還是忍住,沒把兩個小時前的所見所聞全部講出來。

童爍一閉上了眼,把腦袋埋進了靠枕裏,低頭裝死。

童媽媽奇怪了:“你今天吃什麽炮仗了呀,講話這麽衝?你平常在家裏講講就算了,阿晨還在這裏呢,你別把人家孩子嚇跑了。”

“嚇跑?他把你女兒拐跑了還差不多。”童父諷刺道。

“啊?”童媽媽茫然了,以為自己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你說什麽呢?”

藺晨看了眼仍在裝死的童爍一,站起身來,麵朝著長輩鞠了一躬,恭敬地說:“阿姨,其實我和爍一,現在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童媽媽身形一晃,跌坐在一旁的沙發凳上。

拖拖拉拉地送走了藺晨,童爍一回到家裏的時候,父母間的修羅場氛圍已經彌漫到了整個屋子裏。

她本想借口開溜,親媽淩厲的目光掃過來,命令她過來,父母有話要說。

童媽媽是語文老師,職教幾十年見過不少性格各異的孩子。她思想較為保守樸實,偏愛聽話懂事、踏實用功的人,而在長輩們的眼裏,藺晨就是這一類型的孩子。

“一一,媽媽跟你講呀,阿晨這孩子是真的不錯。我們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呀,從小就踏實穩重,上了大學也是年年拿獎學金的。而且我們兩家人也都互相了解,知根知底的,上哪兒再去找比他更好的對象?”她將藺晨一頓猛誇,最後得出結論,“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了,可不能讓他被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給勾搭走了。”

童父不是個嚴肅的人,此刻卻麵色鐵青,很是不屑地反駁:“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們爍一哪裏不好了嗎?配他這個姓藺的綽綽有餘。追我們一一的人也很多的啊,該是他好好把握我們一一才對!”

童媽媽翻了個白眼,拉住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地囑咐:“別聽你爸的,他個糙老爺們懂什麽啊?談戀愛也好結婚也好,都是要經營的。阿晨是學天文的,以後要做科學家的呀。以後在建陵定居也好,回襄津也好,找個穩定點的工作,多照顧照顧家裏。”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童父有些生氣地站了起來,“科學家怎麽了啊?有什麽了不起的?現在是新媒體時代,一一學新聞傳播的,對社會也很重要的好不好?”

“你還好意思提這個,當初要不是你慫恿,我能同意她去學這個嗎?上學期拍什麽紀錄片,去殯儀館門口蹲了一個月!我從小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女兒,就讓她去做這種事?”

童媽媽氣極了,雖然她從小對女兒要求嚴格,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溺愛包容得多,哪裏見得了她去吃這種苦。

和她相反,童父思想更開放些,與公司的年輕建築師們交流過許多,更能理解當下年輕人的想法。他十分反對老婆的教育觀,駁斥道:“孩子長大了就該出去闖闖,你要是真想讓她一輩子窩在一個小城市裏,對得起她上學吃得苦嗎?誰說女孩子就非要在家相夫教子了?我童遠山的女兒就該去衝出一片天地!什麽情情愛愛的,都靠邊站去!”

童家夫婦吵得不可開交,觀點碰撞、針鋒相對,完全忘記了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女兒。

“那個……我想說……爸?媽?你們有人在聽我講話嗎?”

童爍一無奈地發現,作為這場話題的焦點對象,她本人的想法,卻似乎並不能被聽見。

爹媽忙著鬥嘴,她趁亂給男朋友發了條消息。

不二:【我爹媽因為你吵起來了,怎麽辦?】

三三:【那我是不是可以趁亂把你偷走了?】

寒假伊始,童爍一給自己列了一張長長的假期任務清單,包括但不限於“增進修圖技能”“剪一條宣遙安利向視頻”“補習攝影網課”“每周更新公眾號”等項目。每天晚上睡覺之前,童爍一都暗自下定決心,從明天開始一定好好學習,重新做人。

“一一,快起來吃早飯!”童媽媽的呼喊從餐廳傳來。

童爍一扯過被子蓋在腦袋上,痛苦地縮成了一團:“我不吃飯!我要睡覺!”

冬日早起屬於人間酷刑,童爍一重新陷入夢鄉,將昨夜說的話通通忘了個幹淨。

假期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過去,眼看著春節近在咫尺,童媽媽終於忍無可忍,揪著童爍一的衣領將她從被窩裏拽了出來。

“你看看你,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像什麽樣子!”童媽媽一邊掃地一邊數落她,“把腳抬起來,我這兒在掃地呢,聽見沒有?”

她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側過頭一看,童爍一趴在沙發上,抱著靠枕又睡了過去,

“哎呀,你這孩子。”童媽媽還想再數落她兩句,奈何門鈴聲在這時候響起,她無奈地拍了拍這隻懶蟲,放下掃帚去開了門。

童爍一幾乎一沾枕頭就又進入了夢鄉,她聽見耳畔的數落聲漸漸遠去,下意識地抱緊了靠枕,睡得更加舒心了。

“醒醒。”她並沒有開心太久,有一個聲音來打擾她的好眠,“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你走開。”童爍一在睡夢中嘟囔了一句,抬起手想要趕走這個惱人的聲音。右手在空氣裏劃了幾下,還沒觸摸到這人,指尖卻被溫暖的掌心包裹住了。

那是她很熟悉的感覺,柔軟而幹燥,就像是……

“快中午了還在睡覺,你是豬嗎?”

就像是藺晨在身旁。

一個鯉魚打挺,童爍一立馬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麵前的藺晨。

三秒後,她拔腿就跑,一陣風似的奔回了自己的臥室。

“你……”藺晨摸不著頭腦地跟了過去,在臥室門口敲了敲門,“你跑什麽?”

“啊啊啊啊,你快走!”門內的童爍一發出尖叫,“我頭也沒梳,臉也沒洗,眼屎都沒擦幹淨呢!你快出去!”

女為悅己者容,她雖不至於每天化妝,但是在藺晨麵前也很注意自己的樣貌儀態。此刻,她看著鏡子裏豬頭一樣的自己,無聲呐喊——哪有一大早臉都沒洗就見男朋友的道理啊!

門外的藺晨又叩了兩下門,輕聲說:“沒事,不管你現在是什麽樣子,我都不在意。”

難得聽見他這樣溫柔地講話,童爍一不禁有點感動,正準備打開門時,又聽見了他的後半句。

“都醜了這麽多年了,早就習慣了。”

“……”

童爍一心中怒罵,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善茬!

半個小時後,整理完儀容的童爍一終於走出了房門。

她洗了臉、化了淡妝,睡衣換成了長裙和大衣,甚至還迅速地卷了個劉海,仿佛下一秒就要出門去約會。

藺晨坐在客廳裏,困惑地問:“你今天準備出門?”

“不啊。”她搖了搖頭,“我準備在家玩一整天手機。”

藺晨身為五好青年,對此十分不解:“成天玩手機,不會無聊嗎?”

“人呢還是要多出去逛逛,看一看身邊的風景,和親朋好友多多交談。然後你就會發現……”她一本正經地說,“還是手機比較好玩。”

藺晨:“?”

耍嘴皮子這種事,藺晨玩不過她,但是論蠻力,他絕對占上風。

“既然都打扮好自己了,那就不要浪費了。”他握起童爍一的手,“走,我們出門吧。”

她茫然:“出門?去幹什麽?”

藺晨牽著她,說:“去約會。”

半個小時後。

“別的情侶約會,也會來做這種事情嗎?”藺晨不確定地問。

童爍一肯定地點了點頭:“當然嘍。約會不就那麽幾件事嗎?吃飯、逛街、看電影。襄津這種小地方,也沒什麽其他地方可去了。”

“但是……”他看著眼前的炸雞可樂,非常困惑,“我們為什麽一定要來吃這個呢?”

知名連鎖店肯德鴨內,放假的小學生和中學生填滿了每一個位置。他們的身後是一個小型兒童樂園,說話間,孩子們把海洋球扔來扔去,一不小心掉在了他們桌前。

童爍一不以為意:“因為我們宣遙代言了肯德鴨的新品啊!你先別吃,我拍個照發到網上去。”

【@不二一點也不二:#宣遙超話##肯德鴨形象大使宣遙#感謝肯德鴨的邀請!快和我一起來吃,快樂過春節吧!】

藺晨擔憂地說:“我有種預感,今天的二人約會,會有第三者的插足。”

事實證明,藺晨的擔心不無道理。

“來來來!我們一人一杯星空氣泡水,宣遙說他最喜歡喝這一款飲料了!”

“我想看這個電影,片尾曲是我們宣遙唱的呢。”

“哇,這裏開了一家新的服裝店,是我們宣遙的新代言!”

……

宣遙本人不在襄津,但宣遙的影子卻無處不在。從吃喝玩樂到衣食住行,“宣遙”這個名字始終橫亙在這對小情侶的中間。

藺晨終於有些受不了了。

“我說……”他從試衣間裏探出頭來,“我一定要穿這件紅色的襯衫嗎?”

眾所皆知,藺晨的衣櫃裏隻有黑、白、灰三種顏色,款式簡潔、沒有綴飾,上一次在穿著中搭配紅色,可能還是小學戴紅領巾的時候。

但是,童爍一才不管這些。

“穿啊,穿給我看看嘛。”她抱著一件男士大衣走了過來,“還有這一件,這也是宣遙的同款,你試一……唔!”

趁著服裝店裏沒什麽客人,藺晨從門簾裏伸出手,擒住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拽進了試衣間裏。

“好啊,那你好好來看看。”

四四方方的試衣間窄小而逼仄,童爍一背靠著一麵落地鏡,咫尺之前就是藺晨的氣息。他的雙臂撐在她的兩側,圈出一個曖昧而危險的距離,輕輕吐出幾個字,都好似在齧噬她的耳垂。

因為在試衣服,他的外套脫下掛在了一邊,上身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酒紅色絲綢襯衫,上方的兩個扣子沒扣,露出脖子前一大片鎖骨。他不常穿成這樣,但一旦裝扮起來,既禁欲又撩人。

童爍一咽了咽口水,趕忙將頭撇到一邊。

“不是你想讓我穿同款的嗎?怎麽不看了?”藺晨明知故犯,還故意將臉湊了過去。絲綢襯衣柔軟而鬆垮,但凡她垂下眼,便能看見一派春光乍泄。

“挺……挺好看的。”她目光向上,心猿意馬。

藺晨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故意追問:“我好看還是宣遙好看?”

她抓緊了衣角,擠出一個諂媚的笑:“當然是我們三三最好看啦,我們三三生圖超能打,絕美側……唔……”

在不該耍嘴皮子的時候胡說八道是要有懲罰的。藺晨的方法最為直接,俯下身就是一個吻,采擷她的唇,製止多嘴多舌。

旁人總覺得藺晨這人清冷寡淡,隻有在懟人的時候有些煙火氣,誰又曉得他調戲起小姑娘時手到擒來。他今日有些吃醋,吻裏自然帶著幾分懲罰和侵略的意味,手掌從她的脖頸一路滑到腰窩,她渾身戰栗,禁不住踮起腳來。

被放開的時候,她的唇色越發鮮紅,活似熟透的櫻桃。她略微側過頭便能看見鏡子裏雙頰緋紅的自己,難為情到不行,輕輕推開眼前人便立馬溜了出去。

最後的最後,藺晨還是將這件酒紅色襯衣買了下來。

童爍一奇怪地問:“你不是不喜歡穿宣遙的同款嗎,為什麽還要買?”

藺晨:“這件衣服,有特殊回憶。”

童爍一思考了兩秒,臉騰地燒紅了。

“啊啊啊!我兒子上春晚啦!快看快看!”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身紅色西裝的宣遙出現在了春節聯歡晚會的舞台上,手握話筒的他站在數十位伴舞演員的中央,與身旁的歌手們一同演唱春日佳曲。

童爍一“母憑子貴”,拿著手機對著電視屏幕一頓猛拍,各大社交賬號上滿是她的刷屏。她激動到要落淚:“嗚嗚嗚,喜歡上宣遙真是太好了,兒子出息了,媽媽好開心啊!”

餐桌上,童父正在包餃子,他用沾滿麵粉的手抬了抬眼鏡,疑惑地問:“她的兒子?我什麽時候做了外公,怎麽我自己都不知道?”

童媽媽皺了皺眉:“小小年紀的,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呢,一口一個‘媽媽’,像什麽樣子哦。”

童媽媽將一盤包好的餃子下了鍋,對著客廳那頭嚷了一聲:“一一,快過來包餃子,就知道看電視!”

“不要,我要看宣遙!”童爍一充耳不聞,仍舊守在電視機前,手裏卻不斷刷著微博,被搞笑的段子逗得捧腹大笑。

“女孩子這麽不愛幹活,以後成了家可怎麽做家務?”童媽媽擔憂。

童父反駁:“誰說家務一定是女人的事情?我在家不是經常做家務嗎?自己家裏的事情,男人也應該承擔。”

“你就知道慣著她!”童媽媽生氣。

除夕夜,不管是上班族還是學生,統統放了假,粉絲群裏格外熱鬧,發紅包的、發搞笑段子的,大家一起評論春晚節目,聊得不亦樂乎。

今年的春晚走起了複古主題,邀請了不少老派的演藝明星,還特別將二十年前風靡一時的歌唱組合成員重新聚集到了舞台上。當他們重新聚首,唱起曾被哼過無數次的歌時,連包餃子的童媽媽也坐不住了,被歌聲吸引了過來。

“呀,這不是他們嗎?我上師範那會兒,全校都在唱他們的歌。”童媽媽顧不上自己滿手的麵粉,丟下包了一半的餃子就走到了電視前,“都這麽多年了,他們怎麽一點也不顯老啊?哎喲,怎麽還是這麽好看哦。”

童爍一笑眯眯地看著親媽,打趣道:“你現在知道我追星的愛好是從哪兒遺傳來的了吧?”

“我能跟你一樣嗎?我是喜歡人家有才氣!”童媽媽嘴硬,“你那都是看臉!”

“宣遙除了長得好看也很有才啊,他鋼琴彈得特別好,演技也有靈氣,特別有綜藝感,而且對粉絲又好又溫柔!”鐵血搖搖樂絕不認輸地反駁。

跟老媽的吵鬧不過是玩笑,童爍一回到房間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她心中剩下的唯一念想是,原來,看上去做事一板一眼的老媽,在年輕的時候也有過自己喜歡的偶像啊。雖然年代不同,但是大家的心情 都是一樣的。

思考了片刻後,童爍一在朋友圈裏發了一條內容:“你們還記不記得,當初是因為什麽而喜歡上了現在的偶像?”

大家的回複都很迅速,每個人的理由都各不相同。

胖虎:【三年前我創業失敗,隻能回家接手我爸的公司。離開上海前我還剩下最後五百塊錢,飛機延誤到了晚上,我不知道一個下午該幹什麽,閑著也是閑著,就去附近的劇場買了張票隨便看看。那個時候她們組合還沒什麽名氣,特別小一個舞台,幾個女孩蹦蹦跳跳兩個小時,像是一點也不累。臨走的時候她們親手給觀眾發小禮物,輪到我的時候,Shirley問我:“你還好嗎?為什麽一臉不開心?我送你一隻小熊,你一定要加油哦!”然後塞給了我一個小玩偶。】

胖虎:【那是幾個月以來第一次有人跟我說,你要加油。】

這是胖虎喜歡上Shirley的理由。

大毛:【小星上幼兒園後,那個時候我還沒開甜品店,每天都不知道要幹什麽。白天的時候老公上班,家裏就隻有我一個人,我都快無聊瘋了。有一天無意看見宣遙的跳舞視頻,特別瘦弱一個小孩,在那麽大一個舞蹈教室裏,可憐兮兮的。後來就去了解了他一下,才知道是個預備役偶像。不知道為什麽,我那個時候像打了雞血一樣,花錢花時間,就是想看著他出道,看著他大紅大紫。】

這是大毛喜歡上宣遙的理由。

童爍一正坐在窗台邊,懷裏抱著一隻大型公仔,手機不停地振動,彈出各種消息。

三三:【我是來問你的答案的。】

什麽答案?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三三:【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是什麽?我好像從來沒認真問過你,為什麽會那麽喜歡一個偶像,為什麽喜歡的又偏偏是宣遙?】

童爍一抿了抿嘴,思緒一時飄回很遠的地方,像有無數部人生影片在腦海中輪番上映,她沉默了很久,才將這些故事捋成一條軌跡,一個完整的故事。

她想了想:【你知道為什麽你從小脾氣就那麽臭,可我還願意跟你做朋友嗎?】

三三:【因為我長得好看?】

【這當然也是一個理由啦。其實是因為,在你身邊的時候,我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我從小就是一個精力過剩的人,但是你就相反,話不多,一開口也沒句好話。雖然我小時候很笨,搞不懂的事情很多,但我知道,你其實很樂意身邊有一個我這樣的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可能,你會覺得自己身邊沒那麽無聊。】

三三:【這和你追宣遙有什麽關係?】

簡單來說就是……我能從宣遙身上看見你的影子,你小時候的影子。

差不多也是那個時候,我認識到了宣遙。他那個時候還是一個練習生,每次有物料有曝光,也都是他訓練的生活。其實……他和從前的你有點像,就像是你還沒放棄畫畫時的樣子,從早到晚、沒日沒夜地為了自己的愛好練習。我呢,是一個沒什麽遠大夢想的人,在學校隻知道混成績,是因為你們才讓我意識到,人活在世上,好像應該有點愛好,應該有點喜歡了就不願撒手的東西才行。

你看,這就是我喜歡宣遙的原因——這也是我喜歡你的原因。

夜越來越深,襄津小城不禁爆竹,不知誰家點燃了煙花,深黑的夜幕被驟然點亮,明黃與絳紫交錯,在春日來臨的前夜盛放出汪洋的花海。盛大的煙火透過玻璃窗照進來,童爍一的發色被染成金黃,細碎的火焰落入她的眼中,像一簇綻放火光的仙女棒。

她眸中有光,點燃他的心中煙火。

戴教授將在一周後赴澳大利亞國立天文台觀測,對TESS⑧候選體進行視向速度證認。他原本計劃帶領一位博士生一同前往澳洲,但那位博士生臨時出了意外無法如期前往,教授和學院商量了之後,決定將這個名額換給他的愛徒——藺晨。

“這可是難得一次的好機會,要不是那群博士碩士都有別的項目在手,哪裏輪得到你這個本科生?”電話裏,戴教授這樣說。

從建陵到悉尼沒有直達的航班,藺晨和戴教授一行人首先飛往了中國香港國際機場,停留幾個小時後再轉機抵達金斯福德史密斯機場,全程耗時近十四個小時。

一月的澳大利亞正值炎熱的夏季,到達中國香港時藺晨已經脫下了羽絨服,而到了悉尼時連毛衣也都塞進了包裏。一位同行的博士生陳歌沒有事前查詢天氣預報,穿著一身保暖的秋衣秋褲,在近四十度的悉尼街頭熱得滿頭大汗。

在悉尼的第一天並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本地大學的教授熱情歡迎了他們,大家一起吃了頓飯後便各自回房間倒時差,藺晨給家人和童爍一報了聲平安,便也匆匆睡了過去。

第二天,在當地教授的帶領下,他們驅車前往悉尼以西354公裏的郊外,參觀著名的帕克斯望遠鏡。

在澳大利亞,夜空晴朗,大片土地無人居住,許多世界重要的天文觀測台和望遠鏡都在這裏,對於熱愛星空的旅者來說,是絕佳的觀星勝地。而這座帕克斯望遠鏡更是南半球最大的單碟射電望遠鏡,在已知的兩千顆脈衝星中,超過一半的發現都與它有關。

戴教授年輕時便在海外留學多年,說著一口流暢的英語,與當地人交流起來毫無障礙。麵對著口徑達到64米的帕克斯望遠鏡,戴教授完全忘記了時差帶來的困擾,熱血澎湃地與各位教授和研究者親切攀談。

陳歌是個常年蹲守在建陵天文台搞研究的學術性人才,盡管英語閱讀能力極強,但是毫無字幕地聆聽身邊人劈裏啪啦地用英文對話,對他而言還是有些吃力。

但是在學弟藺晨麵前,他還是很要麵子的。

見藺晨一直沉默著不出聲,陳歌隻當他作為本科生,聽不懂這樣的純英文對話,因而熱情地向他複述:“小藺啊,你聽得懂嗎?聽不懂也沒關係,哥講給你聽,他們在聊霍金呢,說霍金生前一直想探索外星生命啥的。”

其實他也沒聽太懂,隻抓住了部分關鍵詞,憑著自己的想象力拚接到了一起,自顧自地感歎:“霍金先生真是偉大啊,我們要向他學習。”

藺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陳歌見他有話要說,很熱情地說:“學弟你想問啥,隻要是我知道的,都能教你。”

“其實,”藺晨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他們剛才不是在聊霍金,而是在聊霍金發起的突破聆聽計劃⑨。帕克斯望遠鏡是在2016年加入這個計劃的,這裏百分之二十五的科研實踐都用來對太空異常的設點信號進行研究。計劃的五年期限就快到了,目前卻還是一無所獲。”

他們沿著帕克斯望遠鏡的附近巡視,當地的研究人員邊走邊說著有關望遠鏡的信息和軼事。突然間,也不知道說到了什麽,一群人忽然捧腹大笑起來。藺晨遲了兩秒,也忍不住淺淺笑了起來。

“那個……你們在笑什麽?”陳歌拽了拽學弟的衣袖。

藺晨解釋:“剛才那個工作人員講了個有趣的事。說是在1998年,這裏的科學家曾用帕克斯望遠鏡收到一場強烈的無限脈衝信號,並在隨後的十幾年裏觀測到了四十多次這樣的現象,他們對此深入研究,發了很多篇論文,最終在十七年後找到了真相——”

他突然停住不說,陳歌的胃口已經被吊起來了,連忙催促道:“真相是什麽?”

藺晨淡淡地吐出三個字:“微波爐。”

“……”

陳歌反射弧極長,反應了半分鍾之後才醒悟過來,拍著學弟的後背一陣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也太好笑了吧!”

眾人在一分鍾之前已經停止了笑聲,剛好結束了一個話題,正沉默著。陳歌突然無理由地大笑,驚得所有人都回頭看向他。

陳歌看著眾人,笑容漸漸苦澀。

戴教授朝著自己的學生翻了個白眼,用眼神警告他們不準再丟人了。

身在國外,使用網絡很不方便。藺晨一整個白天都在外奔波,直到晚上回到酒店才有機會連上Wi-Fi,點開聊天窗口,都是童爍一發來的消息。

她是個話很多,停不下來嘴的人,今天吃了什麽、看見了什麽小貓咪都想要和他分享。每次回複,藺晨的話也不多,很多時候都隻是一個簡短的“嗯”,但隻要這一個字,也已足夠讓身在北半球的那個姑娘安心許多。

他撐著腦袋看著手機屏幕,時不時回複一些簡短的話語,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麵前突然竄過一陣風,陳歌急速地從他身旁掠過,一頭紮進了洗手間。

“差不多該去吃晚飯了。”藺晨看了眼手表,提醒洗手間裏的人,“戴教授已經去餐廳等我們了。”

隔著一道門,陳歌在洗手間內大喊:“我有點水土不服,你先去吧!我等會兒就來!”

戴老是個兩袖清風的教授,盡管每年的項目都能撥出不少的科研經費,但是幾乎全被他用在了做研究上,身上那件優衣庫的格子襯衫穿了好幾年,買起高精尖的器材時卻毫不手軟。

但是身為師者,帶著學生出國做研究,他絕不肯讓學生自己掏錢,幾乎每頓飯都是由他來請客。

隻是……

藺晨踏入酒店隔壁的一家意大利餐廳,腳步微停滯。

今天的戴老,未免有些太大方了。

身著黑白製服的服務生向他欠身問好,頭頂的水晶燈從極高的天花板上垂墜下來,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鼠尾草清香,穿著正裝的男女腳步輕悄地從他身邊走過。

他終於理解,為什麽戴教授再三警告,不準他穿著衛衣和短褲就出門。

入座之後藺晨才知曉,今天晚上並不是一次簡單的晚宴,戴教授邀請了正在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執教的好友史蒂芬先生一同用餐,而史蒂芬先生身邊坐著的,是他那位如花似玉的女兒索菲亞。

索菲亞穿著一條黑色吊帶裙,深棕色頭發燙了卷,別著一個珍珠發夾。她是歐中混血,剛過十八但已出落成了大美人,五官深邃而精致,眼睛隨她的父親,是海洋一般的淺藍色。

盡管餐桌上坐著兩位國內外頂級的天文科學家,但是大家的話題卻一點也不學術,仗著在異地無人追查,肆無忌憚地聊著學界八卦。可聊著聊著,話題就轉移到了一旁沉默許久的年輕男女身上。

史蒂芬先生是個身材寬厚的白人,笑起來時極為親切,像一尊大佛。他望著對麵的小夥子,說道:“索菲亞的母親身體不太好,計劃今年回國修養。索菲亞想陪著媽媽一起去中國,正在挑選學校呢。”

索菲亞嫣然一笑,將目光移向了藺晨,問:“我打算像父親一樣,也學天文係,不知道晨有沒有比較好的學校推薦?”

大概外國人習慣隻喊名不喊姓,藺晨聽見這一聲“晨”,握著湯匙的手頓了一下,擦幹濺出的湯汁,不冷不熱地回答:“其他學校不太清楚,我隻對建陵大學比較了解。”

“那如果我也去了建大,晨會歡迎我嗎?”她的熱情毫不避諱。

“當然歡迎,如果你能加入,一定會成為建大的優秀人才。”他笑了笑,不動聲色地站起來,逃離話題中心,“失陪一下,陳學長到門口了,我去接他。”

陳歌無懼悉尼近四十度的高溫,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頭上還抹了不少發膠。

他剛進餐廳大門便看見了藺晨,連忙抓住對方的袖子,緊張地問:“我是不是來太遲了?會不會給索菲亞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你知道那位教授的女兒會來?”藺晨抬眼看他。

“當然知道啊!”陳歌理了理領帶,“去年有個學術會議,她跟她爸一起來參加了。隻因我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從此再沒忘記她容顏!”

“這樣啊……那有件事你知不知道?”藺晨轉了轉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今天這頓飯,就是為了撮合你和索菲亞才辦的。”

陳歌瞪大了眼睛:“真的嗎?我、我、我……和索菲亞?”

“是啊。”藺晨臉不紅心不跳地點了點頭,“等會兒過去了,你跟人家講講話。女孩子,畢竟還是有些害羞的。”

這並不是索菲亞第一次接觸藺晨。

早在去年春天,她替父親將論文翻譯成中文,在中國的期刊上發表。這篇研究文章收到許多積極的反響,卻有一個還沒畢業的本科生跳了出來,指出了文章中的一些錯誤。

受母親的影響,索菲亞的中文水平很好,但是和土生土長的中國人相比還是差距不小。再加上她年紀本也不大,長句的翻譯文法仍然有所欠缺,一些複雜的句子並不能翻譯得很通暢,但是基本也都能看懂。

偏偏那一次,中心段落的狀語位置沒能按照中文的習慣擺放,導致整個句子被引向了全然不同的意思上,引發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她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並且記住了那位本科生的名字。今日偶然聽說戴教授的一位學生也叫藺晨,特地盛裝打扮一番,要來看看這一位是怎樣的能人。

“我從小在澳洲長大,第一次認識土生土長的中國人,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呢。”

索菲亞從前不明白“清冷”這個詞為什麽能用來形容人,歐洲的男孩們熱情洋溢,她卻有些看膩了,第一次見到藺晨這樣風度翩翩而話語不多的人,之前的矛盾統統忘記了,一雙眼睛恨不能黏在這位黃種人的身上。

陳歌並沒發現她的目光指向,滿腦子都是藺晨所說的大喜事兒,真當自己快當上澳洲女婿了,自信地回應:“我們中國男人雖然沒有歐美人那麽壯實,但是我們心靈上十分強壯。我們不僅在搞科研上有毅力,在感情上麵嘛……嘿嘿,我們也很專一的。”

索菲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兩眼,禮貌地回了個微笑。

陳歌卻會錯了意,以為是自己說的話產生了效果,讓她對自己青眼有加。

藺晨權當沒發現這二人間說不清的氛圍,咳嗽了一聲,又找借口退場:“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間。”

在被陳歌纏著聊了半個小時的風花雪月,而藺晨仍然沒有回來的跡象後,索菲亞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不對勁。

她生性熱情,也敢愛敢恨。到底是咽不下這口氣,她找了借口離席,沒多久便在餐廳的後花園裏找到了藺晨。

夏夜的晚風也是溫暖的,刺籬上纏繞著絨球一樣的金合歡,芳香馥鬱,微小而茂盛。藺晨站在金合歡花叢旁,正在和誰打著電話。

“我在澳洲很好,這邊的項目也並不複雜,不算太忙。”他將手機貼在耳邊,習慣性地仰著頭,注視著天邊的星河,“有什麽好吃的?都不太好吃,可能吃不習慣吧……你說這麽多也沒用,別指望我扛一隻火雞回去。”

和餐桌上一板一眼的語氣不同,此刻的藺晨很是放鬆,語氣竟然很柔和,偶爾故意懟上幾句,卻更透露出他和對話人的親密。

她聽見他說:“好可惜,即使同時看向天空,也不是一樣的星空了。”

索菲亞安靜地思考了片刻,最終她歎了口氣,離開了這片安靜的花園。

“你在這裏啊,我找了你好久呢。”

剛回到餐廳,陳歌不知從哪裏又蹦了出來,圍在索菲亞身邊打轉:“你怎麽出去這麽久?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看醫生?”

索菲亞微笑著看著他,終於說出了忍了很久的一句話:“你知道嗎?”

陳歌滿懷期待:“嗯?”

“你襯衣上沾了一大塊醬汁。”

陳歌當場堂皇了起來,立馬掏出手帕擦衣服,忙活半天再仔細一看,白色的襯衫十分幹淨,一點汙漬也沒有。

“噗——”索菲亞捂著嘴笑出了聲,“You are so cute!”

她丟下一句話,心情愉悅地回了坐席。

陳歌留在原地,愣了好久後又開始陷入遐想——

她剛剛……是在誇我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