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機場接機實錄

獨自一人經曆長途旅行回國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為了避開轉機帶來的不便,藺晨選擇直達浦東機場,到了上海之後再回建陵。

取完行李後,他終於打開關機了十幾個小時的手機,在睡夢中失去了舍友的陳歌顯然很是憤怒,連發了好幾條消息。

【你怎麽一個人回國了?我們還沒去海邊呢,考拉也沒看到!】

藺晨隻回複他一句:【我有比大海更想見的人。】

在澳洲的科研項目結束後,戴教授提議,難得來一次悉尼,不如再待上兩天,好好做一次遊客。陳歌對此非常讚成,將這看作是自己和索菲亞感情升溫的好機會。而藺晨則並不欣喜,向戴教授提出盡早回國。

他沒把自己提前回來的事情告訴童爍一,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無趣的人,這一次想要努力給她創造一個驚喜。

隻是,這場驚喜的具體發生,卻很出乎他的意料。

下午六點半,藺晨的航班準時抵達上海。

機場是一個不分白天黑夜,即使是深夜也有旅客匆匆趕路的地方。機場的人來人往,起初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藺晨正在核實郵件,邊走邊看著手機。耳旁驟然刮過一陣突兀的喧鬧聲,他抬起頭,一群舉著相機的女孩如海潮一般地席卷而來,嘈雜的聲音裏隱約能聽出幾句“啊啊啊宣遙!媽媽愛你”這樣的話。

他聽說過虹橋一姐,見過童爍一拍攝的機場圖,卻沒想到站姐接機的這一幕會真實地在他麵前上演。

藺晨沒有認錯,從隔壁出口走出來的人正是宣遙本人。或許是長時間的飛行使他狀態不佳,宣遙戴著一個黑色口罩,遮住了下半張臉,隻一雙眼睛亮堂堂的,好似燈塔。即使這樣也並沒有打消眾人的熱情,人群在宣遙出現的那一刻立即被點燃,不顧保安和助理的阻攔,瘋了似的往前湧去,哢哢哢的快門聲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將整個機場都淹沒了。

場麵一時極度混亂,除了興奮的粉絲外,現場不明真相的路人也紛紛舉著手機湊熱鬧,而藺晨這種隻想離開此地的人反而被卡在人群中間,進退不得,方圓二十米內陷入一片誰也移動不了的死水潭。

“別擠了!別擠了!”有不少受不了的粉絲開始大喊,卻並不能起到什麽實際的作用。

藺晨眉頭擰成了結,很擔心這樣下去會出什麽事故。

而事實也正應驗了他的擔憂。

不知是不是因為長時間舉著相機,某位站姐忽然雙手打軟,板磚一樣沉的單反相機猛地往地上砸去。相機就是站姐的**,她想也不想便蹲了下去,用身體護住她的寶貴機子。

“讓一讓!”

摔倒在地之前,她大喝一聲,周圍的群眾受到驚嚇,下意識地退讓開一點距離。隻聽得“撲通”一聲,這位站姐跪倒在地。

四周突然陷入了寂靜。

藺晨的位置距離事發現場很近,加上他個子高,視野良好。他順著喊聲看過去,隻看見一張因意外而驚恐到變形的臉——是他熟悉的模樣。

這位站姐不是別人,正是逐星站的皮下、藺晨的女朋友——童爍一。

童爍一跪地時緊閉了雙眼,並不知道四周發生了什麽。再睜開眼時,見到的第一個畫麵卻不是擁擠的人群,而是一雙帆布鞋。這鞋上印著一個碩大的品牌logo,是某品牌的當季限量款。

童爍一驟然心悸,緩緩抬起頭,看見了宣遙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她竟然在機場摔倒了。

她不僅摔倒了,還摔在了“愛豆”的麵前。

宣遙見這位站姐滿麵呆滯,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沒、沒事!”

童爍一張口就答,似乎是想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扶著地麵想要站起來,可膝蓋處遭受了重擊,小腿剛剛挪動便錐心般地疼起來,她眉心一擰,又重新跪倒在了地上。

宣遙離她極近,對方痛苦的表情盡收眼底。大約是心疼粉絲,他原本雙手插袋,此刻卻突然抽出了右手,朝著童爍一的方向緩緩地遞了過去。

“不!不必!”她下意識地表達了自己的抗拒,麵對偶像施加的好意,她卻如見了鬼一般驚恐,“我自己可以……”

童爍一咬緊牙關想直起腿,起身還不到二十厘米,又猛地摔了回去。

她根本站不起來。

還好今天戴了口罩,宣遙詫異的表情才不會暴露得太明顯。他的右手僵在空氣裏,欲進不能,欲退有愧。

一時間,雙方就這樣僵持著,場麵很是難看。

“起來。”

童爍一垂著頭,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在她幾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時,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藺晨的聲音,像一架她等待已久的航班,降落在了這片機場。

趁著人群都在發愣,藺晨快速地突出重圍,衝到被人群包圍的女孩身邊,托著她的肩和雙臂,扶著她緩慢地站了起來。

“麻煩讓一讓。”藺晨鐵青著臉朝向人群發令。

圍觀群眾這才從方才的意外中緩過勁兒來,主動地為他們開出一條道,目送著他們步履蹣跚、漸行漸遠。

很快,周圍的站姐們恢複了拍照,路人們湊夠了熱鬧才想起來自己還要趕飛機,慌忙退出了人潮。

興許是今天太冷,宣遙收回右手,在厚重的羽絨服口袋裏捂了許久卻仍舊冰涼。口罩之後,他的下嘴唇被咬出了一道牙印。而鏡頭之下,他的皮囊仍然完美無瑕。

藺晨在生氣。

盡管他小心謹慎地將童爍一送去了醫院,將醫生叮囑的一大堆話都清楚地做了記錄,忙前忙後的買藥、買火車票,搭乘著當天的末班車一同回了建陵。

但是他一路的沉默和僵硬的麵容都暴露著一點,他很生氣。

到達建陵時已經很晚了。初春乍暖還寒,夜間的氣溫仍然與冬日無差。他們打的出租車還在幾公裏外,藺晨扶著童爍一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靜靜等待著。

“好疼哦。”童爍一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男朋友,“感覺我的腿已經不屬於我自己了。”

藺晨側頭瞥她一眼,不冷不熱地嘲諷:“現在才知道疼,早幹嗎去了?”

他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幾下,聲音突兀。他隻打開來草草看了兩眼,也不做回複便擱在了一邊。

頓了頓,藺晨又問:“宣遙想扶你起來的時候,為什麽要拒絕?”

回想起機場的那一幕,她仍然心有餘悸,低下頭歎了口氣,說:“其實我挺高興的,還好他最後把手收了回去。”

“為什麽?”藺晨皺眉,“他是你偶像,難道你就不想……”

“讓宣遙覺得我很可憐,親自扶我站起來,然後我感激涕零,發微博說‘天啊我竟然和宣遙發生了肢體接觸’?”童爍一替他把話說完,抿了抿嘴,“你不覺得如果這樣的話,我會變得更卑微嗎?”

他問:“你想說,視而不見也是一種保護?”

她點點頭,仔細分析道:“當時那麽多鏡頭在場,如果他扶我起來,我這張臉絕對會被記錄下來。運氣好一點,大家隻會提醒一下在機場要注意安全。運氣不好,可能還會被人指責是故意摔倒來吸引宣遙的注意。我的臉已經暴露了,隻要他們想,隨時可以人肉到我的私人信息。那到時候,我還要怎麽生活?

“所以,他做得很對,他沒有忘記自己是個偶像,而我也記得自己隻是他的粉絲。這才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

她並非是天生理智清醒的人,但是從小就見過太多太多類似的案例。人們的愛意與傾慕太難純粹,一不小心就會變質為嫉妒與仇恨。

藺晨靜靜地聽她感慨,沉默無聲。他長時間停留在手機屏幕上的大拇指不動聲色地鬆開,一條語音消息無聲地發了出去。

手機塞回了口袋裏,他再次伸出左手,寬厚的大掌覆在身邊人的手背上,溫熱她冰冷的五指。二十歲的年輕男人,春寒料峭也無法冷卻他的體溫。

“飯圈也好,網上也好,真的什麽人都有啊。”童爍一想了想,又改口,“不對,這個世界上本就什麽人都有,一直都是這樣。”

“即使這樣也沒有想過要放棄追星?”

她果斷搖頭:“當然沒有。我的朋友、我的交際圈很大一部分都和飯圈有關,因為追星我去過了很多地方、見到了很多不同個性的人,也經曆了很多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總的來說還是利大於弊。再說啊,宣遙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值得我為他……唔!”

她說得幾乎忘我,無意識中轉過頭,正撞上藺晨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他不知在什麽時候貼了過來,鼻尖頂著鼻尖,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說過沒有?”他開口,每個字都鐫刻在她的臉頰,“你為宣遙犯花癡、為他拍照、做應援,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你因為他吃苦、受傷,受些完全沒必要的委屈。”

連他都不敢讓童爍一受委屈,這位櫥窗裏的偶像又有什麽資格?

若是以往,童爍一瞧見藺晨這般嚴肅的模樣,大概率是要畏懼幾分的。但是她今天摸了摸鼻子,反倒樂了起來:“嘿嘿,三三,你是不是在吃醋呀?”

他避而不答:“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她得寸進尺:“欸?你果然吃醋了,你一害羞就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很怕我心裏隻有宣遙沒有你?別擔心哦,我會疼你的!”

藺晨又湊近了一點,挑眉問:“哦?那你打算怎麽疼我?”

“你先承認你吃醋了,不然我不……唔唔……”

跟藺晨討價還價絕不是一個好的想法。童爍一正說著話,卻突然被他攬住了腰身,下意識地仰起頭,直撞上了他溫熱的唇。藺晨是會發光發熱的恒星,看似寡淡的大氣層下,是一顆熾熱不息的心。

童爍一沒做好準備,忘記了均衡呼吸,直到被對方戀戀不舍地放開,才大口大口喘著氣。

藺晨貼在她的耳邊,聲音如解不開的細絲。

“你說得對,我在吃醋。”

道路的盡頭,他們等待已久的汽車駛向了他們,白色的車燈在黑暗裏升起兩束光明。

藺晨先將童爍一送回車裏,再將行李搬進了後備廂。上車之前,靜默許久的手機再次輕輕振動。

沒有設置任何附加背景的聊天窗口幹淨簡潔,發送消息的賬號頭像是一片藍色的光海,那是他第一次站在屬於自己的舞台上時所拍下的照片。

藺晨原本以為這個賬戶不過是個不常用的小號,卻在今天第一次與這個人產生了交談。

【冒昧打擾你,今天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希望可以替我向她說一聲對不起。】

藺晨的回複很簡短,隻有兩條消息,一段語音和一段文字。

他回複:【不用覺得抱歉,她很好,因為有我在她身邊。】

一周後。

自從把腿給摔傷了,童爍一就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一個廢人,趁著還沒開學,她愣是一腳都沒踏出過宿舍大樓,一日三餐都靠藺晨牌外賣服務供著這位小祖宗。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宿舍的會客大廳,在那裏和藺晨一起吃飯。

童爍一激動了好久後終於扛不住饑餓,放下手機抓起了筷子。她看了看滿桌子的菜,問道:“怎麽又是排骨呀,昨天也吃的排骨。”

藺晨:“吃什麽補什麽。”

她問:“那你買烤豬腦是什麽意思?”

藺晨:“給你補腦子啊。這都不明白嗎?果然要補補。”

童爍一:“……”

她憤怒地推開麵前的豬腦,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搶別人的東西吃:“我不要吃排骨飯,我要吃你的豬扒飯。”

吃啥補啥的觀點並沒有什麽科學依據,從本質上而言隻是人的心理作用作祟。雖然排骨飯已經被翻過兩筷子了,但是豬扒飯一口也沒碰過。於是藺晨便沒啥顧慮地將兩個飯盒換了個位置。

隻是,他卻沒有動筷子的意思,撐著下巴看著童爍一吃飯,像是某種吃播的現場觀摩。

童爍一嘴裏塞著滿滿當當的炸豬扒,含混不清地問:“你看什麽看?沒看過美女吃飯嗎?”

藺晨微微一笑:“我在看豬扒飯。”

吃完飯後,手機振動了一聲,是一條新的物流信息。

“有新快遞?”童爍一撓了撓頭,“我沒買東西啊。”

藺晨收拾著桌麵的食物垃圾,不動聲色地說:“可能是別人寄來的?”

她更茫然了:“沒人跟我提過啊?”

“或許是驚喜?”他不置可否,提議道,“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幫你取快遞。”

童爍一沒去細想他今天為何如此主動,心安理得地點了點頭,捧著沒喝完的飲料繼續刷著票務網站。

Starlight即將舉辦演唱會,童爍一從上個星期開始就密切關注購票攻略。隻是奈何僧多肉少,每次演唱會搶票都猶如一場戰爭,不光拚網速還要鬥手速,她把所有能借來的手機和電腦都用上了,可剛剛進入選座界麵,內場票就已經一掃而空。

她看著“Starlight演唱會門票兩秒售空”的熱搜又喜又悲。黃牛票炒到了上萬,她隻能持之以恒地刷新票務網站,希冀能從天上掉下一張餘票,讓她撿個漏。

餘票沒刷到,藺晨先回來了。他手裏拿著一個紙質的文件袋,極薄,看不出裏麵裝著什麽東西。

不是零食也不是化妝品,童爍一興致缺缺,隻掃了一眼便接著低頭刷新頁麵了。她對藺晨說:“你幫我打開吧。”

若是往日,藺晨定然沒這麽好說話,今日卻真的不同。他聽話地拆開了文件袋,從中抽出兩張長方形的硬質紙。

“不看一看是什麽東西嗎?”藺晨問。

“估計又是什麽廣告單或者推銷產……”她隨意地瞟了一眼,後半句話噎在了喉嚨裏,“這……這是……”

由特殊紙質製成,印有票務網的防盜水,白底黑字。

最上方是一行加粗的大字——第一顆星·Starlight上海演唱會門票。

童爍一雙手顫抖地拿起門票,講話都結巴起來:“VVVV……VIP!第一排!”

今天是聖誕節嗎?聖誕老公公送禮物都改用快遞了?

藺晨故作驚訝:“啊,這正好是你想要的吧?”

“雖雖雖雖然……但但但但……但是!這是誰給我寄的?”她一把抓過文件袋,仔細查看快遞單上的姓名。

寄件人:宣遙。

她皺起了眉頭:“到底誰寄的啊?”

“上麵不是寫了宣遙的名字嗎?”藺晨指了出來。

童爍一不屑一顧地說:“怎麽可能!那我每次買東西,收件人的ID還都寫的是‘宣遙媽媽’呢。肯定是飯圈裏哪個好心人,可是是誰啊?還是北京的地址,我也不認識呀。”

藺晨想說什麽:“或許……”

“嗯?兩張門票,為什麽是兩張?”她滿頭問號,壓根沒聽見對方的聲音,“除了給我一張,另一張又要給誰?”

藺晨:“我覺得……”

“我知道了!”她睜大了眼睛,“給大毛!另一張肯定是給大毛的!”

藺晨:“……”

她自以為解開了謎團,這才抬起頭來,發現藺晨的麵色很不對勁。

“你怎麽了?為什麽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藺晨扶著額頭,淡淡道:“沒什麽,就是覺得我女朋友腦子不太好使,還是得多吃點烤豬腦補補。”

童爍一:“?”

有些距離無法跨越,有些秘密無法說破,也有些愛意無法用言語概括。

藺晨想,或許隻有憨傻的人才會執著地追逐握不住的星光,而星光唯一回應他們的方式,就是更熾熱地燃燒自己的光芒。

“還是很喜歡宣遙?”

“當然啦!”

“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他?”

“這個嘛……”

“你這麽猶豫?”

“還是喜歡你比較多一點。但別驕傲,隻多一點點。”童爍一笑道。

“沒關係。”藺晨說,“我比所有人更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