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建大頂級流量

院慶竟然能有這麽大陣勢,童爍一還是第一次見到。

天文學院雖然成立時間比其他學院晚,但一直是人才培養重地,二十年來出過許多中科院院士,優秀學子遍及全國各大天文台。

童爍一原以為這次的活動會和從前一樣,隻要架個機子自動錄製就好,但一想到今日到場的許多嘉賓都是常年埋頭天文台和研究所,不輕易參加公開活動的天文學家,她心中一時燃燒起幾分使命感來,想要用鏡頭來記錄這些默默在人群背後努力奉獻著的人。

這次院慶開辦了不少活動,除了開幕式的交流會之外,還邀請了不少教授舉辦講座。與往常天文學院內部的專業性講授不同,這次的講座麵向全校師生,以科普和趣味為主,吸引了不少其他學院的學生。

校媒記者的工作是分工來的,童爍一和張琪隻負責開幕式,結束了這部分拍攝後便閑了下來。但她們倒不急著回去,也隨著人群一起去了大禮堂,充實自己的科學知識。

她們雖聽說這次的講座十分火爆,卻沒料到本校同學對天文有著這樣強烈的興趣。剛剛走進大禮堂,便被眼前烏泱泱的人群給驚嚇到了,前排位置全被搶空,隻剩最後幾排的角落還剩著零星的空位。

童爍一和張琪在場內晃了一圈,正猶豫著要不揀個角落隨便坐算了,一個聲音卻叫住了她。

“童不二。”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童爍一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後退了幾步,在許多顆人頭裏尋找了一下,恍恍惚惚中看見了一張好看的臉。

藺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朝她招了招手。

拂曉的晨光朦朦朧朧地灑在他的頭頂,沿著他側臉的輪廓鑲邊鍍金。他雙眼澄明,仿佛飄浮在天上的純白的雲,太陽藏在雲朵之後,播灑著耀眼的光輝,承襲著夏季的溫暖。

“你怎麽在這兒?”發愣的童爍一突然被藺晨的話喚醒。

她移開目光,遲鈍地回答:“我……我來聽講座啊,但是好像沒位置了。”她抬眼看了看大門,“要不我還是坐後邊……”

“正好。”藺晨推了推鄰座的莊梁,“我舍友早就想坐後麵了。”

莊梁正躺在椅子上打瞌睡呢,突然被一巴掌給拍醒了,震驚又無辜地看向了藺晨,茫然地問:“啊?你說什麽?坐後麵?我為什麽要……”

他轉過頭,正巧瞥見走道裏站著一個紮著丸子頭的女孩子,後半句話堵在嗓子眼突然就說不出來了。

感覺到自己的腳突然被踩了一下,莊梁一個哆嗦,看了看藺晨又看了看這個姑娘,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

“啊……對!”他終於接上了舍友的話,“那什麽,我……我覺得後排睡得比較舒服。”

莊梁立馬背上自己的書包,將位置騰了出來,賠著笑臉對童爍一說:“我的位置給你坐吧,我去後頭了哈。”

他轉頭衝著張琪做了個曖昧的鬼臉,識相地逃走了。

張琪心領神會,立馬托辭開溜:“哇,隔壁班在拍照啊,我過去看看哈!”一陣煙似的,不見了蹤跡。

童爍一自己的腦袋還沒清醒呢,壓根沒看出來這倆人有什麽問題,她將書包取了下來,一屁股就坐在了藺晨的旁邊。

“你怎麽在這兒啊?”童爍一疑惑,“沒有工作了嗎?”

藺晨的眼神朝窗外飄了飄,風輕雲淡地說:“教授們在會議室裏聊天,不需要我們在場。正好這邊的講座需要人在現場監督,我就過來了。”

他費盡心思地編了個理由,飄忽的眼神泄露心虛,而身邊人隻敷衍地“嗯嗯嗯”了幾聲。他低頭一瞧,她正專心刷著微博,壓根沒聽自己在說什麽——原來也不過隨便問問。

屏幕裏的大明星穿著中學校服,在人群中也仍舊耀眼出眾。童爍一捧著臉感慨道:“嗚嗚嗚,我們遙遙真是太好看了。好好上學,媽媽等你。”

藺晨:“……”

沒過多久,幾位教授紛紛入座,喧鬧的大禮堂很快便安靜下來。

戴教授是這場講座的主講人,他一身黑色正裝配酒紅色鮮豔領帶,兩鬢雖斑白,睿智有神的目光卻透著少年之氣,未語先露三分笑,和藹而慈祥。

講座的主題名為《宇宙中的光明》,科普宇宙中的發光星體,信息量豐富但語言通俗幽默,時常惹得台下學生齊聲大笑。

戴教授說:“物理學中有一個單位叫candela,坎德拉,這是描述發光強度的物理單位。一燭光是指光源在指定方向的單位立體角內發出的光通量。”

物理名詞聽得門外漢們一臉迷茫,他笑著解釋道:“舉例來說,太陽的亮度值是1.5*10cd/m2;滿月的亮度值是2.5*103cd/m2。

“如果你喜歡的人會發光,對方的亮度值又會是多少坎德拉呢?”

台下的學生同時安靜了下來,幾秒後終於有人聽懂教授的浪漫主義,星星零零的掌聲很快匯聚成滿堂彩。

童爍一扯了扯藺晨的袖子,激動地說:“我明白這話的意思,就像我們總是說,偶像的眼睛裏有星星。喜歡一個的時候,那個人是會發光的。對不對?”

要多喜歡一個人,才能看見那人的光芒呢?

藺晨沒有問出口,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後,童爍一更來勁兒了:“我們宣遙的眼睛裏不僅有星星,還有月亮呢!光芒更亮!”

藺晨:“科學常識——月亮自己是不會發光的。月光是月球受到太陽的照射而反射出的太陽光,用月光和星光來比較是不科學的。另外……”

“我也跟你科普一個知識。”童爍一打斷他,“你要是再說下去,我能讓你原地看見星星。”

藺晨:“?”

童爍一:“我一拳下去,保證打得你眼冒金星。怎麽樣,想看星星嗎?”

藺晨:“……”

講座雖然有趣,卻架不住童爍一晚睡早起的疲憊。沒過多久,童爍一仰望星空的脖子就開始發酸了,她將腦袋倚在座椅後背上,打了個哈欠,不自覺地犯起困來。

她將背包抱在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坐姿,閉上眼:“那什麽,我先睡一覺,結束了記得喊我。”

藺晨點了點頭,默默將手機調成了靜音狀態。

她是真的有點累了,昨晚修圖也修到很晚,眼睛都熬成兔子了,還在一遍又一遍調整飽和度和對比度,以給那位龜毛甲方創造“酷帥中透著唯美”的感覺。

今天起這麽早趕工,童爍一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轉不動了,好不容易安穩了下來,腦袋一歪,沒幾分鍾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睡覺的時候喜歡在懷裏抱一個東西,整個身體都陷在了軟墊裏麵,像回到殼子裏的蝸牛。腦袋隨意地歪在一邊,丸子頭頂著靠椅,算半個枕頭。她長長的睫毛覆了下來,晨光斜照,投射出長長的影子。粉嫩的嘴巴不自覺地輕輕噘著,委屈又可愛。

童爍一這一覺睡得極沉,影影綽綽做了個美夢,對自己不安分的睡姿全然不知。

她睡覺時沒有什麽怪癖,隻是一定要有一個支撐點托著腦袋才能睡得踏實。起初,她還能保持著後仰倚在座椅的靠背上的姿勢,時間一久,不知不覺就朝左邊傾斜了去,正好貼在藺晨的肩上。

這本也算不得什麽,藺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忍下了。隻是這家夥雖瘦瘦小小一隻,腦袋倒是挺沉的,他的肩膀長時間無法動彈,很快就發了麻,整個右臂都泛起涼意。

藺晨輕輕托起童爍一的腦袋,想替她換個支撐點,拯救血液不循環的手臂。不料對方不知夢到了什麽,昏睡中隨意嘟囔了句“黑酸走開”。藺晨嚇了一跳,手上無意間失了力道,她的小腦袋就滑了下去,沿著他的手掌、側腰,最後壓在了他的大腿上。

或許是趴著睡覺的姿勢還挺舒服的,童爍一稍稍翻了個身,徹底把藺晨的腿當作了枕頭。

藺晨:“……”

理智告訴他,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的親密姿勢並不合適,但是他的潛意識卻占了上風,目光像甜膩的梨膏糖一樣黏在了女孩的身上,怎麽也挪不開。

他不自覺地抬起手,想要為童爍一撥一撥散亂的鬢發。指尖即將觸碰到女孩白皙的皮膚時,他突然像燙到了一樣收了回來,心髒加速跳動的聲音,不用聽診器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藺晨的喉結動了動,最終隻化為嘴角一抹無奈的笑容。

真是……拿這個家夥沒辦法啊。

一場講座兩個小時,用來睡覺是怎麽也不夠的。

莊梁的肚子早就餓扁了,講座一結束他就朝著藺晨奔了過去,口中嚷嚷著:“晨哥,走,吃飯去,可把我給餓死了。”

周圍的群眾都收拾東西往禮堂外走了,藺晨卻端坐在位置上巋然不動。他伸出一根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目光如一潭清池,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缺根筋的莊梁壓根沒留意到對方的變化,催促道:“走不走?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可就……”

“你小點聲講話能死嗎?”見他壓根沒看懂自己的意思,藺晨眼底的柔和**然無存,“冷漠你晨哥”重新上線,“沒看見她在睡覺呢?”

但這句警告到底還是晚了一步,童爍一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地撐著身旁人的腿,緩緩直起了身。

她睡眼惺忪地問:“什麽糖醋排骨……”

莊梁這才發現童爍一在一旁睡覺,不對,準確地說,她是趴在藺晨的腿上睡覺。

他揉了揉眼睛,懷疑沒睡醒的那個人是自己。

藺晨輕柔地安撫道:“沒事,你接著睡吧。”

“哦,好。”她稀裏糊塗地又靠了下去,眼睛閉上兩秒後突然猛地睜開,騰地坐直了身子。

她瞳孔放大,震驚地問:“我……我剛才一直這麽睡的嗎?”

藺晨想解釋:“你剛才……”

“你什麽居心?”童爍一質問,“我認識你這麽多年,竟然不知道你是這種人!”

藺晨:“明明是你自己……”

她大言不慚:“就算你貪圖我的美貌,也應該收斂一點!”

莊梁也站在一旁附和:“藺晨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嘖嘖嘖,我對你太失望了。”

藺晨的嘴角抽了抽。

童爍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說藺晨啊,我知道你母胎單身這麽多年也不容易,要是想認識女孩子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

“愛睡睡,不睡起開。”藺晨白眼翻上了天,起身就走。

童爍一茫然地坐在原位置,無聲地用眼神向莊梁表示無奈:“他這個人就是這個臭脾氣,哎呀呀,忍一忍就好了。”

莊梁回她一個眼神,表示深有體會。

童爍一在食堂裏找到了臨陣脫逃的舍友老張。兩個女孩邊吃飯邊聊天,飯吃了一半,張琪聽見童爍一說,她要給藺晨出“高清”。

這算是飯圈行話,拓展開來說明白了,就是指用相機拍藺晨的高清照片。但當然不是簡單的按按快門的事兒,抓拍、構圖乃至天然光線都十分講究,後期修圖和調色也十分需要腦力。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粉絲,還有誰願意為別人做免費攝影勞工?

但是童爍一願意。這一點讓張琪頗為訝異。

童爍一嘴裏的米飯還沒嚼幹淨,就含含糊糊地反複“重播”:“雖然三三這個人嘴毒脾氣差,但長得嘛是真不錯,到時候照片傳到網上,說不定也能做個小網紅呢。”

張琪問:“他做不做網紅關你什麽事?”

“我……”童爍一想了想,“我倆誰跟誰啊,他要是發家了,我也能蹭點紅利嘛。”

張琪放下筷子,正色道:“你這個態度很令我傷心,出高清是一個什麽性質的事情?這是關乎著‘愛豆’的尊嚴與未來,象征著粉絲的愛意與正義的大事!沒有高清圖,我們的‘愛豆’怎麽出圈吸粉?沒有高清圖,舞台上的絕美瞬間要怎麽記錄?沒有高清圖,我們的粉絲帝國怎麽擴張強大?沒有高清圖,這個世界的美和光亮要怎麽被看見?”

她痛心疾首地說:“可你現在因為一個素人而玷汙我們光輝而偉大的事業!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童爍一沉默了半晌,顯然沒能跟上對方機關槍一樣的文字掃射。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打算拋棄我們的革命事業,轉而投向敵方陣營了?是不是藺晨把你給策反了?姐妹啊,你聽我一句勸,人可以沒有愛情但一定要追星……你收拾東西幹什麽?我在跟你說話呢!”

童爍一擦了擦嘴,拎起背包就道了個別:“時間不早了我得去參加交流會了,有什麽事晚上回去再說哈!”

她雙腿一邁,溜得比兔子還快。

下午安排了幾場交流會,其中一場是針對大一新生開辦的問答會,學長學姐為大家分享在天文學院學習的種種經驗。

這一次,藺晨不隻是藏於幕後的策劃人,更是站在講台前、手握話筒的主講人。他平日裏總是做得多說得少,常叫人忘記他一旦利刃出鞘,鋒芒何其耀眼。

階梯教室內早已滿座,童爍一也不找座位,隻混在校媒體裏,站在教室的最後,遙遙望著台上那人。

他們中間隔著整個教室,上百人群,童爍一沒戴隱形眼鏡,肉眼並不能看清他。唯一慶幸的是,她今天出門很多東西都忘了,卻沒帶錯鏡頭。

童爍一當即舉起相機,大白兔鏡頭伸展開,有半個手臂長。這鏡頭以長焦聞名,即使“愛豆”演唱會搶不到最前排的票,也能保證你拍到最美高清圖。沒想到的是,今天,知名站姐童不二,竟然用大白兔鏡頭來當望遠鏡,而且還是在看一位素人。

她手動調整焦距,將畫麵拉近,藺晨的模樣便清晰地出現在了取景框裏。

藺晨站在講台前,一身黑白西裝熨燙服帖,修身的款式襯出寬肩窄腰,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嘴角弧度淺淺,眼眸水光瀲灩。教室內的燈光大半熄滅,隻留投影儀映像清晰,一束白光與藺晨擦肩而過,好似秋日澄澈的天空輕柔照拂而下,整個人間便鋪上了一層柔光。

童爍一第一次意識到,藺晨的名字取得真好。

晨,初升之陽,蒼穹之光。

是比星星還要耀眼的存在。

她不由自主地按下快門,高速連拍,哢嚓哢嚓的快門聲在耳畔綿延不絕。

也不知到底拍了幾百張圖,她的手指才終於從快門鍵上鬆了開來,當下一個激靈,托著鏡頭的左手一鬆,十來斤重的相機從手中滑落,在掛繩的作用力下,猛地砸在了她的胃部。

她捂著肚子悶哼了一聲。

難道,這就是給“愛豆”以外的人拍圖的懲罰嗎?

恰巧此刻輪到大二學生代表上台發言,童爍一懷疑自己攝影技術過分高超,拍誰都能自帶美顏,顧不上腹部隱隱作痛,不信邪地再次舉起相機,對著學弟霍鑫一陣猛拍。

她敢說自己絕無敷衍,與方才憑本能按快門相比,拍霍鑫的這組圖,她才是真的一百萬個用心,構圖和光度都多次調試。加之霍鑫本就是個樣貌清秀的美少年,她原本自信滿滿,覺得定能蓋過藺晨一頭,可最後的效果十分令人失望。

童爍一看看取景框又看看霍鑫本人,長達半個小時的沉默中一直在思考同一個問題——到底差在哪裏呢?

大一第一次上攝影課時,那位在業內極富聲譽的攝影老師這樣說:“你們知道在攝影中,成功的關鍵是什麽嗎?是光線、構圖還是技巧?都不是。成功的關鍵在於攝影師的觀察力。

“什麽叫作觀察呢?就是無論多平凡多常見的事物,在你的眼中,這些事物都是特別的,好像能發著光一樣。為什麽現在很多明星的飯拍圖比官方圖好看多了?因為粉絲懂得觀察,他們眼中的偶像是美的象征,因而拍出來的照片也是美的。”

霍鑫結束了發言,一蹦一跳地下了台。藺晨重新回到視線中,高清鏡頭也無法從他的臉上挑出瑕疵。

他似乎是發現了童爍一的存在,隔著整間教室和長槍短炮,一抬眼,便與她的鏡頭對視,深灰色的眸子直直望了過來,好似紛雜的人群中,一場遙遠的四目相對。

其實童爍一很明白,藺晨所看見的不過是一架黑白的、圓筒狀的冰冷鏡頭,而不是她自己本身。但她仍舊不可自持地身體微顫,好像那雙眼睛已然望進了她的心裏,某些隱而不答的秘密即將呼之欲出。

就在此刻,藺晨忽然微微傾下頭,勾著一邊的嘴角,輕抿雙唇,展開了一個笑容。他在正式場合時總是緊繃著一張臉,仿佛極難親近。這個笑容來得毫無征兆,仿佛一夜之間春回大地,冰封的河流裂開一道縫隙,汩汩地傾瀉出清澈泉流。

而這所有的細微表情,全被童爍一的相機忠實捕捉。旁人看不清晰,隻她懂得真切。

她看到了——隱藏在藺晨軀體背後的,那道奪目的光芒。

——“如果你喜歡的人會發光,他的亮度值又會是多少坎德拉呢?”

數字的浪漫不是空話,而是藏於心底的隱而不答。

童爍一望著取景框中的藺晨,心跳突然加快,亂得毫無章法。

她立馬放下相機,預感到大事不妙。

交流會剛剛結束,幾位學妹一齊跑上了講台,舉著筆記和課本將藺晨包圍。

“藺晨學長,我們有幾道問題想向你請……”

最後一個“教”字還卡在喉嚨裏,她們口中的藺晨學長卻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一把拽住身旁莊梁的領子,將無辜的他給揪了過來。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有什麽事請教莊梁學長吧,他非常樂意回答。”藺晨禮貌卻疏離,迅速收拾好東西,急不可耐地從人群中掙脫。

莊梁的確是位樂意為女孩子們服務的主,壓根沒覺得自己是被抓過來救場的,十分熱情地同大家打了個招呼:“有什麽事隨時來問你莊哥哈,為學妹服務是我的榮幸!”

學妹們倒也不挑剔,相視一眼後就將目標轉移到了莊梁的身上,笑容甜美、聲音軟糯。

“莊梁學長,我們大幾要去天文館實習呀?”

“學長學長,戴老師的課給分高不高呀?”

“學長……”

天文學院女生不多,莊梁第一次受到這麽多女生的歡迎,樂得合不攏嘴,一時沒控製住,有些得意忘形了。

“慢慢來慢慢問,來不及回答的可以加我微信哈,生活和學習有什麽難題都可以找你莊梁哥哥幫忙,我二十四小時在線。”

莊梁相信,隻要廣撒網,總能撈到一兩位知心學妹。打開微信名片,掃描二維碼便能廣結善緣。

樂極總易生悲,正當他頗為快活地通過一條又一條好友申請時,麵前倏忽閃過一個白色身影,莊梁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落在了劉雪悠的臉上。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滿臉怒容、仿佛下一秒就要捶爆自己腦袋的人,是他邀請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勉強答應來參觀院慶的人。她當時答應得很漫不經心,他等了一個上午也沒見她來,隻當自己被放鴿子了,沒承想在最不合適的時候見到了對方。

劉雪悠看著莊梁身邊圍了一圈的學妹,冷哼一聲,扭頭就走,小皮鞋踩在地上,噠噠噠地響。

“悠悠……你等等我……”莊梁幾度掙紮,終於從人群中掙脫開。

可待他著急忙慌地跑到走廊上時,那人的身影卻早已消失。

藺晨倘若得知了莊梁的遭遇,想必也會生出幾分同情心。隻可惜此刻他無心顧及他人,隻想從人潮中揪出方才混進教室的假記者。

童爍一並不知道,盡管藺晨看上去全神貫注於主持交流會,並沒有對她的存在做出任何表示。但說來慚愧,從她踏入教室的那一刻起,藺晨就已經分心。

校媒記者的工作任務其實很簡單,開場時換幾個角度拍上幾張照片後,剩餘時間隻需架個三腳架,開著機子自動錄影便可。隻有童爍一一個人全程舉著板磚一樣沉的相機,快門按個不停。

隻是,她的鏡頭,似乎並不對著自己一個人。

霍鑫上台發言的短暫時間裏,藺晨分出神思多看了童爍一幾眼,她的動作和表情都與方才拍攝自己時毫無差別,換了個攝影對象對她起不了絲毫影響,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拍照機器。交流會結束後,她也是拔腿就走,絲毫沒有上前同自己講話的打算。

藺晨在長廊穿行,越思量越心情鬱結,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三步並兩步地趕上了前方的女生,一把拽住了她的藍色背包。

“童不二。”

毫無預兆地,藺晨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正在翻看相機相冊的童爍一驟然打了個激靈,拇指按著旋轉按鈕,快速地轉了個圈,相冊唰唰唰地往後翻動了幾十張。

“小腦不發達,走路還不專心,摔得不夠多嗎?”藺晨一開口便不留情麵,冷著一張欠了他八百萬的臉,視線下移到她的相機上,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這麽認真,看什麽呢?”

童爍一心虛地將相機往自己身後藏:“沒……沒什麽。”

難道要告訴你,我剛才在看你的高清特寫照片,還看得走了神?

一想到自己的SD卡裏還存著藺晨的上百張高清圖,童爍一的冷汗都要流下來了。她驚恐地往後退了兩步,藺晨卻比她速度更快,一個轉身就繞到了她的身後,從她手裏將相機劫了下來。

“喂!偷看人相冊是不道德的!”童爍一大喊一聲,跳起來想要奪回自己的東西,一切卻已經來不及了。

藺晨將相機舉過頭頂,抬眼看著相機裏的人,驟然陷入了沉默。

完蛋……童爍一觀察著他的表情,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你……喜歡這種的?”

藺晨將手裏的相機掉轉方向,取景框轉向她——霍鑫意氣風發的照片出現在眼前。

童爍一呆了三秒,忽然拍了拍腿,用大笑來掩飾心中的情緒波動,張口便胡亂說:“這……這不是……學弟挺好看的嘛!沒想到你們天文學院,帥哥還挺多的,哈哈哈!”

藺晨當場黑了臉,毫無溫度的眼神仿佛深不見底的黑洞,一切光亮都能吞沒。

“帥啊,我跟你說,這個學弟真是帥啊!”見他信了,童爍一變本加厲道,“三三啊,不是我嫌棄你,你雖然也長得人模狗樣的,但是和人家比起來,你就隻剩下後麵兩個字了。”

狗樣。

藺晨:“……”

童爍一沒有意識到自己掩飾過了頭,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可惜這個學弟沒去當‘愛豆’,不然一定有很多女友粉……喂,你小心一點!相機很貴的!”

她話沒說完,藺晨就將相機塞回了她懷裏,沒有興趣再去看她拍的其他照片,生怕再看見更多的帥氣小學弟,影響本係師兄弟情誼。

他的各項情緒都控製得很好,唯有自己的臭脾氣從不管製,仿佛壓根不知道自己沉下臉時有多令人畏懼,從頭到腳都冒著幽幽黑氣,腦門上貼著“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藺晨的喉結上下起伏,來回幾次,像是將什麽話生咽回去了一般,沉默轉身,走得迅疾。

老實說,童爍一真的不知道藺晨為什麽會生氣。

藺晨繞著天文學院的三棟大樓走了許久,無論身後人說什麽,他也隻當聽不見,毫無目的地大步走著,沉默著發泄情緒。

童爍一的腿本就比一米八三大高個的藺晨短上許多,外加背著沉重的相機,沒走多久就熱出了一頭的汗,而前方的藺晨仍舊步伐緊湊,她喘著粗氣幾番追趕,仍是落下了好幾米。

疲倦刺激之下,一向好脾氣的童爍一也不禁賭起氣來,搞不懂這個藺晨發的哪門子的瘋,非要這麽折騰自己,自己又幹嗎非要跟著他不可?

走是走不動了,她索性站在了原地,叉著腰深呼吸幾口,恢複精力。

沒過幾秒,藺晨很快就發現跟在身後的人停了下來,他回過頭時,與對方已經相隔了好長一段距離,女孩的書包隨意地擱在了腳邊,手掌作扇子,不停地在臉頰兩旁扇風。

猶豫了片刻,藺晨還是沒忍住,轉身走了回去。

不顧女孩的白眼,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拍霍鑫,拍得很開心?”

童爍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兩眼,誠實地開了口:“霍鑫是誰?”愣了半晌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說,“那……是挺開心的啊。”

霍鑫的的確確是位帥小夥,拍帥哥為什麽不開心呢?

“你……”藺晨眉頭一蹙,像是突然就生起了氣,胸口翻騰了幾下又被他壓製下去,沉著臉問,“你喜歡的不是宣遙嗎?”

“這有什麽呀。”童爍一豁達一笑,飽含哲理地說,“馬爾克斯說過,人心的房間比旅館的客房還多。②隻要是帥哥,不管什麽類型的,我們女生都愛。”

藺晨的表情從憤怒變為了無語,他分不清對方生動的表情下說的是真話還是玩笑。

她想了想,又表明忠誠:“不過哈,我最喜歡的還是宣遙這種類型的,其他的人嘛,爬牆觀望觀望就夠了。”

他問:“宣遙是什麽類型的?”

“可愛、活潑、善良!”

他又挑眉:“那我呢?”

她脫口而出:“嚴肅、冷漠、惡毒。”

藺晨:“……”

你還真敢說啊。

藺晨冷哼一聲,一把搶過地上的背包,輕而易舉地掛在了自己的肩頭。

童爍一一蹦三尺高:“你幹嗎搶我的東西?”

“你自己背得動?”藺晨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童爍一目測了一下離開學院的路程,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脖子,諂媚一笑:“那真是辛苦您了呢。”

藺晨白了她一眼,轉身便走。

這次,步伐明顯慢了下來。

建陵大學與建陵天文台合作建立了天文與空間科學學院,從人才培養到實習就業,一條龍打包服務。因而,每年的院慶都會舉辦兩場,第一天在建陵大學,第二天則轉場建陵天文台。

建陵天文台位於淮山山頂,包涵天文博物館和天文研究所兩個部分。天文博物館是對外開放的科普教育基地,研究所是進行專業觀測的地方,非專業人員不可進入。

為了紀念建館四十周年暨建大天文學院建立二十周年,建陵天文台的博物館難得對公眾免費開放,除了八大星係展廳和電影放映室之外,一些高新設備也首次在此展出。

天文館早上九點才正式開館,但當藺晨等人進入時,其他的誌願者們已經基本到場,開始做準備工作了。

和昨天不同,今天來了不少大一的小崽子,還沒被高數、大物摧殘,正是鬧騰的時候,此刻聚集在一起喋喋不休,整個博物館內都回**著他們吵鬧的聲音,完全顛覆了外界對天文學生木訥少言的看法。

直到藺晨領著一位丸子頭美少女走進館內,某位大一的學弟突然尖叫了一聲,手上的傳單撒了一地,所有人都驟然安靜了下來。

童爍一茫然地問:“發生什麽事了嗎?行星撞地球了?”

沒等到身旁人回答,不知哪位不怕死的突然號了一嗓子,嘹亮地喊道:“這位就是大嫂吧!大嫂好!大嫂辛苦了!”他又拽了拽身邊的人,“都愣著幹什麽?快給大嫂問好!”

眾人後知後覺地醒悟,齊刷刷地鞠了一躬:“大嫂好!”

童爍一腳下一軟,差點把另一隻腳給崴了。

她驚恐地躲到了藺晨的身後,死死拽著他的外套,隻從側麵露出一雙眼睛,偷偷窺探前方。

藺晨咳了兩聲,冷著臉訓斥道:“你們都不用工作嗎?來博物館開茶話會?”

誰都知道大三的這位學霸人狠脾氣差,即使是相處兩年的同班同學也不敢輕易搭話,兔崽子們更是腳底抹油跑得飛快,一夥人登時作鳥獸散。

童爍一沉重地說:“藺晨啊,你平常在學校是不是經常霸淩同學啊?”

藺晨淡淡道:“不啊,我隻霸淩你一個。”

童爍一蹬鼻子上眼:“你看你終於承認了吧!從小就欺負我人美脾氣好,還……”

話沒說完,對方突然從兜裏掏出一個工作牌,不由分說就套到了她脖子上,活像是給自家寵物狗掛項圈。

“這是什麽呀?”她一麵問一麵查看工作牌,工作職位一欄上手寫著幾個大字——組長助理——是藺晨的筆跡。

童爍一問:“組長?誰是組長?”

“我。”藺晨挑眉,“誌願組組長。”

組長助理的潛台詞是:沒什麽正經職務但是走後門硬塞進來的組長的親屬。

童爍一撇了撇嘴:“我不要當你助理被你使喚。”

藺晨勾了勾嘴角:“你隻有當我助理,才能不被其他人使喚。”

她正想問你這個組長是不是靠威脅同學才獲得的,莊梁從儲物間裏探出頭來,朝著他們的方向嚷了一聲:“藺晨,別談戀愛了!過來搬地球儀!”

另一位不知名的同學藏在門後,反駁道:“說什麽呢,學長好不容易把自己推銷出去,談個戀愛怎麽了?談!放心大膽地談!”

童爍一:“……”

我覺得你們學天文的人好像也不是那麽正經。

藺晨拍了拍她的肩,囑咐道:“我先去工作了,你走路的時候慢一點,有事給我打電話。”

話畢,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童爍一來之前還很擔心,聽說學理的人都比較沉悶,萬一沒人陪她嘮嗑,那豈不是太無聊了?

然而熱情似火的天文係的學弟學妹們,卻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學姐學姐!你累不累啊?我們幫你搬個椅子吧!”

“叫什麽學姐,喊大嫂!大嫂,你渴不渴呀,我們給你買瓶可樂?”

“喝什麽可樂呀!碳酸飲料不健康!買橙汁,最貴那種!”

被派來大門口迎接遊客的幾位學弟熱情又活潑,端茶倒水、捏肩敲背,把童爍一捧在手上,當成祖宗來供養。

這太可怕了。童爍一追星這麽些年將“卑微”二字學得深入骨髓,第一次享受這樣眾星捧月般的待遇,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連忙澄清:“那什麽,其實我不是藺晨的女朋友,你們別喊我大嫂了……”

學弟們愣了愣。

“我明白了!學長這是還沒追上呢!”

童爍一原本是想勸他們不用對自己這麽體貼的,沒想到諸位學弟十分關心學長的感情生活,擔心他真的追不到喜歡的姑娘,因而加倍地照顧童爍一,來彌補學長做得不好的地方。

受過照顧的學弟們十分主動。

一個學弟說:“大嫂,啊不,學姐啊。藺學長其實人很好的,雖然嘴毒了點,但是教了我們不少東西呢。之前我們差點打碎天文望遠鏡,都是學長替我們跟老師說情的。”

另一位學弟也附議:“對對對。之前在教學天文台,數據也都是學長幫我們記錄的。有時候為了輔導我們,連累他自己熬夜補習實驗。”

猝不及防地,話題就突然變成了藺晨的彩虹屁大會,一群理科生努力措辭來誇讚學長,為他在心上人的心中營造一個美好的形象。

童爍一原本一直擔心,藺晨日日頂著那張臭臉,肯定和同學處不好關係。卻沒想到,大家雖然看起來畏懼他,心底裏卻很崇拜他。隻是因為太過崇拜了,反而不敢走得更近。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噗地笑出聲來。

“其實你們不用跟我說這麽多的。”她認真地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藺晨了,他是什麽樣的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難過了不會哭,開心了也不愛笑,喜歡把自己關在一個殼子裏。可是啊——”

她微笑著說:“他從這個果殼裏,能看見整個宇宙。”

什麽樣的人才會選擇天文這樣的專業呢?

他們的老家襄津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城市,這麽多年來,藺晨是第一個選擇天文係的考生。高考填誌願的那段時間,所有人都在談論什麽樣的專業就業前景好,什麽專業賺的錢最多。

童爍一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麽溫柔,就像是無數次站在觀眾席中注視著鎂光燈下的人,就像是親眼見證自己的小小少年成長為了穿著西裝的大人。

就像是,宇宙中渺小的一粒塵埃飛揚起,想要穿越銀河。

“學姐,你為什麽沒有和藺學長在一起?”有位小同學心直口快,不顧場合,捅破了這道窗戶紙。

童爍一啞了啞,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友達以上,他們還要怎樣往下走呢?

“你們觀測星星的時候,一定要登上那顆星球不可嗎?”思考良久後,她這樣問。

“光是能看見那顆星星在發光,就已經是一種滿足了,為什麽非得得到不可呢?”

她笑了笑,七分豁達、三分苦澀。

有人說,想要移動富士山,隻需要自己朝它走去。

可是想要移動一顆星球,又該怎麽辦呢?

角落裏,藺晨抱著一顆地球儀,默默矗立,站到雙腿發酸。

隻差一步,他就可以走出去,走到她的身邊,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參與他們的對話。

可是這一步,還是踩在真空裏,沒有引力牽引,一切都是飄浮的、無所歸一的——他始終走不出這一步。

莊梁從儲物室裏走出來,見舍友待在原地動也不動,疑惑地推了推他,問:“在這兒發什麽愣呢?”

藺晨並不回答,莊梁便順著對方的目光朝不遠處看去,那邊,一群學弟正圍著“大嫂”聊天,像是坐在篝火前聽故事的小孩子。

“又看女朋友啊,嘁。”莊梁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往展廳走去。

藺晨垂下了頭,額前的劉海垂下來,遮擋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