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知如此絆人心

等清潔工把街上的落葉掃走,S市也就正式步入了冬天。也許是受氣溫的影響,校園裏很難見到散步的熱戀情侶,大多數人步履匆匆,急切地期盼著躲進宿舍或者教學樓,隻有光禿禿的梧桐樹立在風裏,享受著寒冷的獨特韻味。

終於步入了十二月,這是話劇公演的前一夜。

最後一次排練,靳風並沒有出現,聽說是他所在的小組臨時調課,而話劇協會這邊,畢竟有喬棠的交情在,並沒有人敢過多追究他的責任。但是因為少了重要的男二號,排練並不順利,總是演演停停。等眾人磕磕絆絆大致演了一遍,時鍾的指針已經指向“十”的位置。

“十點了,都散了吧。”喬棠披上大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公演加油。”

在大家麵前,喬棠總是以這種大姐大的形象示人:從來不給誰多一個笑臉,也很少鼓勵,相比誇獎,她的批評顯得頻繁且深刻,也正是因為這樣,眾人對她的權威性從未質疑。

果然人和人就是有差距,尤秒想,她可能這輩子也做不到喬棠那樣。

“想什麽呢?”江淮說著,順勢把背包甩在肩上,“一起走?”

尤秒回過神,趕緊慌亂地點頭:“好。”

這是一段漫長的路,記得他們第一次走這條路時,一對情侶正在涼亭那裏鬧分手。就在這裏,他們現在走過的地方,現在林蔭路沒有樹葉,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顯得那麽薄涼無情。就像那天提出分手的男孩子一樣,或許他心中還有一點憐憫,但是終歸隻有一點,不作數的。

尤秒發著呆,以至於踩到石頭腳下一崴,險些趴在地上摔個狗吃屎。

幸好江淮在她身邊,他伸出手一把拉住她,雖然動作並不十分紳士,所幸還是讓尤秒免摔一跤。

“謝謝啊。”尤秒有些尷尬地咽了口唾沫,木然地道謝。

“你今天怎麽總是走神兒?”江淮看著她,“是因為明天要演出,所以太緊張嗎?”

“有一點吧。”尤秒回答得很含糊。

江淮眉尾輕輕一揚:“你放心,明天的演出一定不會有問題。”

“為什麽這麽肯定?”尤秒有些好奇。

“雖然我不看好靳風那小子,但是他演戲的能力毋庸置疑。”江淮接著道,“而且你的實力,大家也有目共睹。”

“可是……”

“哪有那麽多可是。”江淮笑了,“更自負地說,因為我參與了這場演出,所以我能保證,這次公演一定會順利。”

尤秒抬頭看他,江淮居然還在笑,他微微仰起頭看著夜空,揚著眉,有些調侃地道:“這個時候你應該吐槽我才對。”

“哈哈!”尤秒偷笑。

“考你個問題。”江淮突然嚴肅起來,“作為這出話劇的主演,你認為阮玲玉更愛的是唐文山,還是張四達?”

“阮玲玉對張四達,應該是少不更事時的一份悸動更多些。”尤秒並不急著正麵回答,“而對待唐文山,也許是漂泊太久之後的一種寄托吧。”

“可是她年少的悸動卻親手毀滅了她,而所謂的寄托,不過也是欺騙高於愛情。”江淮說,“這麽一想,她好像誰都愛過,又好像誰都沒愛過。”

江淮用一句話作結:“挺諷刺的。”

“如果這是愛情的話,那愛情真是挺可怕的。”尤秒問出一個很久以前江淮曾經問她的問題,“你相信有永恒不變的愛情嗎?”

“有。”江淮這次的回答幹脆利落,讓尤秒有些吃驚。

尤秒很疑惑:“我記得你上次不是這麽回答的。”

“上次問這個問題是夏天。”江淮揉揉她的頭,“現在是冬天,所以不一樣了。”

她在他麵前站定,路燈那麽溫柔,隻是風有些冷,她又問出了一個很久以前就問過的問題:“那你有愛的人嗎?”

江淮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的模樣還是那樣從未變過,可到底是什麽變了呢?為什麽他的心跳得那麽厲害,她是有什麽樣的魔力?能讓他無法把控自己的感情,能讓自己這種理性的人,變成一個白癡呢?

江淮猛然想起,那枚戒指還在衣兜裏,在貼近心口的地方。

“有。”他說。

尤秒就不再追問,她“哦”了一聲,飛快地轉過身,顯得有些失落。

江淮很想笑,他故意板起麵孔,其實早看過天氣預報的,明天S市會迎來入冬的第一場雪。

下雪了,他想:我終於能有一個合理的理由,把戒指送給你。

今夜月色很美。

人總是有這樣一種怪癖,就是將自己的感情依附在冷冰冰的客觀事物上,譬如花草樹木,譬如山川湖海,於是便多了蔣捷的雨、卡夫卡的城堡以及川端康成的雪。

可笑的是,那些被寄托了感情的東西,本身並不具有任何特性,隻不過多了個人的執念,故而顯示出幾分厚重與多情。

那天晚上,尤秒把登台的旗袍熨了又熨,直到蘇童哎呀怪叫了一聲:“尤秒,你想什麽呢,衣服都要熨破了!”

尤秒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又走神了。

“熨鬥使完借我用用。”蘇童吐了吐舌頭,從衣櫃裏拿出一件襯衫,“趁著沒熄燈,我把昨天洗的襯衫熨一下。”

“好。”尤秒點頭,隨後心不在焉地疊衣服,全程像個重度癡呆患者。

“你明天記得多穿點,演出結束趕緊換上厚衣服。”蘇童有意無意提了一嘴,“聽說明天下雪,可能還要降溫。”

思緒恍然被拉回那個晚上,在摩天輪上,她和江淮說過的那些話:

——“等冬天來了,這個城市會下雪嗎?”

——“你喜歡雪?”

——“還好,隻是感覺既然叫冬天,還是下一場雪比較應景。”

——“S市的冬天不一定下雪,但是期待一下也是好的。”

——“如果今年冬天下雪,我是說,初雪的時候,我要把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送給你。”

原來這麽快,尤秒竟不自覺地有些慌亂,旋即自嘲地笑了笑。她在緊張什麽呢?她在期盼什麽呢?那個驚喜,也許江淮隻是隨口一說,並不作數的啊?

畢竟從那天以後,江淮可是再沒說過這樣的話啊。

尤秒在輾轉反側中艱難入睡的時候,大雪如期而至。

因為話劇公演,大一至大三的表演係學生停課一天。公演在藝術樓六層的報告廳舉行,聽說今年來看演出的不僅是校領導,還有社會上許多娛樂雜誌記者,甚至來了各個演藝公司負責發掘新人的星探。

“你們加油,今晚的慶功宴我請客。”喬棠在後台道,惹得工作人員歡呼。

尤秒沒想到學校營造的聲勢如此浩大,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她站在後台,扒開暗紅色的幕布張望,驚訝地在第二排看到蘇童的身影。蘇童對尤秒比了個加油的手勢,這才讓尤秒有稍稍的安心。

“看什麽呢?”換好衣服的靳風不知何時躲到尤秒身後,故意躥出來嚇她一跳。

“別鬧。”尤秒的情緒看起來並不高漲,“你說咱們會不會演砸?”

靳風“撲哧”一聲笑了,然後道:“我說大姐,你能不能往好的地方想想?”

“有哪些好的地方,比如呢?”尤秒翻白眼瞪他。

“比如你今天很漂亮,比如演出一定會成功,比如喬大姐今天會請客吃飯,比如……”

靳風突然正色道:“比如我喜歡你。”

尤秒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有問題以至於沒聽清靳風原本的話,便像傻大姐似的,又問一遍:“你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你。”靳風一字一頓道,“這次聽懂了嗎?”

“開什麽玩笑?”尤秒尬笑兩聲,轉身就要走,卻被靳風一把抓住手腕。

燈光透過幕布細微的縫隙溜進後台,盡數照在兩人身上,靳風有些靦腆地笑了笑,他說:“無論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今天說的話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所以我想請你認真地聽完。我喜歡你,我從來沒有表白過,也不知道怎麽追女孩子,”他眼裏溫柔的笑意越發濃重,他接著說,“但是我演過很多電視劇,我知道比起一個人拖著,表白是最好的辦法。

“我承認,我對你並非一見鍾情,至少剛見麵時,我不會像現在一樣臉紅心跳得這麽厲害。但是我相信,比起一見鍾情,日久生情才能走得更加長遠。

“我希望我能保護你,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保護你的身份。”

尤秒說不上自己是什麽感覺,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太荒唐了。她從未把自己與靳風的關係往男女朋友上靠攏。在潛意識裏,她覺得自己與靳風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一個王子和一個女仆成為朋友,至於讓女仆成為王後,這簡直是做夢一樣。

“尤秒,你們怎麽還在這兒?要上場了不知道嗎?”喬棠忙得焦頭爛額,回過頭才發現自己的兩個主演居然在這裏打情罵俏,也就是今天時間緊沒法發火,要不然她非要當場把這兩人撕了不可。

“我知道了!”尤秒一口答應下來,隨即像逃離一樣,飛快且決絕地撥開靳風抓著自己手腕的手,回絕道,“靳風,我很抱歉,但是咱們的確不合適,餘下的等演出結束咱們再說,好嗎?”

沒等靳風回答,尤秒已經跟隨喬棠的步伐走上舞台。隻留靳風一個人悵然若失地站在那裏,落寞得好像丟失了玩具的孩子。

舞台的燈光赫然亮起,阮玲玉滿臉淚痕,穿著婚紗從台上飛快地跑過去,隨後是一群小報記者扛著攝影機跟在她身後,直到一個聲音說:“號外號外,電影明星服毒自盡,電影明星阮玲玉桃色新聞,號外號外……”

各種各樣的聲音逐漸連成一片,蒼老的、稚嫩的,男人的、女人的,不約而同地叫著“阮玲玉”。

回憶開始了。

舞台切換布景的空當,尤秒匆忙趕到後台換衣裳,等一切穿著打扮好,再準備上場時,突然有一個聲音叫住她:“尤秒。”

這聲音的主人是江淮。

他笑得很溫暖,連眼神也充滿溫柔,仿佛照在雪地上的第一抹暖陽,晴朗、明亮。

“演出結束後,我在未辛湖等你。”他說。

隻是一個發呆的工夫,前麵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催尤秒了:“阮玲玉快上場,張四達已經上了,快快快,還沒換完衣服嗎?”

“來了。”尤秒趕緊往前麵快走了幾步。

她回過頭,有點歉疚地衝江淮笑了笑。江淮衝她揮揮手,眼神仍是溫柔的。

他目送她走上舞台,那件他專門挑選的旗袍穿在尤秒身上,顯出一種不落世俗的風情,他一向對自己的眼光無比滿意,無論是對衣服,還是對人。

靳風的粉絲量並非小數字,每一次他飾演的張四達登場,總要惹出台下女生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和尖叫聲。

“張先生,你於我而言,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阮玲玉垂下淚來,輕聲道。

張四達搖頭,苦笑著說:“阿玉,我並非菩薩,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男人。請你不要誤會我是在乘人之危,我愛你,這愛來源於我和你相伴的每一天。我們一同成長,那份愛也同我的思想一起長大,請你收下我,這匹甘心與你一生做伴的小羊。”

說罷,他單膝跪地,按原定的劇本,接下來,他應該給她戴上紅寶石的耳飾,可是靳風感覺得到,在拉住尤秒的手時,她明顯地躲避了一下。

“對不起,靳風。”燈光晃得人眼暈,她小聲地用隻有他們兩個聽得見的聲音說,“我不喜歡你。”

無論多麽委婉的表述,最終不過還是這五個字而已,那麽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以免他越陷越深。

尤秒第一次感覺,在感情生活裏,原來她也是個惡人。

喬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她明顯地感覺出,靳風後半場的狀態不對,無論是情緒的飽滿程度,還是動作的設計,都遠遠不及他排練和平時片場拍戲的水平,可是又不好多問,好在尤秒的發揮可圈可點,江淮也沒有什麽缺陷,在他們的幫助下,靳風的失誤就顯得不是那麽明顯。

可是特殊情況還是發生了,最後一場的重頭戲:張四達買通小報記者傳播阮玲玉的桃色新聞,唐文山真實麵目曝光,阮玲玉服毒自盡。就是這一場最重要的**部分,靳風居然不見了!

他換了自己的衣服,顯然是故意離開的,可是他又沒有和任何人提起,突然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喬棠氣得要發瘋,她一邊臨時抓了替補的B角上場,一邊瘋狂地打靳風電話,可就是沒人接。

公演最後一場換角,這實在不算什麽好事,更何況靳風的名氣和這麽大的噱頭,莫名其妙換了別人,台下的女粉絲也頗為不滿。

“不換人怎麽辦,難道最後一場不演了,直接謝幕?”喬棠很少這麽失態,“台下的粉絲重要,還是話劇演出的完美重要?”

B角雖然是趕鴨子上架,所幸平時也跟著排練過幾遍,所以並沒有顯得太違和。

尤秒一直在舞台,並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麽情況,隻知道突然換了另外一個人演張四達,具體的事情一概不知。

畢竟學校領導在意的不是靳風這個人,話劇公演最終的結果也還算圓滿,在掌聲和歡呼聲中,演出終於謝幕。

一下場,喬棠就挨個詢問,發了瘋似的要找到靳風,頗有不殺人不罷休的氣勢。

尤秒沒好意思提靳風向自己表白失敗的事情,她手忙腳亂地打了幾通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或許是心情不好,自己去哪兒玩了吧。”尤秒撂下手機自我安慰,開始忙著卸妝換衣服。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通以S市區號開頭的電話號碼的來電叫醒了尤秒的手機。

“喂,請問是尤秒尤小姐嗎?”電話那邊是一個幹淨清澈的男聲。

“我是。”尤秒趕緊回答。

“您和靳風是什麽關係?”

尤秒說:“我是他朋友,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電話那邊的人“哦”了一聲,又道:“如果您現在方便的話,請立刻來市中心醫院,地址是靜海區地直街731號,越快越好。”

尤秒再想說什麽,電話已經掛斷了。

“喂,喂?”

聽筒裏始終是占線的嘟嘟聲。

尤秒慌了,連衣服都沒換,披上外套就跑出校門打車。司機師傅嚇了一跳,還以為尤秒是哪個老城區躥出來索命的女鬼。尤秒借著後視鏡才看清,原來自己臉上的妝還沒卸完,深一塊淺一塊的,可不就和鬼一樣。

“去市中心醫院。”尤秒沒時間多浪費口舌,“麻煩您了,越快越好。”

司機師傅看清打車的是個小姑娘,心裏的恐懼也消了,隨後一腳猛踩油門,嘿嘿笑著道:“真巧,市中心醫院嘛,就算沒人打車,我也剛好要去那兒。”

尤秒看這大叔身體硬朗,實在不像有病的樣子:“師傅,您去醫院幹嗎啊?”

“去看我小侄子。”司機師傅操著一口東北腔說,“前幾天他們學校電梯發生故障,失控了突然墜落,我侄子命大,但也在**躺了兩星期了。我尋思著正趕上今天活兒少,去醫院看看他。”

尤秒這才想起,前幾天的確聽蘇童說,S市有個學校的電梯出事了,顯然說的就是這件事。

不過很快,她心裏就被另一種焦急和恐懼填滿,那就是靳風。如果沒猜錯,剛才打電話的應該是醫院的工作人員,可好端端的,靳風怎麽突然在醫院呢?他到底是什麽情況,受傷了,還是生病了,難道是車禍?

各種不好的念頭充斥在她腦袋裏,全然未察覺自己的手機已經來了好幾通電話。

“到了。”司機一指前麵的急診部,“小姑娘,我看你這麽著急,應該是有認識的人在急診,你快去吧。”

尤秒來不及找零錢,隨手拿出一張五十塊的紙幣,道:“不用找了。”

“算了,本來我就是順路,再說你一個學生能有多少錢?”司機師傅執拗地把錢還給她,“小姑娘家的在外麵不容易,現在又有一個急診的,肯定不是小事,拿著這錢買點水果吧。”

江淮又一次拿出手機,九點二十二分,尤秒還是沒有來。

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整個人幹脆失聯。

難道是忙著和喬棠吃慶功宴,所以忘了來未辛湖找他?不會吧,他已經和喬棠確認了好幾遍,尤秒根本沒有出現在慶功宴上。難道是出了什麽危險,她一個小姑娘,在S市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兒呢?

在短短的三十分鍾內,江淮設想了無數種可能,他終於按捺不住,撥通了江唯爾的電話。

“喂。”江淮的問題簡單直接,“江唯爾,你知不知道尤秒去哪兒了?”

“尤秒去哪兒了?老哥,我在橫店還能用監視器看著她嗎?”江唯爾嘻嘻一笑,“不過我有一條重大線索,倒不是關於尤秒的,而是關於靳風的,你想不想聽?”

江淮氣這個時候江唯爾還有這種不知死活的幽默感,便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快說。”

“好啦好啦,別這麽凶好吧?”江唯爾正色道,“靳風昨晚給我打電話,說今天話劇演出時要和尤秒表白。按現在這個時間算,你們話劇公演應該結束了吧?”

潛台詞就是:靳風該辦的事應該都辦完了吧?

江淮迫不及待地追問:“所以呢,尤秒答應了嗎?”

問了之後江淮又覺得好笑,這是尤秒的事,江唯爾又能決定什麽呢?

電話那邊的江唯爾嘴角一抽:“老哥,我又不是尤秒肚子裏的蛔蟲,她答不答應我哪知道?不過我估計啊,靳風這種人帥腿長家世好的,尤秒不答應才是腦子進水呢。”

江唯爾明知,尤秒那點心思都掛在自己這個榆木一樣不開竅的老哥身上,卻故意旁敲側擊,想著多給江淮點壓力,接著說道:“我估計你找不到尤秒也正常,可能人家剛剛和靳風私訂終身,現在正找個小酒吧談情說愛呢。”

江淮摩挲著手裏的戒指盒,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好像有點惱怒、有點懊悔,還有點……傷心?

“喂,老哥,你在聽我說話嗎?”江唯爾大聲地叫他,“我問你找尤秒幹嗎啊?”

再反應過來,江淮竟是笑了:“哦,本來打算表白來著,看來有點多餘了。”

氣氛一度尷尬。

原本喋喋不休的江唯爾突然就安靜了,安靜得讓江淮懷疑,是不是自己無意間碰斷了電話,剛要從耳邊拿下手機檢查,這才聽電話那邊的江唯爾小聲說道:“哥,我剛才不應該胡說八道,我錯了。”

要是江淮一開始就說明了要表白,她才不會說這些有的沒的!

“那是你的猜想,無所謂對和錯。”江淮“嗯”了一聲,接著道,“而且我覺得你說得挺有道理的。”

“我……”江唯爾急於辯解,話堆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隻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耳刮子,說什麽不好,非得說尤秒和靳風在一起幹什麽!

“對了,我給你買了一條手鏈,你什麽時候回來,我給你送過去。”江淮故意轉移話題道。

“等我回去吧,哥你先冷靜冷靜,尤秒那邊我再幫你聯係,估計不一定是談戀愛了。不對,一定不是談戀愛了,尤秒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答應靳風,哥你等一下,我……”

江唯爾語無倫次地幫尤秒辯解,卻聽電話那邊江淮直截了當道:“不用聯係了。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他想了幾百個尤秒沒來的原因,卻忘了最重要的一個,不想來就是不想來,她不喜歡他,這不需要任何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枚戒指的存在實在是太諷刺了。

“學長!”

未辛湖對麵有人大聲地叫他。

江淮驚喜地抬頭,看見的卻不是尤秒,而是一頭金發的少女。夜色昏暗,他眯著眼睛瞧了半天,這才認出她是尤秒的舍友,叫蘇童,上次自己還幫她拿過行李。

他看著那個女孩氣喘籲籲地跑到他麵前,可能是風過於寒冷,她的臉頰被吹得紅撲撲的,她說:“學長,真的是你呀,我在那邊看了半天,還以為看錯了。”

“嗯。”江淮不冷不熱地回應她。

“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去?”江淮問。

蘇童卻不急著正麵回答他,她說:“學長,我今天看了你演的話劇,我很喜歡唐文山。”

江淮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這種告白的套路,便故意說道:“你要是喜歡唐文山,可以看一下百度百科,應該有他的照片。”

隻要不是傻子,江淮相信是個人都能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可蘇童不在乎,她說:“學長你誤會了,我不是因為喜歡唐文山而喜歡唐文山,我是喜歡扮演唐文山的那個人。”她抬頭看他,目光怯生生的,“那個人就是學長你。”

不知道為什麽,恍然間,江淮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少女的影子:也是這樣青澀的,害羞的,會抬起頭叫他學長,整個人雖然傻傻的,卻很可愛。

可是,她不是尤秒,這個人是蘇童,金發的蘇童。

“抱歉……”江淮的語氣霎時溫柔了七分,他的話還沒說完,蘇童急切地踮起腳捂住他的嘴,她說:“學長,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話說完。”

她說:“我知道我喜歡你是單方麵的事情,我喜歡你,從你抱著我去醫務室的那天開始。可能你覺得很可笑,但是就這麽簡單。我一直是一個看似堅強的人,可我也一直期盼著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在你抱著我的那天,我知道,這十九年的等待沒有白費,那個人出現了。

“我期盼能有一個機會,和你一起度過一切永恒,包括愛情。

“我相信這世界上有永恒的愛情,我想把它帶給你。”

說這些話時,蘇童始終踮著腳,好像這樣江淮就能聽得更清楚一些,答應她的可能性也會更大些。

其實對於蘇童,江淮是有一些了解的,人嘛,總是這樣的,雖然不一定關注那些自己的追隨者,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多數會拿出比對其他人更多的在意看待她們。況且喜歡是藏不住的,就算捂住嘴,那種喜歡也會從眼神中流露出來,變成夜晚中的螢火蟲,閃著獨一無二的微芒。

你相信這世界上有永恒的愛情嗎?

我信。

那就讓我們嚐試著,去體會這所謂的永恒的愛情吧。

尤秒猛地推開門,就見靳風蹺著二郎腿在病**剝橘子。一見來人是尤秒,他似乎還挺激動:“你來啦,吃個橘子不?”

“什麽情況?”尤秒愣了幾秒,再反應過來,激動得就差掄起手邊的椅子砸他了,抱怨道,“合著我一路擔驚受怕地打車過來,就是為了讓你給我剝個橘子吃?”

病床邊一個戴大簷帽的清秀小哥站起身,問道:“你就是尤秒對吧?”

尤秒放下椅子,一頭霧水:“我是啊,怎麽了?”

“行,那你去把靳風的住院費補交一下吧。”那人說。

“你朋友來了,我也可以走了。”小哥看著病**的靳風,說不上是奚落還是誇獎,“一打五,你可真夠厲害的,這次情況不嚴重,采取口頭批評教育,再敢有下一次,我就讓你進我們局裏好好待兩天。”

不用解釋,尤秒已經把情況摸得八九不離十了。

“為什麽和別人打架?”交完住院費,尤秒回到病房,拽了一張椅子在他床邊坐下,伸手猛戳他腦袋,“好好交代一下吧。”

“疼疼疼。”靳風疼得齜牙咧嘴。

尤秒這才看清,原來剛才自己的手指正不偏不倚地點到他的傷口上,便縮回手象征性地揉了幾下。

“你記不記得,咱們是怎麽認識的?”靳風問。

尤秒點頭:“記得啊,我和江唯爾路遇色狼,你拔刀相助,然後不就認識了嗎?”

“就是那個色狼,今天我又碰到他了,而且他居然上來挑釁我。”靳風優哉遊哉地在**蹺起二郎腿,得意道,“那我能慣著他嗎?我上去照著他腦袋就是一酒瓶子,當時就讓他掛彩了。”

“然後呢?”尤秒瞪他。

“然後我發現對麵有五個。”

靳風長歎一口氣,似乎對今天的戰績十分惋惜,頗有霸王失勢之感:“要是一對一,今天弄不好誰掛急診呢。”

尤秒哭笑不得,又道:“靳大少爺,那您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今天最後一場戲逃跑了?”

“我不喜歡最後一場戲啊。”靳風回答得很真誠,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

“為什麽?”

“因為張四達舍不得傷害阮玲玉,”他眨巴眨巴眼睛,像小孩子似的,真誠地說道,“就算是演戲也不行,我怕你演得太好。”

他說:“我不想看到你恨我,即使是演戲也不行。”

尤秒一時無言,他這樣像孩子一樣,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是……

“你放心,我說這些不是強迫你和我在一起。”靳風話鋒一轉,“本來我就做好準備,如果你答應了,那最好不過;就算你不答應,我們也會一直做朋友。”

尤秒看著靳風的笑臉,莫名覺得有些心酸。

突然,她像觸電了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驚慌道:“完了完了,我把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

——演出結束後,我在未辛湖等你。

江淮,他還在辛未湖等著她呢!

尤秒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