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挖坑填土,快樂埋妖

天神姥爺啊!

靈九兒越想越覺得悲摧,原本尋思著自己在這天界無依無靠,想要大富大貴是不太可能了,但隻要勤勤懇懇地賺點小錢,找個合心意的男神官逍遙快活也是不難實現的。不料到頭來,錢沒掙多少,還被喜歡的神官一通糊弄,別人搖身一變成為天界大佬,瞬間和她這樣的打雜小官拉開天大的差距。如今還得知自己這身細皮小骨,保不準還被人惦記著。

都這時候了,還開什麽湯包店。

靈九兒將聽來的那些消息死死咽在肚子裏,也不敢去同飛花說,自己一個人蹲在牆角左思右想後,將小答應給掏了出來。

前段時間日日去吃包子,靈九兒倒是吃多少都還能吃,小答應卻膩得慌,連吃數日後,直呼要換一種食物,最終抗議無效,自閉了。

靈九兒又是一頓猛敲,將勺兒給敲醒了。

那稚嫩的男童聲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女人,能不能溫柔點!”

“小答應,快幫幫我,”靈九兒早習慣了它這副假凶的模樣,直接略過它的話,“美人骨一族人的皮骨,當真可以煉製成上古遺書嗎?”

“早前跟在元君身邊雲遊時,倒是聽說過這一族人,的確身藏神書,不過這皮不皮骨,煉不煉製什麽的,我就不清楚了。”

“完了……”靈九兒喃喃,“近日肉包吃了太多,身子圓潤了不少,離白白胖胖不遠了,我有預感,咱倆得跑。”

勺兒不解道:“跑什麽?胖就胖了,又沒人要吃了你。”

是沒人吃她,可保不準有人要剝她的皮,剔她的骨啊!

靈九兒纏著勺兒變大,腳下一躍,坐了上去。勺兒聲調頗有幾分懶散地問道:“說吧,這回想跑去哪兒?”

“小答應,不如我們下凡吧。”

“下凡?”勺兒略停頓後,愉悅道,“也行,我就勉勉強強帶你溜一圈人間吧。”

一人一勺就這樣奔著凡界去了,隻是不想剛騰空飛了一會兒,突然一陣颶風刮來,一團散著五彩色的巨大光團倏地同勺兒擦邊而過,那巨大的衝力竟直接將靈九兒連人帶勺給撂翻了。

“嘭”的一聲,自由落體,砸進了別人的庭院裏。

落地後,勺兒朝那光團消失的方向驚歎道:“好厲害,這是誰家的坐騎,竟是帝兮靈鳥!”

靈九兒被摔得暈頭轉向的,她掉下來時,似乎是砸到了什麽薄脆的東西,待緩過神來,周身竟遍地是黃燦燦的碎瓜皮,再抬眼一看,一個巨大的弧狀瓜殼,被她硬生生給砸出了個人形大洞!

待起身細看,她才發現這庭院裏大大小小竟遍地是瓜,還都是被從底部敲開個洞,掏光了瓜瓤的瓜!

那些瓜空有其表地躺在地上,還有數個形狀長得勻稱、表麵光滑如漆的,竟被雕鏤成小屋的模樣,裏頭還擺放了藤椅、小桌等物件,活生生將這些瓜殼給當磚瓦來使了。

靈九兒被這些精雕細琢的巨瓜給吸住了視線,心想如此童心未泯,這家主人定然是個十分有趣的仙家。

隻是還不等她再多看兩眼,院牆外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伴著一道驚慌的聲音:“什麽響動?快去瞧瞧神君的瓜!”

糟了。

靈九兒一把揪住勺兒的勺柄,躍身跳了進去,道:“小答應,來人了,快跑!”

勺兒倒是不廢話,蓄勢了片刻,“咻”的一聲,迅速逃離案發現場。

待飛遠了,靈九兒才深深緩了口氣,說道:“方才那些瓜皮真好看,那是哪位仙家的院子呀,竟如此有趣。”

“你管他是誰的院子,既然這麽不湊巧地砸壞了人家的東西,隻管跑就對了。”勺兒說話間放慢了些速度。

靈九兒一聽,突然想起什麽,好笑道:“小答應,你以前敲別人家的宮觀,也是敲完就跑嗎?咱倆果真有緣呢。”

“想多了,我也就是跟著你才這麽膽小。”冷淡男童音。

三日後,凡間,嶗山半腰的羊腸小道上。

靈九兒依舊還幻著假身,披著道袍,風塵仆仆地席地而坐。要說這一個是神官一個是靈器,出了門,要去哪兒也就是須臾之間的事情,可這裏為何會是三日後呢?

這要從那日破開天屏,私自下凡開始說起。

倒也不是有什麽天官爺追來攔路,而是靈九兒跑路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蓮池裏的彩燈,下了凡,總不能身邊日日飄浮著個勺子,惹人注目,可若沒有個坐騎什麽的,她靈力低微,想做什麽都不方便,這思前想後的,她又偷偷跑回蓮池,打算將彩燈給一同拐下凡塵。

她養個大鵝做寵物,總該正常了吧。

早前彩燈剛孵化成靈獸時,師音曾教靈九兒施展靈力與彩燈靈識相通,其實那會兒彩燈便將靈九兒認作主人了。上回她割蓮蓬,發現了蓮池下孕育的小白蓮,因為彩燈與那白蓮相處萬年,它怕靈九兒貿然靠近,小白蓮受驚之下會傷到她,這才掀起些波瀾來阻止。

這些,靈九兒自然是不知情的。本著眾生平等、尊重最大的原則,她蹲在蓮池邊,將彩燈招過去,詢問了一句:“彩燈,近日我突然想去凡間曆練一番,你可願意同我一起下凡?”

問完,她又補充道:“你若願意,便撲騰兩下你的小翅膀,若不願意,便撲騰三下,明白了嗎?”

聽了這話,勺兒在一旁嗤道:“這個鵝能聽懂……”

“呼呼!”

兩陣狂風朝勺兒撲麵扇去,勺兒毫無防備之下,竟骨碌碌地被扇出去好遠,頓時閉了嘴,沒敢再說話。

靈九兒眉眼一彎,興奮道:“瞧,兩下,它是願意的!”

她高高興興將彩燈收入袖中,寶貝似的揣著。

這一人一鵝一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虛吾大殿,沿路一個神官都不曾遇見,就連宮娥也一個沒有,來得順暢,走得也順暢。

隻是還不等勺兒托著靈九兒飛出上清天的地界,靈九兒突然又把它給叫停了,連忙道:“等等……等會兒,小答應,我忘了件大事。”

“什麽?”

“我得去找天書神官借兩本書,學藝不精,需要秘籍傍身。”

勺兒無奈,又托著她原路返回。

等借了書,剛飛到上清天邊界,靈九兒又將它給叫停,急道:“等會兒等會兒,小答應,我還忘了件事。”

“什麽事?”

“蓮池的職務我還沒辭去,這樣一聲不響地走了,會不會不妥當?”

勺兒淡淡回道:“你這哪兒是走啊,一個要偷跑下凡的人,你還管什麽職務,就算你要管,人家虛吾大殿那邊不是早幾個月前就沒給你發放工錢了嗎?”

“也是。”靈九兒低聲應道,“左右不過就是個掃地的打雜小官,算了,走吧……”

聽了這話,勺兒心想可算沒事了,蓄著力一陣猛飛,心塞的是,這回它還沒飛順暢,就又被叫停了。

“小答應!慢些慢些,我突然想起,還有些貼身之物忘了拿……”

勺兒猛然停下,狂怒:“你還走不走了?”

這怒歸怒,勺身卻穩穩當當地轉了方向。靈九兒盤腿坐著,微微傾身,探出一隻手拍了拍勺邊:“走的走的,你別生氣啊……”

如此一番折騰,這小一日也就過去了。

再有,天界有許多個下凡的屏口,隻要從那些出口下去,是可以選擇落地地點的。靈九兒折騰完之後,終於摸著黑溜到了一處屏口,她掏出從天書那裏借來的書,仔細看了許久,才挑好一座繁榮的城池,若不出意外,還能趕上人間端陽節,感受一波節日氣氛呢。

靈九兒將勺兒揣進兜裏,一切都準備妥當後,閉眼,口中念念有詞,片刻,便原地消失了。

神奇的是,剛消失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站在屏口旁撓撓腦袋,重新念詞。

這接下來的兩日,便是如此往複的,念詞,消失,回來;再念詞,再消失……

織夢坐在自家宮殿裏,手邊茶盞中的茶水晃了又晃,雖震動是極其細微的,可晃來晃去,她也不堪其煩,抓起杯盞,一口將茶水給喝盡了。

“帝尊,九尊主在屏口迷路兩日了,總落不到指定地點,需不需要派人過去給她指指路?”

師音半月前便下凡曆劫了,他如今凡人之軀,隻能在神識圈裏同織夢傳傳音,他回道:“無妨,讓她自己折騰。”

天上稍有地位的仙神要下凡,天屏都會發出信號,如師音上回下凡塵,整個天界都撼動了三分,而靈九兒這樣的,也就隻是織夢杯中的茶水**起幾條波紋罷了。

雖然響動極其細小,可若持續了兩日,那也是煎熬的。織夢扶額,頭疼了半晌,這位九尊主三日前明目張膽地去蓮池拐走彩燈時,要私自下凡的消息被她聽了去,她第一時間便告知了師音,無奈自家帝尊根本沒有要攔人的打算,隻是吩咐道:“隨她去吧,近來她總躲著我,去凡間磨礪一番也好。你去找我二哥哥,借兩個小武官化身跟著小九姑娘,莫要出什麽岔子。”

然而,兩日過去了,那兩個小武官,此時正藏在靈九兒身後不遠處的石墩後,已經肩靠肩,頭抵頭地睡過去了。

靈九兒蹲在天屏旁,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綠皮書細細琢磨,也不知是哪裏出了錯。她想落定在錦州城,可每回念了口令,下去之後不是在荒無人煙的山道,便是在黃沙翻飛的貧瘠之地,可視範圍內一個活物都沒有的那種。

翻著翻著,突然身後響起一道透著三分熟悉的聲音:“神君,快看那裏!就是她砸了您的瓜皮,那日她跑的時候,我瞧見了背影……”

靈九兒周身一顫,頭都不敢回,情急之下胡亂念了一串口令,抱著書又原地消失了。這回她可不敢再回來,隻能落哪兒算哪兒。

到此,織夢總算是能清淨了,她順手化出兩顆小豆子,托在手中往殿外一扔,那兩顆豆子剛飛出便消失了。須臾後,小豆子從天而降,砸在了那兩個小武官的頭頂上。

“跟上去。”織夢傳音道。

兩個小武官手忙腳亂地起身,拎著武器緊隨靈九兒去了。

靈九兒最後一次落地,還是落在了草木繁茂的山腰小道上,好在這回她剛落地不久,便遇到兩個挑著擔子上山的農夫。她興衝衝地湊過去,問:“兩位大哥好,打攪了,請問錦州城怎麽走?”

那兩個農夫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其中一個率先開口回道:“這位道長,這裏離錦州城不遠哩,朝南邊一直走,經過山下的村莊,再徒步小半日就到了。”

“多謝多謝。”

靈九兒躬身道謝完,正想轉身朝山下走,那農夫又將她叫住,表情頗為神秘道:“道長,獨自走山路,可要多加小心,俺們村裏最近都傳,說這山上有吃人的妖,專挑你這樣麵容白淨,獨自來山上靜修的小道士去吃嘞。”

靈九兒心想,《六界錄》上不是說過,道士最擅長捉妖了嗎?如何還能叫妖給欺負了,她沒放在心上,同兩位農夫大哥再次致謝後,撩撩道袍,哼著小曲兒沿路下山去了。

這次運氣還算好,落定的地方離錦州城並不遠,靈九兒心情難得明媚了許多。這山間鳥鳴風清,下山也輕快,沿著小道拐過幾道彎後,她正溜得愜意,卻陡然撞上一隊人馬。不,她定睛一看,那哪是人馬,明顯是一群長相怪異、頭頂犄角的小妖怪呀!

那群妖怪中間還簇擁著一個身形板正、模樣清秀的道士,周身都被繩子給捆住了。

我的天,果真是世道變了,道士不捉妖,反被妖吃呀。

對麵小妖怪們原地石化了片刻,數雙眼睛直愣愣地掃射過來。靈九兒心中驀地一沉,經先前兩位農夫大哥的提醒,她反應極快,轉身拔腿就跑。

隻是上頭說了,那是群妖怪,自然是會妖法的,靈九兒提腳沒跑上兩步,就被兩個鹿頭人身的小妖給閃現攔了下來。

“喲,大吉大利,今晚能吃兩個道士啊!”其中一隻小妖興致高昂。

靈九兒佯裝鎮定,高聲道:“你們這群小妖,知道我是誰嗎?就敢吃。”

“像你這樣的小道士,我一口能吃三個!”身後一妖怪開口了,看站位,似乎是個管事的。

本想著不惹事,畢竟是從天上偷跑下來的,這剛落地便暴露身份,不妥當,況且那位養瓜的神君還在四處捉她,更不宜招人矚目。

無奈撞上這群要吃人的妖怪,非逼得她出手。

靈九兒一個轉身,叉腰回懟:“哼!像你這樣的小妖怪,我一拳能打十個!”

“哎喲喂!”那小妖怪搖頭晃腦地上前來,指著自己的腦袋,“來來來,你朝這兒打,你打個試試,我給你十個拳頭,打不倒我,今日你便是我哥兒幾個的下酒菜。”

這話一出,周圍一圈妖怪都笑開了,個個咧嘴獠牙的,醜得很。

靈九兒頓時一噎,叉腰的手慢慢放了下來,氣勢不自覺便弱了幾分。

說起來她這點修為,在上清天那樣靈氣源源不斷、取之不竭的地方,都派不上什麽用場,更別提在這山間野外,一拳頭下去沒準就是給小妖怪撓個癢。

見她呆站著不動手,那妖怪雙手叉腰,回身得意道:“來呀,小的們,將這說大話的道士給我綁了,帶回去熬肉湯!”

三兩個小妖上前來便要動手綁人,說來靈九兒修為是不高,可她有勺兒呀。她順手從兜裏掏出來,捏在手中,高高舉起道:“誰敢過來,信不信我一勺一個小妖怪,打到你們爹娘都不認識?”

湯勺兒?

這一下,唬得那群妖怪一愣一愣的,還是那個管事的反應快,氣道:“怎麽,一柄勺兒也怕?給我上……”

話還沒說完,靈九兒手中的勺兒陡然變大了數十倍,如山間聳立的鬆木一般,直直地立在地上。

“這這這……這是仙器呀!”小妖怪還跑得挺快,瞬間躲在那名管事的身後。

靈九兒麵上一喜,雙手握著勺柄,勺起勺落,“嘭”的一聲將妖怪們身前的山道給砸出個巨型泥坑,嚇得那群小妖抱作一團,瑟瑟發抖。

這樣還不算罷休,靈九兒一手揮勺,一手又將彩燈給喚了出來,身體巨大、仙姿豐腴的大鵝盤旋於半空,兩圈繞下來,將那群小妖怪刮得如同颶風之下的秧苗,東倒西歪。

靈九兒杵著勺兒,原地化去道袍,現出真身,一襲輕盈的水粉色輕紗衣裙隨風飄逸,這等絕色,看呆了那一地模樣醜陋的妖怪們。

“這是……這是仙女入凡,仙女入凡了……”小妖們喃喃著。

靈九兒喜滋滋地哼了一聲,隨後將彩燈喚來手邊,翻身坐了上去。她驅使彩燈緩緩落到一棵鬆木旁,將倒在樹下的那個被小妖們五花大綁的道士一把撈上了鵝身,橫擔於身前,隨後又騰飛於半空中,再加兩陣狂風,吹得剛剛穩住的妖怪們又骨碌碌滾翻在地。

那道士腹部朝下,整個人橫擔在彩燈柔軟的鵝毛之上,周身緊繃,一動不動。

靈九兒將勺兒扛在肩上,騰出一隻手去拍拍他的背,安撫道:“別怕,我是天上來的,不會害你。”

道士默了半晌,才輕聲應道:“嗯,我不怕。”

靈九兒放下心來,驅著彩燈又繞了一圈之後慢慢靠近地麵,抬著手中的勺從地上挖起一個小妖怪,嚇得那小妖倒在勺中哇哇大叫:“仙女饒命,仙女饒命……”

靈九兒二話不說,反手就將它送進之前敲出的泥坑裏,衝餘下的小妖們示威道:“我今日要將你們一窩埋進坑裏,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自己爬進去,或者是我一勺一個給你們挖進去……”

聞言,那群妖怪撲在地上,跪了一片,求饒聲四起:“仙女饒命!”

這番畫麵在靈九兒的心中引起了極度舒適,她眉梢一挑,將勺兒變回手掌大小,反手插在了發髻上,隨後扶著道士從彩燈身上滑下來,小手一揮,將大鵝收進了乾坤袋。

她一邊解道士身上的繩索,一邊問那群跪地的妖怪:“如何,我能打到你們爹娘都不認識,可還有不信的?”

惶恐妖管事:“信信信,仙女自天上來,神力無限,我等小妖哪敢造次……”

“可是……”此時一道弱弱的小孩兒聲音將妖管事給打斷了,“我……我們沒有爹娘。”

靈九兒順著聲音看過去,竟是跪在不起眼角落裏,一個頭上長著一對鹿角的小妖在插話。她將手裏的繩子一扔,上前兩步應道:“那我就把你們一勺一個敲進土裏,當蘿卜養!”

話音方落,那小孩兒竟仰著頭,盯著靈九兒看了片刻,然後小嘴一張,“哇”的一聲哭了。離小妖最近的那個大漢身形的是個水牛精怪,他連忙爬過去捂著孩子的嘴巴,嚇唬道:“你別哭,再哭小心仙女將你綁去做下酒菜!”

“喂!”聽到這裏,靈九兒不幹了,“搞清楚好不好,是你們要吃我……還有這位道兄,這繩子一解就不認賬了?”

那小鹿妖掙開水牛的手,邊哭邊道:“我們從不吃肉,隻有你們做人的,什麽都吃!”

靈九兒這個氣呀,就剛剛她還沒亮武器之前,可是這群妖怪張牙舞爪地要捉她去熬肉湯,這會兒才過去多久呀,就不認了。

“你你你……你哭什麽?”靈九兒站定在那小妖跟前,“你們要吃我,我還沒哭呢,別以為弄個孩子往這掉兩滴眼淚,我……我就會心軟。告訴你們,那不能夠!”

這麽一唬,小鹿妖哭得更傷心了。

那個被救下的道士倒是一點也不驚慌,自繩索解開後,便站在原地沒動過,一身青灰色的道袍自上而下,不知何時已經被規整得服服帖帖的。靈九兒繞著那群妖怪走了一圈,返身回來站定在他旁,商量道:“道友,我有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姑娘請講。”道士兩手握了個太極陰陽印垂於身前,朝她微微傾身作禮。

靈九兒一雙眼睛四處轉了一圈,道:“這群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迫害百姓死不足惜,今日我挖坑,你填土,將它們一窩埋了,道友意下如何?”

那道士麵目平和,淡淡回絕:“道法自然,萬物隨性,姑娘,你既是天人,便不該殺生。”

靈九兒眉頭一蹙,滿臉疑惑:“道友,你莫不是糊塗,它們是妖,先前還要吃了你呀!”

“妖亦有靈,生於世間,便該有它們的生存法則,”道士緩了緩,又道,“若它們今日真將我燉了,也是我的命數。姑娘自天上來,神姿卓然,不該為救我一介凡人而殺生,壞了天運。”

太磨嘰了,說半天,不就是“不能殺”三個字的事。

靈九兒退開兩步,這才將身旁人的麵容瞧真切,那雙眼睛生得很漂亮,深邃幽暗間夾著一點白光,視而有情,曆經了一場劫綁,束發也依舊平順,發冠端正,挺拔鼻梁下的薄唇輕抿,顎間輪廓還未完全長開,瞧著約莫十八九歲的樣子。

她瞧了片刻,突然題不對意地問上一句:“道友貴姓?”

“免貴姓齊,名八角,”道士又衝她傾身作了個禮,“錦州齊家坊人氏。”

八角?

靈九兒一愣,脫口而出:“你家中是不是還有個兄弟,叫蔥薑啊?”

那位自稱八角的道士彎眼一笑,回道:“家中不曾有兄弟。”

他頓了片刻,又道:“不過有個小妹,喚作香葉。”

“嗬嗬……”靈九兒禮貌性地笑了笑,“你家長輩當真是自然又隨性啊,莫不是祖上是做廚炊一業的?”

“那倒不是,隻不過是父母居家,甚是喜歡下廚罷了。”

“原來如此。”靈九兒對他的名字沒了興致,轉而將視線投到那群依舊跪地的小妖怪身上,“行吧,今日你我山間相遇,也算有緣,既然你不願殺生,那便算了,挖坑是我,填土是我,殺生自然也算我……”

“仙子饒命啊!”先前那位妖管事突然爬上前來,那張醜陋的馬臉上掛滿了委屈,一看便知是個馬精,它跪在靈九兒身旁,痛心道,“我們妖有苦不能言,但有一事今日不得不同仙子明說。如今我們這些妖,都是一群好妖,從不殺生,更不會殘害人命。咱們皆是食草係的底層小妖,從未害過人命啊!”

光天化日之下,都公然綁人了,還說沒有殘害人命?

靈九兒氣不打一處來:“怕死也不是你這樣怕的,扯謊也要走邏輯的啊。先前我就遇到兩個農夫,說這山上有吃人的妖,你當我好騙?”

“天地可鑒!我句句屬實,仙子若不信,你便下山去問問,看這方圓百裏內,可有一人在此山上喪命?”

那日,靈九兒當真就被管事的馬精給說服了,她雖沒有下山去查證,卻放了那群小妖,還隨著它們一起上了山。

上山之前,她特意問了問那位道士:“八角兄,如今你安全了,早些下山回家吧,今日遇見我一事,可否不同別人說?”

齊八角眼眸含光,看著她道:“姑娘放心,我也要上山,沒個一年半載,不會下山。”

“你上山做什麽,山上都是妖怪,你不怕啊?”靈九兒疑惑。

“有姑娘在,我不怕。”齊八角邊說邊抬腳往前走,“此山頂上有一座道觀,因多年沒有供主,廢棄了許久,我既入了道家,便不能看著一座道觀白白消失於世間,我要上山修繕道觀。”

這番話……竟說得她無法反駁。

一旁的馬精立刻湊過來獻殷勤:“道長,我知道那道觀在哪兒,您隨我們一起走,必定將您平安送到,還有些瓜果、鹹菜什麽的,一並送給道長裝點供桌。”

其餘小妖附和:

“今日正好收了甜瓜。”

“頂上那片菜地,發了菜芽,嫩得很。”

方才一直哭的那個小鹿妖知道自己不用被土埋了,跟在其他妖怪身旁,蹦蹦跳跳道:“還有野果,我知道哪棵樹上的最甜!”

“啊,如此,那我便先謝過眾位了,”齊八角說完,扭頭衝靈九兒小聲道,“姑娘你看,這些妖怪也不壞的。”

這一仙一人一群妖,就這樣浩浩****上山了。

這座山名叫嶗山,靈九兒還是十分熟悉這個名字的,當年她還未修出真身時,便是在這山腳下的一處低穀中吸收天地精華,雖靈識混沌,可這山間氣息她還是比較熟悉的。先前在上清天時,也聽那兩個道士說過,這裏曾經妖物作怪,那位靈寶帝尊曾一劍將此山劈作了兩半。

在半山腰時,盤桓小道上看不出山的全貌,可越往上爬,越能感受到變化,不光溫度越來越低,刮來的北風也越來越淩厲,還有彎道越來越短,這說明山體越來越窄了,偶爾走過兩個彎,還能看到被劈開的那條地縫,垂直、幽深,一眼望不見底。

“就快到了。”馬精喘著氣,粗短的指頭指向不遠處,“仙子請看,那些山地都是我們花了好多年時間才開荒出來的,平時用來種些蔬果,以便寒冬來臨時填飽肚子。”

靈九兒順著那根指頭看過去,當真看到一塊塊斜在山坡上的田地,裏麵綠油油的,全是綠茵。

難道真是誤會了?

“你們當真隻吃素?”靈九兒怎麽就這麽不相信呢。

那馬精解釋道:“當然是吃素了。仙子見過世間有馬、牛、鹿、兔之類的動物會吃肉嗎?”

這一群妖怪,放眼望去,還真沒有哪個是吃肉的。

靈九兒踢開攔路的一顆小石頭,問道:“那你們綁人做什麽?”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能瞞仙子的了。”那馬精又掛上一臉委屈樣來,“想仙子是從天上來的,應當知道當年天上一位帝尊姥爺那一劍劈山的事情。在那位帝尊沒來之前,這山還是一座完整的山,山上妖孽橫行,有好些個凶神惡煞的妖王在這裏住著,它們不光吃人,還吃我們這些法力低微的小妖,那日子過得苦不堪言,直到帝尊下凡來收妖,將那些吃人的怪物都降伏之後,我們這些底層的良妖才有活路可走。本想著好日子來了,若將這片山都開了荒,一整年都不用愁吃喝,可我們哪裏能想到,那些肥沃的土地竟也讓山下的村民覬覦,這一年一年過去,山下的土地我們讓了出去,慢慢地,山腳的、山腰的土地,都叫人搶了去,我們一退再退,退到了如今僅剩山頂下的這幾畝地了,若再退下去,冬天一來,山上能吃的東西少了,大家都得餓死,所以我們才想了這麽個笨辦法,隔三岔五地下山,沿路抓幾個瘦弱落單的村民,綁來山上一頓嚇唬,再裝作不知情,讓他自己逃走,這樣逃走的人下山去便會散播謠言,山下的村民們就不敢再往上麵來了。”

“對了,”馬精回身瞅瞅身後默默跟著的道士,“這位道長也是獨自上山來,正好碰到我們下山,這才……”

話到此處便沒再往下說了。

靈九兒聽完這通解釋,心中難免有些五味雜陳,果真是這世道變了,道士不捉妖,反被妖捉,妖不吃人,反倒叫人步步緊逼,退守在這山峰之下苟活。

“整了半天,誤會一場。”靈九兒拍拍衣裙,“既然你們沒害人,更沒有害人之心,又何必對村民們如此退避三舍,難道就不能和平共處,讓大家都過得舒坦嗎?”

此時正好走到一塊蘿卜地旁,馬精兩條短腿一蹦,跳到地裏拔起兩根小蘿卜,擰去綠蔭,擦去泥土,給靈九兒和齊八角各扔了一根。

“仙家在天上,鬼有鬼界,魔有魔界,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唯獨我們妖和那些沒有修煉成妖的動物,隻能在這片土地上同人一起活著,這世上到處是人,他們才是大地的主人,如何願意和妖物共存?”

靈九兒接過蘿卜,拎著細看了片刻,個頭比在天上人間售賣的那些蘿卜足足小了一大半。她心下一軟,道:“話別說滿啊,辦法總是有的。”

“仙子真有辦法嗎?”馬精雙目一亮,“百年前,我們這群小妖也是有一個領頭山主的,他下山一趟,總能想到辦法給大夥帶些新鮮蔬果。自老山主逝世後,那頂上的道觀也荒了,冬天救濟的蔬果也斷了,若仙子能想辦法救救我們這群可憐的妖,仙子便是這裏的第二任領頭山主,我們都供您差遣。”

領頭山主?

這名頭聽起來似乎很是響亮啊,想她在天上,雖也是個尊主,可哪有什麽能差遣的人,全族上下就她一人,還日日在蓮池掃地灑水,打雜為生,如此一想,這個山主的名頭還是很合她意的。

“好說好說,寒冬來臨之前,我一定讓你們這群小妖怪存夠餘糧!”

承諾就這樣一句話,輕輕鬆鬆拋出去了。

靈九兒答應替小妖們想辦法之後,自然而然是要在這裏住下來的,可這整座山頭最能遮風避雨的便是山頂上的道觀了。

她還猶豫時,一旁許久未說話的齊八角開口了,他輕聲道:“那道觀雖荒廢了多年,但是簡單暫住一下還是不成問題的,觀裏如今沒有供主,我前去修繕,也還未想好要供奉哪位天神,不會打攪……”

這後麵的話,靈九兒一個字都沒再聽進去了,先前聽齊八角說觀裏沒有供主,她都不曾想起什麽,這第二遍來聽,突然就想起許久之前,她第一次去尋夢渡時說過的話。

“官爺,問個不怕您笑話的問題,我做神官不久,凡間無人供奉,我可否自行下凡,為自己建宮立廟?”

“這個……你若是想做,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建宮立廟後,該叫凡人供奉你什麽呢?凡間供奉神官皆有緣由,求子、求財、求平安,求仕途無量、求……”

“同我求美貌呀,聽兮姻說,我這等姿色,在上清天是無幾人能比的,若要凡人供奉,我也就這張臉還能拿出手了。”

自行下凡,為自己建宮立廟……

靈九兒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此時此刻,不就正是天賜的大好時機嗎?順理成章住進觀裏,有了她這麽個貌美如花的仙女在此,不供她供誰?

隻是回憶起尋夢渡那些畫麵,仿佛是上輩子的經曆了,那個叫師師的打雜神官,溫柔敦厚的模樣,輕言溫語的聲調,像是隔了好遠好遠。

冷靜了這些時日,靈九兒偶爾會細思極恐,想著師音如此有錢有地位的一個帝尊,為何待自己這麽好。思來想去,飛花仙子也是,突然之間待她親近了不少,還有織夢、兮姻、天書,如今想來都是反常的,天上每日都有無數新飛升的神官,少不了有些在凡塵便是王公貴族的大人物,也不見他們日日追著去,隻有她,個個都待她很好,要什麽都給,說什麽都應承,這些與尋常神官天差地別的待遇,難道不是都在惦記她這身細皮小骨嗎?

傷心,真是想起來心都揪得難受。

靈九兒甩甩頭,暫且將那些煩心事拋諸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