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毀天滅地,剝皮剔骨?

靈九兒看著此時已經風平浪靜的海麵,疑惑問道:“如何彌補?”

“你閉上眼睛。”師音道。

靈九兒沒多思考,照做了,隨後她隻感覺自己的眉心一陣清涼,再睜眼時,隻見師音手中拖著一股靈力,幽幽泛著白光。

“這些水裏修煉的小東西最是喜歡仙家的靈力,如小九姑娘這般登記在冊的神官的靈力,它們更是求而不得,你的這絲靈力可以孕育這片海域方圓十裏內的靈物,如此便是彌補了。”

說罷,師音揮手將靈力融入水中,回眸道:“好了。”

如此一來,靈九兒心中舒坦了許多,她揉揉發涼的額頭,沒再往下接話。

回去的路上,靈九兒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該把偷蓮子一事擺上台麵來明說,否則她總是不自在。於是,她小心開口:“玉清帝尊,蓮子一事,我想了許久,自覺還是應該同你賠個罪才對。那些時日,我賺了不少錢,都還給你吧。”

她邊去掏功德袋,邊繼續道:“當是償還了,你收下我便能心安……”

話至此處,靈九兒動作一滯,蒙了,腰間空空如也,哪裏有什麽功德袋子。她心道,我的錢呢?

師音見狀,開口攔道:“小九姑娘見外了,早晚都是一家人,又何必算得如此清楚,你若喜歡,以後……賬都由你管。”

什麽?

靈九兒將丟錢一事暫放,呆愣了片刻,才問道:“帝尊這話是何意啊?”

“此前對小九姑娘隱瞞身份,是我不對。”師音柔聲回道,“如今你我也坦誠相待了,便不該再如此拖遝下去。你在天界無親無故,婚宴之事瑣碎繁雜,就由我來全權操辦吧。”

“婚宴?”靈九兒一張小臉鋪滿了訝異。

他什麽都不同她說,瞞著身份也就罷了,還掖著許多過往隻字未提,怎麽就能說是坦誠相待了呢?

師音連忙道:“我知今日說起此事,是有些匆忙,怪我唐突……”

“你是很唐突。”靈九兒迅速打斷,“這簡直就是唐天下之大突,這實在是太唐突了,帝尊此行下凡,又是撈蛇又是降魔,身子該乏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前幾日同飛花仙子約了今日看戲,便不在此耽擱了,告辭。”

說完,靈九兒抬腿跑得比兔子還快,獨留師音在半途中,衣擺迎風翻飛。

靈九兒這一躲,就躲了師音月餘。

她根本沒留意到師音所說的“坦誠相待”這四個字的深意,就更別提將它和自己以為隻是個夢的事聯係在一起,她心中打了個死結的地方,是明麵意思上的坦誠相待。

靈九兒那日跑回天上人間,非要纏著飛花給自己答疑解惑,飛花隻答了她一句:“咱們這個小帝尊啊,內裏是個柔善之人,什麽事都愛往身上攬。”

隨後,飛花便順手在角落給她安置了個小板凳,叫她好生聽著。

自古酒樓都是客流繁雜之地,仙家交情往來、閑談各家瑣事都逃不開來此小坐片刻,久而久之,這裏便成了消息聚集流通的一大要塞。

靈九兒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枯坐了近一月,將聽來的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拚湊在一起,才勉強將心中那一團亂麻理得有頭有尾,稍現始末。

原來,如今上清天的三位帝尊都是由凡人飛升成神,不像靈九兒這般本身就是靈族,納世間萬物靈力而修成身形,位列仙班。凡人成神者,非富即貴,不是人間的大才之人,便是各國帝王皇嗣建下大功偉業的天之驕子。

從古至今,飛升者都是救民於水火,而師音卻是棄萬民於不顧。

七萬多年前的倉央國國庫充盈,皇室關係和睦,另有三位皇子橫刀立馬,大風起,雲飛揚,震懾四方,在人間各國中盛極一時,一國獨大。可曆來英雄不怕明爭,卻多敗於暗鬥,彼時周邊無數小國覬覦這片極樂之地數年,最終聯手進攻倉央國,無數陰招接踵而至。

血氣方剛、英姿颯爽的少年將軍高立於馬背上,手中長劍鋥亮,氣勢剛健猶如驕陽,師音眸中的泰然無時無刻都在向他的臣民們展示著他對那群烏合之眾的蔑視。

可最終那位受萬民敬仰的皇子殿下並沒有護住他的子民。

當時武陽城是倉央國邊境最大且最繁華的城池,地處貿易要塞,城中人口將近十萬,可陰戾小國卻罔顧人命,投疫於城內。師音揮兵至此,疫情已經席卷全城,如狂風肆虐,根本不可控製,他當即下令封城,五千將士駐守城牆外,將一座城圍得密不透風,隨之而來的,是敵軍聯師數萬,勢要奪下武陽城。

前有敵軍,後有瘟疫,他若敗,也該敗得其所,可沒有人能想到,圍城七日後,他率領五千將士大殺四方,配合兩位皇兄踏平了敵軍主營大帳,將這場戰爭贏得極其漂亮。

然而雖打贏了仗,武陽卻有近十萬因疫病而死的冤魂聚於城內,經久不散,整整半月,沒有人再敢靠近那座死城,偏偏那位三皇子不顧所有人勸阻,大戰剛結束,便獨自進了城。

原本熱鬧非凡的主街道上,無數幹癟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黑色的血液經過日光的暴曬後幹涸在地麵上,蠅蚊漫天,令人作嘔。

師音年輕且尊貴的生命裏,何曾見過這一番景象,觸目驚心都不足以形容他入眼的這一切,他心中有悔,悔自己輕敵,悔沒能保護好將他視作信仰的臣民們。

那日,師音在城中街道半步未動,伴著腳下死去的惡臭屍體足足站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光驟亮,一個七歲小兒從街道另一頭踩著無數屍體朝他走來,那也是他的奇跡,是這座城唯一的幸存者。

小兒手中捏著一個汙糟的饅頭,仰著頭,毫無懼意地與他對視,眸中淡然道:“我知道你是誰。我阿娘臨死前說了,她不怪你,她還說,若不圍困這十萬人,便可能有百萬人死於疫病,倉央有最好的帝王與將士,該長盛不衰,做倉央的子民,該心懷天下民生,該有直麵死亡的氣魄,該以善應萬事……”

以善應萬事,這是師音作為皇子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可就是因為這句話,他在戰場上優柔寡斷,手握重兵卻不肯殺伐決斷,才最終讓敵軍鑽了空子,潛入城中散播疫毒,讓近十萬人死於非命。

師音十九歲領兵出征,第一次上戰場,殺敵上萬,繳糧千噸,卻也圍困了近十萬無辜國民於武陽城中,瘟疫肆虐,屍橫遍野。

這是他的罪孽,他本打算獨自進城,以死贖罪,卻在下跪的那一刻周身金光環繞,紫氣衝天,當場飛升了。

“那位武陽城中的奇跡,存活下來的七歲小兒便是如今天界威名赫赫的青武陽神君了。”飛花不知何時捧了一手花生坐到靈九兒身旁,她接過鄰桌一個正在私語的仙家的話道,“你可不知道,當年玉清帝尊剛剛飛升便又下凡了,別的仙家聽到曆劫都會腦仁疼,他卻上趕著往凡塵跑,化了身,成了武陽神君在凡間的師父,帶著個毛頭小兒花了十年,將武陽城重新恢複了繁榮景象。後來武陽神君未及弱冠便做了城主,因庇佑一方百姓國泰民安,也跟著飛升了,到了天界還立過赫赫戰功,這才成了坐鎮南門的大武神。”

這故事靈九兒聽了將近一月,心中難免平靜了許多。她兩隻手杵著下巴,問道:“奇怪,那青武陽神君我見過,可瞧起來,他似乎並不喜歡師師,這又是怎麽回事?”

飛花略一思索,回:“這個……男人之間的別扭,我也不太懂,反正武陽神君是瞧不慣小帝尊得有好幾萬年了吧,平日裏對待眾位仙家都挺客氣的人,一到帝尊麵前,要麽夾槍帶棍,要麽就幹脆不搭理,權當沒看見,奇了。”

說起青武陽神君,那日師音回去之後,還真沒忘記還靈力,他命了數十個小宮娥,托著玉盤去取了一百個鎖靈囊送到武陽殿去了。

那少年依舊是一身黑衣,冷冷地看著圍在自家門口的一眾宮娥,淡然吩咐身邊人:“將這些靈力取來,種瓜。”

眾人瞠目結舌,這些靈力得是多少仙家求而不得的好物呀,竟拿去種瓜,簡直是暴殄天物!

等到一月後,武陽殿中遍地是瓜藤,受到深厚靈力蘊養的瓜長得巨大無比,周身金光燦燦,瓜的確是一屋子好瓜,卻苦了殿中的一眾宮娥仆從,在自家院裏走,卻連下腳地都快沒了。

於是有膽大的屬下冒死諫言道:“神君呀,這個……瓜熟蒂落,要不差些仆從來,摘去天上人間支個攤,賣了?”

黑衣少年坐在院中最大的那顆瓜上,微微低著頭,擺動著兩條懸空的長腿,晃晃****回道:“不賣。”

“那……命廚司來,摘去煮了?”

“不吃。”

要問這屬下天界誰的心思最難猜,該當是自家這位小小年紀卻總是一副老練模樣的神君殿下了。他略思索了片刻,又支吾地問:“那不如……摘了,挑個上乘的瓜,送去虛吾大殿?”

少年聞言,冷眸一掃,嚇得那屬下渾身一個哆嗦,連忙彎下腰,等了片刻也不見回響,便戰戰兢兢退下了。

這邊,飛花道完一聲“奇了”,又突然想起什麽,補充道:“好像……是兩萬多年前那場神魔大戰,小帝尊凡塵輪回,剛巧取了心頭血,修為最弱時上了戰場,那一戰之後,他的金丹損毀,隻能靠鎖靈囊來驅使術法,好像是從那時候開始,武陽神君便不再日日追著那位小帝尊跑了。”

“金丹損毀……”靈九兒雙手托腮,“師師下凡輪回,難道是與先前聽說的他身背孽債一事有關嗎?”

飛花吃盡手中的花生,拍拍手回道:“你聽了一月還沒聽明白嗎?那近十萬因疫病而死去的平民便是小帝尊的孽債,這債本不該由他去扛,但他偏要獨自去擔罪責,誰都攔不住,那近十萬的死魂流連在武陽城中不肯離去,他施法將那些魂魄都帶去若水河中,自己每年入凡輪回一次,在凡間不殺生,不食葷,終生不出一句妄言,待凡人身死後能帶回一滴赤子心血,他回到天界便從自己的心頭取出來,去若水渡化一個死魂,以此往複數萬年來贖罪。”

聽至此處,靈九兒深深歎上一口氣,不語了。

飛花雖身形嬌俏,卻生了一雙極其美豔的眼睛,顧盼間難掩幾分魅色,靈九兒亦是沒幻形,如此兩個美人坐在小板凳上交談難免引來三兩個食客的頻頻觀望。飛花有所察覺,眉間微蹙,雙目朝那幾位食客一瞪,嚇得那幾人連忙撤回視線,猛吃桌上的花生米。

她隨即將視線在靈九兒身上頓了片刻,開解道:“小九兒,你也別想太多了,先前你來問我,我便不敢同你說,就是怕你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這些信息,小帝尊飛升至今,該有七萬年了吧,他身上那點事,如今天界眾仙說起來都隻當飯後閑談,早已坦然相看。如今你在這兒坐了一月,點點滴滴聽來的消息總比一口氣知道真相的衝擊小一些,你若真心喜歡他,便不該太糾結於此。”

飛花是中天庭輩分最高的一個女神仙,就算扯上上清天,能比她年紀大的女神君掰著指頭也數不了幾個。師音這個帝尊,年紀比她小了不下三萬歲,可時時遇著,時時都要氣她幾回,這上天入地的,何曾有仙家敢這般待她?

雖心中難免不暢快吧,可到底還是一家人,指不定哪天就成自家弟弟了,總該替他說些好話才是,畢竟打心底裏說,這樣一個有顏有錢還能打的親戚,她可是一點都討厭不起來的。

那日,靈九兒什麽話都沒接,理理衣裙,默不作聲地走了。

瞧她這個樣子,飛花心中也難免低落了幾分,想來小九兒是沒能爬過帝尊往事這道坎了。

虛吾大殿。

師音端坐在書案前,手中執的書卷半晌不曾翻動過了。織夢跪坐在殿中的蒲團上,將神識從天上人間抽回,睜開眼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道一句:“帝尊,九尊主從花萼酒樓離開了。”

主座上的人眸光一動,微愣了片刻,輕輕應道:“嗯。”

見狀,織夢莫名有些坐立難安,她躊躇了好半天,最終壓低聲音道:“這個……也不知是殿中哪個小神官嘴碎,前些日子天界都在傳帝尊要大婚了,近幾日又說九尊主在天上人間打探帝尊的往事,似乎麵露不悅,想要悔婚,我說這些仙家就是整日閑的,我們虛吾大殿何時說過要辦婚宴,淨扯些有的沒的,那九尊主高不高興,開不開心,憑他們一雙眼也能看明白啊?”

“好了,織夢,你不必開解我。”師音依舊未抬眸,略低著眼,“眾仙家有自己的言談自由,我並未放在心上的。”

那九尊主你總該放在心上了吧?

織夢心中默默想著,嘴上道:“九尊主那邊,我待會兒去尋尋她,快一月不來殿中述職,風評難免不好……”

“這個也不必。”師音出言打斷,“小九姑娘心中有她自己的想法,若她不想來,也無須強迫於她,每日下發功德的任職神官中,將她的名字抹去便好。”

師音一直未抬眼,身形也未動彈半分,言語間清淡得很,叫人摸不出情緒。織夢心中略驚,這兩人莫不是吵嘴了?

如若不是吵嘴,那就是九尊主當真懼怕了若水河那些死魂,不願再同帝尊在一起了,若真是這樣,這才叫難搞。

織夢憂心忡忡地退下了。

直到大殿的門合上,她都不曾注意到那隻捏著書卷的手,指尖發力,骨節泛白,那雙藏在眼簾下的眸,如同初冬湖上的薄冰,一點便會破,破了便會露出盈盈水波。

從來沒有人想過,這位飛升七萬年仍舊獨身一人的帝尊,他飛升前,凡身也不過十九,未及弱冠,不理情事,如今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有了第一眼便喜歡上的姑娘,他還在深深沉淪在小九姑娘對自己的喜歡當中,也曾深深擔憂過自己這一身命債,配不配得上這份喜歡。

終於,那份擔憂在他滿心歡喜時,給了他當頭一擊。

不出兩日,正當午時,天界眾神仙頭頂上的小圈在同一時間點亮了三下,如此大陣仗,該是三元大殿那邊傳了消息。

於是有仙家急急忙忙停下手中的活,點開消息:“諸位仙家,近日殿中來了一批好瓜,數量巨大,誠邀眾仙於明日晚間赴宴,一同吃瓜。”

吃瓜?

收到消息的群仙頓時蒙了片刻,紮堆在一起的仙家裏,有嘴快的已經脫口而出:“什麽,三元大殿吃瓜,這是吃的哪位仙家的滔天巨瓜?”

“近來不曾聽說有什麽大事件呀,難不成是哪個宮的陳年秘事要被曝出來了?”

“曉不得曉不得,這瓜從天降,諸位可得估量估量,能否接得住呀!”

“說來也是,明日咱幾個還是先碰個頭,一起前去,好壯膽……”

等第二日,眾仙齊聚三元大殿,大家才恍然明白,原來此瓜非彼瓜,帝尊昨日說的一同吃瓜,當真隻是叫上大家單純地吃個瓜而已。

三元大殿上,靠主位延出的兩側,均擺放了小桌,師玄、師音兩位帝尊照例是順主位之下的左右兩側,再往下是南北門武神,青武陽與北祁兩位神君,再往下的,便是矮一個台階的座次,入席的皆是各方排得上名號的神君和仙家。

這排不上名號的,隻得是自動排入散養模式,遊**在殿外的空曠場地上,殿外有無數宮娥穿梭忙碌著,兩條長到望不見盡頭的長桌上,依次擺放著一盤盤色澤金黃的熟瓜,還有許多花生幹果和製作精巧的糕類。

而殿外一些自帶小板凳的仙家,早已經聚攏在一塊,圍成一圈地聊開了。

如此盛大的茶會,天界已經有數百年不曾有過了,於是有些剛飛升的小仙滿眼好奇,擠破了頭也要擠到大殿外,遙遙看一眼殿中那些天界大佬的神姿。

靈九兒剛一到場,便稀裏糊塗地被前後左右的仙家給擠到了大殿門口,像她這樣靈力低微,空有一個尊主之稱的神官,自然是進不去殿內的。

雖隔著挺遠一段距離,可靈九兒還是一眼便看見了那道身影,端坐在矮桌後,同身邊的神君聊著什麽,嘴角微揚,那周身的貴氣同這大殿裝潢一般奪人視線。

“唉!”

靈九兒歎上口氣,艱難地從仙流中抽身出來,果然這身份啊,才是一道人生硬菜。從前將師音錯認成一個打雜神官時,並不覺得他身上有何亮眼之處,隻覺得眼前人柔得似水,相處起來舒坦又自在,便將他當作尋常神官,滿心歡喜地跟在他身邊四處晃**,如今人家身份一亮,頓時跟周身鍍了層金光似的。

“哎,小九兒,”耳邊突然響起飛花的聲音,“你站這兒想什麽呢?”

靈九兒略一抬眼,麵容頗有幾分苦楚:“飛花仙子,我的錢丟了。”

沒錯,剛剛想到錢一事,她終於又想起來,自己的功德袋不翼而飛了。

飛花眉間一蹙,頗有幾分悲痛道:“你是不是傻,若說凡人丟錢我還信,你個天界登記在冊的神官也能丟錢?”

“可它就是丟了呀。”靈九兒腰間一掏,兩手空空。

飛花直覺眉心微微刺痛,緩著氣兒回道:“我也忘了,你總歸是披著全族榮光空降來的官,這功德袋不過一個裝錢的物什,若是丟了,你去天上人間雜貨鋪裏隨手再買一個,隻要你別把自己錢袋子的口令給忘了,重新綁定一下,將從前的功德挪個窩,簡簡單單就找回來了。”

靈九兒麵容一鬆,脫口而出:“還能這樣?”

“這些在天界新升手冊上都有詳細記載的,你若用心些,何必發愁啊?”

飛花如此反問,倒叫靈九兒有些不好意思:“怪我怪我,盡顧著掙錢,天書神官給我的手冊都不曾仔細讀過。”

“走,”飛花拉著她便要進殿,“我帶你進去玩。”

“我就不進去了。”

靈九兒腳下如生釘了一般,半步都沒挪動。她瞟了一眼師音所在的方向,推諉道:“近來我一直想在天上人間找點營生,還沒什麽頭緒呢,今日露個臉便要走了。”

她本不想來,但偶然從幾個仙家嘴裏聽說這樣的茶會,會有位高的大神官們沿路散財,耐不住**,特意過來轉一圈罷了。

飛花想著去到殿裏,各坐各的席位,師玄也同自己隔得老遠,這一場茶會下來該有多無聊,於是不想放她走,挽留道:“找營生那還不簡單,去靈文司備個案,租個鋪子,想賣什麽就賣什麽了,不急這一時的嘛。”

說著,飛花又要拽著人進殿去。靈九兒趁她手鬆,打個圈兒便將手肘滑了出來,轉身邊跑邊道:“飛花仙子,我真的有事,咱們改日再見吧。”

飛花返身回來,提著音量,頗有幾分惱地應道:“你個小九兒,領你去吃好東西,你竟也跑,可別後悔!”

她這一叫,傳了幾分餘音到大殿內。

師音正一手攬著廣袖,一手去夾小碟子中切得方正的瓜塊。聽聞聲音,他抬眼朝殿外看去,隻捕捉到一個拎著裙角跑遠的背影。

他盯了片刻,便收回目光,將手上夾好的瓜送入口中,唇齒咬嚼間,隨口問了身旁宮娥一句:“這瓜甚是香甜,是哪位仙家所種?”

那小宮娥傾身回道:“稟帝尊,是青武陽神君一早差人送過來的。”

師音齒間一磕,而後抬眼,朝對麵斜對著自己的席位看過去,正巧撞進一雙眼睛裏,對麵那人也在看他。

師音愣了愣,隨即彎唇淺笑幾分,當是隔空打個招呼了。不料,依舊身著黑衣白襟的少年卻撇開眼,雙手扶在膝蓋上,從胸腔擠出一口氣,小小地“哼”了一聲。

這早前便聽聞武陽神君將自己送去的靈力全都拿去種了瓜,早知此瓜便是彼瓜,他就尋個理由,不來這兒湊熱鬧了,尷尬,當真尷尬。

瞧兩人間這不尋常的氣氛,坐在武陽神君旁邊的師玄捏著茶盞淺淺抿了一口,一雙眼睛來回掃上兩遍,同剛進來殿中的飛花悄悄傳了音。

師玄:“上回下凡收那條蛇精,這武陽神君便對我這三弟橫眉冷眼的,怎的如今在天界眾仙麵前,他還是這番模樣,半分薄麵都不給,真叫人頭疼。”

飛花:“你們去降蛇精,那武陽神君為何也在?”

師玄:“說是受西邊信徒祈召,下凡消災途經的。”

飛花:“這不是扯胡話嘛,武陽神君是南邊的神,西邊關他什麽事?”

師玄:“不知道啊。”

飛花:“堂堂正正一大武神,不放心就不放心吧,非要偷偷摸摸跟著,到底還是年紀小啊。這別扭鬧上了,想扯回來也挺難的。”

師玄:“鬧什麽別扭?我見三弟對這武陽神君,十分坦**自然啊。”

飛花此時正往嘴裏塞了一口八珍糕,噎得上不了氣,她喝下一口茶水,頗感無力地傳道:“算了,同你說不明白,我方才要拉著小九兒進殿來,那姑娘死活不進,八成是不想同你那三弟碰麵,我瞧著這樁姻緣,怕是要散了。”

這二人暗地裏傳音傳到此處,師音倏地從坐席上起身朝殿外走了。

飛花一愣,傳音問道:“他這是要去哪兒?”

師玄:“不知道啊……”

靈九兒從三元大殿跑出來後,獨自晃**到了尋夢渡。她捏來一朵祥雲,盤腿坐了上去,日暮西垂,看著昏黃的日頭,心中也平靜了不少。

自兜裏掏出從宴席上偷偷帶出來的棗糕,靈九兒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不知不覺,手中竟隻剩下些碎末了。她抬手將那些碎糕全都拍入口中,正舔著嘴角時,身旁突然落坐下一道身影。

一瞟眼,竟是師音。

靈九兒一口碎糕還沒咽下去,氣全堵在胸口上不來,隻好急忙撇過頭,連咳了數聲。師音坐在她身旁,周身清冷得很,眼睛卻還是那副柔善模樣,就這樣看著她,也不說話。

等靈九兒咽下一嘴的糕,想起身相拜時,他才輕語道:“不必尋些虛禮,你在我身邊坐著便好。”

聞言,靈九兒隻好收回腿,再坐了回去,忐忑問道:“宴席還沒結束呢,帝尊怎麽也出來了?”

“我見你沒進去。”師音從懷中捧出一團絲絹,從四麵輕緩掀開,“棗糕多食,易積食於胃,這是大殿裏特供的水晶糕,我叫它水團子,入口軟糯,十分香甜,想帶給你嚐嚐。”

瞅著遞到自己麵前那三個白滾滾的團子,靈九兒微頓了片刻才將它們接過,回道:“我一個打雜的,自然是進不去的,能吃到這等極品糕點,還得跪謝帝尊賞賜呢。”

沒錯,是要用“賞賜”一詞,如今在自己身旁的,可再不是那個蓮池打雜的敦厚男神官了。

靈九兒如此心想,師音聽著她小心翼翼的語氣,心中難免低落了幾分。他收回目光,看著西邊就快被隱沒的日頭,平淡道:“在這遍地是神佛的天界,最不值錢的便是錢了,靈力術法才是一眾神官的寶貴財富,而我失了金丹,連最簡單的術法都要借助外力,再有民間無數百姓因我而死,這樣細細算起來,我該是這天界最貧瘠的神,此前沒有同小九姑娘明說,是我膽怯,如今你都知道了,不再對我有所仰慕也實為正常。眾神仙間傳的風言風語,我會出麵平息的,小九姑娘不必擔心。”

“你別這樣說,”靈九兒小心髒一提,“我……我挺害怕的。”

一個很有錢的人當著你的麵說他的錢一點也不值錢,這讓靈九兒一個從上天以來就掉在錢眼裏的小角色很是惶恐,再加上自己曾經偷了人家的東西去賣,惹下大禍,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師音雙手攏在身前,指尖輕輕撫著袖口:“還有一事,我想了許久,不知該如何彌補,本想你我若能成婚,坦誠相待也算理之自然……”

“這個……這個,”靈九兒出聲打斷,“這個先讓我緩緩,別老提它,難為情得很……”

總將成婚掛在嘴邊,靈九兒聽來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雖從前一直叫著要同師音在一起一輩子,可真到這時候,她心中拿不定主意了。

師音卻誤以為女兒家,那種事說起來自然是難為情的,他兩次都說得十分隱晦,就是因為怕她羞於麵上,如今被她一打斷,哪裏還敢再提。

靈九兒那日隨便找了個蹩腳的理由便跑了,她去天上人間重新買了個功德袋,將從前存下的錢都挪了過來,這才日日去光顧那家湯包店。她一雙眼睛靈精得很,四處打探,尋思著如何將這店家最得力的後廚大哥給挖來,另起爐灶。

她連招牌都想好了,就叫“神仙湯包”,簡簡單單字麵意思,神仙吃的湯包,絕非凡品呀。

哪料,她這挖人牆腳的壞心思還沒開始實施,就在店裏的食客中聽來一個滔天的壞消息。

這日,靈九兒想來想去,最終幻成個道士模樣,偷溜進湯包店裏。她這段時間天天來吃包子,為了不讓店家起疑心,每日都幻著新模樣進來,這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各種職業的都幻得差不多了,總不能幻個和尚姑子吧,隻好變成個小道士,偷摸進去。

結果,她前腳剛踏進去,後腳就跟進來兩個同她一模一樣打扮的小道士,那兩人對她一見如故,不,其實是對她身披的道袍感到很是親切,於是十分熱情地邀請她一同拚桌了。

一落座,那兩個道士便開始談天說地,從開天辟地時的上古神魔談到人間萬朝更迭,再談回天界近代的神魔之戰。

靈九兒倒是聽得興起,還時不時地插上兩句,畢竟天書神官那裏的書籍,看來看去總會感到枯燥,可聽人談天闊論,竟越聽越入迷。

“說來那靈寶帝尊,的確當得天界第一武神,聽聞前不久,嶗山那地段,鬼界和天界撤兵後,便有妖族的人在那兒橫行,這位帝尊下凡捉妖,手握四尺長劍,僅使了七分力,便將那座山給劈成了兩半,武力值爆表,一劍震懾各方啊!”

另一位小道士挽挽袖子,抬起胳膊招呼了一句:“店家,這裏勞煩再上兩屜包子,豬肉大蔥餡。”

末了,他才接話道:“那是自然,不過說起帝尊,那位玉清帝尊也是個厲害的,若不是幾萬年前那場大戰,將金丹給損了,如今這天界的各大武神中,也該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不是,有什麽辦法,損也損了,再怎麽修煉也煉不回來了,可惜可惜……”

“說到那場大戰啊,竟生生滅了靈族一個分支,那美人骨一族,個個生得絕頂貌美,從此天界再無哪家仙女,能生得那般芙蓉如麵,膚如凝脂。”

美人骨?

靈九兒麵上一紅,這誇的,可不就是她這棵天界獨苗,美人骨一族之尊主嘛。

正如此想著,另一邊的小道士開口接道:“據小道消息,聽說天界當年力保下美人骨族一絲血脈的,好像是那位玉清帝尊,在金丹損毀之前,凝了許多靈力將保下的血脈蘊養起來的。”

師師?靈九兒心中略驚,難怪當初見到彩燈時,深深地感覺到它頭頂浮著的那圈靈識甚是熟悉,原來那絲靈力和養著自己數萬年的靈力都來自師音一人。

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到現在才聽來消息,畢竟幾萬年過去,這事連師音自己都忘了。

“兩位道友,我有一問。”靈九兒插話,“那美人骨全族都滅了,天界的大佬們又何必花如此精力留下一個,也沒多大用處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美人骨族人金貴著呢……”

金貴?

聽到此處,靈九兒心中難免竊喜,自己一窮二白地在上清天打雜,總該對天界有點貢獻才對,至於什麽貢獻,她自然是想從小道士口中聽到自己這根獨苗拉高天界整體顏值水平的話了。

那小道士繼續道:“她們啊,天生比常人要多長一骨,生有九骨,相貌美,身形佳,相傳還身藏上古遺書,取其皮骨放入丹爐煉就數月,便能將那書提取而出。”

聞言,靈九兒沒忍住渾身打了個戰栗,磕巴道:“道……道友,什麽遺書,竟要拿人性命去煉?”

“你個小道孤陋寡聞了吧,這本書名為《九骨書》,書中藏著無數能夠毀天滅地的秘籍,這世間的神魔鬼怪,誰都想要得到它,隻要那美人骨的美人兒不受半分皮外傷,養得白胖了,拿去煉化成書,主宰天地那隻是時間問題!”

毀天滅地?

“那以前沒滅族,怎麽沒人抓她們去煉書?”靈九兒下巴都險些驚掉了。

小道士擦擦嘴邊的油漬,回道:“以前那一族的尊主在世時,能施秘術將族人體內的書骨給封印起來,自然沒人往那方麵想,如今若真留下了獨苗,那秘術也失傳了,保不準什麽時候便會被綁去剝皮剔骨呢。”

靈九兒呼吸一滯,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手指、腰身、大腿,心中直歎這簡直是喪心病狂。

可仔細一想,她偷蓮子販賣惹下大禍,雖有師音替她挨了雷刑,可罰她的鞭子卻水得厲害,之前沒在意,如今想來渾身瘮得慌,莫不是天界當真是想將她養得白白胖胖,好在什麽時候不知不覺地將她騙去,剝皮剔骨、投入丹爐、大火煉化,取那上古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