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我小心待著的人

那天之後,竟有幾位仙家找到靈九兒,指明要買她的蓮子,她沒忍住**,陸續又賣出了六顆。

她其實在剝蓮子的時候就仔細數過蓮子的顆數,還算過虛無大殿當值的神官數量,算出了每個神官最少能分到大概十六顆蓮子,她如今攏共順走了十四顆,還餘下兩顆,她打算在這個月的通貨日拿去天上人間販賣。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偷蓮生涯竟在最後兩顆上慘遭滑鐵盧,被破困神君當場抓包。

那日,破困在上清天各條路段的要塞上替自家夫人的小店發傳單,偶遇出來消食的天書神官,天書順便同他聊了半炷香時間。

“不知破困神君近來有沒有發現一絲異常。”

破困順手遞出去一張傳單,問道:“什麽異常?”

“嘶……”天書一凝眉,困惑道,“近來上清天的飛升率似乎高了許多,有四五個是術法短時間內突飛猛進,莫名其妙就飛升的,還有今早中天庭剛剛報上來的,下品仙官修行期間爆體而亡的事故,我直覺有蹊蹺。”

“有何蹊蹺之處?”破困又順手遞出去一張傳單,“小店年終大促,全場小食買一送一,歡迎光顧啊。”

這幾件事,天書也暫時還沒理明白,隻是隱隱有些不安,於是隨口問道:“帝尊下凡間快兩個月了,他那一池的蓮子都收幹淨了嗎?”

“你想什麽呢,蓮池那結界是隨便一個人就能進去的嗎?”

“也是……”天書沉吟片刻,“或許是我過於憂慮了。”

說話期間,破困又發出去數張傳單。見天書還是蹙著眉頭,他把手上那摞傳單往他懷裏一塞,道:“拿著,幫我把這些發完,你既不放心,我便過去看一眼,好讓你能睡個好覺。”

天書生性易憂慮,這點在上清天是眾所周知的,破困也算為他操碎了心,嘴上話音剛落,人便消失了。

破困一個地遁,直接遁到了蓮池,遠遠便看見那裝滿蓮子的布袋旁蹲著個人,手正往裏麵掏蓮子,隨之揣進了自己兜裏。

他胸口瞬間生出一團氣,往上一壓,化成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哪裏來的小賊!”

靈九兒渾身一抖,腦袋瓜子根本來不及反應,臉已經聞聲轉回去了。

破困定睛一看,竟是個家賊,他朝這邊走過來,聲量不減,詢問道:“九尊主,你這是在做什麽,你知不知道帝尊的蓮子……”

咚!一聲巨響,破困直挺挺地倒地,暈過去了。

就剛剛那千鈞一發的時刻,靈九兒將勺兒扔了出去,喊了一句:“小答應,幫我敲暈他!”

於是,她根本沒在聽破困說了什麽,心裏慌得有些六神無主,就這麽把人給敲暈了。

“我也太倒黴了吧,破困神君偏偏來得這樣巧,現在可如何是好?”靈九兒急得原地轉圈圈。

小答應恢複尋常大小,浮在她肩頭,道:“我早就說了,你做這事不靠譜。看吧,如今東窗事發,還能怎麽辦,跑唄。”

“跑去哪兒啊,師師怎麽辦?”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管他。”

靈九兒反駁:“我不管他我管誰呀,我們可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行行行,”勺兒妥協道,“那你趕緊將他扶來我身上,一起跑。”

聞言,靈九兒跑去躺椅旁,雙手抱著師音的腰,抱到一半突然想起來,這隻是具分身呀!是不是傻?

她隨即手一鬆,分身重重砸了回去。

而此時在凡世已近花甲之年的師音本是躺在**,突然之間半個身子騰空而起,險些把他那把老骨頭給折騰散了。

勺兒又變大了數十倍,靈九兒縱身一躍,坐進圓頭裏,她邊跑邊敲師音的神識圈:“師師,你在哪裏?我闖大禍了,帝尊肯定會派人來抓我的。

“師師,我如今有錢了,還不少,省著點也夠花的,不如我們跑吧?”

師音在凡塵,本不該與天界過多牽扯,但收到數條消息,他已經顧不上其他,立馬回問:“小九姑娘,發生什麽事情了,你在哪裏?”

“我在……”

師音僅收到這兩個字,便與靈九兒失去了聯係。他立馬聯絡到織夢,命她去蓮池一趟。

等織夢得到消息趕去蓮池時,隻看到躺在地上暈過去的破困。她連忙過去,在破困臉上連拍了數下,左拍不醒,右拍也不醒,最後她幹脆在腰間下手,直接將他給捶醒了。

破困疼得一頓慘叫:“如此殘暴,還能不能和平共事了!”

“我下手不重,你能醒嗎?”織夢著急道,“這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九尊主呢?”

聽到“九尊主”這三個字,破困本有些暈乎的腦袋突然清醒了過來,他急忙回道:“對,九尊主,九尊主她偷了帝尊的蓮子,天書懷疑近日的飛升怪象和中天庭那起慘案與帝尊的蓮子有關,快將九尊主帶回來,查清事情始末,控製事態發展!”

糟了。

織夢心裏“咯噔”一下,帝尊這次下凡,恐怕是善終不了了。

虛吾大殿的正殿內,織夢、破困、天書三人站成一條直線,都凝著眉,眼中難掩擔憂。靈文一身紫服官帽,步履匆匆趕來,一進殿便朝三人問道:“何事如此著急?”

天書最先開口,將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九尊主似乎是偷了帝尊的蓮子去販賣,近日有好幾個突然之間飛升的神官可能是借了蓮子的靈力,還有中天庭那起修煉事故,恐怕也和蓮子有關。如今九尊主下落不明,事情具體情況不明,很是棘手。”

靈文在殿內來回走了兩步,腦中迅速運轉片刻,他問道:“九尊主那邊,可派人去找了?”

織夢道:“我的人已經在找了,還沒消息。”

“再多派些人手去找,還有那起事故,查一下是哪個宮的仙家出事,把事故頭尾查清楚。”

天書本是低頭閉著眼,聞言,他抬眼回道:“我正在查。”

靈文點點頭以作回應,他麵容嚴肅,又沉思了片刻,沉聲道:“飛升的神官趕緊去查,具體飛升了幾個,還有都分到了誰的殿中,查清楚,將人全部控製起來。在沒查清楚狀況之前,此事絕不能脫出我們虛吾大殿的管轄範圍。”

“攏共飛升了五個,”天書回道,“都在我們這邊,破困神君殿中三個,織夢手下兩個。”

破困聞言,抬腳便要走。

靈文攔道:“你要去哪兒?”

“不是說要控製嗎?我去將那三個小兔崽子找出來,捆來此處!”

織夢暗自扶額,氣道:“你平白無故綁人家作甚?是怕事情鬧不大,還是你閑得發慌?”

破困蒙了:“那怎麽辦?”

織夢尋思片刻,回:“暫且先把人找出來,派去書閣抄書,劃道結界困上一段時間。”

“那也行。”破困道。

靈文左右踱了兩步,冷靜道:“帝尊那邊先穩一下,他在凡間正是關鍵時候,不能半途而廢,若事態到了控製不住的地步,再說也不遲。”

“我沒同他說,”織夢隱隱不安,“但我感覺他似乎多少知道了些。”

“帝尊若執意要回來,誰也攔不住,終究九尊主在他那裏分量不同於別人,我們隻能先幫他把能擋的擋下,其餘的便看各自劫數吧。”

這邊靈文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天書突然睜開眼睛,急道:“糟了,中天庭爆體而亡的那位小仙官是白洛神君的小外孫,若他的死當真與帝尊的蓮子有關,就憑白洛神君是前帝尊手下大將的身份,此事必定鬧到三元大殿!”

織夢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無力道:“完了,光憑我們幾個,如何擋得住白洛神君?”

其餘三人麵上亦是擔憂,在大殿站了整整一夜,沒合過片刻眼。

第二日,眾人還是沒能找到靈九兒,事情毫無進展,隻是將飛升的五個小神官暫時困在了書閣。

織夢四人站在大殿裏一籌莫展。天書揉揉雙眼,道:“三元殿那邊暫時沒什麽大動靜,隻是昨夜殿外突然多了一隊護衛,不知是做何用的。”

“再等一炷香,”靈文踱步道,“若還是找不到九尊主的蹤跡,便將事情原委上報帝尊。”

靈文此話剛落尾音,殿外就傳來一道如清泉般的聲音:“諸君辛苦了。”

師音到底還是回來了。

四人愣怔片刻,一同朝門口躬身行禮道:“帝尊。”

“把事情簡單同我說一遍吧。”師音在四人麵前站定,“說完便各自回殿中休息,一夜未眠,把我們織夢的麵容都熬憔悴了,多不劃算。”

織夢懶得應付,這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

這邊天書把情況大體跟師音說了一遍,末了,靈文出聲補充道:“帝尊萬要小心,三元大殿那邊越是平靜,情況便越糟糕,九尊主遲遲不露蹤跡,以她的修為,根本藏不了這麽久,恐怕是白洛神君那邊先抓到了苗頭,順藤摸瓜摸到了九尊主身上。從飛升的那五個神官嘴裏可以得知,他們的確是從九尊主手裏買的蓮子,這已是事實,根本無法推脫了。”

“好,我知道了,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吧。”

師音移步到案桌邊坐下。

殿上四人卻聞聲不動,就這麽僵持了一小會兒,殿外突然急匆匆跑來一個神官,通報道:“稟帝尊,降生大帝請您到三元殿,有事要議。”

殿上四人麵色一緊,心中那絲隱隱的不安終於落實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昨日晚間,靈九兒剛剛跑出上清天的地界,便被一個老頭兒連人帶勺給捆了,小答應使出全身力氣都沒把繩子掙脫,張口氣道:“這破老頭兒,竟用了我唯一不會解的裹靈結!”

於是一人一勺就這樣被捆走了,那老頭兒將他們扔到一間小黑屋裏,一走便是三個時辰,待天邊都微微泛白了,才回來問了靈九兒一個問題:“玉清帝尊的蓮子是不是你賣給我孫兒的?”

靈九兒學著勺兒的口氣,也凶道:“你個破老頭兒,我不認識你孫子,我又沒偷你家蓮子,你抓我幹嗎?”

老頭胡須花白,麵容蕭肅,雙手背在身後一言不發。靈九兒突然有幾分心虛,她想起師師曾經同她說過,要尊老愛幼,不該罵老人家的。於是,她軟下口氣,商量道:“老爺爺,有什麽事咱們坐下來好好說可好,動什麽手呀,你這樣捆著我,我全身不舒服,心情也不好,你這問點什麽,我也答不上來,這不就是在浪費你我的時間嘛,對不對?”

老頭兒冷哼一聲道:“你就算什麽都不說,我也證據確鑿,待會兒到三元大殿對薄公堂,看你這張嘴還能不能同現在這般伶牙俐齒。”

勺兒動動身子,插話道:“哎呀,白洛小兒,多大點事兒,至於鬧到大帝麵前嗎?我可是太上元君的貼身靈器,若論輩分,好巧不巧的高你一輩,你快快將我放了。”

老頭又冷哼一聲道:“太上元君他老人家都仙逝數千年了,你搬出他也壓不了我,你如今同這小神官胡作非為,能清白到哪兒去?”

“總比你清白!”勺兒氣道。

大約一炷香後,靈九兒被帶到一座鑾金大殿上。

一進殿裏,她身上的繩子便自己解開了,與此同時,她周身也被罩上一圈結界,能動的範圍僅有方寸之地。

她跪在殿中,悄悄朝正前方的主位看了一眼,卻隻看見一雙白龍紋尖頭鞋和同為白色的層層衣擺。

在這大殿上,小答應也不敢造次了,恢複正常大小,鑽到了靈九兒兜裏。

白洛那老頭兒站在一旁,雙手在身前相疊,躬身拜道:“大帝,這便是我通報中所說的販賣玉清帝尊蓮子,導致我孫兒誤食後靈力相衝而死的凶手。”

什麽,凶手?

這年頭還真是各有一張嘴,胡編亂造張口就來,她最多壓死過幾株牡丹,何時害死過大活人啊?

靈九兒壓低頭,深深一拜道:“帝尊,小人冤枉呀,這位老人家的孫兒,我從未見過,何來的買賣一說?”

“我孫兒雖不是親自從你手中買的蓮子,但你販賣玉清帝尊蓮子一事,證據確鑿。”白洛將目光轉向主位,“大帝,我手裏有證人,已經在提來當堂對質的路上了。”

靈九兒低下聲量,回道:“可我賣的也不是你家的蓮子,要賠罪也該去和那位玉清帝尊親自賠罪,怎能將你親人之死如此冒然地摁在我頭上?”

“他就是吃了你的蓮子,自身修為太淺根本無法接納如此巨大的靈力,才爆體而亡的!”白洛氣血一衝,雙手微微發抖。

見狀,靈九兒也不敢說話太重,怕老人家情緒太激動,她隻好弱弱道:“那不能夠。蓮池裏那些蓮子,新鮮的時候我就吃過不下十顆,什麽事都沒有,你若不信,你探探我的修為,四舍五入都可以算做是毫無修為了。”

白洛朝靈九兒走了兩步,氣道:“你巧舌如簧,胡攪蠻纏,憑你這點修為能容下一顆蓮子的靈力都是天方夜譚,你竟信口雌黃,張口便說十顆,這不是胡說是什麽?”

“我沒有胡說……”

“好了好了。”主位上那位終於開口了,他打斷靈九兒的話,安撫道,“白洛神君,我知道你一向疼愛自家孫兒,如今發生這種事我也感到很悲痛,但你這把年紀,也不該情緒過於大起大落。事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有我做主給你去查,你且先放寬心,等你那證人到了,再審也不遲。”

聞言,白洛隻好緩了緩情緒,退開兩步站立。

師青說罷,將目光轉向殿中跪著的身影,問道:“你就是虛吾大殿那位新晉的美人骨一族尊主,靈九兒?”

靈九兒硬著頭皮回道:“回帝尊,是我。”

“虛吾大殿的蓮子是蓮中極品,從未公開售賣過,你為何要將它們拿去隨意買賣?”師青又問。

“這個……”靈九兒略頓了一下,“因為窮。”

師青眉頭一蹙,他怎麽就這麽不信呢,自家這個好弟弟有多能賺錢,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如何能讓自家姑娘窮到偷自家東西去賣錢呢?

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去想。師青換了個問題,問道:“那些蓮子內蘊含著深厚靈力,這點你在賣之前可知曉?”

靈九兒小聲答:“就隱隱約約知道一點點,因為這蓮子雖貴得離譜,可還是有仙家願意掏錢買,但我方才真的沒有胡說,我的的確確是吃過十幾顆蓮子,你們若不信,我兜裏還有兩顆,我現在就吃給你們看。”

她說著就直起腰,從兜裏掏出一顆周身繞著紫光的蓮子,就在要入口的前一刻,突然一陣微風刮過,絲絲清流般的靈力將那顆即將要被吃掉的蓮子一卷而起。

從大殿外跨步而來的身影,一襲水墨色長衫隨著腰身傾瀉而下,束腰的白蓮玉帶高潔而雅貴。靈九兒未感知到身後來人,目光緊追著那顆騰飛的蓮子,直到眼角餘光掃到身旁那襲墨衫,才雙眼一亮,扭頭看過去。

破口而出的“師師”兩字被一聲平緩卻又不失力量的“兄長”給完全覆蓋了。師音立在她身旁,拱手相拜的方向,正是主位上那位大帝尊。

“師師……”靈九兒喃喃,“你喚誰作兄長?”

師青抬了抬手,應道:“玉清,你來了。”

在來的路上,師音便知道自己瞞不住了,他立身於大殿,感受著身側那道直接仰視的目光,卻不與她對視。他將那顆蓮子召到手裏,輕聲道:“這蓮子你不能吃。”

“我為何不能吃?”靈九兒仰著臉,神情十分認真,“我明明吃過這個蓮子,還是你給我剝的你忘了嗎?為何我就沒事?”

她連連發問,似乎難以置信這麽小小一顆蓮子,她曾經明明將它當作零食來吃的蓮子,竟能害人性命。

師音當著她的麵,施出術法將手中那顆蓮子的靈力全部吸為己有,隨後緩緩解釋:“這道理就和功力不夠卻要硬扛高招一樣,修為不到點,違背規則強行吸收自身無法承受的靈力,總是要出事的。我給你吃的蓮子,是已經被吸光靈力的尋常蓮子,吃了自然不會有事。”

到此,靈九兒繃不住了。想到方才老頭兒說的爆體而亡,她腦中畫麵感十足,於是低下頭,鼻子一抽,帶著哭腔說:“偷蓮子是我不對,掙的錢我都可以不要,可是我從未想過要害人!”

師音瞧著她的發頂,神情鬆動。隻是不等他再開口,殿外有神官通報道:“稟大帝,白洛神君提來的證人到了。”

“帶進來。”師青道。

那證人一進殿,靈九兒便認出來了,是個年歲頗大的仙家,當時來買蓮子,纏著她砍價砍了得有半炷香。

在白洛的幾番詢問下,那仙家瞅瞅靈九兒,指認道:“我……我就是從這位仙子手中買下的蓮子。”

白洛老頭繼而將話頭轉到靈九兒身上,問道:“你還有何話可說?”

“販賣蓮子一事,我無話可說,”靈九兒紅著眼道,“可你們若要逼著我認那殺人之罪,我絕不會認。”

“你雖沒有沾手此事,可你販賣蓮子就已經是罪孽之源頭,你竟還狡辯不認。”白洛直接開口定罪。

師音在一旁及時插話:“白洛神君說此話,似乎還為時尚早。我想再問問這位仙家,你花重金買下的蓮子為何會落到神君的小孫兒手裏?”

“這個……”仙家支支吾吾,“不知他從何得知我手裏有這顆蓮子,帶來一幫人硬搶過去的。”

“那你當時可有提醒過他,以他的修為,不該去吃那顆蓮子?”

仙家說:“我……我……帝尊饒命,小仙知錯了。”

“想來是懷恨在心,根本不想提醒他吧。”師音又朝白洛道,“不知神君先前可有了解到自家孫兒的行徑,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個修行之人,服用與自身功力相差甚遠,且靈力深厚的蓮子會有何種後果他應當明白,此事若要擺上台麵來論罪,誰都要擔上三分責,拿小九姑娘一人來扛罪,並非公正之舉。”

白洛冷哼一聲,道:“聽帝尊這意思,我孫兒一條命沒了,是自作自受?”

“白洛神君,”師青出言解釋,“你這就未免過於斷章取義了,聽了這麽久,我大概也了解了始末。玉清隻不過是在說論錯的話,這偷蓮販賣的有錯,被搶了蓮子懷恨在心不肯提醒的也有錯,你家孫兒急於冒進,不顧修行規則也有錯罷了。”

師音將目光落在靈九兒身上,加以補充道:“小九姑娘生性純真,絕不可能生出害人之心,而這被搶去蓮子的仙家也不算大惡之人,但蓮子卻是出自虛吾大殿,販賣之人更是殿中當值神官,歸咎原因,還是我管束不力,釀成大禍才是罪孽之源頭。”

他說著便朝主位再鞠一躬,淡淡道:“兄長,若今日白洛神君非要一個交代,便由我去受三日雷刑地火來給他交代吧。”

聞言,靈九兒喉嚨一哽,仰頭看著他:“這怎麽就變成是你的錯了?”

“我命你在蓮池當值,確實未曾管束過你。”師音終於和她對視上,“這就是錯,既然錯了,不光要知錯,還要認錯認罰,你可明白?”

那雙眼睛裏柔光流轉,還是她所熟悉的模樣,靈九兒此時早將麵前這人到底是自己認識的師師,還是那未曾見過一麵,神秘非常的帝尊這事給忘了,她隻知道今日蓮子這件事怎麽錯,也不該是他的錯。

“罰我吧。”她匍匐在地,朝主位上連拜道,“大帝尊,這不關師師的事,罰我去受雷刑地火,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心生貪念……”

“大帝,此事罪在我。”

殿外一句清亮的女音響起,將靈九兒的話完全打斷。殿內眾人目光循聲而去,隻見一道水綠色的身影匍匐跪在殿外。

師青定睛一看,扶額道:“怎麽,你也摻和進來了?”

靈九兒淚眼婆娑,實在看不清楚那人是誰,直到人都從殿外起身,徑直走進大殿裏來,她才認出來人,驚道:“飛花仙子,你怎麽也來了?”

飛花在中天庭聽到消息,心中也是一陣惶恐,方才偷偷摸摸在殿外偷聽了半晌,實在昧不下良心讓人小姑娘獨自在殿中接受拷問,於是心中一橫,膝蓋一軟,跪了。

飛花進殿後跪在靈九兒身側,朝主位上交代道:“大帝,偷蓮子販賣一事,是我先同小九兒提議的,我一共同她賣出去六顆蓮子,贓款三七分了,此事若論罪,也該有我一份。我想著尋來些熟客,他們用蓮子的靈力隻是養育靈器靈獸,不曾想小九兒年少不懂事,竟自己私下又行販賣之事,才叫此事如此複雜,還望大帝開恩。”

其實殿上這四人攪在一件事裏,最頭疼的該是師青。說來白洛神君算是上清天的老臣了,雖然他們三兄弟上任後,白洛沒再擔任什麽重要官職,可到底輩分論下來,也比師青高些,他的孫兒出事,於情於理,自己這個大帝尊都是要給人家一個滿意交代的。

可偏偏偷賣蓮子的,是靈九兒,美人骨一族最後的遺孤。兩萬多年前那場大戰,美人骨雖一族皆為女輩,可前線上卻時時能見她們的身影,人家傾盡全族來保天界安寧,不論那份戰功,光是中天庭開朝天後的麵子,他也是要給的。再者,當初為了保下這絲血脈,天界也是花下大力氣的,如今孩子長得水靈靈的,還是自家弟弟的傾慕對象,總該寵著不是。

最後扯進來的飛花,更別提了,自家二弟捧在手心裏的人兒,他如何罰?

這繞來繞去都是一家人,真真頭疼。

師青思慮了許久,最終開口:“好了,飛花你怎麽說也是中天庭的仙家,我不便處罰,此事我會傳公書給天帝,他自會看著辦。九姑娘這裏,其罪在不該偷販蓮子,挑起了這件事的最先苗頭,罰……就罰二百鞭刑吧,末了自己去天監領罰。還有玉清,出事時你並未在天界,雖對座下神官缺了管束,可也不至於到受雷刑的地步,此事就到此為止。白洛神君,你覺得如何?”

“大帝……”白洛聲色顫抖,那副蒼老憔悴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生同情,“那可是我小孫兒的一條命啊!”

他顫顫巍巍地上前兩步,繼續道:“我侍奉兩朝之尊,半生心血交於大殿內務,如今老來卻要受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大帝覺得兩百鞭刑,如何能安身死之人的心?”

這話句句都紮在師青的心上,他這罰的是有那麽一丟丟護短的嫌疑,可兩百鞭刑也不少了呀,再多他也下不去嘴了。

“這……”師青不得已開口圓道,“據我所知,白洛神君似乎還留了你那孫兒一絲靈識在手。不如這樣吧,我尋個靈氣充裕的地點給你,再叫玉清將他殿中那盞塑魂燈贈予你,將你孫兒那殘餘的靈識放進燈盞中,等不了幾萬年,他也就能重獲新生了,你看如何?”

白洛似乎對師青知道這件事有幾分驚訝,雖然塑魂燈乃上古神器,當屬無價之寶,可他依舊咬口不放,道:“大帝,你看看我這副老骨頭,還能在世幾時都是個未知數,就算有那塑魂燈,我還不一定能活到再見我孫兒一麵的時候呀。”

這老頭當真是難對付,都讓步到此了,還步步緊逼。

師青正愁苦時,殿中師音開口道:“兄長,就罰我三日雷刑地火吧,如此也好叫白洛神君心中舒坦一些。”

聞言,白洛不屑道:“帝尊如此修為,三日雷刑不過皮上撓癢,今日這事,當叫那九姑娘去受雷刑……”

“白洛神君!”師音倏地厲口打斷,“你孫兒是何品行你該當清楚,我池中的蓮子不是隻流出了一顆,他能有此下場說難聽了就是咎由自取,拿出塑魂燈已然是給了你七分薄麵,你還想如何?”

師音說著緊逼白洛兩步,繼續道:“小九姑娘修為淺薄,雷刑之苦她如何能承受得住?到底她還是一族尊主,是我親自帶回虛吾大殿,小心待著的人,將來也是要入我殿中的。神君如此相逼,難不成是我這個帝尊何時惹你不快了?”

師音連句發問,將白洛逼得臉色極其難看。白洛可從未想到,那模樣靈秀的小神官,竟會和帝尊有這番關係,於是腳下一個不穩,連退了兩步,沉默片刻後,拱手道:“帝尊言重了,老臣不敢。”

至此,白洛也沒什麽可說的了,算是默認了師音最後給出的條件,了結了此事。

那日,飛花在殿內,心中直呼過癮,她可從未見過那位小帝尊如此狠厲的模樣,平日裏總見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時不時說出的話卻總能將她氣個半死,心中自然好奇他生起氣來是何種姿態。

隻是那日她也平白被塞了滿口瓜,那小九兒看著好騙,沒曾想竟是小帝尊心中的人,簡直是太過癮了。女人的直覺準到可怕,她第一眼見到這姑娘的時候,就直覺不一般,果然最後等來了一口好瓜。

百花宮的一處小院裏,瓷白的圓桌上擺著一壺酒、兩盞小杯。見靈九兒趴在桌上軟綿綿的樣子,飛花戳戳她,道:“喂,小九兒,那日你可聽到,玉清帝尊說你將來要入他殿中?”

靈九兒軟綿綿回:“嗯,聽到了。”

“還說你是他小心待著的人,將來還要迎你入殿,這是在暗戳戳地說要娶你呀,你就沒想點其他的?”

“自那日一別,我就未再見過他,我能想什麽?”靈九兒依舊軟綿綿的,“他一直騙我,說他隻是蓮池一個打雜的神官,直至我知曉他的身份,他也不給句解釋。誰知道他是不是當時情急之下胡亂說的。”

飛花一臉八卦,湊近說道:“不是,你品,你細品,‘小心待著,入我殿中’這八字,可不就是要娶你進虛吾大殿啊。”

“不品不品,”靈九兒莫名煩躁,“沒力氣品,他磨磨嘰嘰的,我早前就同他明示過我的心意,兮姻一直從中撮合我和帝尊,不曾想他竟就是那位帝尊,若他心悅我,同我表明身份,便能夠名正言順在一起,可他沒說,肯定是對我無意,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猜來猜去,累不累。”

說罷,她抬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聽到這裏,飛花也有些迷惑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這男人心,莫不是湖底針,一樣難猜。

飛花招來宮娥,再上了一壺酒,外加一盤花生米。

靈九兒轉而問道:“對了,蓮子那件事,天帝有沒有罰你?”

“罰了啊,”飛花輕描淡寫道,“罰了兩月俸祿。”

“那應該不少錢吧。”

飛花手裏剝著花生殼,嘴裏嚼得脆響,回道:“哎呀,如今誰還靠那點俸祿吃飯,我那酒樓你去過吧,也不過就是我一日的營業額罷了。”

靈九兒心中小小驚了一下,不想酒樓竟如此賺錢。她暗自想,自己如今是不是也該去天上人間找點營生了,蓮池那活眼看著就要黃了。

見她不說話,飛花又問道:“你呢?那鞭刑怎麽個鞭法?”

“一日一鞭,半年多也就領完了。”靈九兒回。

飛花哈哈一笑,道:“可以啊,以前就聽聞大帝尊護短,不曾想竟如此護短,要叫白洛那老頭知道你兩百鞭是一日一日打的,不得氣個半死。”

就這兩三句話的時間,靈九兒又下肚一杯酒。

夥著飛花如此頹了三日,靈九兒終於體驗到了什麽叫飛一般的感覺,她腳踩在地上,整個人都飄乎乎的,如同悠在祥雲之上。

這日,飛花起身去酒窖拿好酒,靈九兒趴在圓桌上,突發靈思,想去天上人間再開一家湯包店,於是晃晃悠悠起身,探了探師音的心境,稀裏糊塗就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這一念完,人“唰”的一聲響,原地消失了。

一個時辰前,師音將最後一道雷刑受完,衣物破碎不堪地從天監出來。候在門口的靈文快步上前攙扶,微微憂心道:“天監這幫小兒,也不看看來的是誰,竟下手如此重。”

“無妨,陣又不是他們所設,誰來都一樣。”

師音麵色蒼白,竟無力到半個身子都倚在靈文身上。

見了三次自家帝尊這副模樣,靈文心中難壓憤意:“帝尊在凡塵損身折壽,本就仙身受損,這雷刑打在身上,地火灼於心間,就算是銅身也難擋如此凶刑,又何況……”

“好了,靈文。”師音打斷道,“你素來沉穩,就是因為這點,我才叫你過來,比起織夢和破困,你遇事該更穩重才是,不要這樣一驚一乍的,叫人見了不好。”

靈文擔心的點和師青擔憂的一樣,所以那天在大殿,師青一直不願讓自家弟弟受罰。這些師音如何能不明白,可是若他不這樣做,那好歹是條人命,就算以後能救回來,也抹滅不了蓮子害人性命的事實,他總不能讓小九姑娘來擔此後果。

靈文將師音送回殿中,順便取了些清酒,囑咐道:“喝點酒吧,那地火燒心,此酒是千年苦菊所泡,正好下火。”

師音一向不喜酒,這回卻聽話地飲了三杯。

見他稍微恢複了些力氣,靈文也放心了不少,他走前還不忘提醒:“若還覺得燥熱,帝尊便去寒池泡一夜,恢複得快些。”

“好。”師音應允。

虛吾大殿有世間獨有,且最為極品的天然寒泉,不論內傷外傷,統統有療愈之效。師音設下一套陣法將那池子圈起來,隻有他能進去。

那日,師音喝下三杯酒,整個人竟也飄忽了起來。他本就是個極其怕麻煩的人,所以那套陣法的製作原理和天上人間一樣,通陣口令也相差無幾。

正巧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還正巧的是,兩人都飲了酒,心境狀態根本不需要模仿,簡直是一模一樣的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