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怎麽樣都不會討厭你

這話問得師音心跳莫名加快,他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問題:該如何向喜歡的對象解釋什麽是肌膚之親?

見他愣住,靈九兒目光一轉,順著把話題也給轉了,輕飄飄又甩出一個問題:“師師,你在虛吾大殿當值比我久得多,你覺得帝尊怎麽樣?”

師音難得眉頭微皺,雙眼雖藏在白綾之下,卻難掩沉思之意,他腦中迅速閃過另外一個問題:該如何在喜歡的對象麵前隱晦地誇自己,才能顯得低調?

然而,他這副模樣落在靈九兒眼裏,成功被解讀錯誤。她微歎道:“唉,算了,不該讓你對自家帝尊作評價的。隻是我有些困惑,自打我上天以來,兮姻暗裏點過我許多次,要我去接近帝尊。我又不是傻子,當然能明白他的用意,可我從未見過那位帝尊,況且我還在《六界錄》上看到過,說夫妻之間要一直待在一起,直到神魂消散於世間。我就想啊,如果一定要選一個神官,和他成親,那我更願意和師師你待在一起,雖然我掙功德確實很辛苦,不過開心更重要。如果剛剛那樣就算是肌膚之親,那我們以後隻要一直待在一起就可以了。”

聞言,師音睜眼,透過一片霧白直視著那張精巧、認真的小臉,隨後他指尖微動,白綾順著鼻梁滑落而下,露出的眸光深邃而隱忍。他輕聲反問:“那小九姑娘可能想明白,自己為何更願意和我待在一起?”

“當然能。”靈九兒轉回目光與他對視,“我喜歡師師你這樣溫柔好親近的。”

“若有一日,你發現我並不是平日裏這副溫柔模樣,該怎麽辦?”

“我都喜歡你了,管你什麽模樣,我統統都喜歡。”

“小九姑娘生性純真,自然是好。”師音趁機抽回手,拾起一旁的被褥替她蓋上,“可人有很多麵,並不是隻有你眼中看到的這個樣子。萬一哪天我身上失了你最喜歡的東西,到時你我已是夫妻,必須在一起,偏偏又相看兩生厭了,又該怎麽辦?”

靈九兒思索片刻,輕輕回了一句:“那不會,你怎麽樣我都不會討厭你的。”

話聽至此,師音心中雖有暗喜,不過憂慮更深,一開始本隻想簡簡單單,以尋常身份與她靠近,如今似乎越來越難扯開自己身上那層身份了。

正尋思該如何回話時,扯謊溜走的織夢又悄悄回來了,隻不過是站在殿外,她詢問道:“九尊主可有好些了?”

師音不答反問:“織夢神君辦事竟如此高效,凡間那點麻煩事這麽快就解決了?”

織夢小腿再次不自覺一抖,自己扯的謊,跪著也要將它扯完,於是順口應道:“小事小事,挺好解決的。”

“既是小事,竟也值得破困神君請求外援,莫不是近來我們殿中戰鬥力有所下降?”問完,師音立馬話頭一轉,“前幾日偶然聽靈文說,今年的天界招新大會提前了月餘舉辦,不知織夢可有聽聞?”

“這個……這個,略有耳聞。”

織夢哪止是略有耳聞,簡直是聽之惶恐啊,稍微有點腦子,都能聽出帝尊這話茬裏的意思,明擺著是想給虛吾大殿招收新鮮血液,到時,他們這主事神君之位再難坐得安穩。

也隻有靈九兒沒聽出那層意思,隻覺得自家殿裏的神君似乎對師師有那麽一丟丟懼怕之意,莫不是師師這打雜打得還頗有高度?

見兩人之間的對話似乎缺了些和氣,靈九兒眼珠左右一轉,出口解圍道:“織夢神君,我好多了,你怎的不進來坐坐?”

“不了不了,方才收到宴帖,說靈寶帝尊下凡鏟除邪祟,在人間大放異彩,特在家中擺宴待客,我來通傳一聲,便得去赴宴了。”

織夢心中惶恐,生怕屋裏那位帝尊再說些什麽,嘴裏話還沒說完,就抬腳準備走了。師音可不打算放她一個人走,逮著她的尾音,接話道:“織夢你別急著走,那邊既擺了宴席,我自然也是要去一趟的,一道走吧。”

說完,他起身前替靈九兒壓了壓被角,低聲囑咐:“你躺好,先休息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其實靈九兒隱隱約約也知道自己肚子疼肯定和吃太多是斷不了關係的,為了杜絕尷尬,她才在醒過來時將話茬扯開,畢竟來天界這段時間,她也沒整明白太多,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對溫柔又長得好看的男神官,簡直是毫無抵抗力。她怕兮姻那老頭兒撮合她和帝尊這事,時間久了,天上流言四起,到時難以解釋,於是才借此機會表明態度。此時什麽宴席她自然是再不能去的,隻好乖乖躺著,順著師音捏被角的動作往下縮了縮。

赴宴的路上,織夢心裏忐忑不安,瞅瞅身旁攏著雙手、步履從容的帝尊,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但又不知從何開口。

師音自然能察覺到那道時不時探向自己的目光,他率先打開話茬,開口問道:“織夢啊,你總看我做什麽,莫不是我臉上有東西?”

“帝尊,那個……恕我直言,”織夢抬手,兩個指頭捏在一起比畫,“有那麽一丟丟壓迫感。”

見織夢一副小心試探的模樣,師音不禁好笑:“何來的壓迫?”

“帝尊方才提到招新大會,可是想……”

“織夢誤會了。”師音輕聲打斷,“我提到的重點是靈文,隻不過是他總愛忙於公務,鮮來我身邊晃悠,有些想念罷了。”

想念?

織夢一口氣哽在喉嚨間,看來招新這件事,帝尊是不想和她坦誠相待了,明晃晃點了題,竟然點不破。

罷了罷了,反正她和破困早被靈文那個死古板給擠成了舊愛,習慣了。

織夢心不在焉應道:“啊,是這樣啊,靈文的確是挺敬業的。”

“若論敬業的話,你和破困也不差他絲毫,可你知道我為何更偏心靈文幾分嗎?”

師音冷不丁拋出這麽一個令人尷尬的問題,織夢思索了片刻,心想難道不是靈文那家夥新鮮,自己和破困被歲月熬到人老珠黃了嗎?

最後,她弱弱回道:“自然是靈文神君對咱們大殿的創收貢獻更高,帝尊偏向他也是應該的。”

織夢自認為這個回答充分表達了自己的大度不計較,沒個九十分,也該是個及格線。不料竟被師音毫不猶豫地給否定了:“織夢,你錯了。”

乍一聽到這幾個字,織夢心裏“咯噔”一下。

還沒等她“咯噔”完,就聽到師音淡淡一句:“今日若換作靈文,任何事不管對我是好是壞,他都不會騙我。”

織夢聞言,忐忑地對上師音的目光,那雙眼睛深而沉。他看著她繼續道:“今日這事,我知你是為我好,可是織夢,我必須要提醒你,下次不可再犯此錯。我與小九姑娘並未婚配,行為之間不可過分逾規越矩,你和破困是我可以深信也能夠緊緊依靠的人,你們要明白我更需要什麽,萬不能隨著兮姻胡鬧,可明白?”

這下織夢不敢再飄了,停下步伐規規矩矩拱手應道:“明白了,帝尊的意思,稍後我會同破困傳達的。”

“這就對了。”師音突然笑著收回視線,“織夢一直都是個聰慧的好神君呢。”

語畢,他施施然抬腳走了。

瞧著翩飛在雲層中的墨色衣擺,織夢呆滯了,這突如其來的誇讚是怎麽回事,好神君……呢?

這令人周身發麻的語氣詞又是怎麽回事?

織夢抖抖身子,連忙跟了上去。今日別的不說,她算是搞清楚了自家帝尊的一大人生底線,那就是婚前禁止與眷侶親密接觸,這底線可同他那位二哥形成了雲泥之別啊。

天界數萬年來無戰事,眾仙神間氛圍一派祥和,不論誰家有個什麽大小事,都愛擺幾桌流水席,宴請一下四方排得上名號的文官武將,一是為各方聯絡感情作出貢獻,二是禮尚往來,畢竟在收禮錢這種事情上,神仙們也是非常鍾愛的。

玉琉宮的宮門處,賓客進進出出,人流不斷。師音遠遠便瞧見一道水綠色的飄逸身影,他閃身過去將人攔在宮門外,微微躬身喚道:“二嫂嫂,許久未見,各方可安好?”

閃現閃得如此悄無聲息,飛花被乍然出現在身旁的人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往後退了小半步,穩住身子看清來人後,才拱手相拜,回:“小仙最近有些耳背,未聽說靈寶帝尊有姻喜之事呀。可巧了,我還間歇性眼拙,玉清帝尊這聲‘二嫂嫂’喚的是哪位仙家啊?”

飛花裝模作樣地四處瞅,一副全然不關自己事的樣子。師音眉眼一彎,輕笑道:“幾百年過去了,二嫂嫂還是那麽愛開玩笑,要論起這股靈動勁兒,那些剛飛升的小仙女恐怕還比不過你呢。我既然攔住的是你,叫的,自然也是你了。”

“咳,那什麽……”飛花刻意壓低了聲音,“幾百年前就同你說過,莫要叫我嫂嫂,我與你家二哥尚未成親,如此越矩的叫法,容易讓仙人笑話。”

師音也低聲回道:“既然這般讓嫂嫂為難,不如我私下同二哥哥說說,將這樁婚事盡快提上日程?”

說起上清天最強武神靈寶帝尊與中天庭飛花的愛情故事,整個天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恐怕綁個凡世的說書先生來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盡,是以此處簡單提兩句。

遙想數萬年前,靈寶帝尊還不是個帝尊,甚至還未飛升,尚為凡人時,曾是當時國力強盛的倉央國二皇子,弱冠之年被送往一處劍莊學藝,那劍莊的莊主在自家後山養了大片花圃。當時的師玄年輕氣盛,身上難免有些皇子常有的跋扈勁,某日犯了錯,受到師父體罰後,揮著他那把鑲金的長劍把那片花圃一頓糟蹋,這撒氣的後果,自然是沒有什麽後果的,畢竟堂堂一國皇子,莊主總不能為了憐惜花草而去找人麻煩,於是此事不了了之。

但當時的飛花已經位列仙班,且剛剛上任百花主之位,這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欺花之罪他莊主能忍,飛花可不能忍,於是揮著她那飄舞的水袖從天而降,將一表人才、氣宇軒昂的二皇子一頓揍,兩人從此結下深仇。

至於之後為何會出現愛情故事,這裏要用師玄的內心獨白來進行簡單概括:“敢揍當朝皇子的人,她是這世上第一個,可是不知道為何,我竟覺得這女人該死的特別。”

沒錯,就是如此俗到極致的由恨轉愛劇情,隻是飛花怎麽都沒想到的是,那個被自己揍到暈頭轉向還要追著她跑的男人竟然在五年後飛升了,當時一同飛升的還有倉央國太子師青和三皇子師音,師家三兄弟在天界就跟開了掛一樣,一路升職加薪,僅用了短短四萬年時間,便將上清天當時的老帝尊給請回家種田去了。

師家三兄弟由此成為上清天三帝並尊的首例,大哥師青管控上清天的所有事物,大到各方領地劃分,小到各上神家中瑣事。三弟師音創立眾仙神的浮生之所——天上人間,手下有織夢、靈文、破困三大掌財神官,成為名副其實的上清天金鑽王老五。最後是此段的主角,二哥師玄,他掌管人間日月風雨,手下有日月兩神和風雨二師,本該是上清天最逍遙自在的神,卻利用職務之便,對飛花窮追猛打,幾萬年來厚著臉皮,明裏暗裏為她開了無數次晉升後門,皆被人無情拒絕,於是從逍遙自在一朝變成苦情倦怠的“惹人疼”帝尊。

說到這裏,看不明白的,還以為這是一方單戀,窮追不舍的悲劇,稍微看仔細些的,就該知道,這兩位是在暗戳戳調情呢。

人家玩的,是一場追逐遊戲,一般人不懂。

所以當師音提起婚事,飛花那麵上是一臉同情,沒經驗始終還是沒經驗,成親能有談戀愛好玩嗎?日日處在同一個屋簷下能有距離產生美來得刺激嗎?

再說了,她飛花在中天庭也算得上是一宮之主,若是晉升了,去到上清天那種大佬雲集的地盤,就算她是帝後,那步伐上多少也是會受限的,她如今逍遙自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師玄那廝若是空了,自然會追來她身邊,尋個靈氣充沛的地,兩人聊聊天、喝喝茶、練練功……

想到此處,飛花突然麵色一紅,眼神四處飄飛,扯開重點回道:“說起婚事,帝尊還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還有啊,小仙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帝尊將那聲‘二哥哥’簡短一些,比如‘二哥’這樣?”

二哥哥、二哥哥,她聽來實在硌硬。

“啊,抱歉。”師音恍然道,“在凡塵叫慣了,經嫂嫂這一提醒,我今後會多多注意的。”

飛花太難了,沒了二哥哥,嫂嫂又叫上了。

罷了罷了,她想起圈在自家宮裏的那隻大鵝,遂問道:“前幾日你們殿中有位名叫靈九兒的小神官,從上清天跌落至中天庭,壓壞了我一片牡丹,我將她騎的靈獸扣了作抵押一事,不知帝尊可有聽聞啊?”

師音麵色一正,回道:“我正要說起此事呢。怪那靈獸剛剛孵化,體力過於薄弱,壞了嫂嫂的牡丹,我近來心中都有不安,想著嫂嫂的花萼酒樓似乎最近營收有所下降,不如我命靈文給酒樓減免三個月的租金,以此賠禮,贖回靈獸,賠款照賠,嫂嫂可滿意?”

免三個月的租金,賠款還照賠不誤,那是相當滿意呀。

飛花眼角藏不住喜色,腦中正想著如何矜持地應下這樁美事,不料師音再度開口,邏輯縝密道:“嫂嫂的酒樓是天上人間最黃金的商鋪地段,占地麵積也大,我那隻靈獸若按市場均價折算,僅能和酒樓的兩月餘十六天租金相抵,剩下的十四天租金,折算仙家功德得有二百七十萬,四舍五入算三百萬,就抵了我們小九姑娘欠債的零頭吧。”

“嗬嗬……”飛花強拉出一絲微笑,“帝尊真是好會算,每年收租都能賺個盆滿缽滿,是不是如在河裏暢遊一般,水分大到嗆嘴呀?”

師音麵不改色,回懟道:“嫂嫂真愛說笑。這河裏水分再大,也是它該有的部分,哪像嫂嫂那一院子花花草草,每日吸收天地靈氣,功力不長,淨會長水分,厲害呢。”

這句話什麽意思,說他天上人間賺錢是理所應當、順應自然的,她死去那片牡丹叫價一千三百萬就是在訛他虛吾大殿?

飛花一口氣衝上了頭,腳下一跺,一個“你”字還沒出口,趕來的織夢成功將她打斷,朝兩人分別拱手相拜後,織夢客氣道:“帝尊,仙子,我先進去占位了,兩位慢聊啊。”

織夢行完禮便匆匆踏進宮門走了,聽說今日宴上有歌伶唱戲,這兩人,一個是宴席正主的弟弟,一個是宴席正主的仙眷,擺宴肯定是有家眷席的,她非親非故,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經織夢這一打岔,飛花那上頭的火氣也落了三分,好歹人家是個帝尊,這大庭廣眾的,不該較真,不該較真……

飛花咬著牙笑道:“帝尊恐怕還不知道,近年來人間旱情嚴重,這花草啊難養活,水分越多,越是值錢呢。”

她話是說得輕緩,頗為客氣,可憋著的那股暗氣竟硬生生將肩上的大刀給召喚了出來。師音眼尖,反應也快,急忙從袖中抽出手,輕拍在刀柄上,道:“嫂嫂莫要較真呀,早晚都是一家人,生什麽暗氣呢。”

那大刀被他一拍,竟周身抖了抖,彎起刀柄,緩緩往飛花身後縮了縮,活脫脫一副小媳婦的嬌羞模樣。

飛花那個氣啊,直接氣到脫口而出:“我沒生氣!我能生什麽氣啊!”

周圍有路過的仙家,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斜著眼打探片刻後,朝這兩位拱手行個禮,又匆匆走了。

正巧,話音落完,師音還想著該如何安撫安撫自家未來嫂嫂,師玄便從內殿裏出來了。眾多仙家裏,那道身形嬌俏卻肩扛大刀的身影很是奪眼,師玄快步朝她而去,全然沒有平日裏端著的那副武神模樣,神情緊張地關切道:“怎麽了這是,一家人怎麽還亮起刀來了。”

師音如見救兵一般,朝師玄走來的方向微微傾身,招呼了一聲:“二哥哥。”

同時響起的,還有飛花略帶委屈的一聲:“哥哥。”

出聲的兩人默默對視上,師音在遭受飛花一記白眼後,抿了抿唇,改口道:“那個,二哥,我先行一步。”

師玄一頭霧水,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仙眷竟會同自家弟弟為一句稱呼而鬧情緒。

那日宴席後不久,飛花便派手下的人將彩燈送回了虛吾大殿,見彩燈悠然地浮在那片蓮池中,身子似乎當真比從前圓潤了許多,靈九兒一直隱隱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可若要再將彩燈當作靈獸去騎,她是斷然不敢了的。

近日師師似乎很忙,時常見不到他,神識圈敲他也要許久才會回應。於是在蓮池見過彩燈後,靈九兒閑來無事,又逛到了織夢的主殿,許久未去探訪那片草地,裏麵的碎功德都快攢成小土堆了。

靈九兒盡情感受著撿錢的歡樂,與此同時虛吾大殿的正殿內,師音端坐在案桌前,也在盡情感受著錢太多帶來的苦楚。那案桌上擺滿了賬本,織夢站在一旁,手中還抱著厚厚一摞,嘴上回稟道:“就這些了,我殿中一共二十四本賬簿,破困那邊送來十七本,靈文司……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攏共有五十本賬簿。”

“用不了多久,這季度賬簿就該破百本了吧。”師音生無可戀。

織夢平靜應道:“粗略一推算,破百大概是下個季度的事。”

“織夢啊,”師音突然語氣一變,“你說這些賬簿,我看與不看,是不是沒多大影響?”

“帝尊若是覺得手裏錢太多,每年賬簿上漏個幾千萬什麽的無傷大雅,倒也是可以不對賬的。”

幾千萬……能給小九姑娘配柄上品靈劍了吧。

師音默默拿起賬簿,將話茬引開:“凡間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都安排妥當了。”織夢將賬簿堆放在案桌下,回道,“帝尊將賬簿的事了完,便可以安心去了。”

師音緩緩點點頭,沉思片刻,又問起:“小九姑娘還在蓮池嗎?”

“……方才去了我殿中,重拾舊業了。”

織夢說得極其委婉,畢竟不出意外,那位可是自家未來的小帝後,總說她去草地裏撿錢,太不風雅。

不過師音是能聽明白的,他想了想,吩咐道:“還是將小九姑娘調來蓮池當值吧。交代一下那幾個打掃的宮娥,繼續在日出之前清掃完周邊。”

“好,我這就去辦。”

織夢應完便打算撤了,隻是剛轉身沒走兩步,師音又把她叫住,眉目和善道:“織夢啊,我不在的這幾日,小九姑娘就勞你多多照管了。”

這都兩萬多歲的人了,自己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織夢在心裏暗自叫苦,嘴上卻連忙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收到來自帝尊的滿意目光後,織夢退出了大殿。

與此同時,織夢神君殿外的草地上,靈九兒將那些碎功德撿得一幹二淨,閑來無事便將兜裏那柄勺子給掏出來,捏在手裏把玩,同時自言自語道:“彩燈雖回來了,我卻再不敢使喚它載我出去兜風了,鵝總歸還是帝尊的鵝,我看天上這些神仙個個都會禦劍,仔細想想,我若能禦個勺也還不錯,可揣了你這麽多天,怎麽就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她將勺放在草地上,食指捏著勺柄猛一打轉,勺子便在原地快速旋轉了數圈,如此動作重複兩遍後,突然有道稚嫩的聲音喊道:“別轉了,暈暈暈!”

靈九兒聞聲,眸光一閃,抓起勺子驚道:“哇,勺勺,你終於肯說話了!”

“我有名字。”勺兒傲嬌回道,“元君喚我小答應,你……姑且就先讓你叫一段時間吧。”

靈九兒把勺往懷裏收了三分,警惕道:“為何隻能叫一段時間?你可是我花了錢買下的,你不會想跑路吧?”

我跑你個鬼!

勺兒意思性地掙紮了兩下,回避道:“你放我下來,帶你見識下什麽叫真正的兜風。”

“兜風?”靈九兒蹙起眉,“難不成還真能禦勺?”

她將信將疑地將勺子放在草地上,隻見那小小一柄湯勺,竟在頃刻間變大了數十倍,那原本盛湯的圓頭部分深深凹陷下去,如她這般身形的,估摸著能裝進去兩個。

“進來,坐穩。”勺兒發聲了。

靈九兒眉目難掩歡喜,身子輕盈一躍,整個人便盤腿坐了進去。她麵對著勺柄,誇讚道:“小答應,沒想到你竟如此深藏不露,不愧是太上元君的禦用湯勺呢。”

“轉過去,別將臉對著我。”

要說風景,還得是中天庭占優勢,上清天隻有尋夢渡那一處風景還算能看,可看的還是中天庭的千宮景,於是一人一勺,十分默契地朝中天庭飛去。沿路碰上許多或禦劍或駕鶴的仙官,靈九兒興致勃勃地挨個兒打招呼,卻不想眾仙如避瘟神一般,瞥見她,轉身就跑。

有一個仙童模樣的,躲閃不及,腳下不穩,連帶著長劍一起摔到了雲層上。

靈九兒拍拍勺兒,示意它停下,她本想扶那仙童一把,卻不想仙童連連後退,指著她的方向,愁苦道:“又是你,你別過來,我家君上的宮觀至今都還未修繕完整,你莫要纏著我。”

宮觀?修繕?

靈九兒雖蒙,但還是和善地問:“這位童子是不是誤會了,你家君上的宮觀沒修好,與我有何相關呀?”

她這話剛落下尾音,勺兒緊接著就來了一句:“我敲的。”

“你敲的啥?”靈九兒條件反射般問。

“我敲的宮觀,一勺一塊頂,敲破了中天庭一百零八座宮觀。”

靈九兒氣血一衝:“你!你……”

她出口一字便無下文了,勺兒淡定道:“太上元君生前語錄,有話不說,憋壞腦胸。”

“你有病吧……”靈九兒氣勢突然不自覺弱了幾分。

說話間,那小仙童早跑得無影無蹤了。

勺兒似乎是歎了口氣,隨後回道:“那時年輕氣盛,難免勺仗神勢,你且放寬心吧,跟著你,我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

靈九兒懷疑這話是在碾壓她的地位,可轉念一想,自己哪有什麽地位,一沒錢二沒勢,它想仰仗也仰仗不了啊。

“你能這麽想就對了。”她動動身子,語重心長道,“我啊,剛來天上沒多久,雖然大家都稱我一聲尊主,可實際上沒一點用,我就是個打雜的,哪裏需要哪裏搬,你也看到了,我還喜歡撿錢……”

她碎碎念了半天,勺兒雖聲音稚嫩,如孩童一般,可不代表智商也如孩童,這話中意思還是能聽明白的。

也就是簡單兩句話,你跟著我不能闖禍,闖了禍我也幫你賠不起,我還沒什麽地位,仙家們絕對不會給我麵子。

勺兒若是有人身,絕對白眼翻飛了。它淡定打斷道:“行了行了,你想太多了,你以為我跟著你圖什麽,還不就是饞你兩口湯包。”

此時,勺兒載著靈九兒沿途飛到了一片花圃之中,種類繁多的花草竟一眼望不到盡頭。有四五個宮娥似乎是在采集花蜜,抬眼往這邊看了片刻,驚道:“賊來了,快叫宮主!”

話音未落,宮娥們全部一溜煙跑了。

靈九兒沒再管它是不是饞湯包,縱身一躍,跳入了花圃之中,腳下朝那幾個宮娥逃跑的方向邁了兩步,叫道:“仙子別跑,我純屬路過,不偷花,不偷花的。”

沒承想,她話剛說完,身後就傳來一聲極其細小的吸入聲。她回身一看,那柄巨勺已經恢複巴掌大小,正浮在一朵淡紫色、形同喇叭的花朵上暴風舔吸。

“小答應!”靈九兒一把將它拎起來,“咱們是出來兜風的,不該跑來別人花圃裏胡鬧,仙子都叫你嚇跑了。”

“這裏的花蜜是優質的蜜,我們采些回去吧。”勺兒商量道。

靈九兒否決:“不行,這是別人家的花,花蜜自然也是別人家的,怎能隨意采走。”

“熬甜湯,入口醇香,蜜汁四溢,齒間留香三日不絕!”

“這……”靈九兒意誌搖擺,“光天化日之下,方才還有仙子瞧見我們了,不如晚間我們再來……”

勺兒此時突然出言打斷:“我困了,先睡了。”

語畢,它從靈九兒手中掙脫,如紙片一般飄入了她的衣兜中。

靈九兒還愣著沒反應過來,身後倏然一聲怒吼:“敢偷我家的花蜜,我看你是活不長了!”

媽呀。

靈九兒一個回頭,入眼的又是那把大刀,還有刀下熟悉的嬌俏身影,她連忙道:“飛花仙子,是我是我是我,靈九兒,可還記得?”

看清眼前那張臉後,飛花聲量平緩了不少,她反問:“是你偷的?”

“不是我,不是我。”靈九兒張口否認。

聞言,飛花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宮娥指著她,小聲道:“就是她,還有那柄勺兒方才也在。”

靈九兒無奈。

飛花審視的目光籠罩在靈九兒身上,肩扛大刀繞著她走了一圈,又突然湊近她嗅了嗅味道,最後一言不發地將手探進她兜裏,把勺兒給掏了出來。

“又是你,”飛花拎著勺,氣道,“幾千年沒見,這偷吃的毛病還改不了。”

說完,飛花雙手握著勺兒的兩端,稍一用力,便把勺子變成了九十度彎曲體:“喲,換了新主人,脾氣弱了不少嘛。”

勺兒依舊裝死,毫無反應。

靈九兒在一旁悄悄咽了咽口水,小聲解釋:“飛花仙子,我們就是出門兜個風,不是來偷你東西的。你就放過它吧,它還隻是個勺子呀。”

“隻是個勺子?”飛花反駁,“你知道它數千年前的行徑有多惡劣、多臭名昭著嗎?”

說著,飛花用那柄勺指向遠處,發現彎曲的圓頭指向了地麵,又出手將它掰直,繼續道:“請看那邊。”

靈九兒抬眼望去,所見是一座白玉宮觀,頂上的琉璃瓦散著淡淡白光,一看便知道,造價不菲。

見她沒出聲,飛花追問道:“看到了嗎?”

“啊,我看著呢。”靈九兒回。

飛花道:“你再仔細看看,有何不對之處?”

聞言,靈九兒眯起眼睛,仔仔細細將那座宮觀掃了一遍,果然發現不對的地方,那頂上的琉璃瓦竟有巴掌心大小的位置是黑的,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瓦片色調本為黑色,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塊地方原來是個洞,被周圍的白玉光給映照得不那麽顯眼而已。

她略驚道:“有個洞。”

“那可不隻是個洞,”飛花收回勺子,咬牙道,“那簡直是個滔天大窟窿。當年這破勺兒頻頻來我院中偷蜜,看在老元君的麵子上,我也就算了,可它竟然還抽風一樣敲破了我家屋頂。我百花宮的主殿周身皆是用南海白玉所造,這白玉八百年才產巴掌大一塊,我修了四千年,才將屋頂恢複成如今這般模樣,你說這勺兒它還能是個好勺兒嗎?”

“這……”靈九兒頹了,“我初來天上,不知道它竟有過如此惡劣行徑,待它醒來,我定好好教育它,叫它向仙子賠罪。方才它偷吃的花蜜,折算一下,我來賠吧。”

飛花捏著勺,思量了片刻,有些於心不忍道:“怎麽,掙到錢了?”

“也沒有,前段時間替帝尊剝了不少蓮子,有那麽一點,待我再存多些,到時再來還仙子牡丹那筆債吧。”

靈九兒說著就要去掏自己的功德袋,飛花見狀,眼中精光一閃,阻止道:“算了算了,今日這蜜當是送你的,不要錢了。”

靈九兒疑惑問道:“仙子這話當真嗎?”

“當真當真。”飛花將勺兒遞還回去,“也沒偷吃多少,我又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不訛你的錢。”

靈九兒接過勺子揣進兜裏,欣喜道:“那九兒便謝過仙子了。”

飛花笑看著她,扯開話題道:“不用客氣,方才你說你替帝尊剝了蓮子,那你可知帝尊的蓮子,一顆當值多少錢?”

靈九兒搖搖頭,表示不知。飛花賊兮兮地湊到她耳邊,小聲道:“你欠我那一千萬,兩顆蓮子,足矣。”

“那蓮子要五百萬一顆?”

靈九兒突然想起,自己剝蓮子那會兒,剝到長得嫩的,師師都會喂給她吃,這麽一想,下肚的至少得有數十顆。她頓覺胸口悶得慌,那脆嫩的口感簡直比嚼金子還珍貴。

“若是遇到懂貨的,出價可不止五百萬。”飛花再次湊到她耳邊,用更小的聲音道,“怎麽樣,拿上兩顆去天上人間販賣,你供貨,我出客源,賣了錢,你七我三,如何?”

靈九兒眉頭緊蹙,擔憂道:“可天上人間我隻去過一回,還是朋友帶我去的,我找不到路,如何去賣啊?”

一聽這話,飛花便知道交易成了。她笑道:“好說好說,那是套陣法,無路可走,卻有令可通,尋常遊客想進去,需在靈文司購買月票或者年票,若無票,念一遍通陣令也就能進去了。”

“何為通陣令?”靈九兒問。

飛花立直身子,閉眼片刻,頭頂的神識圈快速閃了兩下後,她睜開眼,皮笑肉不笑道:“一二三,四五六。”

說完,她整個人就消失了。

靈九兒正疑惑,飛花又突然回來了,她問道:“怎麽樣,看懂了嗎?”

“現在懂了,”靈九兒點點頭,學著飛花念道,“一二三,四五六。”

等了片刻,她還在原地,與飛花四目相對。

“哎呀,不對。”飛花糾正道,“你沒學到精髓,你主要看表情,我方才探到帝尊今日的心境狀態,他便是一副苦笑模樣,念通陣令時,就需做出苦笑,表情通過驗證後,才能成功進入天上人間。”

靈九兒道:“這麽麻煩?”

“免費的當然麻煩了,花錢辦票的才出入自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