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算不算肌膚之親?
照師音所說,天上人間是陣法所化,在這套陣法中,有無數林立的商鋪,還有街上來來往往的仙家,他們多數都是獨自遊逛,襯得靈九兒和師音結伴而遊的這兩個小少年頗為顯眼。
靈九兒還一副十分新奇的模樣,每家店鋪都要進去晃一圈,連街道上三兩個擺地攤的小販,她也要湊過去瞅瞅。見著有售賣蓮子的,她掃一眼布袋上方擺著的賣價,轉頭問師音道:“師師,帝尊養了那麽多蓮花,每年都能剝出許多蓮子來,屆時也要差人送往這裏來售賣嗎?”
師音搖搖頭,回:“那些蓮子隻夠虛吾大殿的座下神官們分一分,不曾售賣過的。”
靈九兒再次看向小販的賣價,歎道:“如此看來,那帝尊倒還真是大方。”
說完,她不等師音有所反應,弓腰抓起一把布袋中的蓮子,端詳片刻後朝小販問道:“看了一圈,為何你這蓮子要比其他攤販的貴上兩倍?”
聞言,那小販眉頭一挑,斜視著靈九兒回道:“見兩位是個識貨的,我就實話說了。這包蓮子,乃是太上元君養了三千年的蓮花所結,可不是尋常仙人散養能比的。”
在天界,靈九兒算是初來乍到,並沒有聽過“太上元君”的名號,可師音一聽,就覺得此話有誤,於是輕聲糾正道:“若我不曾記錯的話,粗略一算,太上元君他老人家西去該有三千七百餘年了吧……”
小販眉頭再一挑,端著臉色回:“口誤啊口誤,不是太上元君,是……是太虛元君。”
師音眉眼一彎,又溫言道:“這個,我倒是記得清楚。太虛元君三百年前曾向我借過幾株荷花苗,養了不過月餘,全都蔫了,而後他一氣之下,把院中蓮池生生填上,改種地瓜了呢。”
這回,小販的眉頭再挑不起來了,他臉色一變,厲色道:“天上有人間,仙神各有道,莫擋發財路,埋頭苟富貴。兩位要是不買啊,請移步,別家走走,我這地攤容不下您兩位!”
師音一愣,竟再找不著回嘴的話來。隻因小販開頭說的那串話,出自他這位帝尊的金口。
三百餘年前,天上人間雛形剛成,各路仙家紛紛在此建立自家商鋪,兜售些平日裏用不著的閑雜物品,那時候管理體製並不完善,商家和商家為爭地盤而爭吵,買家和賣家因壓價而鬥嘴,這套陣法中整日亂糟糟的,不像樣。於是,師音在某天遊曆人間時,把一位高官大宅中的大管家給帶回了上清天,賜名靈文,設立了靈文司。
與此同時,那位靈文神君,也被天界眾仙神調侃為走運官,畢竟不走修仙問道之路,不曆飛升大劫之坎的神官,他算是上清天第一位。
可走運歸走運,能耐還是有的。靈文司設立不過百年,這位靈文神君便把之前亂作一團的天上人間管理得井井有序,短短時日,便為虛吾大殿的年度創收貢獻了三分之二的財力,由此搖身一變,力壓織夢和破困兩大神君,成為帝尊的得力小助手,沒有之一的那種。
這管製的第一招,便是對眾多商鋪進行編號納冊,每一份進入天上人間的商品都必須提前通報靈文司備案,方能上架售賣。
管製的第二招,是用統一的虛擬貨幣來進行交易,把從前買賣雙方用功德、靈力、以物換物等等隨意成交的方式統統剔除,隻準使用靈文司發行的通幣進行交易。
管製的第三招,便是之前最讓師音頭疼的小攤販,這些攤販沒有租賃商鋪的能力,隨意在街上找個空地,就開始兜售商品。靈文司成立後,以光速手段驅逐了這些攤販,又為了不激起怨氣,設立了每月一日的通貨日,在通貨日這天,不論是造冊的商鋪還是未造冊的攤販,都可以在天上人間兜售商品,這一日是靈文司的三不管日,不管商戶售賣何種商品、不管買家以何物交易、不管買賣雙方售後問題,俗稱“擦亮眼睛拾破爛日”,因為在這一天,會有無數仙家壓箱底的東西成為商品,若是運氣好外加眼睛亮,必定能淘到不少好寶貝。由此,每月通貨日便成了天上人間最為熱鬧的日子。
最後還剩一大難處,買賣雙方因壓價而鬥嘴,鬥著鬥著顯出真身,大打出手的問題,靈文表示無能為力,畢竟這樣的事情,人間也不少,可人和人打架,最多傷及雙方,而仙神之間打起來……
師音深感頭疼,苦想數日,最終決定采用一口價成交的手段,天上人間禁止討價還價,買賣雙方坦誠相待,為了提高各仙家的買賣道德,這才順口說了這句“天上有人間,仙神各有道,莫擋發財路,埋頭苟富貴”,意在暗指各仙家,若此處價高不合適,別處走走,莫要話多,擋了他人財路。
做完這些,天上人間才一日一日變成如今這派安然平和的模樣。
師音此時才發覺,自己似乎一不小心,踩了自己埋下的雷,於是一時語塞。
靈九兒見師音一副啞口無言的模樣,想著他平日裏不急不緩的性格,似乎過於溫柔和善,莫不是讓這小販一黑臉給嚇住了?
於是,靈九兒腰一撐,小胸脯一挺,出手把師音往身後一拉,反嗆道:“誰擋著你發財了?雖說各有各的道,誰也管不著誰,這話不假,可你這攤販有違誠信,說半天,蓮子是誰種的都理不清楚,還不讓問兩句了嗎?”
“不讓問,就是不讓問!”那小販氣勢十足。
靈九兒急了,腦子一蒙,氣道:“你這小販!說什麽‘仙神各有道,莫擋發財路’的鬼話,你既不誠信做事,我今日偏就要擋你的路,我就是要問。你還想發財,沒可能,我告訴你……”
“小九姑娘,”師音在後麵弱弱插上一句,“你莫要激動……”
靈九兒回頭瞥他一眼,底氣十足地安撫道:“師師,有我在啊,你別怕!”
唉!
師音一口氣還沒歎完,那小販也急了,瞪眼回道:“你是哪家仙門兒郎,竟敢對上清天帝尊出言不遜!那句話可是玉清帝尊他老人家金口所出,你莫不是不想在天界混了?”
老人家?
師音眼皮一抖,這……不知不覺,他竟也過到了老年人行列。
“我……”提到這位帝尊,靈九兒莫名有些害怕,“我說你呢,跟我扯什麽帝尊。”
瞧麵前小少年氣焰瞬間低了不少,小攤販冷哼一聲,剛想再出言懟兩句,卻瞟眼看到隔壁攤販手忙腳亂地收起麵前的布袋,於是心中一驚,快速收起自己的一袋蓮子,轉身邊跑邊挑釁道:“我記住你了,有能耐你通貨日來此處尋我,屆時再好好同你理論一番!”
行啊,誰怕誰。
靈九兒瞧著那道跑遠的背影,大聲回道:“何必另尋日子,你有能耐你別跑……”
靈九兒隻感覺胸口領子一緊,整個人瞬間被拎了起來。
“天上人間,禁止打架鬥毆,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公然挑釁?”
身後陡然冒出這樣一句話,靈九兒腳尖點地,想回頭看看什麽情況,脖子卻被勒到根本轉不過去。
一旁師音反應還算快,立馬出手錮在那位身著藍衣的男子手腕上,忙道:“官爺誤會了。你看她這麽小的身板,靈力也不強,哪裏敢打架呢。況且,靈文司那邊下過明令,嚴禁暴力執法,官爺可勿壞了規矩……”
師音嘴上客氣極了,可手上卻暗自用力。話還沒說完,那著藍衣的男子便已經被錮得不得不鬆開手。
靈九兒一頭霧水,剛被鬆開就整個人一縮,躲到師音身後去了。
來人一共兩位,身著一樣的藍衣,手中皆持著長棍。師音見靈九兒無礙,這才放開手。那男子冷著臉,把他上下端詳了一遍,似乎感覺到是個不好惹的主兒,於是對兩人當街教育了一番,便撤了。
關於天上人間的幾大管製,方才還說漏了一點。
待那兩位官爺走遠後,師音替靈九兒理了理衣領,輕聲解釋道:“別怕,這些人是專門管理秩序的,不會隨意動手傷人,他們兩兩一組,沿街巡邏,非通貨日私自擺攤的小販若是被他們抓到,是要被監禁三日的,所以方才那賣蓮子的才會跑得如此之快。”
靈九兒了然,堪堪回道:“你也聽到了,是那攤販不誠,挑釁在先,我總不能隨他欺負吧。”
“我知道。”師音笑回,“小九姑娘是為護我。”
靈九兒一聽,心裏莫名生出幾絲暖意來。她圓溜溜的眼睛四處轉了一圈,輕咳道:“我倆既交了神友,你對我好,我自然該對你加倍好才是。”
說著,她踩著略微急促的小步,朝街道深處、人群更密集的地方走去。
師音眼含笑意,緊隨其後。
按兮姻所說,靈九兒兩萬七千多的年歲,在天界也算得上是個實打實的成年仙家了,不論修的哪家術法,都該略有成就,各方見識也該深厚些才對,可她與尋常仙家不同,有數萬年的時間都處於無實體狀態,修出靈識後,靈識卻依然被困在那團“麵糊”之中,所見所感,少得可憐,對世間的認知也僅僅局限於那本《六界錄》上。
進到天上人間,靈九兒的反應就如人間三歲孩童一般,樣樣都新奇,什麽機巧玩意兒都要拎起來把玩一番才肯挪步,還有入眼的各色人間美食,湯包、糖丸、棗糕,尤其是一顆顆泡在深棕色鹵汁裏的橢圓狀食物,師音告訴她,那叫鹵蛋,是用八角、香葉、陳皮、白芷等十餘種香料熬煮而出,她尤其喜愛。
“師師,我還想再要一顆。”吃完第十顆鹵蛋後,靈九兒如是說。
師音習慣性地掏錢,掏到一半,突然頓住,溫言道:“鹵蛋雖味美爽口,可一次不宜多吃,小九姑娘可有何不適?比如……胃裏脹氣的感覺?”
靈九兒舔舔唇邊的鹵汁兒,回:“沒有。”
師音往她略微撐起腹帶的肚皮看了一眼,思慮兩秒,還是掏錢買下一顆鹵蛋。他接過後把汁水擦幹淨,遞給她,隨即道:“這顆蛋你捏好,留著回家吃,今日時候不早了,再往前的商鋪是些靈器法寶的賣場,去晚了,瞧不到好寶貝。”
“行吧。”靈九兒把鹵蛋捏在手裏,眼睛卻往旁邊鋪子瞥過去,“那我還能再要個湯包嗎?剛剛吃的那個太燙,沒嚐著味道。”
師音無奈。
天上人間的時辰算法和人間一樣,有日出日落,四季之分,此時正為秋盛,近黃昏。
從街頭沿路逛過來,途經餐館酒樓,小食雜貨,品嚐過無數美食後,師音兩人踏入了靈器與法寶的售賣地界。
靈九兒跟在師音身邊,兜裏揣著鹵蛋,手裏捧著個精巧的銀碗,裏麵乖乖躺著個麵皮薄而韌、光澤油亮的湯包,麵皮之上還點綴著許多花生碎。
經過第一家靈器鋪,兩人進去轉了一圈,師音搖搖頭,似乎沒有心儀的物件,扭頭看看靈九兒,見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湯包,麵上也一副不太感興趣的模樣,於是換到下一家。
由此逛過三家店鋪後,師音終於見著一柄長劍,通體純白,劍鞘細美,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踱步過去站定,握起長劍感受了一番,心裏想著劍乃是仙家標配的靈器,小九姑娘雖靈力不強,也沒專修過某項術法,暫且先配柄劍傍身,挺好。
哪知靈九兒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這一屋子的刀、槍、劍上,她捧著湯包,心裏想著這顆圓潤的小家夥什麽時候才能涼,瞧著麵上的花生碎,忍不住想先嚐嚐,心猿意馬間她往身旁貨架上瞥了一眼,正巧在角落裏看見一柄湯勺,用小木架撐著,木架前方標著售價:壹通幣。
靈九兒眼睛一亮,一個通幣,折算仙家功德後再來個四舍五入,相當於不要錢啊,正好拿來吃包子。
“師師,我想要這個。”她說著就要伸手去拿勺子,手伸到一半,卻被人迎麵一拍,攔下來了。
“小公子且慢,”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店家,攔下她道,“世上萬物,並不是一句你想要便能擁有的。”
靈九兒不解:“可店家的東西放於貨架之上,注明售價,不就是拿來售賣的嗎?”
“很多東西的所標售價,並非就是最終賣價。”
店家手裏盤著兩顆油亮的核桃,話說一句就沒了下文。靈九兒眉頭一皺,心想不過一柄勺子而已,她和師師雖是打雜的,可好歹是兩名神官,再貴也能買得起,於是回道:“那你說要多少錢,我……我們家還是有條件的。”
她說著就去尋師音的身影,師音方才聽到她的叫喚,早便放下手裏的劍,移步在兩人一側了。
師音回了靈九兒一個安心的眼神,隨後看看那柄勺子,轉而問店家:“東西既然置放於貨架,那便是店家想售賣的商品,若是售價不對,店家不妨現場給個價?”
店家略微打量了他兩眼,回道:“瞅著兩位公子衣衫華貴,再不濟也該是哪個宮的貴人,是不差錢,可這柄勺啊,無價可量。”
靈九兒眉頭更皺了:“為何?這不就是柄湯勺,拿來配我手上的湯包,多完美啊。”
話音剛落,那勺子的把兒竟然抖了抖,連帶著整個貨架都微微晃動了幾分。靈九兒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師音出手把她往身邊一攬,反問店家道:“這勺子有了靈識?”
“沒錯。”店家習以為常一般,坦然道,“自古兵器便隻有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棒等極具殺傷力的武器,如湯勺這些尋常物件是成不了法器的,可若它偏偏有那個機遇,修出了靈識,那便是遠超一品靈器的法寶,自然不能以價量之。”
靈九兒一聽,這口氣神態,怎麽越聽越覺得有種賣蓮子那小攤販的感覺,想訛人?
她悄悄揪了揪師音的衣袖,嘴上衝店家回道:“那既然是無價,我們就不為難你了。湯包嘛,涼了我一口就能吃掉。師師,我們走吧。”
說著,靈九兒提腳就要走。師音反而來了興趣,阻攔道:“小九不急,聽店家如此一說,我倒覺得方才那把劍還不如這柄勺子有趣了呢。店家能否說說,這柄湯勺,它的機遇從何而來?”
師音刻意把平日喚的小九姑娘改成了小九,以免在店家麵前漏了嘴。
“這柄湯勺,說起來也沒什麽驚天動地的大機遇。”這店家倒不是個吝話的人,眼睛微微眯著便開始遙想起來,“話說當初太上元君他老人家遊曆四方,教化眾生,聲名遠播,世人皆奉他為尊。這樣神祇一般的人物,平日裏必是要什麽有什麽,就差呼風喚雨了,可偏偏這位元君僅有那麽一個特殊愛好,愛喝湯,走遍六界的同時,他老人家也喝遍了六界的各類湯品,這柄勺便是太上元君隨身的湯勺,侍奉元君得有數十萬年了吧,多少能從元君那兒吸點兒靈氣,這日日複月月,月月複年年的,漸漸就有了靈識,陪在元君身邊又修煉了上萬年,已經是個上等靈物了。自主靈識遠超許多靈獸,隻可惜自從太上元君他老人家西去後,這柄勺子就自閉了,這才被放置於此處。”
喝湯?難不成能從大佬嘴裏吸靈氣?靈九兒在一旁竟聽得有些入神。
師音麵上了然,回問道:“據我所知,太上元君他老人家的衣缽如今是由太虛元君在打理,如此說來,這家店鋪的真正主人,可是太虛元君?”
“對對對。近日啊正逢秋收,我家主人忙著打理地瓜鋪子,鮮來兵器鋪。”店家如是答道。
師音粲然一笑:“說來我與太虛元君也算略有私交,他生性不是個難說話的人,店家不如向你家元君詢問詢問,問出個價來,若是合適,我這就把這柄勺子給買下,可好?”
店家眉峰微抬,眼中的審視一閃而過,他拱手做了個禮,回道:“貴人不了解,這柄湯勺此時的售價,便是我家主人所定,但方才我又說過,這勺兒無價可量,言中前後相悖,其中是有深意的。”
靈九兒圓溜溜的眼睛盯著那柄湯勺,不經意間脫口而出:“有何深意?”
“緣。”店家視線落在靈九兒身上,“這壹通幣既是售價,也不算是售價,這其中相悖的兩處歸結到一個點上,那就得看買主和這勺兒有無緣分了。”
“請問店家,要如何才算是有緣?”師音追問。
店家轉而看向師音,答道:“我家主人交代過,若這柄湯勺有幸能在這片虛空之地遇到它想再次追隨的主人,那即便是壹通幣,我們也是會賣的,隻是數千年過去了,它除了偶爾鬆個筋骨,動一動之外,無論誰來,都無法將它從架子上拿起……”
咻!
店家話至此處,突然聽到這麽一聲細小響動,一扭頭,那柄細把圓頭的勺兒正被那個眉清目秀、曾揚言要拿這勺吃湯包的小公子捏在手裏,那動作輕易流暢到形同握起一柄尋常小勺。
“你你你……”店家眼睛一瞪,磕巴道,“你把勺兒放下!”
靈九兒一手端著湯包,一手握著那把被店家說得神神乎乎的勺,莫名覺得這店有問題,於是直言道:“說這麽多,你該不會是在騙我們吧,這不就是一柄普通勺子嗎?”
她一副“你看,我怎麽輕輕鬆鬆就能拿起來”的疑惑模樣,加上這句明擺著失去信任的反問,徹底把店家給惹急了,他提起嗓子回道:“莫要冤枉仙人!我太乾宮的仙家從不打妄語,不做偽信交易,兩位要不信,方圓幾裏地問問,這一片兵器鋪子,當屬我家信譽最佳、銷量最高,騙你能有幾個錢啊?”
這話聽起來似乎十分有底氣的樣子,靈九兒握著勺子,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店家瞅瞅兩人,隨後伸出手,氣道:“快還我勺兒!”
靈九兒條件反射般把勺子遞過去,店家也條件反射般順手一接,不想竟“咚”一聲巨響,連人帶勺砸向地麵,那勺子躺在店家手裏像是有千斤重,竟硬生生將地麵砸出條縫來。
我的天。
靈九兒捧著湯包往後一跳,躲得遠遠的。
師音則在一旁看得興起,他招招手,示意靈九兒靠近自己,隨後看著地上灰頭土臉的店家,道:“小九,你快去把勺子拿起來,別讓它傷了店家。”
靈九兒心有餘悸,但轉念一想,那湯勺在她手裏和尋常勺子並無區別,於是又走上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從店家手中拎起那柄湯勺,放在眼前細看起來。
店家這才如釋重負,起身麵露尬意道:“今日這勺兒估計是壞了,待我叫幾個宮人來將它收回倉庫,細細檢查一番……”
“不可。”師音阻止道,“若我沒理解錯,店家方才話裏的意思是指,能拿起這柄勺子的人,便是它的有緣人。如今這勺子在我們小九手裏如同尋常小物一般,可算有緣?”
此時店家略顯著急,他眼神躲閃,底氣不足道:“這……這能拿起來也稱不上有緣,若叫它一聲,它能答應,今日這勺子便由你二人帶走吧。”
這是說的什麽荒唐話呢。
靈九兒沒耐心了,她把勺子往貨架上一放,抬起手中的小銀碗,一口就把涼好的湯包給吃了。
“虛吾大殿的那位帝尊你知道吧?”她口齒含糊著去問店家,“他有一隻養了萬年的靈獸,極通靈性,我叫它一聲,它都吱不出聲兒,就你這小勺子,它要能說話,我現場給你表演生吐湯包,你信嗎?”
店家無言以對。
氣氛瞬時凝固了下來,就連師音也愣了三秒,恰恰就在他愣的這三秒裏,那柄原本平躺在貨架上的湯勺竟然如同活物一般,突然踮著圓頭立起,以極快的速度原地轉了數圈,隨後發出兩聲如男童般稚嫩的聲音:“湯包湯包。”
靈九兒:“?”
店家:“!”
師音雙目一亮,擁有自主靈識還能發聲的靈獸都少之又少,更別說是靈器了,如此看來,這柄勺子所蘊含的靈力不可估量。
店家怎麽都沒想到,如枯木般杵在自家店裏數千年的勺子,竟然就這樣被一顆湯包給拐走了,事已至此,他再無話可說。
靈九兒雖被秒打臉,卻對那柄能說話的勺子來了濃厚興致。她攔住準備付錢的師音,眉目歡喜道:“店家,這勺兒的錢記我賬上!”
話落,她悄悄捏了捏荷包,這點錢,她還是能承受的。而一旁店家卻眉頭抖上三抖,心道壹通幣也值得記賬?
如此折騰一番,靈九兒也算是擁有了一件屬於自己的法器。她拎著小勺跟在師音身邊,踩著斜陽走向了街道的更深處。
待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後,那間兵器鋪子裏才閃現出一道身影,險些和回身的店家麵對麵撞上。
店家略驚,穩住視線後,退步拱手道:“君上,我不太明白,咱們為何要把那勺兒賣給一個靈力薄弱的小姑娘呀?”
原來店家早就看破了靈九兒的女兒身,天界的幻化術能遮蓋過大部分仙神的眼睛,而總有那麽一小部分仙神術法修煉得過分優秀,幻化術在他們眼中如同兒戲,隻不過很多時候他們看破不說破罷了,畢竟唯有在天上人間,才能不拘泥於虛禮,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店家方才聽那勺子一出聲,就迅速和自家君上通了神識圈,詢問意見,本想再刁難周旋幾番,不想君上竟簡潔明了地回了一個字:賣。
被稱為君上的那位男子身穿青色長衫,濃黑的烏發僅由一根白玉簪子綰於頸後,神姿慵懶。他輕飄飄開口回道:“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無奈啊,養了那破勺兒數千年,不曾想它竟胳膊肘兒往外拐,平日裏想給它挪個地方,它都不願配合,哪知它今日竟讓一口湯包給糊了眼,話都讓你撂出去了,能不賣嗎?”
“可是……”店家語氣猶豫,“把它放出去了,眾位仙家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
太虛細眉一挑,眼神頗有深意道:“這就不關我們太乾宮的事了。當年你家君上毀了數畝虛吾大殿那位的寶貝荷花苗,他可沒少挑我的不是。今日他想要那勺,正好拿去,還他一份情,這之後有什麽婁子,也該是他虛吾大殿的事情。你且放寬心,守好鋪子便是。”
遙想當年那勺子在中天庭的行徑,還有眾仙家避之不及的神情,店家就隱隱為那位帝尊和小姑娘捏上一把汗,隻不過事已至此,他也隻能於心底說聲“祝好”了。
回去的路上,那柄勺子插在靈九兒的兜裏,任她如何翻弄,都沒再動過一下,異常安靜。
師音教了她兩個與靈器互通靈識的術法,皆無半分作用。
“不著急。”師音安撫道,“此類法器雖修有靈識,可心智僅如人間孩童一般,也許是醒得太久,睡著了,晚些時候再試試。”
靈九兒隻好先作罷,繼而把注意力轉到兜裏那顆鹵蛋上,不曾想她剛把鹵蛋掏出來,還沒在手裏握穩當,腹中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痛感,如刀絞一般,撕扯得她手上一鬆,鹵蛋朝下落去,穿過雲層,不知砸向了何處。
“師師……”她頓住腳步,一張小臉擰成一團,麵露苦楚道,“我肚子好疼。”
師音連忙回身,竟看到方才還好好的人突然臉色煞白,額頭滿是細密汗水。他迅速出手撐住她一隻胳膊,緊張道:“何種疼法?我……”
不等那句“我渡你靈力,施法緩解”出口,靈九兒整個身子已經順著他攙扶的方向倒了過來,隨後緊閉雙目,沒了意識。
“小九姑娘!”師音順勢將她攔腰抱住,緊接著給織夢傳了音,要她立即傳天醫到虛吾大殿等候。
師音垂目看向緊靠在自己胸口的那張臉,僅片刻時間,雙頰竟變得毫無血色,他原地捏了個訣,兩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流雲之中。
大約半炷香後,虛吾大殿的一處偏殿內,洛神天醫凝著眉,眼神從床榻上平躺的女子身上挪開,朝師音拱手問道:“帝尊,九尊主近日可入過凡食?”
“吃過。”師音速回,“大約兩個時辰前,吃了十顆鹵蛋、兩個湯包,還有棗糕……三塊。”
大抵是自己都覺得吃得有些多了,師音說到最後,語氣都不覺弱了許多。一旁的織夢聞言,小腿一抖,瞠目結舌,這是什麽神仙大胃王。
倒是洛神天醫依舊凝著眉,神色還更加沉重了些。
師音見狀,追問道:“天醫可有瞧出小九姑娘是何病症,可有大礙?”
“大礙倒不至於。”洛神沉吟回道,“據我所知,九尊主剛幻形不久,這副身體的各個器官就如同人間嬰孩一般,脆弱得很,她初食人間百味,應當飲食適量,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鹵蛋、棗糕一類,易積食於胃,導致腸道脹氣,發生絞痛腹瀉,甚至嘔吐昏迷等症狀。”
簡單給大家概括一下天醫這段話的潛台詞:年輕人吃太多了!
織夢嘴角不受控製般扯起了弧度,對不起,此情此景本不該笑的,可是她忍不住。
師音一時也語塞了,找不到話來接,隻好將那雙天生透著一股柔善的細長眉目轉向憋不住偷笑的織夢。後者感受到師音目光之下隱隱透露出的一股威脅,於是默默拉平了嘴角。
洛神天醫走之前開了兩粒暖胃通氣的丹藥,並囑咐道:“再過半炷香,若九尊主醒了,讓她把藥吃了,若沒醒,便把這兩粒藥放於掌心,略施靈力在她腹部緩慢揉半個時辰,藥效到了,自然就能醒過來。”
半炷香後,見靈九兒還沒醒過來,織夢腦中開始快速思索,殿中僅有她一個女神官,餘下一堆宮娥皆是些靈力低微的,派不上用場。如此天造的好時機,她此時不走還待何時?
“織夢,你來……”
“帝尊。”織夢出言打斷,順口扯了個謊,“破困神君似乎在凡間遇到點麻煩事,方才傳話請我速去。為了咱們虛吾大殿在人間的信譽以及年度創收,我可能現在立刻就得走了。”
師音神情柔和,語氣平緩道:“織夢啊,什麽事也不急這一時的,替小九姑娘揉揉肚子,耽誤不了多久的。”
織夢語塞,竟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說辭,正巧頭頂的神識圈竟然在這時忽閃了兩下。她眼睛一亮,回道:“帝尊請看,破困他來催我了,都是共處一殿的神君,我總是要顧些情麵的。”
說罷,她躬身一拜,捏了個訣,閃了。
出了大殿,織夢探入神識圈一看,還真是破困那廝發來的消息:“天上人間新店開業,全場小食三折起,酒水免費續杯,全天營業不打烊,各位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錯過今日,超值優惠再等三年!”
最後,他還有補充:“幫賤內打個廣告,各位若是有空,歡迎到店品嚐!”
什麽,各位?
織夢腳下一頓,險些氣到捶大腿,破困難道是群發的嗎?那她方才撒的謊落在帝尊眼裏,豈不成了個笑話?
堂堂虛吾大殿三大主事神君之一,竟在殿外捂著胸口,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他們這個帝尊,別看他平日裏待人和善,溫言煦語的,越是這樣越是容易讓人心裏沒底,因為沒有誰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如果觸碰了,又會有何種下場。
原地平複了好一會兒,織夢才勉強給自己下了一顆定心丸,直歎道:“唉,不管了不管了,我也算是為虛吾大殿這樁萬年喜事操碎了心,相信帝尊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師音如何能不明白呢,整個天界對他的一番苦心他早在千年前就明白了,今日這事,要怪就怪他偌大的虛吾大殿中,竟隻有織夢這一個女神君。
師音閱過破困發來的消息,順手散去六萬六功德,配文四個字:恭祝開業。
隨後,他拿起盤中的兩粒小藥丸,再將宮娥們皆遣了出去。
那兩粒藥丸在他手中被一股如清流般的靈力托住,一切準備就緒,可要掀開小九姑娘的衣物時,他卻遲遲下不了手。
正躊躇間,靈九兒突然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後擰著眉頭,慘白的臉蛋皺成一團,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蜷縮了起來。
師音再不敢耽擱,化了條白綾遮住自己的眼睛,單手摸索著解開靈九兒的衣帶,探進去將藥丸置於她腹部,施展靈力將藥效緩緩碾入手中的那片肌膚之下。
一陣比一陣強烈的絞痛讓靈九兒難受到牙關緊咬,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有一股暖流似有奇效,從自己小腹處緩緩延展開,所到之處如暖陽破霜一般,止痛效果一絕。
身體上的不適很快得到緩解,靈九兒的意識也在小半個時辰後開始漸漸蘇醒過來。她睜開眼時,見到的便是白綾覆眼的師音,他側坐在床邊,一襲墨色長衫垂於床榻之下,清冷的下顎線條一直延伸到耳後,耳郭微微發紅。
靈九兒能感覺到有隻手在自己的小腹上順著同一個方向揉動,她動了動手指,能動,於是毫不猶豫地伸手將那隻手給抓住,喃喃道:“師師,我有個疑問。”
師音周身微顫,條件反射般想抽回手,卻被緊緊抓著,沒抽成功。
他略急促回道:“事出緊急,我並不是有意冒犯小九姑娘的,你聽我解釋……”
靈九兒卻出言打斷,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師音,眼中水波流轉,極其真誠道:“我們倆現在這樣,算不算是有了肌膚之親?”
師音渾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