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他會一生都愛她

她這一生如雀鳥漂泊,他的懷抱,是她最想棲息的地方。

薑百思打電話給何眉的時候,對方正在整理準備跟紀庭方一起回英國的行李。何眉不知道為什麽他決定得那麽急,連好友主策的開館展都來不及參加就要離開。

她聽著薑百思在電話那頭控訴了半天,終於明白過來:“你們倆這是吵架還是秀恩愛啊?”

薑百思仍舊覺得很生氣:“我就不明白有什麽值得他那麽生氣,我隻是想幫幫他而已,難道打個電話,我就會真的被人要挾就範玩什麽自我犧牲嗎?他以為在演電視劇,還是在寫小說?”

何眉自認為自己跟紀庭方的戀情已經足夠波折,沒想到向來冷淡冷感的好友談起戀愛來也很容易上頭,她都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開導了:“陸予城也隻是因為太喜歡你了。”

薑百思下意識地反駁:“可我也喜歡他呀!憑什麽他的喜歡是喜歡,我的喜歡就低他一檔了?”

薑百思越想越氣:“我要是再管他的事我就是閑得沒事幹了!”

然而僅僅一天之後,當嚴飛查到那位首位發帖表示家裏收藏有陸傾作品的發帖人時,薑百思就毫不猶豫趕了過去。

那張控訴Elton代筆的帖中對比畫作引用的,便是當初這個人無意間發在藝術論壇裏的掃描圖。這是位高中生,叫祝容。

薑百思趕過去之後才發現,原來被貼在網上用作對比的圖片,確實是經過PS處理的。

“那個藝術論壇我並不經常上,隻是兩年前搬家時發現家裏收藏了兩張和Elton畫風很像的畫,我隨手上傳感慨了一下之後就再也沒有登錄過。後來發現我的圖似乎被人引用到那個對比帖之中,我再登錄論壇的時候結果發現我上傳的照片已經出了錯無法打開了。隨後我仔細對比了一下,發現圖片被人刻意處理過,將相似的比例刻意放大,造成所謂代筆的假象。隻是很可惜那兩幅畫我搬家時遺失了,我本來是想在那個帖子之下幫著解釋一下的,但我一開口,就被人追著罵說我在替Elton洗白。”

果然如此。

薑百思沉吟了一下:“我們計劃做一場網絡直播,到時候我會連線你,希望能請你出麵,說清楚事情真相嗎?”

祝容點了點頭:“事情怎麽說也算是因我而起的,我能幫一定幫,隻是……”他臉上帶著擔憂,“我隻是個高中生而已,現在又沒有了最有力的實物證據,恐怕沒什麽人會信我。”

薑百思拍拍他的肩:“不管怎麽說,發聲總比不發聲要好。”

薑百思約祝容是在咖啡館裏談話的,祝容離開之後,她又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

幾分鍾後,一個身影落座在她對麵。她下意識地抬頭,見到是陸予城,她臉微微一冷,準備起身就走,側身而過的時候手腕卻被攥住了。

陸予城的聲音裏帶著淡淡的沙啞:“不是說不管我的事了?”

薑百思反應過來,何眉那個叛徒!

“我隻是不想蕉葉的開館展受你連累而已。”她聲音硬邦邦的。

陸予城笑:“好像我才是蕉葉的館長吧?”

“我作為主策展人,館長不靠譜,難道我就放任不管嗎?”薑百思瞪著他。

咖啡館外陽光如瀑,讓人一瞬間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在Y.U的時光,他是畫廊不靠譜的老板,她是操碎了心的主管。

他看著她的薑主管,隻覺得比從前更心動。

兵貴神速,薑百思回來之後就交代季小蕾去準備直播事宜。

直播放在第二天周六的晚上,薑百思以為觀眾不會很多,誰知道關注這件事的觀眾很快將直播間熱度衝到了直播軟件排行前列。

熱度在薑百思連線祝容的時候達到巔峰。畫麵中祝容不是自己一個人,在他的身邊,站著一位故人。

薑百思也愣了一下:“賴先生?”

直播間的評論快炸了。

“敦煌博覽會主策展人,賴以冠?我沒看錯吧?”

“天哪,竟然是賴先生!這場直播真是夠重磅!”

賴以冠朝薑百思點了點頭:“我外孫說這件事可能他解釋不太清楚,讓我來幫忙澄清一下。

“多年前,我參觀了韓盛集團旗下的美術機構,當時看中了兩幅畫買了回來。隻是兩年前搬家的時候不慎遺失了。但有一點我能肯定,網上帖子上所謂的對比圖都是經過處理的,實際上仔細看就能發現,那兩幅畫和Elton的雖然題材類似,但是畫風筆觸存在明顯區別。發帖人故意做出這引人誤會的處理,我認為值得推敲。當然,如果廣大觀眾不相信我的話,也可以去韓盛集團的藏館看看,我記得陸傾的畫作,大多數還是在韓令遠韓副總的手頭上。”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鏡頭,像是看著鏡頭之外的某處。

而韓令遠,則是在直播畫麵對上他的目光,微微眯了眯眼:“這個老狐狸,將皮球踢到了我身上。”

他原本以為,一個高中生翻不起什麽風浪,誰知道,高中生的外公來頭竟然那麽大。這下子,精心策劃的一切全都前功盡棄。

賴以冠隨後換上和藹的笑容,對著薑百思說道:“另外,還有一件事,也算是送給薑小姐的禮物。之前你委托為你母親涉及抄襲風波的畫作做了筆跡鑒定,最後得出的結果,這畫確實出自你母親之手,並非抄襲之作。”

薑百思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眼睛裏隱約蓄了淚水。

多餘的一切已經不需要再說,直播間裏知曉這樁糾紛的觀眾寥寥,偶爾知道的,皆是以驚歎的口吻感慨。

“原來當年,鬧得那麽大的薑念容抄襲事件,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

“看來某著名女畫家,也是一位靠著踩人上位,吃人血饅頭的主兒。”

“什麽情況?樓上求科普!”

遲來的真相和公道時隔二十幾年終於來到,薑百思嗓子發啞,簡直不知道該怎麽感謝賴老先生才好。

賴以冠笑著看著這個晚輩:“不用謝我,原本這種非官方委托的鑒定我已經很多年不做了,是你男朋友一直堅持。他啊,是真的能胡來,我不答應不行。”

賴老先生笑得無奈。

薑百思想起那次敦煌之行,她心灰意冷,根本沒有什麽力氣去要求做什麽委托。而陸予城確實是中間消失了一個上午,問他去了哪兒,他語焉不詳地表示去隨便逛了逛,原來,他是去找賴老先生了。

下了直播,薑百思問陸予城:“你當時對賴老先生怎麽了?”

陸予城懶洋洋地回答:“沒什麽,隻是在他門前拉了道橫幅而已。”

薑百思啞然失笑,這的確是陸予城會幹得出來的事。

“那為什麽不預先告訴我今天直播賴老會出現?”

陸予城看著她,眼睛含著光:“因為想給你個驚喜,這樣你就不好意思對我繼續生氣了。”

薑百思不知道為什麽,眼眶發熱,紅著眼睛斜瞪他:“你下次還曲解我,我就還會生氣!”

她的性子大多數時候是冷冷淡淡的,很少露出這種戀愛中撒嬌的女孩姿態。

陸予城心裏驀地發燙,輕輕抱住她:“我下次不會這樣口不擇言亂吃醋了。”

薑百思一愣:“吃醋?”

陸予城歎一口氣:“是啊,你不吃醋,不代表別人不會吃醋。”

薑百思反應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陸予城幾次做出的反常行為皆是因為顧衍,她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覺得好笑。

她板著臉:“顧衍是我少年時代最親密的親人。”

見陸予城還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她仰起臉,嘴唇極快地蹭過他微帶胡楂的下巴:“而你,是我餘生的愛人。”

何眉越洋電話打過來聽聞此事,大肆嘲笑了一番:“我說陸予城看起來也不像那麽小心眼的人,為何每次都能跟你杠起來,敢情他是自己給自己整了一個假想敵!”

正在喂貓糧的男人滿臉狼狽,黑著臉伸手過來作勢要關了視頻通話。

何眉叫著求饒,他才作罷。

視頻那頭,何眉被路過的男人親了親額頭,慫恿她:“別怕他,老公給你撐腰。”

那是一閃而過的紀庭方。

薑百思和陸予城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真的慶幸當初沒有選擇告訴何眉真相。

心思單純張揚恣意而活的何眉啊,不必為這些沒有必要的煩惱而煩惱。

她會永遠幸福的。

隨著蕉葉美術館的布展工作進入了最後階段,韓禮章也終於出院了。

他大病初愈,剛出院便來到了蕉葉美術館。

送他來的人,是顧衍。

陸予城看到顧衍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愣了愣。

季小蕾倒是人精一樣,找了個布展工作還需要完善的借口招呼著無關人員離開,留下安靜的空間給他們爺孫倆。

老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見到韓老爺子的原因,一時沒反應過來慢了一拍,也被季小蕾推著出去了。

薑百思原本也打算離開,結果卻被陸予城拉住了手。

看著眼前老人的視線落在他們相觸的手上,她下意識地掙了掙,並沒有掙脫開陸予城的手。

薑百思雖然在韓家生活過那麽多年,但韓禮章大多時候住在老宅,並不與韓令遠生活在一起,因此薑百思見韓禮章的次數很有限。

此刻,她知道這位老人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她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而另一道深深落在他們相交的手上的視線,則來自顧衍。

陸予城緊緊握住薑百思的手,不知道她剛才下意識地想縮回手是因為韓禮章,還是因為……顧衍。

如果是前者,他不會放手。

如果是後者,他更加不會放手。

“你先出去吧,丫頭。”韓禮章的視線輕飄飄地從外孫臉上掠過,而後落在薑百思身上。

薑百思又用了用力,卻被陸予城握得更緊:“她什麽都可以聽。還是說,您想跟當年您對我母親一樣,現在又來阻撓我的感情?”

麵對外孫的詰問,韓禮章倒是沒有惱,反而笑盈盈地說:“這丫頭我也算是看著長大的,我有什麽理由來阻撓呢?我隻是想跟你談談遺囑的事。”

聽他這樣說,陸予城反而愣怔了一下。趁著陸予城失神的工夫,薑百思將自己的手從他手掌中解脫出來,說了一聲“那我先走了”就離開了。

薑百思走了之後,韓禮章讓顧衍也先離開。

看著顧衍和薑百思一前一後離開的身影,陸予城臉上不悅的神色很是明顯。

韓禮章佯作不知,隻是稱讚道:“你把你母親留給你的美術館打理得很好。”

陸予城則是指了指剛剛離開的薑百思的身影:“那是因為我有一位好的策展人。”

韓禮章這段時間雖然人躺在醫院,但是手底下的老股東倒是不止一次跟他告過狀,說是他的外孫鬼迷了心竅,硬是力排眾議,放著業內響當當的職業策展人不用,非讓個資曆不足的小姑娘當了主策展人。

他當時心裏就有數了。

這小子跟他母親一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是一條筋。

隻不過……那丫頭從小就是冷淡的性子,隻怕心思未必如他一樣,能給他對等的回報。

他看著難得與他關係破冰的外孫,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且不提這個讓外孫不快的話題。

年輕時雷厲風行的韓禮章,麵對唯一的外孫,到底還是投鼠忌器。

“關於遺囑,我想跟你說的是……”

“外公。”

韓禮章的話被突然的一句稱呼打斷了。

這是這麽多年來陸予城第一次這樣叫他,他的手微微發抖。

“你叫我什麽?”

“外公。”陸予城又叫了一遍,“在您談遺囑之前,有件事我想跟您說……”

午後的陽光從落地窗外落下,投在祖孫倆的身上暖意融融。

展館外,薑百思視線透過玻璃,落在展館之內的人影上。

顧衍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心裏漫過的是一陣又一陣的苦澀。

他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她。

她的眼中,似乎已經全都是那個男人,而完全沒有他的影子了。

顧衍苦笑了一聲:“那天你來找我幫忙,我卻對你提了那樣的要求,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

薑百思轉頭看他,搖了搖頭:“不,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我曾經最親的哥哥。”

顧衍愣了一下,隨後啞聲笑了笑:“是啊,隻是哥哥。”

他們站在大片的芭蕉葉之下,日光投下斑駁的影。薑百思看到樹影溫柔地覆蓋在他眉眼之上,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顧衍,你應該試著回頭看看,看看真正對你好的人。”

她依然還記得,當年她初進韓家,韓家的小公主韓清如其實並不如她想象中的刁蠻。韓清如將自己的玩具與她分享,仰著臉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我把我心愛的娃娃都給你,你可以不跟我搶顧衍哥哥嗎?”

那是他們最初的模樣。

顧衍愣了一下,他知道薑百思指的是誰。

“你以為我不想嗎?”他自嘲地勾唇,“我試過,隻是我辦不到。不愛一個人,比愛上一個人還要沒有道理。”

薑百思沉默了一下,仰著頭望著他:“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或許並不是愛,你隻是太需要一個同類了。”

同樣的,他對韓清如,也並不是就不愛。他隻是打從一開始,就將對方劃入同他們不對等的陣營。

顧衍似乎因為她的話震了一下,正想說什麽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大聲喊:“著火了!”

兩個人都驚了一下,看向展館的方向,果然升起了一陣陣濃煙。

陸予城和韓禮章還在裏麵!

薑百思狂奔過去,卻發現大門被人從裏麵反鎖住了!

薑百思瘋了一樣拍著門,叫著陸予城的名字,聲音都發著抖。

顧衍一邊撥打報警電話,一邊操起一根鐵管砸門。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也越來越深。

此前被季小蕾招呼著去到另外的展廳布置的人全部趕了過來。

“快,快去看看另外三個出口!”薑百思大聲喊。

“沒……沒有用,因為布展還沒全部完成,這個展館,隻……隻開了這一個出口。”嚴飛結巴著回答,“隻是為什麽這扇門也被鎖了?”

根本沒有時間來想這個問題,在消防人員來之前,顧衍和嚴飛終於合力將門砸開。

……

大門一開,更加濃厚的黑煙從裏麵滾滾而出,裏麵的狀況什麽也看不清。

薑百思第一反應就是要衝進去,被後來到達的消防隊員拉住了。

“這位女士,我們專業人員已經進去,請您等在安全線外。”

薑百思渾身發抖,腦袋都是木的。她從來沒有這樣不冷靜不理智地失控過,眼淚爬滿她的臉龐:“陸予城還在裏麵,我得去救他。”

消防隊員估計已經看慣了火場這種失去理智的家屬,冷靜地哄:“對,我們知道裏麵還有人,我們會盡最大努力去救的。”

正在這時,從裏麵出來兩位消防隊員,背上背著的,正是韓禮章。

“這位老先生幸好用濕毛巾捂著口鼻,沒有怎麽被煙嗆到……”

一位娃娃臉的消防員還沒匯報完,就被薑百思揪著衣服問:“還有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呢?”

娃娃臉消防員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如紙的女人,抖得像一片寒風中的葉子,怔了怔,回答道:“我們進去隻找到這位老先生,另一位目前還沒找到。”

薑百思的臉更加蒼白了,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在一旁的韓禮章邊咳邊說:“陸予城把唯一一瓶礦泉水倒在毛巾上讓我捂著,他自己跑去二樓展廳裏去了,快,快去找……咳咳……”

聞言,指揮的隊長立刻通過對講機將人員位置傳給裏麵的消防員。

很快,對講機裏傳來了回應:“報告隊長,人找到了。”

當陸予城從裏麵出來的時候,薑百思一陣影似的撲過去,她的聲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你怎麽樣?”

他的臉上滿是灰撲撲的煙灰,手背上有幾處灼燒的痕跡,外套也破了。

她的手碰觸到他的臉時,他才察覺她的手冷得像冰塊,甚至還在微微發著抖,他的心一陣發軟,他的姑娘,一定是嚇壞了吧?

他重重地將她抱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哄一個受了驚的孩子:“沒事,我沒事。”

薑百思的恐懼直到觸碰到活生生的陸予城時才徹底釋放。她埋頭在他胸前,眼淚濕了他胸前一片:“你嚇死我了,你跑去二樓幹什麽呀,火勢是往上走的,你不知道嗎……”

他輕撫著她的頭發,縱容地笑笑:“我知道,隻是我突然想起來那個展廳正好放著幾幅很重要的畫。”

“什麽畫也沒有你重要啊!”

陸予城指了指被消防隊員拿在手裏的畫:“那是你母親的畫。”

薑百思愣了愣,手掌拍了他的胸一下,眼淚流得更凶了:“你是笨蛋嗎?就算是我母親的畫,也沒有你的人重要啊。”

陸予城深深地看著她,她向來是內斂的性子,無論對什麽事什麽人都是淡淡的,如今,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飛撲著到他的懷裏。他看著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隻有他一個人的倒影。

他的確是個笨蛋,他怎麽會以為,她不夠愛他呢?

這個姑娘,該是愛慘了他呀。

他伸手,將她臉上糊成一片的眼淚擦幹,啞聲道:“好好,是我錯了,不該將自己陷入險境。”

一旁的韓禮章看著這一幕,他想,自己應該收回一個小時之前的想法,自己這位外孫投在這丫頭身上的情感,或許,已經得到了同等的回報。

消防員許是見慣了這種場麵,見火勢撲滅之後提醒了一句:“你們展館的自動滅火係統出了故障,要好好地檢修一下了。”

薑百思聞言,愣了愣:“怎麽會出故障呢?布展之前我們還調試過。”

陸予城微微眯了眯眼:“是該好好檢修一下了。”

檢修結果很快出來。

嚴飛將調查報告放到陸予城桌前,說道:“起火原因是工人布展裝修之後將煙頭隨手扔在了地上,煙頭點燃了窗簾,隨後火勢逐漸蔓延。而自動滅火係統的故障則是布展時安裝射燈的過程中,工人誤將線路弄短路了,因此火災發生時報警係統失靈了。”

原因很客觀,也似乎很合理。

陸予城的手指輕輕在辦公桌上叩動,臉上則是沉思的表情。

“展廳內的各處監控,都查過了嗎?”薑百思在一旁突然發問。

嚴飛愣了一下,回複道:“都看過了,除了正對大門口的監控出了故障無法查看之外,其餘的都沒什麽問題。”

陸予城勾起嘴角諷刺地一笑:“果然是無懈可擊的巧合。”

薑百思同他交換一個眼神:“如果沒有這個巧合,怎麽掩飾門被人反鎖的證據呢?”

嚴飛有點沒明白過來,震驚地看向兩人:“你們的意思是,這場火災不是意外?”

“當然不是意外。”陸予城回道,而後頓了頓,“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嚴飛問道。

“隻不過,那個幫忙將門反鎖的人,究竟是誰?”薑百思緩緩地接上他的話。

嚴飛也托著下巴思考:“當時最後出門的,隻有我、小蕾和老吳。”

薑百思突然發問:“老吳人呢?”

“那天他說瑞瑞最近感冒了,在家裏休息,他先回去照顧孩子。這兩天他也都沒回來。”嚴飛說,“不過也幸好那天瑞瑞沒在,不然那孩子見到這場麵還不得嚇得大哭?”

陸予城微微沉吟:“這麽……巧嗎?”

嚴飛一時沒有聽清他的話,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陸予城的眼神一閃,對上薑百思的視線,從她眼中得到了跟他同樣的信息。他從桌前起身,拉著薑百思就往外走,連給嚴飛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嚴飛對著兩人的背影喊:“老大、薑薑姐,你們去哪兒?”

回答他的隻有冬日冷冽的風。

依舊是那個破舊不堪的筒子樓,風卷著殘葉到處滾。這裏比上一回他們來找老吳時似乎更加破敗了。

他們站在五樓老吳家門前,敲了敲門,久久沒有人應答,正當兩人要離開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

瑞瑞乖乖巧巧地站在門口,對著他們做了個“噓”的動作。

“我伯伯他病了。”

薑百思和陸予城都愣了一下,隨後就聽到裏麵傳來老吳咳嗽的聲音:“瑞瑞,請他們進來。”

瑞瑞讓開了路,讓他們進屋。

薑百思看到老吳的一瞬幾乎沒反應過來,不過才幾日沒見,向來跟頭牛一樣健壯的老吳,竟然病到臉色蒼白。

老吳打發了瑞瑞去給他買藥。等孩子一出門,他望著陸予城:“你們此時來找我,想必是找到了起火的真相了吧?”

陸予城眯了眯眼:“果然是你。”

老吳勾起一個苦笑:“我是個渾蛋,你們拿我當朋友,我卻在背後要害你們。”

“為什麽?”

此時老吳又咳嗽了起來,他的眼神裏帶著難掩的恨意:“因為我沒多少日子可以活了,而我弟弟的仇卻還沒有報!”

“你怎麽了?”

“肺癌晚期。”

他這話不啻於重磅炸彈,炸得薑百思和陸予城一時沒法反應。

“你弟弟的仇又是怎麽回事?”陸予城問道。

“關於我弟弟是一心美術館原主人的事,你們之前已經知道了。而你們不知道的是,他就是被韓盛集團逼死的。當時韓禮章意圖拉攏我弟弟和他一起參與韓盛旗下藝術品虛假競拍的炒作,被我弟弟拒絕了,於是他就利用行業影響力,聯合藝華的劉臣一步一步擠壓一心美術館的生存空間,最後逼得我弟弟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不可能!我外公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陸予城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他生平最恨這樣的事情。”

“怎麽不可能?韓令遠親口跟我弟弟說,他隻是執行董事長的命令而已。韓令遠該死,韓禮章更加該死!”

“你被韓令遠騙了,他一直在假借我外公的名義暗地裏做虛假競拍炒作的事。”陸予城眯了眯眼,“我早該想到的,在沈闊和鄭易的事情上韓令遠用了那樣的手段,那就說明,他本就是個慣犯。”

“所以,你從我們找你買畫開始,就知道了我們的身份?是故意接近我們的?”薑百思問道。

“是,我故意通過瑞瑞的嘴向你們透露一心美術館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你們再來找我。”

薑百思回想當初種種,的確,當時老吳明明不同意將沈闊的畫賣給他們,是在聽到韓令遠的名字之後才改口的。而後來她說服他將改成超市的美術館重新啟用,現在想想那或許也正是他計劃好的。

她一直覺得老吳五大三粗,現在回頭想想,簡直可以算是步步為營。

“所以,你為了報複我外公,故意將煙頭落在展館裏,並將大門反鎖了?”陸予城沉聲問道。

老吳似乎是愣了一下的樣子:“我承認煙頭是我丟的,但我並沒有鎖大門。聽說這個蕉葉美術館是韓老頭最心愛的女兒留下的遺物,我隻是想給那老頭子一個教訓罷了。有你在裏麵和他一起,我估計並不會有什麽大危險。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是這種要置人於死地的陰毒招數我還不至於使出來。”

陸予城眼神微微眯起:“我們上當了。”

是的,老吳隻是想損毀展館,而鎖門,乃至故意破壞自動滅火係統的,都是另外一個人。

薑百思看陸予城一眼,替他說出了那人的名字:“韓令遠。”

“可是,為什麽?”

“因為,之前外公來找我談的,正是遺囑的話題。”

所以韓令遠不惜一切代價,借著老吳的手,要置他於死地。

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怪他不顧念甥舅情誼!

韓令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順著所有線索查下去,最後竟然都是無懈可擊的巧合。是工人們施工湊巧弄壞了自動滅火係統的線路,至於那個莫名其妙壞掉的監控攝像頭,最後經技術恢複,發現鎖門的是一位保潔員,她打掃完衛生之後誤以為展館內已經沒有人而將門鎖了。

一切都非常完美,毫無破綻。

薑百思站在被燒得焦黑的展館內,對著正對大門的攝像頭沉思。

既然鎖門的人並沒有什麽問題,那為什麽要將這個攝像頭故意破壞掉呢?

為什麽要將人的視線故意引導到大門被鎖的事情上來呢?

薑百思沿著起火的痕跡一路來到起火點,正在思索的時候,就聽到身旁的陸予城沉聲問道:“起火點的煙頭呢?”

嚴飛連忙回答:“我檢查過,的確是老吳日常抽的牌子。”

陸予城說道:“不,我需要檢查那煙頭上的DNA。”

這話的意思是懷疑煙頭主人另有其人?

嚴飛有點愣:“可是老吳說是他扔的……”

“如果老吳那根煙頭原本已經熄滅了並沒有引發火災呢?”薑百思補充道。

嚴飛忽然反應過來:“我這就去!”

原本以為,這場火災隻是意外,警方並沒有介入調查。

而現在,煙頭上被查出來第三方的唾液DNA痕跡,警方很快通過比對鎖定人選,那人竟然就是韓令遠的助理!

那位助理顯然沒料到會通過一根小小的煙頭查到自己,被警方控製之後很快就招出了幕後主使。

韓令遠被帶走那天,陸予城給他看了一樣東西:“這是我整理母親遺物發現的日記。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爭韓盛集團的繼承權,而且她也早就知道我父親是你派過去故意接近她的。她想,或許她徹底離開這兒了,你才會安心。還有一件事,外公跟我談遺囑的那天,我原本跟他說的,是我放棄他預留給我的一切,我隻需要蕉葉就夠了。可是你……卻等不及先動手了……”

韓令遠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堪和灰敗。

他費了半輩子心血,爭過來的東西本來就是別人沒打算跟他搶的。

何其可笑!

蕉葉美術館於春節開館。

對於展覽宣傳預告中的“雪打芭蕉”景觀,大多數人隻是一笑嗤置之,認為不過是這位新上任的年輕主策展人弄出來的噱頭罷了。今年是暖冬,又是在南方,哪那麽容易說下雪就下雪?

隻是沒想到,大年初一一開館,滿園的雪景讓人驚歎。

蕉葉美術館建築風格總體白色,周邊種著的299棵芭蕉樹,皆被掩入大雪,一眼看過去,滿園的冰雪琉璃世界,掩映著點點翠綠,吸引了眾多遊客駐足拍照。照片被放上網絡,很快,“王維同款雪中芭蕉景”成為熱議話題,並且引發了“雪中芭蕉圖”的深度探討。

王維的《雪中芭蕉圖》在藝術史上的爭議自帶話題,又遇上如此絕美景色,慕名而來觀看的觀眾幾乎排成長隊。

薑百思沒想到,會再次見到戴恩先生。

而戴恩先生一見到她,則是神秘兮兮說道:“你猜我帶來了誰?”

薑百思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老師丹尼爾先生在不遠處含笑看著自己。

她的眼淚幾乎一刹那就出來了。

她當年被送去英國時還是一團孩子氣的小女孩,是老師給了她難得的亦父亦師的溫暖。

“Bertha,You've always been my proudest student.”(Bertha,你永遠是我最驕傲的學生。)老師丹尼爾說道。

當年,她被韓清如誣陷抄襲,老師是自始至終相信她的人。隻是她最終向韓清如妥協,認為愧對老師,所以在決心告別過去的時候,連老師也沒有再聯係。

而如今,老師就站在她麵前,像從前一樣對她說,你是我最驕傲的學生。仿佛一切,都還跟從前一樣。

“Elton說,今天是你們的開館展,讓我無論如何要將丹尼爾帶來。其實,哪用得著他強調,丹尼爾聽到這個消息,恨不得立刻來到中國見你。”戴恩先生哈哈笑著。

她轉頭去看陸予城,隻見他勾起一個痞氣十足的笑容:“怎麽樣,是不是感動得想以身相許了?”

陸予城原本隻是想逗一逗薑百思,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女人真的撲進了他的懷裏,將他撞得往後踉蹌了一大步。薑百思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很小聲很小聲地回答了一句:“陸予城,謝謝你。”

仿佛連薑百思自己也沒發現,在陸予城的縱容之下,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由從前那個冷心冷麵的冷調子,變成了如今這個能夠不吝表達自己情感的普通女孩了。

她從小跟著母親輾轉漂泊於西部遼闊土地上的洞窟搞修複,對家的概念十分寡淡。及至她到了韓家,原以為那裏會成為自己另一個家,卻沒想到,她始終屬於那個被驅逐的人。她半生流浪,仿佛一隻失去了棲息地的雀鳥。

薑百思想起很小的時候問母親,她們的家在哪裏。薑念容的視線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歎息一般:“此心安處是吾鄉。”

而現在,她抱著陸予城,隻覺得這個男人哪哪都看得順眼,她一見到他,就覺得心安。

她這一生,如雀鳥一般漂泊,去過很多地方,而他的懷抱,是她最想棲息的地方。

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對相擁的男女,皆露出了一副欣慰的笑容。

陸予城看著懷中的女孩,心裏一陣陣發燙。

連他也說不清為什麽,他向來是個性子躁的人,但遇見薑百思之後,他總能夠給她無窮的縱容和耐心。

從那個雨夜遇到她起,他的一顆心、一雙眼,就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沉迷是失控的開始,但對她,他甘心就此沉淪,俯首稱臣。

這個女孩受過太多苦,她的從前他沒有及時參與,從此以後,他會給她所能給的一切,再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他會愛她,會用一生去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