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隻臣服於自己

“讓我們看看場上的狀況,柚一的狀態從開始就很穩定,柚一每年都會刷新射擊紀錄給所有人帶來驚喜,究竟今年的比賽上她會不會繼續打破紀錄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站在場上,柚一調整著射擊角度。她不用看也能感受到來自場下觀眾和同期比賽選手的視線,她不予理會,甚至把那些目光當作動力。

她發出一枚氣彈,並沒有命中靶子,而是一發空包彈。她慌亂地再發出一枚氣彈,像一個小醜在場上表演滑稽戲,她的右手手腕顫抖著用不上力氣。場上的人見她失態的模樣嘲笑著她,場下的觀眾、媒體也在對她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她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當天的新聞放送,標題上寫著:“天才少女”還是“劃水少女”。

她尖叫著,躲避著,躲在黑暗的角落裏。

一落千丈的名氣,所有人都對她的努力不予理會,對她的付出嗤之以鼻,隻記住她失敗的成績和她失敗的樣子。沒有人記住她曾是打破無數紀錄,被無數教練評價極高的薑柚一,隻記住了她的失敗,她慘敗的模樣。他們圍著她說她是個騙子,是個失敗者,是個靠運氣支撐的運動員,她想要解釋卻被他們用更加粗鄙惡俗的言辭侮辱、詆毀。

她的夢想,她的努力,在那些人嘴裏什麽都不是。無論她怎麽逃脫,怎麽推翻都無濟於事,她的世界徹底坍塌在黑暗裏,見不到光。

“柚一,柚一……”

柚一睜開眼睛,從驚慌的夢境當中醒過來,額頭上還掛著汗珠,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分不清夢裏發生的事情是真還是假。

“喝點水吧,我看你很難受就把你叫醒了,做噩夢了嗎?”浦昭遞給柚一擰開瓶蓋的水。

她呆呆地點了點頭,灌了自己一大口水後,手扶在額頭上揉著脹痛的太陽穴。為期二十一天的旅行隻剩下最後兩天時間,導遊小姐帶著他們通往最夢幻的藍夢島,柚一在車上睡著了做了噩夢醒來。難得她睡得時間長一些,在得知射擊比賽將要開始時,她便時時沉浸在噩夢和失眠當中,疲憊的她在車上打瞌睡卻還成就了噩夢,若沒有浦昭把她叫起來,她不知道會被噩夢支配到什麽地方去。

“再睡一會兒吧,我看你很累的樣子,我的肩膀借給你。”浦昭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讓柚一靠過來睡一會兒。

柚一淡淡開口:“睡不著了。”

“吃顆糖嗎?”

“嗯。”

浦昭拿起刻著“柚子”的糖罐,那是他在夜市上發現買來送給柚一的,他打開蓋子將罐子遞到她的手裏。

“還有多久到?”

“還有十多分鍾。”浦昭遞給她一隻耳機問,“要不要聽歌?”

她點了點頭。

耳機裏的歌曲很溫柔,對柚一來說卻過於憂傷,不能緩解她悲傷的情緒,突然感覺額頭一股溫熱,浦昭用手指撐開她皺著的眉頭。她對上浦昭的眸子,嫣然一笑。他欲言又止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柚一姐姐,你醒了呀!”嘟嘟跑到她的身旁拿著一枚紅寶石棒棒糖戒指遞給她,“給,這是我的求婚戒指。”

“謝謝你哦。”柚一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伸手將他抱在懷裏。

嘟嘟仰頭望著柚一,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嘟嘟呀,你怎麽瞎跑呢?”諾一找了過來,醒過來的他發現嘟嘟不見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去了車廂前麵找柚一去了。

他走過來發現柚一醒了不禁調侃道:“姐,你別忘了給浦昭洗衣服,你的口水都流到人家身上了。”

“口水?”

“要不是我跑得快,我的衣服就會被你的口水弄髒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買到的限量款!”

柚一尷尬地轉頭看著浦昭:“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我睡覺的時候……算了,到時候我幫你洗衣服吧。”

“諾一就是開個玩笑,你睡覺沒有流口水,就是做噩夢的時候抓了我衣服幾下。”

柚一嘴角抽搐著,辯解的說辭將她的囧事又重新描述出來,讓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睡覺的時候做的事情。

她就不要麵子的嗎?

藍夢島屬於巴厘島的離島,上島需要坐快艇,坐車到碼頭換乘快艇上島。柚一和諾一的行李不多,時常去各地訓練的他們早已懂得輕便的行李更讓自己和他人都方便。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全部因為海麵的顛簸不得不用力拉著行李箱,精神緊繃。

“姐,我忽然懂得了去外地訓練的時候為什麽教練會限製行李不超過一個背包了。”

“為了讓你全程坐船空出手來抓著你姐的胳膊?”柚一瞥了一眼諾一抓著自己胳膊的手,一臉鄙夷。

“我也不想,但是我現在——要吐了。”

話音剛落,諾一就吐了出來,柚一從背包裏翻出塑料袋塞在他的手裏:“不要給別人找麻煩,自己收拾。”

諾一拿著袋子放在嘴邊,將胃裏翻騰的食物吐了個幹淨,收拾好自己後又開始收拾船艙甲板上的殘留物。虛脫的諾一靠在柚一的肩膀上,連呼吸都是疲憊的。

“姐,我以後再也不要坐船了,太難受了。”

柚一抱著諾一安慰道:“乖,一會兒我們就到了,你手裏的袋子給我係好,不要甩出來東西!”

四十五分鍾的海上行程把諾一折騰得夠嗆,到了酒店倒頭就睡,連午飯都省了。在房間百無聊賴的柚一因為怕走丟不敢出門,想去找嘟嘟和浦昭卻不知道對方在幾號房。

“當當當!”

敲門的聲音響起,柚一跑去開門,從門縫裏探出半個腦袋看清來的人是嘟嘟和浦昭這才放心地打開門。

“諾一哥哥怎麽樣了?”

“還在睡呢,看來真的給折騰壞了。”

“我帶過來一點治頭暈的軟糖,要不要把他叫醒讓他吃一點?”浦昭晃了晃手裏的袋子,詢問著柚一。

“等他醒來再說吧,讓他先睡一會兒吧。”

“柚一姐姐要不要玩飛行棋?”

“好啊,正好我比較無聊。”

三個人圍坐在一起搖晃著手裏的骰子,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兩個小時。諾一睡醒看到三個人圍在一起時一度以為自己遭遇到什麽奇怪的對待,看清楚柚一的背影後這才放下心來。

“好好的時間就這麽浪費了,還在玩飛行棋?”

“你醒了啊,我就要贏了,不要打擾我!”

柚一搖晃著骰子,隻差兩步就勝利的她等待著勝利的來臨,丟出來的骰子點數正好是二。柚一拿著她選擇的人物移動到終點,開心得手舞足蹈。

“我不想玩了,每次都是柚一姐姐贏。”嘟嘟坐在地上撇嘴撒嬌。

“要不要出去逛逛?”坐得腰疼的浦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提議。

嘟嘟連忙點頭同意,現在的他意識到了柚一姐姐麵對比賽的偏執,想都不想就要和浦昭出去透透氣。

玩膩的柚一並沒有留戀,迅速加入浦昭和嘟嘟的隊伍裏,諾一自然沒有異議跟著大家一起行動。

海灘上的風浪很大,沒什麽遊客停留,嘟嘟跑在最前麵,諾一追在他的身後,浦昭和柚一跟在他們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遠遠看見一座亮黃色的橋,與蔚藍清澈的海麵形成鮮明的對比,嘟嘟和諾一站在上麵朝柚一和浦昭揮手,讓他們趕快過去。

“為什麽那座橋上人那麽多啊?”

“我剛才查了一下,它叫作愛情橋連接藍夢島和金銀島,在橋上合影的情侶都會相守到老。”

“難怪,那我們也去拍一張吧!”

“我們?”

“對,拍一張四個人的合影!”

“嗯,好。”

浦昭有些失落,但沒有表現得太明顯,隻隱隱發作在心頭。

四個人在橋上照了合影,浦昭偷偷拍下一張自己和柚一背影的合照,雖然偷拍這件事情做得並不光明磊落,但足以讓他欣喜一陣子。

夕陽慵懶的橙黃色光芒隨意地潑灑在天際,諾一和嘟嘟買來一些煙花棒,準備等太陽徹底消失時點燃。青墨色的天空點綴著一兩點亮光,那是屬於這片天空的星星,隻屬於這片天空的星星。

諾一燃起一支煙花棒遞給柚一,煙花棒微弱的光芒讓夜盲症的柚一心裏有一點點的安慰。浦昭拿來租來的拍立得記錄下柚一低頭微笑的模樣,煙花棒的光芒照在她的半邊臉上和背後的墨色天空形成對比。她看見浦昭揮著手,笑容璀璨,浦昭心悸一下,不自覺地按下手裏拍立得的按鈕。

“要不要玩煙花?”

“給我一支吧。”

“煙花棒流逝的同時釋放著它的熱情與溫度,很美,但隻可惜它的魅力隻有瞬間。”

浦昭點燃一支煙花棒轉頭問她:“好看嗎?”

柚一點點頭,煙花棒燃盡,她的視線裏隻能隱約看見浦昭的輪廓,看不見他的表情。

“那就夠了,其實很多事情都是這樣,隻要覺得是美好的、是值得回憶的就好。”

模糊的視線裏,柚一用盡力氣去望浦昭,他身後的一片燈光亮起,他像從天而降恩賜的光芒驅逐她周圍的黑暗,她每次見到他都恰好有光照在他的身旁,讓人忍不住靠近。

再看一次就要心動了!

柚一強行把自己的感情收斂起來,提醒大腦那隻是錯覺並不是感情。

“請酒店的客人們移步到沙灘上,我們的舞會就要開始了。”

酒店的廣播響起,在愛情橋上的人們逐漸聚攏到沙灘上。柚一和浦昭被人群衝散,隻靠著沙灘上幾個火把想要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找出一個人是一件令人頭大的事情,夜盲症的柚一隻能憑借著不穩定的火光勉強不撞到行人。浦昭從人群中擠過尋找柚一,他根本毫無頭緒柚一會被人群帶到哪裏,正當他焦急的時候,一個小小的人從人群裏鑽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一遍重複著抱歉的話,低著頭,匆匆穿過人群。

浦昭站在原地沒有動,她便到了他的麵前。

“對不起。”

她嗅到熟悉的檸檬和薄荷味,仰頭一看,眼睛笑得彎彎的:“我找到你了!”

“嗯,你找到我了。”

兩個人的對話還沒有結束,支撐柚一夜裏看見東西的火光忽然滅掉了,柚一本能地抓住浦昭的胳膊,不知道被誰從背後推了一把,她徑直撲到了他的懷裏。

檸檬薄荷的味道,很讓她舒心,浦昭的胳膊輕輕環抱著她,僅僅隻是輕輕地搭著都讓她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

她額頭上有什麽東西輕飄飄地落下,軟軟的。

燈光亮起,浦昭先是收回胳膊鬆開柚一,然後指著不遠處的嘟嘟和諾一說道:“我們去和他們會合吧。”

“嗯。”

浦昭轉過頭之後,臉頰上的溫度飛升。他的手指搭在唇上,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的心情。黑暗中,他盡可能地控製自己卻還是吻了她的額頭,如果她沒有撲到他的懷裏他是可以控製住的。

怎麽辦,她不會生氣吧?我不會被當成靶子被她用氣彈打成篩子吧?完了,完了……

直到舞會結束,浦昭都沒有再靠近柚一,在遠處偷偷地觀望著,在沒有想出對策之前,他沒辦法裝作沒事人一樣見她。

因為隻剩下最後一天時間,導遊小姐組織旅遊團在餐廳裏,簡單地談了談自己在這段日子裏的感想。嘟嘟靠在浦昭身上昏昏欲睡,當導遊小姐談到藍夢島的日出時,他忽然精神了起來,拍著桌子央求浦昭帶他去看。

“帶我去吧,去吧。”

“那麽早你能醒過來嗎?”

嘟嘟沉默了一會兒,委屈地看了一眼柚一:“如果柚一姐姐也去的話,那我就一定能起來。”

正在回複微信消息的柚一突然抬頭望著嘟嘟:“嗯?”

“柚一姐姐,我們去看日出吧!”

“日出?”

“我不要,淩晨就去等還不一定能等到,都是看運氣和概率的。”諾一慢悠悠地回答。

柚一橫了他一眼:“又沒有邀請你,你激動什麽?”

“就是,就是!”嘟嘟拍著桌子附和,“我又沒有邀請你,愛去不去!”

柚一笑著打斷這場鬧劇:“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就這樣吧。我還沒有看過日出呢,去碰碰運氣也不錯。”

“那就這樣吧,我回去準備一下。”浦昭語氣淡淡的,嘴角微微勾起,長長的睫毛遮著彎彎的笑眼。

嘟嘟開心得搖頭晃腦,看到諾一不高興的表情,收斂住自己的情緒同情地望著他,不出五秒鍾又嘚瑟起來。

會議結束之後,所有人都各回自己的房間休息,除去柚一、浦昭幾個年輕人都已是年過半百的老人,睡得早起得早,作息習慣很健康。長期處在興奮狀態的嘟嘟沒有辦法那麽快入眠,進門沒兩分鍾嘟嘟就按捺不住興奮跑去找柚一玩。浦昭拗不過他,自己先去浴室洗澡。洗漱出來的他換上睡衣坐在**翻看著今天拍的照片,挑了幾張嘟嘟的照片給家裏人發過去,手指在相冊裏滑來滑去,停留在一張畫麵糊掉的照片上。

柚一背對著浦昭隻露出半張側顏,他按快門的手發抖,以至於她的臉都扭曲得認不出來,他發出輕輕的笑聲,繼續向後翻。

柚一在看地圖,柚一在看磨咖啡,柚一在玩煙花棒……

一幀一幀,竟都是她。

浦昭的手撫在胸口詢問著自己,會不自覺地看向她,會想知道她此時此刻的心情,會擔心她會不會討厭自己,這些雜亂的情緒到底是什麽。他的大腦並沒有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回來了。”嘟嘟推門進來看見躺在**的浦昭問,“你怎麽了?”

“嘟嘟,我問你一件事情,可能你也不是很清楚。”他喃喃著,“如果總是不停地想要去注意一個人,想要知道她在想什麽,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你發燒了吧?”嘟嘟伸手去摸浦昭的額頭,仔細對比著自己的溫度。

“我沒有!”

“那就是陷入戀愛了!”

浦昭斜睨著他:“您這都哪跟哪啊?”

“一旦出現平時不常出現的行為狀態不是生病就是陷入戀愛了,這是我媽媽說的,也就是你的外婆。”

浦昭捏了捏鼻梁,他似乎懂了為什麽嘟嘟比別的孩子要早熟,都是他親愛的外婆,嘟嘟的媽媽,為人敬仰的唐紀唐編劇熏陶出來的。

“我終於體會到了你爸的不易,這麽多年他挺不容易的。”

“啊?”

“沒事,趕緊去洗澡吧。”

“我媽媽這次的新劇要上線了,到時候記得準時收看,不然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浦昭想起唐紀上一次的新劇上線,自己因為課業上的事情沒有時間準時收看,最後被唐紀折騰得不輕,還是唐紀老公馬以國救了他。

“叮咚,您的信息已送達。”

他的微信消息響了起來,點開一看,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把柚一的照片給唐紀發了過去。果不其然,唐編劇發來了親戚三件套,“姑娘叫什麽呀有時間帶回來看看”“家裏人是做什麽的呀”“和你處得咋樣啊發展到哪一步了”。

浦昭:“外婆,別想多了,就是個普通朋友。”

唐紀:“從朋友到戀人是最常見的狀態,姑娘長得挺好看的,可以試試看。”

浦昭:“……”

唐紀:“放心吧,你媽他們同意你談戀愛的,大膽去談就行,我支持你。”

浦昭:“我還不確定是不是喜歡她,就是莫名其妙……很在意她。”

唐紀:“你問問自己看到她開心的時候會不會開心,還可以用一種比較冒險的方法判斷。”

浦昭:“什麽方法?”

唐紀:“親親呀!”

浦昭:“外婆,我還想活著。”

唐紀:“這招是最好用的,當你的臉靠近的時候,心髒怦怦地跳動,臉紅心跳地期待著下一步動作……”

浦昭:“我不要。”

唐紀:“方法呢,我教給你了,做不做看你了,想知道自己的感情就問問自己,別人的想法操縱不了你的心思。”

浦昭:“好。”

放下電話,用胳膊墊住腦袋,浦昭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琢磨著唐紀的話,他的情緒越來越不能受控製。胳膊底下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打開微信看了一眼來信人是平日裏沉默寡言的馬以國,長長的一大段文字看起來格外用心。

“聽你外婆說姑娘還不錯。其實感情問題是最不好處理的,一旦開始就不容易結束。如果你現在糾結於自己處於什麽樣的情緒,那恭喜你,你已經開始喜歡一個人了。別糾結在自己模糊的想法上,嚐試靠近幾厘米,哪怕坐近一點點你也會有反應的。注意力不斷被吸引,笑容會不自覺地產生,都是當她出現時的反應。所有的幸運和巧合,除了上天注定,就是一個人在偷偷努力。”

浦昭讀著馬以國發來的文字,會心一笑。看來命運總是把兩個相似又不同的人牽引到一起,相互包容相互遷就。想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笑意深了深,他似乎明白了馬以國含蓄表達的意思。

分辨出自己心情的浦昭恢複元氣,他翻找出和柚一去鬼屋中獎得到的塔羅牌,戰車牌背麵的金色字跡寫著:

“勇氣是你最大的幸運。”

你看,早就說命運總是最先告知你的,還在猶豫什麽呢?

“老林,你沒有一起來真是特別特別可惜的事情,這裏的風景真的很美。”柚一橫躺在**和林霍視頻通話。

“你們姐弟兩個玩得好就行了,我啊在家裏照顧照顧花花草草也挺好。大房子我今天過去收拾了一下,還是老樣子。”

“老林,我能不能回家去住?”

“我又沒有攆你,是你自己生氣跑回去的啊。”

“我不管,就是你的錯!”

諾一洗完澡從浴室裏走出來,看見林霍立馬撲過來搶柚一的手機:“老爹,我必須向你告狀,薑柚一總是欺負我!”

柚一被諾一用腿夾住動彈不得,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明明是你自找的!”

“你們兩個怎麽大晚上還這麽有活力,玩了一天不累嗎?”林霍幹咳幾聲,掐掉了手裏的香煙。

“你是不是又抽煙了啊?都說多少遍了,怎麽還不聽?”柚一從諾一的束縛裏掙脫開,厲聲警告著林霍。

林霍沒有辯解隻是傻笑:“知道了,知道了,掛吧,你們早點休息。”

“不許再抽煙了!”

“好,知道了!”

掛了電話,林霍臉上的表情垮下來,他重新夾起香煙想到柚一為了讓他戒煙發的脾氣又放了回去,端著水杯深深抿了一口。他的桌上放著射擊大賽的邀請函,煙灰缸裏的煙灰已經堆滿,整個書房都彌漫著煙草的味道,盡管這樣卻還是緩解不了他心頭的憂愁。

“我該怎麽辦呢?你要是知道就給我支支招吧,我沒有辦法了。”

林霍看向桌角擺放的合影,喉嚨被煙草熏得咳嗽起來,眼睛裏閃過淚光。他端著杯子去倒水,掩上了書房的門。暖黃色的燈光照在相框上兩個青年的笑臉上,其中一個人和林霍長得極像。

烏色的天空被吞噬掉一層又一層,別的星星都回家了,隻剩下一顆閃爍著白色光芒陪伴月亮。

四個人抱成一團裹著毯子,從山那邊透過來的光芒映入他們期待的眼睛裏,它慢悠悠地移動自己的坐標,驅散黑暗,點亮這片天空。

“好漂亮。”

“柚一姐姐,快許個願吧,一定能實現的!”

“不,願望不能靠祈禱,得自己實現。”

“那嘟嘟也許願了,嘟嘟也要靠自己!”

柚一歪頭看他:“嘟嘟的願望是什麽呀?”

“This is a secret.這是個秘密。”

三個人被嘟嘟的話逗笑,羨慕著小孩子的天真純粹。

柚一從毯子裏走出,用手指把願望寫在海浪可以拍打到的地方,拍了一張照片更新了微博,然後跑向酒店:“走吧,一會兒就要吃早飯了。”

諾一好奇地湊到海灘前,字跡早已被海水衝淡,他追在柚一身後:“寫的什麽啊,姐?”

“This is a secret!”

“你就告訴我吧,姐。”

“去看微博。”

諾一悻悻地翻開微博,柚一的微博下麵已經有了很多點讚和評論,沙灘上歪歪扭扭的字體隨意地擺著,白色的鞋子露出半隻。

Submit to yourself.

隻臣服於自己。

“姐,隻臣服於自己是什麽意思啊?”諾一三步並成兩步飛奔到柚一身旁非要問出個所以然。

站在後麵的浦昭和嘟嘟對望一眼,笑了。

嘟嘟打了個哈欠:“好困啊。”

“走吧,我們也回去了。”

“你說,柚一姐姐的微博是什麽意思?”

浦昭思忖一會兒無奈地搖了搖頭,人總是這樣的,會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潰不成軍,也同時會因為一件小事改變對事情的看法。

回程途中,柚一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要不是身邊有諾一在,她絕對不知道自己睡醒之後會出現在哪個地方。機場的大巴車一路走得顛簸,柚一被搖晃清醒過來,大概瞥了一眼周遭的陳設,眯起眼睛,啞著嗓子:“給我水。”

“喏。”

柚一拿起水放在嘴邊,並沒有喝到。她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水瓶沒有擰開,轉頭注視著諾一,說:“幫我拿下糖果。”

諾一從背包裏翻找出糖罐直接塞進了柚一的手裏,柚一垂著眸子,看著糖罐上刻著的柚子圖案,心頭黯淡。

柚一徹底清醒過來,她發現自己深陷在某人的無微不至和溫柔裏,越掙紮越思念。她靠在車窗上望著過往的車輛,滿腦子都是浦昭的笑容。依賴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是最致命的,因為她會忍不住地靠近、會忍不住地想要和對方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

但是一個再怎麽溫暖、善良的人也會害怕自己的人生拖上一個安全感不足的累贅,會逃離會厭惡,甚至惡語相向。

她微微合上眼睛,眼角滑落一顆淚珠,肩膀微微顫抖,她怕極了這種狀態。

柚一的成長世界裏最不缺乏的教育例子就是人心險惡。柚一從小性格就很開朗,喜歡唱歌跳舞,也擁有很多朋友,但自從父母相繼離世,身邊的親戚朋友瞬間換了嘴臉讓不足七歲孩子的世界徹底崩塌。麵對不顧家裏人反對毅然決然領養姐弟兩個的林霍,小小的柚一紅著眼睛央求他也快點逃跑,她害怕被人當成累贅一樣的存在,她害怕放下戒備心,所以她寧願豎起身上的芒刺。

剛剛退役的林霍根本不知道怎麽養孩子,因此被兩個孩子折騰得不輕,平時兩姐弟特別好養活,給什麽吃什麽從不挑三揀四,一旦到了半夜不是腹瀉就是發燒。兩個孩子一星期總要鬧個兩三次,到後來林霍才知道兩個孩子對杏仁過敏,而每次半夜送去醫院都是吃了林霍特地買回來的堅果酥糖。

後來林霍問兩個孩子知不知道自己過敏的事情,年紀小的諾一並不清楚什麽是過敏,作為姐姐的柚一因為誤食杏仁去過醫院一次知道自己的過敏體質,但是害怕被拋棄她不得不裝出一副喜歡吃的樣子。林霍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後來家裏再沒出現過有關杏仁的東西,就連堅果都被收拾得一幹二淨。

林霍多年來的栽培和教育才徹底打開柚一的心扉,而浦昭僅用了一個月時間便讓敏感的柚一產生依賴的感情,背叛和辜負的情緒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生活回歸正軌的柚一每天過著重複的日子,沒目標沒夢想,清清淡淡倒也充實。她總是在早晨等公交車時期待能和浦昭相遇,卻每次都讓她願望落空。旅行結束後,浦昭再沒出現在射擊俱樂部,倒是白一南來過兩次。

休息時間,和同事追劇的柚一,在聽了劇中女主對意中人的自白後,醍醐灌頂。

原來,她對浦昭的感情就是喜歡。

第一次感受到喜歡的少女,既驚喜又害怕,但還是每天堅持抱著期待的心情積極麵對。

旅行結束後第一次見到浦昭是在回家的末班車上,柚一上了車後發現少年正在打盹,很疲憊的樣子。她坐在他的右後方觀察著他。

乘客上上下下,終於到達終點站,柚一下了車帶過一陣冷風叫醒了熟睡的浦昭,他醒來後默默跟在柚一身後送她回家。這是林霍和她七歲之後長大的地方,居住的大多是老年人,過了十點後不怎麽出門壓根不清楚這裏的路燈壞了多長時間,每次柚一從這裏經過都是心驚膽戰。

“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忽然響起來的聲音嚇了柚一一跳,她拍著胸口好一陣子才緩過來:“你嚇死我了!”

“對不起。”

“沒事啦,我今天負責打掃衛生回來得晚一點。你呢,我這幾天沒見你去俱樂部。”

浦昭捏了捏脖子回答:“這幾天忙著寫論文,今天剛剛結束。”

“結束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

“嘟嘟過得怎麽樣?”

“他啊,這幾天表現還算良好,沒有惹是生非。”

“嗯。”

……

很久,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不知道是因為有人搭話還是浦昭在旁邊的原因,她本來很煩躁的心情變得很安靜。

前陣子她就感覺有人跟在她身後,沒有傷害過她,更像是在保護她,像現在浦昭一樣。她恍惚間意識到浦昭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詢問她家住在這裏而是今天下班很晚,說明他是知道她平時下班時間的,那一直護送她回家的人就是浦昭。

當她意識到這件事情時想回頭問清楚,卻再沒找到浦昭的身影。晚風涼了不少,吹在人身上會激起雞皮疙瘩,她跺著腳進了樓道。

“回來了啊。”林霍坐在沙發上調著電視頻道,不難看出是特地在等柚一回家。

“嗯,外麵的燈怎麽還沒修好呀?”

“你先坐,我和你說點事情。”林霍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柚一換好鞋子坐了過去,原本高興的她在看見茶幾上的邀請函時,臉色驟變。

“我不逼你,這個給你,參加不參加我都支持你。”

柚一雙手搓著,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林霍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仿佛蒼老了十歲:“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別害怕,給你考慮的時間。”

說完林霍回了房間。

在柚一看來,那句“不逼你”才更讓她束手無策,她看不得林霍失望,但自己畏首畏尾的狀態根本適應不了比賽。她討厭以訛傳訛,不明事理亂下結論的人,但同時支持她鼓勵她的人也有很多。

電視開著,她呆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她不清楚自己害怕什麽,但就是沒了站在賽場上的勇氣,害怕失敗,害怕人言,害怕失控,每件恐懼發生的事情都有可能實現,一旦出現後果不堪設想。

茶幾上的邀請書,在燈光下那麽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