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竟然牽了她的手

1

陽葵讀幼兒園中班時,班裏轉來一個黏人的大朋友。

這位大朋友姓梁,名文康,就是覺得自己是——世界無敵巨無霸帥氣,比蜘蛛俠還要帥氣一千倍、英勇一萬倍的梁文康王子。

而最讓這位王子受不了的無疑就是幼兒園的午休了!作為一隻比猴子還猴的靈長類動物,怎麽可能安安靜靜地從中午十二點半睡到下午三點?

然而,乖乖公主陽葵能。

梁文康為了盡到護花使者的責任,硬著頭皮蹲在陽葵睡著的小墊子旁邊拚拚圖。拚到第三遍實在不能忍時,他看了一眼依舊睡得香甜的小女孩,偷偷溜出休息室,跑到操場上撒野去了。

操場上,棒球小組正在進行體力訓練,體育老師一眼看見了梁文康這隻猴子——

“梁文康你上哪兒去?這兩天怎麽都沒見你!”

“老師,他跑到幼兒園中班去追小美女了!”棒球隊伍裏有男生搶著回答。

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帥哥瞪了說話的男孩一眼。

“祁遠你瞪我幹嗎?你自個兒好朋友見色忘義,怪我嘍!”

梁文康從地上撿起一顆棒球,砸在那男孩腿上。

男孩抱腿倒地,哇哇大哭。

體育老師趕忙過去檢查,祁遠站在一邊冷靜地陳述:“他裝的,球是軟芯兒的,而且梁文康根本沒用力。”

男孩嗷嗷直叫,裝得更帶勁兒了。

“你們倆去那邊給我練揮棒!不到一百下不準回教室!”體育老師大義凜然地主持公道。

梁文康和祁遠這對患難兄弟乖乖地躲到樹蔭下練習揮棒去了。

2

梁文康滿頭大汗地回到休息室時,發現大家都醒了,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圈兒呢。

圈子裏麵,兩個小女孩正在小桌上下五子棋。

梁文康還是第一次看見陽葵這麽認真的神情,女孩小巧的鼻尖上密密麻麻綴滿了汗珠。

“欸,等一下。”

明明陽葵已經落了子兒了,耗子精淩文瑰硬是把子兒摳出來還給她,然後把自己上一步走錯的子兒重新挪位兒。

“都改了三回了,落棋不悔沒聽說過啊!”小圈子裏有人在抱怨。

“我爺爺還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呢!說話的都是小人!”淩文瑰驕傲地把下巴一昂,胳膊往外推,“愛看不看,不看就散!”

沒人敢說話了。

梁文康擠進人群,耐著性子看棋盤。淩文瑰走五步能悔三步,陽葵腦袋再好,下得再認真,眼看著也快輸了。

所有人都憋著一口氣看著,替陽葵著急。隻有梁文康悄悄地、不動聲色地湊到淩文瑰身後,冷不丁叫了一句:“茜茜老師!”

孩子們四散而逃,紛紛往自己的被窩跑去。

淩文瑰下意識地往窗口看去,在這關鍵時刻——梁文康賤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後——

“吧嗒!”一桌子黑白棋子兒“嘩啦啦啦”滾得到處都是。

眼看著就要贏了,淩文瑰看了老半天窗外都沒看見老師人影,知道自己被耍了,發起了大小姐脾氣——

“剛剛是誰?有膽的給我站起來!我要讓我爸爸教訓你!讓警察給你銬手銬!”

大家趴在自己小被窩裏,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誰都知道,淩文瑰的爸爸是警察局局長。

“你以後不要去惹她了。”陽葵拉拉梁文康的小被子,悄悄說,粉粉的臉蛋上神情很嚴肅。

梁文康悶了一會兒,問:“你想靠自己去贏她?”然後又自顧自咕噥一句,“她的手段不正經。”語氣裏有些許委屈和埋怨的意味。

“不是,我擔心你被銬手銬,送到警察局去。”

陽葵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認真地回答。

梁文康在小女孩的黑漆漆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臉,那張臉笑得有點開心。

3

日子過得很歡快,歡快到梁文康都忘了幼兒園中班也有數學課的。雖然不是當作正經的課一板一眼地教,但是一到十還是要數清楚的,三加七等於十也是要算清楚的。

一旦算清楚,那章魚小丸子的賬就算不清楚了。

梁文康一邊戰戰兢兢地聽課,一邊實時監測陽葵的臉色。

“同學們!1加1等於幾?”

“2!”

“1加2等於幾?”

“3!”

“3加3等於幾?”

有人開始數指頭。

梁文康聽到陽葵很快回答出來了:“6!”

老師繼續:“6加4等於幾?”

“10!”陽葵又是最快,淩文瑰扭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下課後。

梁文康終於忍不住,試探著問陽葵:“10減7等於幾,你知道嗎?”

陽葵眼睛都不眨地回:“3。”

梁文康心裏一驚:“難道這小孩早就知道了?”

“你3塊,我7塊!買一碗章魚小丸子!”陽葵提醒梁文康。

她真的知道了!她為什麽知道了還不生氣?梁文康正準備坦白從寬,一個念頭閃過,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那什麽,我問你,碗裏有5顆章魚小丸子,我們倆怎麽分著吃?”

“你一顆我一顆分著吃!”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

梁文康笑成一隻狐狸,樂得眼睛都快沒縫兒了,對嘛!中班還沒學乘法和除法呢!

“你放心!以後小康爺有什麽,都跟你分著吃!”梁文康一把搭住陽葵的小肩膀,“走!小康爺帶你逛小賣部去!”

4

“他竟然騙了我!”

陽葵站在教室裏,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字正腔圓地說出了這句話。

正在給圖畫書上的七仙女畫絡腮胡的梁文康手猛地一抖,鉛筆尖斷了半截,彈到八斤的頭發裏。

“好,陽葵同學回答正確。下一個!”

女孩坐了下來,推一推梁文康的胳膊:“老師喊你回答問題了,用‘竟然’造句。”

梁文康站了起來,不過腦子地回答:“媽媽竟然喊我去吃飯。”

耗子精淩文瑰嘻嘻笑起來,茜茜老師也笑了,梁文康的麵頰有些發燙。

他以前都是這麽造句的啊!如果用“溫柔”造句,那就是“媽媽溫柔地喊我去吃飯”;如果用“像……一樣”造句,就是“媽媽像鬧鍾一樣喊我去吃飯”。

從來沒有錯的!

梁文康一頭霧水地坐下來。

“‘竟然’呢,是不敢相信的意思。打個比方啊,就拿陽葵同學剛剛的話來說,梁文康同學跟陽葵關係很好是吧?”

“那當然!”梁文康自豪地回答,淩文瑰翻了個大白眼。

茜茜老師繼續:“那如果剛剛那句話是她對你說的,你竟然騙了她!就是她不敢相信你騙了她的意思。”

梁文康超大聲地吼:“我沒有騙她!”

驚飛窗外麻雀一大片。

“老師知道你沒有騙陽葵,老師隻是打個比方,你看你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是吧!這就是‘竟然’的意思,明白了嗎?”

梁文康沮喪地點了點頭,他並沒有明白,隻是在心裏不斷地想:怎麽辦?我竟然騙了她……

真是做賊一時爽,心虛一萬年啊!

5

這麽恍恍惚惚地過了好幾天,梁文康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著,課也不好好聽。

結果,他就這麽錯過了一次和陽葵同台演出的機會。

原來中秋節快到了,每個班都要準備三個節目,有一個節目是男女童演唱英文版《小星星》。

茜茜老師本來想安排陽葵和梁文康一起上的,兩個小孩個兒差不多,都是大眼睛雙眼皮,笑起來時一個有酒窩,一個有虎牙,站一塊跟一對福娃娃似的。

可惜梁文康同學沉浸在“我竟然騙了她”中無法自拔,總是背不好英文歌詞,老師一著急,就換了另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

一直到陽葵和那個小男孩站在禮堂舞台上,唱起“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時,梁文康才回味過來。

可惜,此時的他不得不乖乖坐在觀眾席裏,和身邊的爸爸媽媽一起看表演。

“看那小女孩多神氣,還唱英文咧!我們家小子眼光不錯!”梁爸美滋滋地做欣賞狀。

中秋晚會的舞台上,星星形狀的彩紙飄落,戴眼鏡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相視一笑,小男孩牽起了小女孩的手,繼續唱:“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舞台下,梁媽覺得自己手心裏的小手在發抖。她回頭看兒子,一瞧,嚇了一跳:“康康,你哪裏不舒服?怎麽哭啦?”

舞台上,樂曲已近尾聲,小男孩高高舉起小女孩的手。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

梁文康終於爆發了:“他竟然牽了她的手!”

因為太過悲憤而破音的小奶音,帶著哭腔貫穿了整個小禮堂。

一圈人投來熾熱的注目禮,然後,是海潮般的哄笑聲。

梁爸梁媽趕緊向周圍的家長同學致歉,特地向老師擺了擺手。

茜茜老師表示非常滿意,不斷地點頭——梁文康同學終於學會了怎樣用“竟然”造句。

曆史證明,梁文康同學是從來不會讓老師失望的孩子。

這一天的社團表演匯報舞台上,脫喪棒棒團以一曲由鸚鵡演唱、團員共舞的《海草舞》勇奪“最具表現力團隊”,由P大校長親自頒獎。自此,寂寂無聞的小破團一下子鯉魚躍龍門,成了P大學子們口中津津樂道的魔性神團。

6

據說,這個神團之前還和學生會起過衝突,一度被趕出活動室。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範仁賢身上說起。

在公布了測喪等級之後,有新會員很擔心自己的狀態,舉手提問:“你們不是脫喪團嗎?我都已經是巨喪了,你們就沒有什麽治療方法嗎?”

“生活不易,老天放屁,沒治,”範仁賢吊兒郎當地開口,“小朋友,你得學會與喪共存。”

“共存?你們不是脫喪團嗎?”

“不要著急——脫喪這個事情,就像走鋼絲,你一急,刺溜一下滑下去就投胎去了,對吧!我們得慢慢來,一步一步地走,有技巧地走,又準又穩地走。說不準半路飛來了一隻蚊子咬你,你躲一下你又投胎去了,對吧!那躲過了蚊子,萬一場務不給力,鋼絲斷了,你不還是投胎去了嘛!”

範仁賢上下唇碰了幾下,對方已經活過三生三世。

認真提問的小個子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氣的,一張臉慘白。

“所以啊,脫喪這個事情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少一樣都不行!還真不是騙你!”

小個子氣得直哆嗦,臉色發青地衝出翠微居。

“哎哎哎!同學你不要信他!這個喪和抑鬱它是兩個概念!”梁文康趕緊亡羊補牢。

葛小英閑閑地補上風涼話:“你都說它了,一個字能劈出兩個概念來?”

梁文康即刻從善如流:“喂喂喂!同學你不要信他!這個喪和抑鬱是兩個概念!”

“你們是正規社團嗎?”一直站在角落裏觀望的一個鬈發濃妝女生一臉存疑。

“喲,那您是正經來參加社團的嗎?”範仁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你什麽意思?”

“求脫喪的留下,求脫單的出門右轉。”一直埋頭看書的文學突然搭腔,“他們這群棒球運動員,也就過來撐一下場子,要加微信的趕緊加,要談感情的出去談。”

這話一出來,熱熱鬧鬧的翠微居沒幾秒就空了。

範仁賢衝文學比了個大拇指,往椅子上一癱,一臉享受:“安靜多了。”

陽葵好想告訴他倆,梁文康已經在心裏把他們槍斃五百回了。

最終,除了範仁賢、文學、葛小英這三位固定老會員,祁遠是梁文康拉來捧場的,路漫漫又是祁遠騙過來的,隻有陽葵和陶醉是主動報名的。

而陶醉那一雙眼睛就跟長在文學身上一樣,這麽一一排除後,脫喪棒棒團這年迎新季其實隻吸收了一個新社員——

那位在前天順過他的章魚小丸子,昨天搶過他的雞排,今天剛剛美女救狗熊的,陽葵同學。

意識到這一點後,團長梁文康心痛到難以呼吸。

是心痛還是心動,和梁文康一起長大的好友祁遠表示懷疑。

7

然而,留給梁文康心痛的時間不長,很快,學生會的兩個工作人員闖進了翠微居。

“我們是學生會的,有人舉報你們在學校飼養活禽,不好意思,我們來確認一下。”

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走進來,後麵跟著一個手拿文件夾的女生。

一群人馬上站起身,烏泱泱地擋住這兩人,留給梁文康把女王藏起來的機會。

誰料那隻傻鳥表演欲太旺盛,扯開喉嚨直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一氣嗬成,梁文康想捏住鳥嘴,還被反啄了一口。

學生會的人眼皮一抬一落,手中的筆就記下了:“黃毛鸚鵡,確認一隻。”

“不好意思,它有名字,叫女王。”

梁文康捏著黃毛鸚鵡,從人圈裏走出來。

“不管它叫什麽,它以後都不能待在學校了,麻煩你們今天把它處置掉。”黑框眼鏡方臉男冷冰冰地命令道。

“明天我們會來檢查。”跟屁蟲女生補充。

“還有,活動室的時間到期了,明天之前,也請你們一並收拾幹淨,上交鑰匙,離開翠微居。”

“到期了?”梁文康一頭霧水。

“明天我們會一並檢查。”跟屁蟲女生繼續補充。

“那我們的活動室怎麽辦?現在申請教室還來得及嗎?”梁文康追問。

“不好意思,剛剛有人舉報你們社團,說你們名不副實,逃避社團責任,占用學生時間,還對學生進行言語恐嚇。我們學生會經過討論決定,這樣的社團,不值得浪費學校公共資源。”

梁文康正打算抗議,跟屁蟲女生立即舉起右手表示stop(停止)——

“你們如果有意見,可以發起全校不記名投票。如果大家同意,重新賦予脫喪棒棒團擁有活動室的權利,那麽我們這邊無條件服從。”

不記名投票是P大的一個傳統,如果有什麽與校規校紀、組織原則相悖的行為,或相關活動,可在青蒲BBS上發布,讓每一個學生做出自己的選擇。

關鍵是,這麽大個學校,百十來號社團,又有誰會留意一個小小的脫喪棒棒團呢?

留意的都是舉報投訴的。

一圈人向範仁賢投去了憤恨的目光。

範仁賢臉厚到無所畏懼:“那要是全校同學都支持我們,你們能把學生會辦公室讓出來給我們做活動室嗎?”

眾人震驚到無語。

“如果你們能,我們也能。”黑框眼鏡男輕蔑而不失禮貌地回複,“麻煩讓一讓,我清點一下翠微居的公用設施。”

“如果你們沒事兒的話,麻煩收拾一下私人物品,盡早離開。”跟屁蟲女生複製粘貼了一下男生的表情,“客氣”地趕人。

一群人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哎!別忘了把黃毛鸚鵡帶走!”

“女王!”

脫喪團的所有老成員集體怒吼,把陽葵嚇了一跳。

“什麽?”學生會的人一臉不解。

“我說過了,它不叫黃毛鸚鵡,叫女王。”

梁文康指了指肩膀上的女王。女王正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自己尾巴上的毛。

“有什麽差別嗎?”黑框眼鏡男扶了一下眼鏡,小聲地抱怨,“這麽大驚小怪的。”

“喂!四眼田雞!”範仁賢衝他勾了勾手。

“你叫我嗎?”黑框眼鏡反手指自己。

“難不成喊她嗎?”在範仁賢繼續嘴賤之前,葛小英搶了先,她衝對麵的女生輕蔑地抬了抬下巴,“她頂多算個跟屁蟲。”

“你們——”跟屁蟲女生氣得噎住了,埋頭掀起文件夾,把一堆社團注冊表翻得嘩啦響。

“怎麽,要扣分嗎?不好意思哦,我們現在可是大學生哦,沒有班級紀律分可以扣哦。”範仁賢有些賤賤地擺擺腦袋,喪氣的八字眉得意地挑起,活像憤怒的小鳥,“我說得對嗎?四眼田雞?”

“不好意思,我叫顧方正,她叫宋亞茹,我們都有自己的名字。”看得出來,眼鏡男是壓了再壓,才沒發怒。

“那女王也有名字啊!”

脫喪團再次集體出聲。

“我告訴你,你現在感受到的屈辱感就是名字和綽號的差別。以後給鳥取綽號時,起碼得先征求鳥的同意。”

很少說話的文學總結發言,帶領大家浩浩****地出了翠微居的門。

脫喪棒棒團自此成為P大曆史上第一個開會開到一半被趕出活動室的團。

連人帶鳥,好不淒慘。

“不要認真,認真就輸了!”

女王吊兒郎當的學舌聲,飄**在彌漫著桂花香氣的黃昏裏,它還不知道,自己的流浪生涯才剛剛開始。

8

女王的流浪範圍在脫喪團的成員家裏,流浪時間……這家住兩天,那家住三天,住到哪家家長把它轟出來為止。

女王先是被範仁賢接回家的。

剛好趕上範仁賢的艱苦歲月。

範爸範媽正集中發起兒子減肥大業的第二十輪進攻。

為了表示決心,他們倆也陪著吃素。就連女王也隻能成天嚼葉子,嘴裏能淡出個自己來。

範仁賢當然要反抗了,於是有事沒事就拉著女王唱雙簧。

範仁賢唱:“村裏有朵小花,嫁給一隻牛蛙,生個小胖娃娃。”

女王開啟二重唱:“小花,小蛙,小胖娃娃!”

範仁賢問:“小花和小蛙都很瘦,咋小娃娃忒胖呢?”

女王在範仁賢的授意下,用整棟樓都能聽到的魔音高呼:“因為成天吃素!”

範家已經有一個“犯人嫌”了,再添一個,兩人——不對,一人一鳥,一唱一和,至賤無敵。

大概忍了兩天,範爸範媽終於爆發了,一個拿著刀,一個抱著鍋,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把這隻黃毛鸚鵡給燉了,給小胖娃娃開葷。

雞飛狗跳之下,女王正式入駐第二家——文學家。

文學家還真是一個真正的書香世家。

文學父母脾氣好、教養好,每天給女王梳毛換食,早上跟著昆曲練兩嗓子,中午聞聞墨香,晚上聽一段鋼琴小奏,小日子過得很好。

可惜,第二天,文學父母就去國外開會了,女王的淑女路線隻開了個頭。

乖乖女陶醉家明確表示拒收。大家心如明鏡,知道她是為了文學才入團的,也沒太把她當正式社員。

接著,換祁遠家。

祁遠家裏是女王自己待不下去了。

太冷清,女王撒嬌耍潑,費盡一切心機,最後隻有空****瘮人的回聲。女王因此一天離家出走三十次。

路漫漫家可熱鬧了。

女王去的時間不巧,正值路漫漫家小侄子周禹城蒞臨指導。

四五歲的小男孩,簡直就是混世無敵霹靂小魔王,貓嫌狗不待見,更別提一隻孤獨、膽小、脆弱又無助的鸚鵡了。

至於葛小英,她向來獨來獨往,沒人敢去麻煩她。就連女王一聽到她的名字,都哆嗦哆嗦身子。

女王轉來轉去最終還是落到梁文康家了。

並不是梁文康不想接待它,其實上周五晚上,梁文康還把它帶回去住了一宿的。

梁文康家開了個麻辣燙小店,就在學校門口的小吃街上。

結果,一大早起來,食櫃裏的菜啊、肉丸子啊、蟹棒啊……都被啄得七零八落的。

肇事者躺在食櫃裏,一動不動,綠豆大的小黑眼珠凸出來,直瞪人。

食櫃為了保鮮,是恒低溫的。

善良的梁家人還以為這個偷食者被凍傷了,一大早滿大街找獸醫,最後診斷為:吃撐了!

要是女王是個人,但凡還有點廉恥心,估計自己也不會再想進梁家門了。可惜……

梁文康還是想掙紮一下的,畢竟他家生意還是要做的。

梁文康最後找到女王的原主人,吳迪表示:“不好意思,我最近正在準備雅思,這貨太影響我學習了!”

梁文康聽得想揍人:“我不要訓練的啊!”

吳迪擺出一個周傑倫的經典手勢:“哦嗬——願賭服輸哦!……”

梁文康無語。

9

活動室沒了,而關係著社團存亡的國慶匯報表演節目卻還沒定下來。

隻有在匯報表演中脫穎而出,贏得校園BBS上的不記名投票,脫喪團才可能有機會贏過那群打官腔的家夥。

梁文康在微信上發緊急通知,讓大家周六下午三點去他家——學校附近開心麻辣燙集合。

下午三點,學校附近小吃店的生意都比較差。梁文康特意錯開用餐高峰期,跟爸媽強占了店麵,爭取能討論個結果出來。

來得最早的是範仁賢,梁文康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老板!來一碗麻辣燙!要十顆鵪鶉蛋!”

跟著是文學:“我也來一碗,不加辣!”

梁文康端著文學的不加辣麻辣燙出來時,就看見他那七個寶貝社員排排坐,一個抱著碗,一個等著碗,還有五個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梁文康驚呆了:“你們都沒吃午飯嗎?”

範仁賢將嘴裏的丸子嚼得咯吱響:“我爸媽逼著我減肥,一天三頓見不著肉!”

文學:“我就是聞著味兒太香了!”

路漫漫:“附議。”

祁遠習慣性地厚臉皮:“你都讓我來這兒開會了,我可是特意空著肚子來的啊!”

陽葵指著碗壁的印花招牌“開心麻辣燙”:“我就是比較好奇,吃了能不能真開心?”

陶醉怯怯地說:“如果麻煩的話,那我還是不吃了……”

葛小英:“那好啊,我們都吃,你一個人看著?”

天哪!他這招的是些什麽人啊!

梁文康認命,從廚房裏拎出一台電磁爐,將什麽蔬菜、肥牛、雞雜、串串丸子、麵條粉絲一股腦兒倒進去,撒好底料,澆上高湯,切三個番茄丟進去,再一整鍋端出來,擺在一堆人中間。

集體詫異:“這不是火鍋嗎?”

梁文康滿屋子找插座:“愛吃不吃!不吃滾蛋!欸?我明明記得這裏有個插座啊?哪兒去了?”

範仁賢默默地移開自己胖胖的腿:“這邊。”

10

梁文康很想倡議大家一邊涮火鍋,一邊熱烈討論,可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在埋頭苦吃。

“要不我們排個話劇吧?”梁文康隨便丟個建議,“我看他們話劇社還搞得挺像模像樣的。”

“誰寫劇本?”路漫漫叉了一片蟹排,挺好奇地問。

“誰當導演?”祁遠跟著問。

“演員呢?”範仁賢接力。

梁文康拚著一口氣:“劇本我來寫啊!導演我來當!演員就是你們啊!”

陽葵夾了一筷子青筍咬得“哢嚓”響:“你簡單說一下劇本梗概。”

梁文康:“從前……從前……從——”

眼看大家的眼神由亮轉淡,他趕忙信口胡謅:“我們就假設有一個學生,他很喪很喪,有一天,他突然遇上了脫喪棒棒團,在這個溫暖的集體的幫助下,最終他脫喪了。”

範仁賢嗬嗬冷笑:“這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嗎?”

祁遠端著一張認真臉問:“你具體說一下他喪的原因。”

梁文康有仇報仇,一針見血:“首先,他很胖。”

範仁賢一張死魚臉秒變憤怒的小鳥,細長的小眼睛努力瞪出兩個小銅鈴。

梁文康賤兮兮地眨眨他的大眼睛:“激動個啥,是女字旁的她。”

“胖就減肥啊!少吃多運動,肯定會瘦下來的。”祁遠反駁,“這個不足以成為喪的理由。”

範仁賢的倒八字眉立馬塌了下來,他撈出一顆牛肉丸,吃了一半,又悄悄地吐出來。

梁文康眼珠一轉:“其次,她成績還很差,每回都考年級倒數第一,偏偏學習超認真,每天學到淩晨兩點。”

一群人皺眉頭,這就狠了。

祁遠又反駁:“這種情況,要麽是學習方法不對,要麽就是智商低。”

路漫漫跟著補充:“我很懷疑她不是喪,而是睡眠不足。”

梁文康扶額歎息:“這都不行,那要來點更猛的嗎?”

陶醉吃驚:“還要更狠?該不會是個孤兒吧?”那認真樣兒,好像現實生活裏真有這麽個人似的。

梁文康足智多謀地擺擺指頭:“沒有什麽比得到過再失去更難受的了。假設這個女字旁的她從小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裏,但是——在她八歲時,最疼愛她的媽媽去世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陽葵夾菜的手頓住,但也隻是一瞬間,應該落在筍片上的筷子夾了個空。

梁文康繼續瞎編:“然後——在她中考時,她爸爸為了去考場給她送手表,闖了紅燈,被車撞了。”

“也死了?”陶醉顯然入戲太深。

“死不了。”梁文康繼續擺手,“成植物人了。女生為了照顧她爸爸,白天上學,晚上睡醫院,周末去掙錢——所以她才每回考年級倒數第一。”

梁文康為自己的神邏輯而點讚,他一臉期待地看著大家:“怎麽樣?喪不喪?喪到天際了,是不是?”

祁遠又要說話,梁文康將其按住了:“其他人覺得呢?”

範仁賢當場翻了個白眼:“這也太慘了吧!我要是那女孩,我還讀什麽書啊,掛個牌子蹲地鐵站眾籌去。”

“無聊。”文學表態。

陶醉小聲地附和:“有點誇張……”

“我覺得……這樣的程度可不是喪了,估計得抑鬱症了吧!”路漫漫很正經地就事論事。

“陽葵,你覺得呢?”梁文康孤立無援,隻好向別人請求幫助。

陽葵隻好開口:“梁文康,這幾天學校裏傳的我是黑道千金、力挑千人的故事,是不是你編出來的啊?”

梁文康驚訝地反問:“你真不是?”

即便是對著漫畫裏才有的黑亮葡萄眼,陽葵有一瞬間也很想把梁文康戳瞎。

梁文康在陽葵那種“我要是,我早弄死你了”的凶狠眼神中閉了嘴,扭頭扯開話題:

“葛小英你覺得怎麽樣?”

梁文康這麽一點名,其他人才注意到長桌角落裏還坐著一個幹瘦的女生。

女生皮膚黝黑,臉頰緊繃,半垂著眼,唇抿成一條直線。

和其他人邊吃邊聊不同,葛小英的碗裏堆滿了菜、肉和丸子,席麵上都是骨屑、蝦殼,活像是從餓牢裏放出來的。

大家的目光慢慢地帶些探究意味,葛小英捏筷子的手指瘦得就像筷子,指尖都有些發白。

“你不舒服嗎?”陽葵坐在她身邊,輕輕扶住了她,感覺她在發抖。

葛小英胳膊一拐,陽葵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還好梁文康眼疾手快地撈住。

這還在他的地盤,幹什麽呢?一股無名火拱上心頭,梁文康剛想發作,就見陽葵搖了搖頭。

氣氛一時有些僵。

“沒關係,我去洗一下。”陽葵撿起筷子,大方地招呼其他人,“你們先討論。”

路漫漫最先反應過來,立馬揚起笑臉和稀泥:“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什麽是喪呢?”

11

什麽是喪?

一桌人麵麵相覷。

從測喪檢驗結果來看,八個人裏隻有四個人屬於喪。

骨灰喪陽葵低頭不語,中喪葛小英剛剛莫名其妙甩臉子,小喪範仁賢一開口就讓人有扁他的衝動,梁文康最終選擇了角落裏的美男子——

到現在都沒發過言的巨喪,文學同學。

“文學,你可以稍微解釋一下什麽是喪嗎?”

文學撩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掃了梁文康一眼。他一開口,渾身那股懶洋洋的味兒更重了。

“不喜歡周六被占用,不喜歡下午三點的太陽,不喜歡流汗,不喜歡吃麻辣火鍋和帶蒜的麻醬,不喜歡被問這麽蠢的問題,不喜歡被人盯著,不喜歡說完這些之後還被人盯著。”

巨喪代表文學表達完自己的想法後,脖子一歪,雙肩下沉,拗出一個標準的“葛優癱”,拒絕與大家進行眼神交流。

同樣的葛優癱姿勢,範仁賢像挺著啤酒肚、剛失業的落魄中年大叔,文學卻癱出一股少年郎君瀟灑倜儻、意氣風流的味道。

離得最近的陶醉幾乎看癡了,鬼使神差地問出一句:“那你喜歡什麽?”

“喜歡你。”文學突然往陶醉肩頭歪過去,一雙桃花眼斜斜飛起,目光偏偏溫柔又專注。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被人說喜歡的陶醉從脖子燒到臉。

“離我遠點兒,讓我一個人發會兒呆。”涼薄的聲音補上全句。

文學在距離陶醉三厘米的地方停止了,一切曖昧戛然而止。

小姑娘臉皮薄,眼裏霎時蓄積淚水,但大概是喜歡文學喜歡慘了,她還配合地擺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原來在開玩笑啊,哈哈……”

梁文康看不下去了,生硬地轉移話題:“範仁賢你說說看你對喪的看法?”

大家的目光配合地落到範仁賢身上。小胖子長得其實還可以,就是那一雙死魚眼看得人真的心生鬱悶。

“範仁賢,你把眼睛睜大點兒!”路漫漫刻意插科打諢。

對方丟給她一個碩大無比的白眼。

“你到底為什麽這麽不開心啊?”路漫漫跟範仁賢死磕上了。

“你到底為什麽那麽開心啊?”範仁賢重重地歎了口氣,“整天樂得跟二百五似的。”

路漫漫摸摸自己的臉:“有這麽明顯嗎?”

“別理他,他那是胖的。別人都是心寬體胖,他是心窄體胖。”祁遠把剝好的一碟小龍蝦給路漫漫遞過去。

“胖子怎麽啦?胖子偷你的搶你的啦!”範仁賢立馬從“葛優癱”進化成一個進擊的巨人。

祁遠麵不改色地回答:“你搶了我的氧氣。”

“你——”

“喪,是年輕人對這個世界的誠實表達和溫和反抗,也代表了年輕人內心理想、希望與現實環境格格不入的矛盾體現。”

梁文康拿著一本巨大的教科書,擋在即將掐架的二人中間。

祁遠有點驚訝:“你什麽時候看得懂英文書了?”

梁文康把書往祁遠那邊一偏,祁遠看到書縫裏閃閃發光的手機屏——上麵的百度百科頁麵。

“當自身能力無法滿足自我期待時,作為社會個體的年輕人必然會產生焦慮,而喪文化,就是對抗焦慮的有效自我防禦手段之一。”

“也就是說,喪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方式?”

“不錯!”梁文康做出一個表揚路漫漫同學認真聽講的手勢,繼續念百度百科上的內容——

“喪的心態其實就是年輕人的一種自我保護,他們以自我矮化的方式拉低期望、舒緩壓力。倘若失敗了,他們才不至於真的絕望。”

“就像某人說我一點兒都不想減肥,胖子挺好的,其實呢,是無數次減肥失敗後的自我安慰。”祁遠嘴賤地補充。

“你懂什麽?老子求的就是胖!”範仁賢嚼碎一顆丸子,“老子從來隻增肥,不減肥!”三下巴一晃一晃的。

“胖子血脂高,易猝死。”葛小英冷不丁道,手上還在“哢嚓哢嚓”地剝蝦殼。

範仁賢立刻反擊——

“喲!葛小英你該不會是因為營養不良才這麽喪的吧!早說啊!我家裏這兩天逼著我減肥,丟了兩盒澳洲牛排、三桶蒜香雞腿,你要是早說,我帶過來給你也成啊!還省得浪費!”

範仁賢說話時還不住地往葛小英餐席上瞟,蝦殼、魚刺、豬蹄骨,滿滿當當地堆了一桌角。

整整一桌子人,看上去就葛小英一個人像是專門來吃飯的。

範仁賢尷尬了,回轉的話還沒打好草稿,葛小英已經閃出了小店。

路漫漫最先瞪了範仁賢一眼:“喂!範仁賢!你要不要這麽‘討人嫌’啊!”

範仁賢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又翻了個白眼,然而,看身邊人一個個追出去,到底有些良心不安,屁股在長凳上輾轉了三十秒,最後還是衝出了店門。

一大堆人呼啦啦跑過長巷,眼看著就要在彩虹廣場截住人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群舞著扇子的大媽,伴著那曲放爛了的《最炫民族風》,嘩啦啦地瘋狂踩點。

陽葵、路漫漫和陶醉三個女孩跑得慢些,眼看著葛小英靈活地越過花花綠綠的扇子,瘦小的背影在斜陽中越來越遠。

而跑得快些的四個男生就尷尬了。

梁文康、文學、祁遠、範仁賢這四位活像走進了八卦迷陣。

“彎彎的河水從天上來——”一位阿姨抬起胳膊,梁文康瞅準這個空正要鑽出去。

結果下一句就來了:

“流向那萬紫千紅一片海——”阿姨上揚的死亡芭比粉羽毛扇“唰”一聲甩下來,直接拍在梁文康腦門上。

扇子順著“嘩啦啦的歌謠”的節奏,連拍了三下,梁文康直接被拍暈了坐在地上,隻覺得眼前一串串霓虹燈扭著腰亂竄。

文學和祁遠的待遇稍微好點兒,或許是兩人長得俊俏,桃花都貼在臉上了,兩人在“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響起時被前後的阿姨逮住手,嘩啦啦地跳了一陣老年迪斯科。

範仁賢這小子倒是最出人意料的,按道理他最胖,擠在人群裏肯定遭人怨,誰知道他甩頭、伸胳膊、踢腿、轉圈圈,一個動作連著一個,看那架勢,比跳了十年廣場舞的阿姨還要熟練,完全忘了他跑到小廣場是為了幹啥的。

路漫漫笑跌在廣場上,止不住地捶地。

陽葵和陶醉無力地對視一眼,同時從兜裏掏出手機,笑得手抖地錄起了小視頻。

一曲畢,幾乎是無縫銜接,音響裏響起了節奏感超強的架子鼓聲。

祁遠和文學連滾帶爬地溜了一半路,魔音突起——

“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隨波飄搖,海草海草海草海草……”

梁文康剛站起來,就被阿姨一手臂又拍下去了。

然後,阿姨們略微發福的手臂就像無數棵海草,把這些少年給纏在了彩虹廣場上。

另一頭,範仁賢跳嗨了,把外套一脫,係在腰間,徹底放飛自我,任由身上各個部位的“遊泳圈”顫啊顫啊,在“浪花”裏舞蹈。

13

“小夥子!你們一看就是不經常鍛煉的,你看前麵那小夥子,跳得多好啊!你們仨跟著學學!”

前頭一個領舞的大媽撿起一個大喇叭廣而告之:“後麵那幾個,劉姐、李姐還有小黃,你們可以帶帶小夥子嘛!這個舞蹈很火的,又好看又能強身健體,比你們那廣播體操跳著漂亮多啦!保準你們到學校跳不丟人的!”

上頭一指示,幾個燙著海草頭的阿姨嬸嬸們立馬出動,隻是出動的方向奔向祁遠和文學倆腰細腿長的美少年去了。

梁文康這種陽光運動型的反而從一堆亂舞的胳膊裏解脫開來,倒也沒傷什麽自尊心。

而被大媽們包圍著的文學和祁遠可沒那麽好受了。

他們倆本來都是好麵子的人,更何況廣場那頭還有三個少女舉著手機,兩人更加放不開了。

“欸,對對對,胳膊架起來……屁股扭一扭……”前麵大廣播播著。

兩個大媽默契地左右開工——各掄了一巴掌甩在祁遠的屁股上,祁遠的動作立刻從廣播操變成了僵屍舞。

就在旁邊的文學目睹了這恐怖一幕,立馬該扭腰扭腰,該抱頭就抱頭,該抖腿就抖腿,四肢並用,一點兒都不含糊地學起來。

“哎——對了啊……那個戴眼鏡的小青年扭得好,旁邊那個,要扭起來知道不啦!”大喇叭裏立刻通報表揚。

大媽們開心了,廣場邊上拍小視頻的少女們憤怒了,那倆可是TP-LINK的門麵擔當欸!

路漫漫最先出動,把手機往兜裏一揣,左突右進地衝到了祁遠身邊,小胳膊小腿亂叉,趕走了學仙身邊的大齡花蝴蝶。

夕陽染紅了整片廣場,路漫漫甩甩頭,踢踢腿,動作並不好看,小螃蟹一樣張牙舞爪,祁遠卻對著她笑沒了眼,也跟著前一搭後一搭地跳起了《海草舞》。

陶醉有些緊張,視線在祁遠路漫漫兩人組,還有被更多大媽包圍的文學之間飄搖。

她很想去文學身邊,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驅散一下他的窘迫。可她又擔心她沒有路漫漫那樣的活潑勁兒,去了反而礙手礙腳,給文學添麻煩。

陶醉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老師和家長心中的模範生,十八年來,她做過的所有出格的事,都跟一個人有關。她跟著那個人考進T大,又跟著那個人半路換專業。可是,此刻,她卻沒有一點兒勇氣站到他身邊。

“或許比起我這樣的,陽葵那樣的,才適合站在文學身邊。”

陽葵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抱怨的心聲,才注意到身邊的少女。

陶醉落寞地盯著文學的背影,盯一會兒,又低頭盯自己的腳尖。

少女的劉海被晚風撩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陶醉的眼睫有點短,顯得眼睛有些小,但鼻子很秀氣,尤其是不經意的一低頭,很有小家碧玉的味道。

她怎麽不知道她自己有多好呢?

陽葵在心底歎息,湊到陶醉耳邊大聲說:“剛剛文學往你這邊看了,你快去救救他吧!”

低下去的頭沒有任何反應。

陽葵以為是音響太大聲了,正打算重吼一遍,陶醉突然抬頭,眼睛晶亮。陽葵用力地衝她點點頭,她眨眼間就衝到文學身邊。

雖然沒有路漫漫那麽暴力,但也趕走了不少大媽粉,文學多少還顧著恩情,別扭地帶著陶醉跳起了《海草舞》。

陽葵不禁啞然失笑。

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梁文康身上,他不知什麽時候躥到前排,和範仁賢一起,跳得渾然忘我,逍遙得不得了。

她哪裏知道,梁文康的眼尾餘光其實一直掃著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把她拉過來呢!

“要是我自作多情地去把陽葵拉過來,她會不會誤認為我喜歡她啊?不不不,萬萬使不得……”

“可要是我不去拉她,顯得我多不團結啊!我好歹還是社長欸!”

這兩個想法在梁文康腦海中打架,直到他瞥見——

他的好朋友祁遠穿出人群,在夕陽的餘暉中,拍偶像劇一樣走向陽葵,然後,牽起了她的手!

梁文康瞬間不好了,一個蹲馬步高抬肘的動作僵在原地,內心仿佛有一萬隻小喇叭瘋狂地叫囂:

“他——竟然——牽了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梁文康的錯覺,祁遠還扭頭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眼神。

“你家老太太氣得一周沒吃下飯。”祁遠湊到陽葵耳邊低語。

陽葵那雙剛被夕陽餘光染上暖色的灰眸一瞬間冷了下去:“要騙人也走點心。”

“是你家小霸王,快小升初了,吵著要轉到這邊學校,鬧絕食呢!”祁遠離陽葵更近了,陽葵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避開。

不遠處,梁文康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磨牙:“他竟然牽了她的手!”

而另一邊,祁遠視線中一直鎖定的路漫漫毫無所動,沒心沒肺地跳著《海草舞》。

“海草海草”的魔性韻律還不斷地在陽葵耳邊飄**,少男少女們的身影被斜陽拉長,混在無數大紅大綠的背影裏,詭異地和諧。

14

陽葵順著斜陽的餘暉一直往西,走到了學校附近的青醫三院。

陽葵四處找了找,果然在一處桔梗花叢中找到了那個消瘦的側影。

葛小英抱著雙膝蹲在紫色的花叢中,最後一抹餘暉點在她微翹的鼻尖上,那一抹落寞的黯淡染上少女的麵頰,多了許多不甘的倔強。

陽葵頓了頓,跑回醫院食堂,買了一根糖水比奶油還多的劣質甜筒,又一路跑了回來。

她跑到倔強的女孩麵前。

“你幫我拿一下。”陽葵把快融化的甜筒往葛小英手裏一塞,趁她還來不及反抗,就點開手機裏的音頻軟件,放起了《海草舞》:

像一棵海草 海草 隨波漂搖

海草 海草 浪花裏舞蹈

海草 海草 管它駭浪驚濤 我有我樂逍遙

……

陽葵打小練芭蕾,也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她沒有說不的權利。這是第一次,她在跳舞時感受到純粹的快樂。

她隻管按著印象中其他人跳的樣子去跳,而一想到剛剛那場狀況百出、混亂不堪的廣場舞,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少女的麵頰明豔如夏花,點亮了隱在花叢裏那幹枯的眼睛。

不知天高地厚的

那一棵草

所以不要煩惱開心就好

用力去愛用力微笑

……

吊兒郎當的歌聲繼續唱著,陽葵越跳越自如。

葛小英幾乎看呆了,有什麽滴到她手背上,冰冰涼涼,黏黏糊糊,她低頭才發現冰激淩化了。

她舔了舔手背,是甜的。

太甜了,甜到有些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