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莫比烏斯

早餐桌上,栗子一直很沉默,而蔡束哲和舒倩倩一直在鬥嘴。陸沉嫌那倆太吵了,很快便打發他們下去幹活。

“哥,你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要我幫你打掃衛生,你付得起工費麽?!”舒倩倩臨走前,很不情願地抗議。

“我付不起,所以派束哲陪你呀!”陸沉說著,推著兩個聒噪的人出去了,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陸沉一轉身,看見栗子正起身要走。

“你要去哪裏?”陸沉拉住栗子的胳膊。

“自然是回我該去的地方。”栗子垂著眼睛說。

“哪裏是你該去的地方?白家嗎?你忘了白堂武是怎麽樣要把你送走嗎?你難道不知道,那是最危險的地方嗎?”陸沉的聲音有點激動。

“那是我的家,為什麽危險?”栗子反問道。

“因為……反正我不會讓你走。束哲和倩倩收拾的地方,就是我為你準備的住處。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陸沉的眼神很篤定。

“你為什麽要替我做決定?你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栗子抬起頭來,看著陸沉,眼神亦沒有絲毫地妥協。

“我隻是想保護你。”

“你如果真的想保護我,那就告訴我一切,所有我忘記的東西。”

“那些並不是什麽開心的事情。你還確定要知道嗎?”

“就算不開心,也是我的一部分。少了那些,再開心也是不完整的,不是麽?”

陸沉看著眼前倔強的栗子,心底生出的不忍一點一點蔓延開來。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有點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地想要提她安排人生,還美其名曰為“保護”,卻忽略了她的感受。所以他妥協了。可是當他把他知道的那一部分一點點說出來的時候,他看到她眼睛裏有隱忍的淚水。

“原來我是這麽不受歡迎的人。”栗子喃喃地說。她的頭靠在沙發上,眼神看著天花板,卻並沒有焦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栗子覺得自己的腦海裏的記憶就是一堆零散的拚圖,有時候這一幀畫麵冒出來,有時候另一幀畫麵又飛過去。但是無論她怎麽努力,都無法拚湊完整。而經過陸沉的敘述,如同聽說一個故事,隻是故事的主角是自己而已。她突然有些理解白堂武和白小妖的行為,隻是她的腦海裏依然調不出相關的記憶。所以她無從知道,陸沉敘述的事情之外的另一麵,到底是什麽。

“想哭就哭吧。”陸沉說。

“沒什麽好哭的。不過我聽出來了,你之前說的某人借錢不還,指的是我吧?”栗子轉過去偷偷從眼角拭掉一些淚,然後又故作堅強地開著玩笑。

“你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麽,理解能力這麽差。”陸沉揉了揉栗子的頭發,“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讓你還。如果真的要還,那就先還利息——你以身相許吧。”

“你當放高利貸麽?這利息太高了吧!”栗子破涕為笑,抗議道。

“聽說過莫比烏斯環麽?” 陸沉接栗子的話,卻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栗子疑惑地搖了搖頭。

陸沉拿出一張白紙,裁下來一張紙條,把紙條扭轉180度後,兩頭再粘接起來,那簡單的紙條,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紙環。

“你看這張紙條,有兩麵,似乎互不相幹,但是做成這樣的莫比烏斯環,卻隻有一個麵。隻要你沿著這一麵一步步走下去,順著同一個方向就能到達終點,而終點也是起點。我常常想,生命大概也像是這樣一個環,是一個巨型的單側曲麵,有時候平淡無奇,有時候險象環生。看起來像是一個無法企及的無窮大的符號,但是經曆各種各樣的好與壞,才算窮盡這個莫比烏斯的意義。別怕,有我在。”

“陸沉,我從來沒有怕過真相。我怕的是,被當做提線木偶,稀裏糊塗地過活而不自知。我想找回丟失的所有記憶,你願意幫助我嗎?”

栗子那清澈的眼神,依然泛著星星點點的淚光,陸沉輕輕地撫摸了一些她的眼角,鄭重地點了點頭。

---

劉依娜這幾天覺得自己總是瞎操心。她聽呂遠說栗子不見了,心底多少有些焦急,但是等白堂武回來想找他商量的時候,他居然反問,“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的表情,呂遠是你的特助還是我的特助?”

白小妖近日不愛說話,也不逛街買買買了,也不看時尚雜誌了,卻經常躲在某個角落裏發呆,有時候在床腳,有時候在衣櫃裏。劉依娜沒有辦法勸阻她。她何嚐不知道,白小妖一直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但是她總覺得,自己和白小妖以及栗子,大約都是同一類人,看起來衣食無憂,但是在這個沒有愛的家裏,每天都如行屍走肉。

有時候,劉依娜會懷疑,白堂武到底有沒有心。他似乎從來不曾特別喜歡吃某樣東西,也不曾特別關心過誰,除了書房的那株山茶。隻可惜,她明白地太晚。可是,早明白了又能怎麽樣?是不是一樣不能改變這樣的命運?

年少輕狂的時候,劉依娜不曾相信過命運,然而想想自己的狗血遭遇,再看看現在客廳裏坐的那一位一襲青澀素衣的女子,她突然覺得,如果真有命運這種東西,那麽它可能天生以捉弄人為樂。

嚴淑娟端坐在沙發上,眼睛微閉撚著佛珠,似乎沒有任何攻擊性,但是劉依娜從心底就覺得發涼。她一進來,就說了一句要見白堂武,此後便不多說任何一句話。

周嫂和幾個傭人早已經在後麵竊竊私語,但是劉依娜卻並未吭聲。以前她從來都覺得愛情至上,自己行的直走得正,而現在,連她也無法否認心底的疑慮。

白堂武終於回來的時候,看到手裏拿著佛珠的嚴淑娟,以及在旁邊坐著的劉依娜,兩個人如同兩個冰雕,整個房間的空氣都是冷的。

“你回來了,她在等你。”劉依娜起身,走到白堂武身邊,說,“那我照顧可樂去了。”

白堂武點頭,算是默許了。他走到沙發旁,“淑娟,你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怎麽,不歡迎我?”嚴淑娟睜開眼睛,眼神沒有任何波瀾。

“哪裏,這不是怕你等我,耽誤你清修。”白堂武說著,給嚴淑娟到了一杯白開水。

“心若無塵埃,哪裏都是淨土。”嚴淑娟說著,“我本來也不想來這渾濁之地,隻是近來越發覺得,你並未履行我們當初的承諾。”

“淑娟,哪裏的話。我們去書房聊吧。”白堂武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嚴淑娟看著他,自然知道他不想鬧大,她自己也懶得理會其他閑雜人等的眼神,便隨著他進了書房。

這白家處處都有了新女主人的風格,唯獨這書房沒多大變化。書桌上精致的白瓷花盆裏,那株白色山茶長得越發茂盛,在嚴冬居然也開了一朵白色的花,想來是房裏的暖氣讓它忘記了季節。書桌後麵是一整排的書櫃,書櫃上部是擺滿了各色書籍,書櫃下方則是帶有櫃門的櫃子,小遙和栗子小時候,十分喜歡躲在這裏捉迷藏,沒少被白堂武訓斥。嚴淑娟掃著這一切,心裏感慨萬千,卻不發一言。

“淑娟,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白堂武倒是單刀直入。

“你這輩子,是不是隻對她付出過真心?”嚴淑娟問,眼波似有起伏。

“淑娟,都過去的事了,提她做什麽。”白堂武仔細地摘下山茶上的一篇黃葉。

“我提與不提,你都從未放下。罷了,這些都與我無關。但是如今你要加害我的女兒,我是斷不能不管的。”嚴淑娟眼神變得銳利,手裏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哪裏來加害一說?”白堂武泰然地點燃了一支煙。

“事到如今,你還不和我說實話?你敢說,小遙不是因為你變成這樣?”嚴淑娟看著前麵那個道貌岸然的人,心底的怒火油然而生。她不斷地用師傅教的心經使自己安靜,但是此刻,所有的修煉似乎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