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遇見野人

路上的午餐耽擱了一個小時。月河依舊沒怎麽吃,栗子吃了一碗當地特色米粉,特意強調不要香菜,一臉黝黑的餐廳大姐卻打量了一下栗子,說,“我們這兒都不吃香菜的,你是外地來的吧?”栗子隻好笑笑表示默認。其實,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外地的。

等到留樟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月河仿佛是人肉GPS,根本連導航都沒用,就直接把車從大路拐進了稻田裏一條蜿蜒的小路。前方一個大土垛,上麵隱約中了很多的蔬菜和樹木,這個土垛在浩瀚的稻田裏,像是一艘小船。繞過一個這個土垛,赫然出現了一個村子,村口有一棵很大的樹,把依山而建的村莊掩去了一大半。

“這個地方,我來過的。”看到這一切,栗子喃喃的說。她說的是實話,不是因為月河的琴聲,也不是因為夢境的重播,而是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告訴的這個事實。

“當然,你在這裏出生、長大。”月河說著,把車停到村口,拿著她的木箱子,下了車。

村子中央有一個石門的牌樓,左邊並排的是稍小的木門牌樓。石門已經有些剝落,上麵的刻的字已經看不清,但是仍然能夠感受到雕花的精致和氣派。而木門也是衰敗景象,但是卻很是堅固。木門的西邊,是一口古井。沿著小坡走到古井邊,往裏一看,不同於井外的雜草叢生,井裏卻出奇的幹淨,沒有一絲雜物或者雜草。栗子忍不住,捧了一口水喝了一口,十分清冽甘淳。然後她又奢侈的捧了一把拍了拍臉。風稍微一吹,帶走了臉上的水,也帶走了這一路的疲累。

踏上這片土地,栗子懸著的心,似乎一下子平穩了些。雖然她在記憶裏努力的搜尋,並未有這個村子相關的一絲一毫的記憶,但是她的心底,卻從未有過的踏實。

“接下來去哪裏?”栗子一身清爽,問低頭看手裏資料的月河。

“去你家。”她頭也不抬的說。

“我家?哦對了,是去我家。”栗子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尋找迷失的記憶,和迷失記憶中的那個家嗎?這樣一些,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又緊張又忐忑起來。

“幾點鍾?”猛地,她問了個不搭邊的問題,隻有她自己知道,表麵上大大咧咧,實際上的她,多麽善於逃避。

月河輕輕的歎了口氣,掏出來手機,說,“四點多了。”她平靜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卻在查看了一下手機之後,似乎做了新的決定。果然,她對栗子說,“我剛剛發現有醫院打來的未接電話,幾個小時前的,估計那會兒在高速上打的。”

“不會是你爸爸有什麽情況?”栗子有些擔心,拿出自己的手機卻發現信號標示是空的。“可惜這裏都沒有信號啊。”

“我開車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試試有沒有信號,問問情況。”月河說著,拿出了SUV的鑰匙。“你在這裏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栗子看著月河飛快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這古樸安寧的寧靜村落,一時間竟有種穿越之感。這村子,似乎許久沒有人住了。

她這一路跟著月河千裏迢迢來尋找自己的“家”,企圖為那些迷失的記憶找個安頓的地點,而眼看到了這裏,自己有了片刻的安穩之後,竟然如此的無所適從。離了月河,她一時竟不知自己所謂的家在哪裏。

天空飛過一隻小燕子,一陣風吹起了栗子五彩斑斕的頭發,涼涼的遮住了眼睛,她才發現,自己呆呆的在古井旁邊站了許久。栗子捧了清冽的井水又喝了一口,然後朝大樟樹的方向走去。

大樟樹就在村口往西一點點,樹幹估計需要三四個大人環抱,樹冠大概有三層小樓那麽高,枝葉茂盛,像一把牢牢抓在地上的綠傘。沒多大工夫,栗子就走到了樹下。抬起頭,密密的葉子均勻的鋪滿了,看不到一絲間隙。樹底下鋪了許多掉下來的老葉子,踩上去鬆鬆軟軟的,發出沙沙的聲響。風一吹,葉子也輕搖起來,仿佛和著一首遙遠的曲子。空氣裏樟樹的清香若有若無,偶爾還會有從別的地方傳來的桂花香味。

好久沒有這樣安靜了。這一刻,栗子覺得整個心都慢慢的沉下來。如果世界就一直這樣靜好,沒有隱瞞,沒有欺騙,沒有紛爭,該有多好。

在月河的古董店裏喚醒的記憶告訴栗子,她奶奶說在樟樹的樹洞麵前許願,會有金蛇幫忙實現呢。栗子繞著樹,往前走了走,發現對著北麵的地方,真的有個樹洞呢。

“許什麽願呢?”雖然栗子不大相信這種傳說,但是既然來了,那就順便許一個吧。她走到樹洞口一步之遙的地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輕輕的說,“樹洞啊樹洞,求你賜我一個絕世好男人吧!”說完,她自己哈哈大笑起來。樹洞卻像是回應似的,裏麵居然有些什麽動靜。

栗子猛地睜開眼睛迅速的環顧四周,卻發現並沒有什麽活物。仔細聽,依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是從樹洞裏麵傳來的。

難道是樹洞顯靈了?

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殘存的理智告訴她要逃跑,但是好奇心卻拽著她靠近樹洞想要瞧個究竟。等她把頭伸到樹洞口的時候,一個亂發、綠臉、一雙眼睛卻咕嚕咕嚕對她打轉的怪物,就在距她隻有1厘米的跟前。

“啊——”栗子尖叫聲不絕於耳,閉著眼睛抓起帆布包就衝那個怪物砸去。“你個怪物敢嚇我,打死你打死你!”

不知多久,栗子氣喘籲籲,突然發現那個怪物好像一直在說著什麽話,可惜她一直沒有停,隻是用盡力氣砸他,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他說的好像是,“別打了,我不是怪物,我是人!”

栗子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眯著的眼睛掀起一點點縫兒,朝前麵看去,那個人正在狹窄的樹洞躲著栗子的攻擊,見她停下來,才伸出手和腳,刺溜一下從裏麵鑽了出來。

這有胳膊有腿兒的,真的像是個人。可是脖子以上來判斷,栗子覺得還像怪物,或者說是個野人。頭發亂七八糟的炸著,還占了許多樹葉和草屑,臉上黑一塊綠一塊,胡子拉碴。栗子回想了一下,從小到大,似乎還沒見過這個品種的人類。

栗子退後了三米,迅速的從旁邊撿了一個樹枝,以備不時之需。不過還是想聽他自行招供,萬一傷害了國家保護動物什麽的,她這罪過就大了。

“喂,你確定自己不是怪物?或者是野人?”栗子小心的問。

“放心,世界上還沒有像我這麽有文化的怪物或者野人。”他倒是平靜下來,又彎腰去樹洞裏,拿出來一些瓶瓶罐罐,然後轉身裝在放在樹根旁邊的一個箱子裏。

那個箱子上麵寫著幾個大字:“北城植物研究所專用”。

北城植物研究所,不就是前陣子新聞報道研究出新型植物抗病毒藥物的那個麽?當時報道用寫的是“史上最年輕植物學家陸沉榮獲國際自然科學獎”,標題真是聳人聽聞。不過不得不否認北城植物研究所的地位,在專業領域乃至整個科學界,都負有盛名,連外行人栗子都略知一二。如果這個野人是這個植物研究所的工作人員,那還真的是個文化人呢。

“抱歉啊,我剛剛以為是怪物,而且沒看見旁邊這個箱子。”栗子的語氣軟下來。

“道歉我接受了。關於我的個人損傷,我會做個評估,如果有需要你支付的費用,等回到北城,我的助理會找你。”他語氣傲慢,一邊說著一邊收拾那些瓶瓶罐罐,放進一個特製的背包裏。

本來栗子是想誠心的道個歉,他這樣無理又傲慢,反而挑起了她的暴脾氣。

“喂,野人,你什麽意思?你沒事兒鑽樹洞裏嚇人,我這是正當防衛,你憑什麽要我賠償損失?再說,我也沒見你有什麽損傷啊。”她理直氣壯地說。

“第一,你稱呼一個植物學家‘野人’,這本身已經是極大的不尊重,有可能影響我的心情和研究,自然就產生了損失;第二,我不是沒事兒鑽樹洞,恰好相反,我做的是再正經不過的事情;第三,我的書包一直放在這裏,而且我還放了一個黃色的警告標誌,是你沒有注意而襲擊我,你得負全責;第四,就算是你正當防衛,但是在我已經澄清了我不是怪物而是人之後,你居然還毆打了我五分鍾,這已經屬於防衛過當,我有權追究你責任;第五,我沒有受外傷,那是我保護的好,並不可以抵消你的責任;而且,我的精神損失,也屬於損失的一種。”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簡直就像是彈幕轟炸,手裏還不忘晃一晃他所說的一個巴掌般大小的“Warning”黃色指示牌。

栗子竟無言以對,但又不甘示弱。“你植物學家你了不起啊?你語速快我就怕了你?我已經向你誠懇的道歉,你還得理不饒人,好意思麽?”她學起他的語速,反問起來。

“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我好意思得很。”他已經收拾妥當,然後徑直就往外走了。

“這家夥,光會說,還真是沒腦子呢,沒有我的聯係方式,看他到時候怎麽聯係我。”想到這裏,栗子突然心情大好,不想和他計較了。“算了,這萍水相逢的,以後再沒見麵機會,我姑且就不和你鬥嘴了。拜了個拜!”她誇張的對著他揮了揮手。

結果走出去四五米遠的他,居然背對著她,抬起手衝栗子揮了揮,似乎還夾著一張名片一樣的東西。

這個時候栗子才意識過來,自己剛才是用包打的他,一陣手忙腳亂,包裏的有些東西早就散落一地了。她看著地上亂七八糟的小繪本、彩繪鉛筆、鏡子、唇膏、紙巾、備用的衛生巾還有滿地的名片,無語凝噎。為了交換記憶APP的發布會,鍾翰特意給栗子做了名片,這會兒終於用上了,真不知道真是幫她還是害她,栗子欲哭無淚。

好一陣子她才把東西收拾好了,腳已經蹲得發麻。起身跺了跺腳,栗子看到腳下的影子已經很長,太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躲到了樹後麵,西邊天紅光一片,周圍的一切,染上了靜謐的橙黃色彩,沉靜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