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記憶迷失

栗子一邊自歎倒黴,碰見個傲慢的野蠻物種,一邊獨自往村口走去。這時肚子唱起了歌,提醒栗子它要吃飯了。可惜她並沒有帶幹糧,隻能等月河了。月河,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栗子心裏想著。

走到村口,栗子摸出手機,依然沒有信號,已經快六點了。太陽一點一點的下沉,映紅了半邊天,稻田也格外閃亮,就像是剛上色的風景畫。栗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拿出了繪本,開始寫寫畫畫,用溫柔的線條,記錄下眼前的美景。說實話,雖然她一直是單身,但是這樣獨處的時候並不太多,以前上學的時候一個人在美國,住的是熙熙攘攘的宿舍,畢業後跟著大空和鍾翰兩個大男人住工作間,一天到晚雖然說不上多姿多彩,但卻未有多少嫻靜的時刻。

而如今,她在這樣一個不知道是陌生還是熟悉的地方,在沒有人煙沒有信號的村子裏,一個人這樣坐著開始胡思亂想。

那天栗子、月河和白小妖成功的逃離了混混的圍捕,徑直去了月河的家。

有潔癖的白小妖從昏迷中醒來時,看見自己的樣子是崩潰的。彼時她的裙子已經皺皺巴巴,撕裂到了肚臍眼兒,全身都是土和灰,頭發上還有許多的紙屑。眼看又要暈過去,月河說,先別暈,趕緊洗澡去。這一洗就是一個小時。

白小妖把裏裏外外洗了個幹淨,恨不得脫去一層皮,才勉強洗去自己躺在垃圾車裏的一小部分惡心。這個時候她打量月河的浴室,簡直幹淨的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就連處女座的白小妖的浴室都做不到如此程度,她直接在心裏給月河打上了“非人類”的標簽。

與此同時,月河打電話叫了兩份外賣。

栗子的肚子早已經打鼓,她的心裏因為疑雲重重也在打鼓。她的第一個問題是,三個人,兩份外賣怎麽夠吃?第二個問題是,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第一個問題,月河很快給了栗子答案,說她不吃。

“我去,不吃也可以點三份啊,我可以吃兩份的。”栗子在心裏腹誹。

對於第二個問題,月河不緊不慢的說,“你們,記得自己十歲以前的事情嗎?”

栗子正嚼著一大塊牛肉,吃得正香呢,被問到這個問題,著實有點噎著了。

十歲以前?栗子確實不大記得自己幹過什麽。十歲以前的記憶,大概就像是一團模糊的雲彩,她觸不到,也從未認真思考要不要去觸碰。她的腦海裏,似乎最早的記憶,就是和比她大一歲的姐姐相愛相殺。或者是,沒有相愛,每次都隻有她被殺。這個姐姐從小長相乖巧,嘴巴抹蜜,在哪裏都是乖孩子,能哄得大人開心。所有漂亮的玩具、好吃的,都是先到她那裏,而栗子永遠隻能撿挑剩下的那個。問題是,姐姐還不知足,還要和她搶所有她喜歡的東西,包括她喜歡的男生。從小到大,她暗戀的男生,最後都變成姐姐的男朋友,然後被無情的甩掉,不知道可憐的鍾翰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想到這裏,栗子的心裏悶悶的。感情上懦弱如她,從來沒有對鍾翰表示過什麽,也許是因為膽小,也許是因為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鍾翰的菜。可是當白小妖堂而皇之的和鍾翰卿卿我我的時候,她心裏的酸澀依然如潮水般湧來。如今她也隻有默默的喜歡她的鍾漢良,這個千萬不能讓白小妖知道,不然,連最後一絲念想怕是也要被奪走了。

這一琢磨,就扯遠了,栗子回了回神,認真的思考了月河的問題,然後說,“貌似不大記得了,我回憶裏都是**和被虐,都與我那個千嬌百媚的姐姐有關。”

“白小栗,你又背後說我的壞話?”浴室門哐當打開,白小妖裹著浴巾就出來了,露出性感的鎖骨和修長的大腿,頭發濕噠噠的遮住了一半的臉。她就是什麽時候都善於使出迷魂大法,總把各種男人踩在石榴裙下。栗子晃了晃腦袋,提醒自己是個女人,把月河準備好的大T恤,給她扔了過去。

是的,白小妖就是栗子的姐姐。姐姐這個詞本來應該是多麽溫暖的字眼,然而在栗子過去的記憶裏,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什麽叫背後說壞話?這些話,當麵說我可能說的更溜。不過某些人啊,卻總想假裝不認識我。” 何其不幸,有這樣的姐姐。栗子眼前浮現她和鍾翰在一起的情景,酸酸的感覺從鼻尖冒出,但是她並不像讓白小妖知道自己又一次得逞,便她夾起了一塊西藍花往嘴裏放,故作輕鬆地說。

然而栗子的表情卻被白小妖看在眼裏。這個小妞受了委屈從來都是淚眼朦朧的逞強,偏偏老爸老媽還那麽護著她,憑什麽?有些東西就該屬於完美的女人,像她那樣的,不配擁有。白小妖鼻子裏不屑地悶哼一聲,心裏卻並未有絲毫快樂的感覺。

她套上大T恤,走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胸衣肩帶,又嫌棄地看了扯了扯T恤,然後讓半個肩膀漏出來,性感的鎖骨和圓潤的肩膀一下子點亮了那件普通的T恤,她這才滿意了,眼睛也不抬地說道:“所以你還在介意剛才的事?我是怕你在鍾翰麵前苦苦偽裝漏了餡兒。如果鍾翰知道,你是白氏集團的千金、金主白堂武的女兒,卻刻意隱瞞,你說他會怎麽想?按我說,你應該感謝我,好心幫你隱瞞呢!”

“我呸,什麽歪理邪說!鍾翰才不屑靠關係!”栗子氣結,外強中幹地說著這些話,卻明顯底氣不足。她是願意相信鍾翰想靠實力的,所以從未表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以她和白堂武的關係,就算是說了,恐怕也是幫倒忙。然而,鍾翰卻心甘情願接受白小妖的幫助。這才是讓她受傷的。她和白小妖,本都該過著公主千金般的生活,然而現實卻在他們之間拉開了巨大的鴻溝。世界上總有白小妖這樣的人,什麽東西都唾手可得。也總有像自己這樣的人,想要什麽,似乎總得卯足了勁兒,可惜也許別人並不領情。栗子努力扒飯,掩飾著自己的落寞。

月河看著她倆唇槍舌劍,略有所思但卻並不意外,不過她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的說,“小妖,快吃飯吧。”

“我不吃,最近減肥。”白小妖拿起吹風機,千姿百媚的吹著頭發。

這白小妖總算是說了一句栗子愛聽的,便迫不及待的打開她那一份飯,把肉都夾到自己碗裏。“有些人,真是浪費農民伯伯的汗水,還好有我這個環保人士。嘿嘿嘿。”

“白小栗,你這樣,小心吃成豬。”

“關你P事,你這種人,哪裏懂得食物的美好。”栗子望著那幾塊肉眼睛發光。忽而又正經起來,“剛剛月河問我記不記得十歲以前的事情,我好像真的不記得了。你有沒有印象?”

白小妖停下手裏的動作,若有所思,然後搖了搖頭。

月河倒是一點兒也不吃驚,隻是拿出來那天在古董店談的古琴,放到琴架上擺好。然後,走到電視背景牆,不知道從哪裏按了一個按鈕,整麵牆突然旋轉起來,露出來一個很現代的工作室。工作室裏有許多精密的儀器,電腦,還有個木頭製的大屏幕,許許多多的指示燈忽明忽暗。

“這,這是什麽啊?”栗子震驚的說話都有些結巴。

“這是我的工作室。”月河說著,拿出兩個頭戴耳機模樣的罩子,放在栗子和月河的頭上。自己坐到了琴台邊,手指纖纖,在琴弦上撥弄起來。

栗子還沒有來得及問下一句,就聽得嫋嫋的琴音響起,她的精神極度放鬆,似睡非睡之時,仿佛又掉入一個夢境。

留樟村依著小山坡而建,小立家的院子在村子中央,視野最好,一眼望去,可以看得到村口的大樟樹;再遠些有一大片綠油油的稻田,和夾在稻田中蜿蜒的小路。有時候,別人的爸爸媽媽就會從那條小路上回來,然後小夥伴就會蹦蹦跳跳地衝過去迎接。可是她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機會,因為她沒見過自己的母親,父親也鮮少回來,她並沒有太多的印象。小立獨自坐在院門口的台階上發呆,一會兒看看空****的小路,一會兒看腳下的一群小螞蟻,孜孜不倦的排著隊,密密麻麻的隊伍延展到台階下的瓦片堆裏去。

小立一直和年邁的奶奶一起住。小遙是大伯的女兒,大伯在鎮上做生意,具體做什麽她也不知道,但是聽隔壁的王嬸兒和李嬸兒聊天時說,大伯回來開的那輛車很值錢,抵得上王嬸兒家兩個院子。以前大伯每隔幾天回來一次,但是自從買了車,仿佛愈加忙了,有時候一個星期都不回來。每當大伯無緣無故不回家,大伯母就莫名其妙地生氣,一生氣,小遙會跟著遭殃,小立和奶奶更沒有好日子過。

一身小紗裙的小遙躡手躡腳的走過來,拍了一下小立的左肩膀。正當小立往左邊看去,小遙卻從右邊探出頭來,手裏拿著幾顆紅紅的草莓,搖晃了幾晃,嘴裏配音道,“當當當當!”

“小遙!”小立佯怒,卻一眼瞥見小遙手裏殷紅的從沒見過的小果子,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這是什麽呀?”

“這是好吃的!”小遙神經兮兮的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數學不及格的事兒,千萬不能告訴我媽,她好像聽到我爸的什麽風言風語了,正愁有氣沒處撒呢!”

“小事小事!”

兩個人眼神交匯,然後喜滋滋的吃起了草莓。

“那你的數學卷子藏好了嗎?”小立的小嘴紅紅的,舔了舔嘴唇問。

“嗯,放在書包裏。”小遙像想起來什麽,突然驚慌的說,“完了,剛剛我媽問我借支筆,我讓她自己去書包裏拿……”

“白小遙!”院內一聲大叫, 接著大伯母就風風火火的出來,“你這個小孽障,居然考試不及格!要不是因為你,我會待在這個鬼地方?你現在居然這樣不給我爭氣!”說著,拿起旁邊的掃帚就要揮過來。小遙順勢就躲在小立身後,小立一把接住了伯母的掃帚。

“大伯母,小遙也不是故意的,咱原諒她這一回行麽?”小立想勸住她。

“你個小屁孩懂什麽?你吃我的喝我的,連你親爸親媽都不想養你,你還想教訓我?我看你們倆,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那我就一起打!”她掄起來旁邊的一根木棍,就往小立腿上打過去。小立反射性的彎腰去護著被打紅的腳踝,卻忘記小遙還在身後。慌亂中小遙跌到一米高的台階下去,右腿紮在一塊鋒利的瓦片上,頓時鮮血淋漓,染紅了白色的小裙子。

月河的琴聲戛然而止,栗子和白小妖直到頭戴耳機被摘下,才如夢初醒,精神都有些恍惚。

月河又沏好了迷迭香茶,往木訥的栗子和白小妖手裏,各送了一杯,兩個人喝了,才逐漸緩過神來。

白小妖下意識的摸了摸右腿上一條突起的疤痕,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來了,但此時卻隱隱覺得有些疼。“栗子,我剛剛好想夢見小時候的你了。”她喃喃的說,又抿了一口茶。

“我也是。”栗子緩緩開口,“好像還有院子,血……記不清了”

這時候,月河走進她的工作室,很複雜的按了幾個按鈕,然後在一個經過加工的光滑的木頭板上,顯示出一段不清晰的影像。影像沒有聲音,斷斷續續。但是栗子和白小妖看完,倒吸一口氣。夢裏的事情,睜眼其實都不大記得了,但是親眼看到這段影像,兩人有點倒吸涼氣。

“這不是我們剛才夢裏的事情嗎?”栗子震驚地問,“你怎麽記錄下來,並且播放出來的?”

“這不是夢,這是你們腦海裏的回憶。”月河喝了一口水,不緊不慢的說,“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你胡說!”白小妖尖叫著,一口氣說,“明明栗子就是我的親妹妹,明明我媽媽不是那樣的凶神惡煞!明明我從來沒有去過那樣的地方!你到底使了什麽旁門左道?”她完全不相信這樣的事實。

“明明你也很好奇,自己腿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吧。”月河冷靜的說。

白小妖的表情錯愕又迷惑,她摸了摸那個自己腿上的疤痕,突然噤聲不語。而栗子雖然此前已經有過心裏鋪墊,但是又何嚐不是一樣的感到樸素迷離呢?

所有的事情堆疊在一起,成了解不開的謎團,而為了解開這個謎團,她跟著月河來到了留樟村。人家總說好奇害死貓,但是麵對與自己身世相關的謎麵,不論是誰,都會不惜一切找到謎底。而她,就這樣跟著月河來到了留樟村,來到了一切謎團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