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身世揭秘

天氣有些陰沉,北風呼呼地刮著,像是一把把利劍,襲擊著透明玻璃的陽光房。

栗子坐在藤椅上,麵前的水冒著熱氣,而她自己卻有些坐立不安,如同等待某種宣判。

白堂武坐在對麵,手裏捧著一杯滾燙的白水,時而吹一吹,喝一口。聽到了栗子想要了解身世的回答,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她,眼神卻空洞,似乎透過栗子,看著另一個人。他似乎並不意外,沉默了幾秒鍾,他說,“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

所有的思緒如潮水般湧來,一聲一聲的叩擊他的心門。

1993年的白堂武,還是一個23歲正當青年的小夥子。兩年義務兵再加上兩年誌願兵,鍛煉了白堂武魁梧的身板,和說一不二的個性。在雲南邊境駐守的時候,他通常的任務是看管戒毒所和販毒的重刑犯。那幾年,他像其他的普通青年一樣,隻有熱血和熱情,總想著幹一番大事業。唯一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那四年,他一直沒有回家。

為什麽不回家呢?不是不想家,是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家。本來,他也和別人一樣,做著大學夢,向往著金光閃閃的北城最高學府。可是偏偏在高三那一年,他得知,自己原來並不是親生的孩子。於是,一切似乎有了由頭,他像是被這件事詛咒了,慢慢發現,這許多年裏,周圍的老鄰居異樣的眼光是什麽含義。漸漸的,他竟覺得,這許多年,自己比不上弟弟白堂文的原因——成績不如他好,運氣不如他好,母親不一樣的寵愛。這一切都有原因了,因為他不是親生的。

就在那一年,他整日和狐朋狗友遊手好閑打架鬥毆,成績便一落千丈。他更破罐破摔,最終無緣大學的門,別人走進象牙塔,而他走進的是軍營。本以為在外麵那幾年,會改頭換麵。可是,上天似乎沒有眷顧他。在最後的關頭,發生了一件事,導致他無法繼續留在軍營裏,被遣送回了老家。

那是四年裏他第一次回家。他沒想到,老母親的頭發白的那麽快。當她顫抖著想要擁抱他的時候,他竟然把臉別了過去,老母親的手,就那樣僵持在了空中。許多年後,白堂武想起來那一幕,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否於心不忍。隻是隱約記得,年輕氣盛的他,無力對抗命運,隻能將那些無處安放的抑鬱,轉嫁到那個獨自撫養他們長大的老婦人身上。

回老家後的白堂武,一時不知做什麽,經常找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喝大酒,嚴淑娟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隻要有白堂武的地方,就有嚴淑娟,眼睛裏永遠是崇拜。

那是他最為灰暗的日子。無論酒肉穿腸時多麽快樂,醒來時他感到的都是嘲諷。而他自己,竟無能為力。

正值初秋,他一大早就就跑到後山的山茶樹林裏,躺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發呆。一陣清風吹過,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以為穿著白裙子的姑娘,她的眼睛像是清晨最亮的露珠,她的笑容就像是那一朵朵山茶花。她像個仙子,在樹叢間翩翩起舞。

白堂武看呆了。有生之年,他從未見過像她那樣純潔的女子,柔軟的像是天邊的一片雲。他不敢做聲,甚至不敢呼吸,怕她是哪朵花變作的仙子,被自己嚇跑。然而沒想到的是,她發現了白堂武,居然跑過來說,“咦,你是什麽人,怎麽在這裏?”她絲毫不做防備,白堂武心底的堡壘,就那樣被她拿下了。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是他隱約覺得,自己心底的陰暗被一點一點的驅散。他像植物依賴陽光一樣地依賴她,每天清晨在山茶花樹林裏,等她的出現。

每天上午,白堂武都在樹林裏等她,而洛洛也會準時出現。洛洛本來昌市師範上大學,那陣子她反複咳嗽很久,一直不好,後來沒辦法,索性休學在家。聽人說山茶花樹林的好空氣能夠有助於恢複,她便每天都到這裏來。兩個人毫無顧忌地聊東聊西,白堂武覺得空氣裏都是甜蜜。

有一天,他練習了好久,想要跟她說,他希望永遠擁有她。雖然他知道要麵對的是柔情似水的弱女子,但是他是那樣緊張,比他扛槍麵對歹徒還要緊張。可是就在他悄悄采好的野花藏在甚好還未拿出來之時,她出現了,卻並不是一個人,她手裏牽著的,正是他的弟弟,白堂文。

“這是我的男朋友,白堂文。他在北城上大學。偷偷的告訴你,我們高中就是早戀哦!”她高興地說,“我想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白堂武的心底,突然由晴天轉為電閃雷鳴。和白堂文成為朋友?自此,更不可能了。以前,也許他隻有嫉妒,嫉妒這個弟弟什麽都有。而今,卻是恨,恨為什麽連自己喜歡的女孩都是他的。

“哥,怎麽是你?洛洛說,在山裏遇到了有趣的朋友……”白堂文詫異地問。

白堂武看著他們,臉沉地可怕,目光在兩個人緊握的手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白堂武克製自己不去想她,可是,每次看到她和白堂文在一起,他就無端的怒火中燒。

又是一次酒醉,他醉倒在無人的草叢裏,他似乎做了個夢,夢境洛洛一直在照顧自己,那麽溫柔,那麽溫暖。他再也低擋不住心底的思念,一把吻住了洛洛。醒來的時候,旁邊坐著的卻是嚴淑娟,她眼睛紅紅的,說,“我懷孕了,是你的。”

……

往事如煙,無色無味卻熏的人眼睛酸澀,然而這些事,終究隻是自己一個人的故事,不足為外人道。

白堂武揉了揉太陽穴,看著一臉疑惑的栗子,繼續說,“時間過的真快。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半歲。你被包在粉色的小被子裏,眼睛眨巴眨巴,竟然不怕我,對著我笑。那眼神,像極了你的母親洛洛。她也總是那樣無害地對著人笑。可是,抱著你來的,也不是她。我居然想不起來,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了……”

白堂武敲了敲腦袋,栗子一瞬間,竟覺得他蒼老了許多,她也不知道怎麽插話。

“你的爸爸白堂文,也就是我的弟弟,把你留給我和淑娟,就離開了。再次見到他,竟是十年後你奶奶的葬禮上。”白堂武喃喃地說,“我想著,有些事實,還是不知道為好。如果不告訴你,你就不會知道自己不是我親生的這件事,頂多覺得疏遠些。但是你既然想知道,我也不會瞞你。”

“那麽我的爸爸媽媽,她還在麽?他們為什麽不要我,要把我給你們撫養呢?”栗子問,聲音卻出奇的冷靜。這結果,似乎比她想象的好多了。

“我也不知道。”白堂武又揉了揉太陽穴,一反常態,語無倫次地說,“他們說,洛洛不在了。怎麽就不在了呢……”

栗子還想問,可是呂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白堂武的旁邊,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剛才還在傷感的白堂武, 突然站了起來,說了一句,“什麽?”

然後,兩人風馳電掣般離開了。

隻留下栗子和整個花園的山茶花。在這虛擬的溫暖裏,栗子竟覺得,冷的有些瑟縮。

栗子從包裏摸出來那張泛黃的合照,自己與照片上的女子眉眼確有幾分相似。如此看來,那照片上就是白堂文和洛洛,也就是她的親生父母。不過奇怪的是,白堂武和白堂文雖是兄弟,但卻並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這時,她的電話亮起來,“野人”兩個字,在屏幕上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