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神秘筆盒

鉛筆盒的封麵,是十幾年前很流行的還珠格格圖案,應該是小女孩們會喜歡的。然而裏麵究竟是什麽呢?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奇妙。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你也永遠都不知道,你篤信的東西,有可能全部都是虛假甚至是欺騙。以前的栗子,以為遠離白小妖,就能找到地位。以為靠近心儀的男生,就能邂逅愛情。如今卻發現,原來她連自己都不認識。擺在眼前的,仿佛是一個薛定諤的箱子。她不知道打開後,裏麵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還是一切的結束。

“打開看看吧。”月河說。

像月河這樣內心強大的人,應該不會明白栗子此刻的心情吧。從北城跋山涉水,來到留樟村,本是為了掀開一切的謎底,為了找到曾經迷失的記憶。但真正的謎底擺在麵前的時候,她卻猶豫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不管這個謎底是什麽樣子,它都會徹底改變現狀,改變自己的記憶。變好還是變壞,她不能確定。但唯一能確定的是,一切,都不會是現在的這個樣子。也許她和白小妖真的不能做姐妹了,也許現在的父母也不是真的父母。雖然,她與父母的關係,似乎從來都與別人家不同。

四年前的夏天,正是高三畢業季。他們班的同學,去了北城郊外“小西藏”,當作畢業旅行。那裏位於北城南部的山區,目的地兩千米海拔的一個度假村。一路上的盤山公路,蜿蜒顛簸,栗子本就有些暈車,一直昏昏沉沉很想睡,但是卻忍住了,因為她怕自己睡覺出洋相,嚇到旁邊坐著的於景柯。她以前並未如此在意自己在於景柯麵前的形象的,但是那天,格外不一樣。

在教室裏,於景柯坐在栗子的前排,他最擅長的是物理,而偏偏物理是栗子的死穴。於是,栗子少不了找他請教問題。一來二去,自然比別人要熟悉一些。之前她大大咧咧的,並未覺得有何異樣。知道高考完那幾天,她才聽聞,於景柯喜歡栗子,並且打算在畢業旅行的機會表白。彼時,神經大條的栗子才覺得,自己對這樣的傳聞,居然很期待是真實的。於是一路峰回路轉,栗子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兩人話不多,但是彼此對視,栗子看來,於景柯的目光,真的很婉轉,於是心跳又加快了幾拍。

然而一天了,於景柯並未有什麽表示。但是,當她爬山很費勁的時候,當她找不到路的時候,於景柯總是很貼心的出現,在她不遠不近的地方。這些細節,幾乎讓栗子認為,那些傳言是真的了。晚上,一幫人在院子裏烤串。服務人員貼心地搬出了老舊的卡拉OK裝置,雖然音效一般,卻給了年輕的他們,瘋狂的機會。各種鬼哭狼嚎,各種畢業感懷輪番上演,栗子和死黨淇淇坐在一起,開心的吃吃喝喝,聊著八卦。不知什麽時候,於景柯被慫恿上到了人群中間。

淇淇用手推了推正在啃雞翅的栗子。栗子這才看到站在一圈人中間的於景柯。看得出來,他喝了些酒,有些微醉。然後他的聲音,在舊式擴音器之下,變成了放大的溫柔。

“要畢業了,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說。” 於景柯扶了扶眼鏡,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似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喜歡一個女生很久了。別人說她性格大大咧咧,總是嘻嘻哈哈。但是我知道,她其實心思細膩,害怕孤獨。我想告訴她,物理不好沒關係,我會就好。容易迷路沒關係,我在就好。我願和你一起對抗孤獨。”

底下有人起哄,有人吹口哨。所有人都看向栗子這裏,包括於景柯。栗子是有些害羞的,但還是在淇淇的慫恿下站了起來,卻頭一次勇敢地迎著於景柯熾熱的目光。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隻是傻傻地站在那裏。

“在一起,在一起”的起哄聲此起彼伏,卻沒想到就在於景柯想要繼續說下去時,突然停電了,人群一陣騷亂。服務人員大聲地喊著不好意思,說馬上修好馬上修好。

混亂中,栗子似乎聽見有人叫自己,但是不確定是不是於景柯。等燈再次亮起的時候,所有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來。於景柯懷裏多了個一襲長裙的美人。眾人唏噓之時,白小妖從於景柯懷裏回過頭來,不勝嬌羞地看著大家。於景柯眼裏似有什麽在掙紮,但卻不發一言。眾人的眼風在栗子和白小妖之間,夾雜著唏噓和看熱鬧的心態。

最難過的事情不是表錯情,而是希望頃刻變成失望的落寞,如漫天黃沙,席卷栗子本就敏感的心,瞬間變成不毛之地。麵對淇淇同情的眼光,她撇了撇嘴,故作堅強地說,“這裏太吵了,我出去走走。”隨手抓了一個瓶子,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雖是盛夏,但山裏夜風涼涼,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飄忽的,想喝一口帶來的水,卻發現,那哪裏是水,分明是一瓶二鍋頭。她不知道白小妖何時又會出現在那裏,雖然她高三留級,但他們其實並未同班。想來,估計也是於景柯邀請的她。栗子苦笑,舉起二鍋頭就往裏喉嚨裏灌。酒一下子燒得她猝不及防,拚命地咳嗽。她瞬間覺得,自己像是飄在風裏的一片葉子。

後來具體發生了什麽栗子是不記得的。據說淇淇跟出來也沒找到她,後來工作人員發現山脊上有個挑著奇怪舞蹈的鬼影,湊近了去尋找才發現是她。接著,她因為酒精重度過敏而休克,被抬進了醫院。再接著,她混混沌沌地在家躺了幾天。

直到那天,她的媽媽嚴淑娟來了。她一貫疏離地坐在栗子床邊,寒暄了幾句,眼神閃過複雜的神色,然後緩緩地說,“有些事,雖然我覺得現在不適合給你講,不過也該挑明。”

栗子心底咯噔一下。她一直感覺自己大約不是他們親生的,否則為什麽她感受不到絲毫的父母親情?此時媽媽的語氣這樣沉重,難道是終於要告訴這個真相嗎?她隱忍不發一言,咬著嘴唇,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命相師說,你命裏與你父親相克。如果親近你,可能於我們所有人都有無法預知的災禍。所以,這些年,我們疏遠了你,也是迫不得已。而且,自你十八歲起,這相克發生的可能性更大。你這次出這樣的事,就是一個印證。我們還是不要相見了吧。我已經安排你去美國留學,那邊吃穿用度自會有人照應。你就在那邊好生過日子,就不要回來了吧。”嚴淑娟說的時候,眼裏似有不忍,但終究還是平靜地說完。

栗子這邊淚水已經往外翻,但她強忍住了,問出了那個問題:“媽,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對不對?要不然,你也不會用這樣荒唐的理由搪塞我。”

“你自然是我們白家的孩子。”嚴淑娟毫不遲疑地說。

“真的嗎?既然我是你們的孩子,我不相信那些所謂的命數。我想留在你們身邊。”栗子幾乎帶著哭腔。即便疏離,那也是她的爸爸媽媽。如果真的去了美國,她就成了孤兒了,連個家人的念想都沒有。

嚴淑娟似乎有所動容,這時候,白堂武進來了。

“去吧。”他聲音渾厚,語氣不容置疑。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帥氣的人,四十多歲,依然意氣風發。此時,眼裏卻有掙紮,然後,隻聽他說,“你的存在,對我是個折磨。”

“折磨”這次,猶如一記響雷,炸掉了栗子最後一絲委曲求全。一直以來,她明白父母不喜歡自己,總是安慰自己也許有什麽身世原因,沒想到,卻是因為如此荒唐的理由,而且這個理由,已經足夠讓他們感到“折磨”,並且迫不及待地把她趕走。

她就那樣成為了一個父母健在的孤兒,被流放到了美國。最孤獨的時候,她甚至想不顧一切央求父母收留,然而父親那一句“折磨”,還是激起了她最後的一絲驕傲。就憑著這一絲驕傲,她拒絕了他們的撫養費,一個人在美國苦苦支撐,走過那些荒煙蔓草的歲月。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還是有父母的。她的父母給不了她想要的愛,但是也許給了她一些恨。愛與恨,終究都是一種寄托。而他們如果真的與她沒有血緣關係,那麽,連最後一絲寄托的理由也沒有了。她的世界,可能會再次顛覆。而這樣的顛覆,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我想,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打開它。”許久,栗子緩緩的說。是的,她沒有心理準備。或者說,她又變成了鴕鳥,想把自己藏起來,假裝一切都看不到。

“為什麽?!”月河疑惑的問。

“對不起,月河。”栗子垂下眼簾,喃喃地說。“我想我會打開它的。請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月河眼神錯愕,這房子空無一物,唯一找到個筆盒,栗子卻拒絕打開,她顯然不能理解。月河看了栗子一會兒。眼前這個女孩,一改平時沒心沒肺的樣子,一臉落寞。這種感覺,似乎是自己無法體會的。有一瞬間她甚至後悔,剛才不應該把筆盒交給栗子,而應該自己直接打開。然而,如今她也無法勉強。月河不再說什麽,開始尋找出路。

她們從後門翻出去,兩個人沉默的走在巷子裏。栗子到處張望,但是其實心思都在那個生鏽的鉛筆盒上。既然那些記憶失去十幾年,她也好好的,那如今她死氣白咧的要找回它,到底有沒有意義?

栗子又發著呆,腳下卻突然一滑,那個生鏽的筆盒摔在地上,成了兩半。幾張照片樣的東西,散落了出來。栗子倒吸了一口氣。她想起來野人說的那句話,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是自己選擇的,其實很多時候,是被推著走的。麵對真相的時候,她很想變成一隻鴕鳥,把頭埋起來,但是現實卻終於**裸地擺在她的眼前,連猶豫的機會都不給她。

她稍有顫抖地撿起那幾張發黃的照片。第一張照片上麵是兩個女孩,是栗子和白小妖八九歲的時候,雖然女大十八變,但是隱約看得出當時的輪廓。第二張照片是一張全家福,就是白小妖、白堂武和嚴淑娟,那一張上麵,並沒有自己。一切似乎可以解釋地通了,似乎應該塵埃落定,但是卻又有新的什麽東西,在心底來回**漾。最後一張照片其實是兩張照片的組合,大的照片是一對年輕男女的合照,左邊是一位男士,帶著眼鏡,右耳下,有一處明顯的痣。右邊的女士,溫婉柔和,眉眼之間,竟與自己有些相似。中間貼著一張小小的證件照,隱約看得出那是栗子小時候。這顯然是一張組合的“全家福”。照片後麵是歪歪扭扭的稚嫩筆跡,那筆跡雖與現在有所不同,但是栗子認得,確實是自己寫的。那行字寫著:“爸爸媽媽,你們什麽時候來看我?”

栗子已經記不清當時寫下這些字的心情,但是此時此刻,一股酸澀的感覺卻排山倒海地湧出來,在她的胸腔裏尋找出口。那是一種久違的孤獨和失落,在她的體內橫穿直撞,幢的每一處都生疼,最後從眼睛出奔湧而出,卻涼涼地滑落了。

“原來,我真的不是他們的女兒。”栗子在心底總結真相。雖然是這兩天做了許多的情緒鋪墊,但她依然沒能表現得平靜。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我知道你還是無法接受。但是真相總要麵對。有些問題,我們需要慢慢找答案,可能要花費一些時間。”月河拍了拍栗子的肩膀,示意該出發了。然後徑直往前走去。

栗子又看了一眼筆盒,發現底下有個夾層。她狐疑地打開夾層,一枚徽章靜靜地躺在裏頭。徽章是銅質的,厚實有質感,上麵是一個船錨圖案,隱約掩映出一個大寫字母“M”。

她不知道這個徽章的出處,正想問月河,抬頭卻發現月河已經走遠,連背影都是淡淡的。栗子輕輕地歎了口氣,把徽章和照片放回筆盒,機械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