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記憶載體

陽光從瓦楞照射下來的時候,栗子剛醒來。一夜無夢,這對栗子來說,是很難得的事。身上搭了昨天的那件防風衣,衣服上隱隱還有昨晚燒焦的頭發黑印。野人躺在地上的木板上,依然穿著那件黑色衛衣,許是冷了,蜷縮成了一團。不知怎的,栗子的心,也跟著縮了一下。然後,她躡手躡腳地把防風衣搭在他身上,從走出古宅,到了石門前麵。

已經入秋的早晨微涼,世界仿佛剛剛從睡夢裏,一切看起來都睡眼惺忪。小草上麵的露珠閃著光,有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東邊天布滿了雲,剛起的太陽努力透出了一點亮光,雲彩卯足了勁,憋紅了臉,又把太陽光遮起來。這是一場光明正大的爭奪。然而世界上看不見的爭鬥和隱藏也許時刻都在進行著,隻是這二十幾年了栗子活的過於單純,從來沒有注意過罷了。早已經習慣了現在的各種人設,如今要她完全推翻一切,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太多的秘密讓她眼花繚亂,有那麽一瞬間,她想的居然不是直麵它們,而是想要視而不見。

“該來的總要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野人已經站在栗子的身後,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這句話,聽起來居然像是安慰。

栗子回頭看了他,他臉上有新鮮的陽光。

稻田中間的小路響起來汽車的聲音,栗子站起來遠眺,正是月河租的那輛SUV。

“月河回來啦!”栗子飛也似的往車子來的方向跑去。

月河把車子停在了村子門口。她還沒下車,栗子就激動的圍上去了。“月河!你終於回來了!還擔心你一個人出什麽事呢,幸好你平安回來了。”

“我沒事,你還好吧?”月河依然是那副平淡的模樣,從車上下來。

“我還行,被一個野人收留啦。”栗子指指站在石門那裏的野人。然後喊道,“喂,野人,你快過來呀!”

“野人?”月河有點疑惑的看看栗子,又看看野人。

“額那個,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嘿嘿嘿。雖然他隻是長得像野人,人還不錯的。”或許是昨晚的美食和那瓶山茶花露的效果,栗子居然稱讚起他來。

“來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月河。這是野人同學。”栗子嘻嘻哈哈地介紹。

“你好,我叫沈月河。”月河禮貌的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陸沉。”野人回複道。

“陸沉?你就是報紙上說的那個最年輕的植物學家陸沉?”月河問。

這個野人原來大有來頭,虧栗子此前還不知道。栗子眼睛裏有掩飾不住的崇拜。

“報紙上說的不對,應該加上‘最有前途’才勉強接近事實。”野人看了看栗子,傲嬌地說。

“切~~有什麽了不起!我還是叫你野人好了。”栗子吐了吐舌頭。

陸沉眼睛微微眯了眯,算是默認。

“月河,你之前彈琴能喚起我腦海裏的記憶,那你有沒有試過幫別人喚起記憶呢,比如說,頭部受了創傷,無法記住新的事情的人?”栗子想起來陸沉的爸爸,決定幫幫他。

“沒有試過。我的父親受了嚴重創傷,隻能是植物人,所以無法從他那裏驗證。關於喚醒記憶,大概隻有在你、我和白小妖三個人身上有用。”月河平靜地說。

“那就奇怪了,你知道是什麽原理嗎?”栗子接著追問。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家的工作室90%的設備都是當時我父親用來做研究用的。他的研究筆記裏麵提到,人的記憶分為編碼、存儲和提取三個主要過程。咱們三個想不起來十歲左右的記憶,估計是在‘提取’那個過程出了問題,即記憶是存在我們腦部的,但是正常情況下無法提取,所以在表意識裏表現為不記得。我彈的曲目具有一定的催眠作用,深度喚醒人的潛意識,而潛意識能夠更容易鏈接大腦皮層的記憶中樞,所以在那種狀態下容易想起。不過這種想起都是隨機性的,並沒有針對性。”

“原來是這樣,那為什麽還能做成影像那樣,一直都想問你,因為覺得太高大上了。”栗子決定趁熱打鐵,問出這幾天她的疑問。

“其實那是我爸爸的研究成果,他做出能夠記錄腦部活動的儀器,並以此記錄記憶的活動。但是當時他的研究成果並沒有發現這些影像可以反映出來,有一天,是我無意間在投射的目標區域放置了那一塊樟樹模板,才看到你們那邊的影像。至於這其中的原理,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真神奇。”栗子讚歎道,轉而抱歉地看向陸沉,“聽起來月河幫不了你。”

“沒關係,我自己會想辦法。”陸沉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眼神堅定卻有些溫暖。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向大樟樹走去。不一會兒,三個人齊齊站定在樹下。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不如昨天那麽明媚,不過大樟樹這裏依然生機勃勃。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指向這棵樟樹。這棵樹,難道有什麽特別之處嗎?我怎麽看不出來呀。”栗子喃喃地說,好奇地仰起頭,再次打探這棵古老的數。

“有。”許久不說話的野人這時候開腔了。“這棵樟樹確實與尋常的樹不一樣。”他說著,跳起來折了一根樹枝,繼續說道。“這棵樟樹應該屬於樟目、樟科、樟屬的常綠大喬木,根據樹幹大小,保守估計樹齡應該在500年以上。正常的樟樹葉子是葉互生,卵狀橢圓形,先端急尖,基部寬楔形至近圓形,邊緣全緣,軟骨質,有時呈微波狀;然而這棵樹的葉子形狀不是這樣的,而是接近圓形,且葉心的脈絡微微偏紅色。這是我在其他地方考察都沒有見過的。”

栗子已經被野人嘴裏想彈幕一樣的術語懵的七葷八素了。隻能弱弱的問一句,“所以這是為什麽呢?”

“這就是我這一個月來,想要研究的內容,我分別在不同的天氣、光線、時刻以及不同的未知進行觀察,必要的時候提取樣本,就是為了找到原因。”野人繼續說道,“之前在我的老師那裏看到的論文手稿提出,香樟裏的丁香油酚可能麻醉人的記憶中樞,導致一部分記憶出現異常。正常來說,正常樟樹樟油裏的含量是十分微量的,還不至於對人體產生影響。初步推斷,如果這棵樹的丁香油酚含量奇高,在某些情況下,急速揮發出來,或許真的可以能影響人類的記憶。”

“我明白了。十歲左右,一次閃電交加的天氣,有一棵稍小的樟樹被閃電劈中倒掉,當時在現場的就是我和栗子,還有山坡那邊的白小妖。照你這麽一說,我們失去記憶,會不會是由於閃電的高壓電場的刺激,導致丁香油酚急速揮發?而我們吸入了過量的丁香油酚,使得記憶中樞受到麻醉,阻斷了意識對這一部分的提取了。”月河頭腦冷靜,一下子就歸納總結除了前因後果。

“原來是這樣!為什麽這棵樹的丁香油酚含量會這麽高呢?”栗子問。

“高壓電場可能是刺激丁香油酚瞬間揮發的原因,但我總覺得還有其他的現象共同影響所致。因為閃電是很常見的一種自然現象,並不能說明是導致你們失憶的唯一因素。至於丁香油酚的超高含量,我現在還沒有答案。”野人說完若有所思。

“那我們還有野人爸爸的記憶還有可能恢複嗎?”栗子迫不及待地問。

陸沉不可置否地搖了搖頭,眉頭緊鎖。

包裏的手機突然震起來,栗子拿出手機,收到了白小妖的微信。手機信號也有了兩格。想來附近的那個信號塔修好了。打開信息,卻看見白小妖發的是:“據不完全可靠信息,已經有人跟蹤你們去留樟村,你千萬保重。另,千萬防著月河。”

白小妖沒頭沒尾的這樣一條短信,栗子倒是不知所措起來。到底是什麽人跟蹤呢?另外為什麽要防著月河?可惜手機信號又消失了。半天信息都發不出去,電話也打不通。

此時的月河,正在仔細勘察樟樹附近的地貌,表情依然很淡然,看起來根本不是同齡的女孩子該有的冷靜。可是,要栗子相信她是壞人,她也做不到。如果她要加害於她,這一路有的是機會,何必等待現在?興許是白小妖的信息出了錯也沒準兒。

“我今天要離開留樟村,需要帶著樣品回北城做進一步的化驗。”陸沉說。

“我們今天也回北城,不如同行。”月河說著,轉向栗子,“不過,我們還要去你家看看。”

“我家?哦對了,是去我家。”栗子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尋找迷失的記憶,和記憶中的那個家嗎?這樣一些,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又緊張又忐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