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舊時光

對薛顏來說,要找到霍心所住的地方並不難,因為她在和霍心的相處中,已經將霍心的情況追問了個遍。

薛顏總是能在不經意間,直入霍心的內心深處,讓霍心在回答她問題的時候不敢有片刻的遲疑。

原本霍心是打算捏造一些虛假信息來糊弄薛顏的,在和薛顏初次交道後他就發現薛顏並不像他想象中那麽好對付。

霍心所在的小鎮很破舊,被車輛碾壓得坑坑窪窪的路麵積著汙水,湊得近些,還能聞到一股令人倒胃的臭味。

薛顏不得不把車輛底座挑高,在左搖右晃中來到了霍心所住的那一棟六層樓的樓房。

你很難想象,時至今日,還有人住在這樣簡陋的房間裏,街道上所用的電線還沿用著一百多年前的肉眼可見的電線。電線很淩亂,似乎一陣狂風過來,就能把它們給吹倒在地似的。

薛顏的車出現在這麽破舊落敗的地方,自然引起了小區居民的注意。他們或悠閑地從樓道走過,或坐在門口,正在修理汽車零件似的東西。

薛顏下車後,就像沒察覺到有人在觀察她似的,徑自朝著霍心所在的三樓走去。

有那頑皮的孩子,在目光怯怯地觀察了薛顏一陣後,也跟著薛顏去往了三樓。

霍心的房間在三樓的走廊盡頭,房門上的褐色漆料已經掉落得差不多了,露出了裏麵的木料。

薛顏靠近房門時,屋子裏沒有一絲動靜。她試探地敲了敲門,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薛顏正想破門而入,隔壁房間走出一個白發老太婆,老太婆雖然滿頭白發,牙也掉光了,卻很精神。

“你找心兒?”老太婆上下打量了一圈薛顏後,暗自嘀咕起來:“也不知道心兒在外麵又闖了什麽禍,這苦命的。”

從薛顏靠近這棟樓房時,她就有些後悔了,後悔選了個人多的白天來,以至於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目光中。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就沒有退縮的道理。

薛顏不動聲色地對婆婆說道:“沒錯,我找霍心,他欠了我一點錢,到了合同約定的還賬日期他人卻不見了。”

老太婆歎息一聲,“心兒也是個命苦的,他到處欠下債務,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波人來收賬了。這家夥,真是搞得有家不能回。”

薛顏追問老太婆:“婆婆,你知道他去哪兒了?”

老太婆的表情變得戒備起來,“我怎麽可能知道?”

老太婆說完就要走,薛顏稍稍挪動了下大長腿,就擋住了老太婆的去路。

“婆婆,您真不知道?”薛顏追問。

老太婆有些擔心薛顏會胡來,臉色略顯慌亂,她朝著薛顏揮了揮手,“我怎麽可能知道?他已經有兩個月都沒回這兒來了,還欠著我半年的房租沒給呢!要真說起來,我也算他債主。”

老人說完搖搖頭,“丫頭,我勸你還是回去吧,他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薛顏眸光一轉,“您知道他還有什麽家人嗎?”

老人搖頭,“我怎麽可能知道得那麽多。”

薛顏並沒有罷休,她那雙眸光閃爍的眼睛凝視著老人,看得老人心裏一陣發慌。

“婆婆,他欠著你半年的房租都沒付,但你依然願意讓他在這裏住下去,就說明你對他是信任和了解的。”

薛顏的話讓老太婆無力反駁。

老太婆麵露窘迫,憋了好一陣之後才泄氣地對薛顏說道:“丫頭,我也不想騙你,但我確實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至於家人,我隻知道他有個在上學的妹妹。心兒這孩子,沒日沒夜地做工就是為了供養妹妹上學。”

“留學這種事情,本就不是窮人家的孩子可以隨便碰的,更何況這兩兄妹沒爹沒媽。”老太婆歎息著搖頭,忽然,老太婆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趁著薛顏若有所思時,掉頭就溜走了。

老太婆走到過道拐角時,還不忘把冒出半個腦袋正在偷看的小孩給擰走了。

老太婆從過道消失的刹那,薛顏破門而入。

霍心的房間很小,一眼就看到了頭。總共不過五十平米左右,廚房和衛生間背對而立,廚房所對著的那間房是臥室。客廳比較雜亂,穿過的衣服淩亂地堆放在破舊的沙發上。

身處這間屋子裏,薛顏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兩百多年前的陳舊歲月。

薛顏的目光從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掃過,進門處是一個鉄製的鞋櫃。鞋櫃上放著四雙鞋子,鞋子上麵沾滿了灰塵。四雙鞋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其中一雙還破出了拇指大小的動,鞋麵被踩得和鞋底貼合在一起。

有人說,如果要看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富裕、講究就應該看他的鞋子,因為鞋子這種不會被人注意到的地方才最考驗一個人的綜合素質和實力。很明顯,老太婆說的信息是可靠的,霍心確實缺錢,並不是出現在薛顏麵前時的闊少模樣。

一張擺放在狹小客廳中央的玻璃桌很顯眼,上麵擺放著一個紅色花瓶,裏麵的花已經枯萎得像稻草杆了。待薛顏走近後才發現那花瓶是用酒瓶做的,不知為何,就是這個用酒瓶做的花瓶,讓薛顏的嘴角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薛顏忽然想到別人說過的一句話來,有人會從貧瘠幹旱的沙漠中開出花來。

薛顏隨手拿起幾個藥盒查看,全都是治療腎炎的藥品。

從這些剩餘的藥盒以及一旁的水杯來看,服用這些藥品的人正是霍心。薛顏和霍心在青魚街72號也算接觸了一段時間了,卻從來沒見他發病過,更從沒看到他吃過藥。

薛顏的目光隨後落到僅靠角落牆壁的一張半人高的白木桌,木桌上有簡單的花飾,像是從哪裏撿來的一件家具,和房間裏破舊沉悶的風格格格不入。

白木桌上有一個相框最為惹眼,相框中的照片上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穿著一身運動服,正揮舞著棒球,笑得比身後的陽光還要燦爛。

薛顏端詳了一陣後,把房間搜了個遍。

最終,薛顏從臥室床下的一個木箱子裏搜出了一台電腦。

雖然房間裏的一切都舊舊的,甚至還蒙著灰塵,但這台電腦卻被擦拭得很幹淨,甚至還用一個米色的棉布袋給蒙著。

薛顏把電腦打開,信息時代,人們對於電子產品的依賴已經遠遠超過了對現實世界,薛顏相信自己能從電腦上找到更多關於霍心的資料。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有關那錕的一些信息。

琢磨了一陣後,薛顏從霍心的電腦上獲得了不少信息,但是這些信息和薛顏通過催眠術從霍心口中得知的相差無幾,甚至並沒有什麽大的用處。

這一結論讓薛顏有些懊惱。

一直以來,薛顏心裏都有一股直覺。霍心作為一個普通的年輕人,本不應該和那錕這樣的角色聯係在一起。那錕手下眾多,也根本不需要霍心參與其中。到底是什麽讓那錕注意到了霍心?又是什麽讓霍心死心塌地地跟著那錕欺騙她?

薛顏相信,一定藏著什麽秘密是薛顏暫時沒有發現的。

薛顏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就算沒有,殘酷的現實也教會了她更耐心些。

薛顏最終順著霍心在一社交平台的賬號,找到了一個ID名為“freefly”的女孩,女孩的頭像是一隻枯葉蝶,背景透著一股悲涼。女孩的資料和霍心妹妹的資料很相似,經過一番查看後,薛顏完全能確認這個叫“freefly”的女孩就是霍心的妹妹。

薛顏假借霍心的名義給女孩發了一個表情圖片。

女孩秒回了她信息:你是誰?

薛顏在看到這三個字時,眉頭微蹙了下。

不過,薛顏並沒有任何遲疑,再次發出了一張表情圖片。

薛顏所用的表情圖片都是霍心最常用的那幾個,也學著霍心平常聊天的口吻跟屏幕那端的女孩說話。然而,女孩並沒有繼續回應薛顏。

薛顏的眉頭再次皺在一起,很快,薛顏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發生什麽了,以至於連他妹妹都有這麽強的戒備心?”

聯絡不上霍心的妹妹,薛顏並沒有氣餒,她開始瀏覽起“freefly”在社交平台上發布過的照片。

不過都是些讀書心得的配圖和一些日常照,薛顏瀏覽得很快,像是在和時間賽跑似的。最終她從無數的圖片中點開了一張核桃雕刻圖,核桃精巧,所雕琢的圖案堪比巧奪天工。薛顏正要把這圖給複製下來時,圖片卻變成了一個回收箱的logo,提示她,圖片已經被主人刪除。

薛顏看了一眼圖片發布時間——去年12月12日。

刹那後,連這時間也一並消失了,薛顏還想再瀏覽點什麽時,卻被提醒她沒有權限訪問“freefly”的任何信息。

這時,薛顏接到一通電話,來電顯示為陌生號碼。

薛顏在短暫的考慮後,最終果斷地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端傳來禮貌客氣的女人聲,“女士您好,您預訂的私人醫生將在下午三點半到下午五點半為您就診,請您準時到達醫院。”

薛顏看了一眼時間,還差一個小時就到約定的時間了。

“好,我馬上過去。”

薛顏說完後,離開了霍心的房間。

當薛顏趕到卻城有名的私人心理診所時,剛好三點半。

迎接薛顏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兩鬢頭發已經花白。

“您好,翟醫生。”薛顏與醫生握了握手。

翟醫生笑得溫柔,“你可以在我這裏暢所欲言,跟蹤你的人已經被我們清除了。”

“清除?”薛顏開始好奇自己來的地方究竟是診所還是偵探所。

翟醫生意識到薛顏誤會了,笑笑,“就是讓他們沒辦法跟蹤到您。”

薛顏眸光掃向翟醫生的眼睛,“翟醫生,您也會催眠術?”

翟醫生笑笑:“我們這裏是心理診所,而今,幾乎所有的心理診所都會配備催眠師。”

“您是催眠師?”薛顏追問。

翟醫生點點頭。

“你放心,在這裏,你會得到最輕鬆愉快的治療,並不會有人來打擾。”翟醫生滿臉的自信。

薛顏卻並不敢恭維翟醫生沒什麽根據的自信,她眼睛微眯了下,說道:“如果跟蹤我的人是‘地獄之眼’的人呢?”

薛顏明顯地發現,翟醫生在聽到“地獄之眼”的時候身體微頓了下。

不過,翟醫生還是微笑著回應薛顏:“如果隻是‘地獄之眼’的普通催眠師跟蹤你,我們還是有信心不讓你受到騷擾的。”

“不過,”翟醫生嘴角咧開,“費用得從我們開始幹涉你被人跟蹤的時候算起。”

薛顏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沒問題。”

見薛顏爽快,翟醫生臉上的笑也溫潤起來。

“薛小姐,請坐。”翟醫生讓薛顏坐到一張類似躺椅的沙發上,身體完全放鬆。

“從你在電話裏初步給出的資料來看,你現在是患了失憶症?”翟醫生拿著資料冊,開始核對薛顏的信息。

薛顏說道:“是不是失憶症,隻有等翟醫生檢查完了之後我才能知道。”

在翟醫生的安排下,薛顏進行了一係列的檢測。

看著檢測報告,翟醫生麵露難色。

“怎麽了?”薛顏疑惑又好奇。

翟醫生遲疑了刹那後,方才開口說道:“你的情況有點複雜,如果隻是單純的藥物引起的,去神經科就可以了。如果隻是單純的催眠引起的,在我們這裏就能接受最為詳細的治療。可是……”

薛顏的情況著實複雜,以至於經驗豐富的翟醫生也不知道該怎麽在短短幾句話內把薛顏的情況說清楚。

“可是什麽?”薛顏的心裏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她不過是在等翟醫生確認而已。

身為心理醫生,翟醫生已經從薛顏的微表情上看出了薛顏的心中所想,他說道:“你之所以會忘了過去的一切,是因為在催眠的同時,還服用了大量導致記憶喪退的藥物。”

雖然薛顏早已猜到自己的失憶不會那麽簡單,但仍然被翟醫生的最後一句話給震驚了。

薛顏的腦海裏浮現出那佰川的音容笑貌,那佰川做得越深情,她恨得越決絕。

他不是說心疼她嗎?他不是說要保護她嗎?可是結果呢?結果他卻用那麽喪心病狂的手段洗去她的記憶。

翟醫生繼續說著:“導致記憶喪退的藥物,稍加服用都會引起很惡劣的後遺症,譬如肌肉萎縮,身體行動力減退。大量服用,則很有可能會導致生命危險。”

翟醫生臉色凝重,良久後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你服用的量足以導致任何一個成年人喪命。”

“你很幸運,活了下來。”

對於薛顏服用了那麽多藥品後還能活下來一事,翟醫生倍感吃驚,他著實想知道這個看起來美麗動人、驚豔了歲月的女人究竟都經曆了些什麽。來日方長,他相信時間會把所有的答案都呈現在他麵前。畢竟,套話也是催眠師最擅長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