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那先生的品味

現在已經是薛顏來到青魚街72號的第十五天了,在第十六天的清晨,薛顏做了一個決定——離開這裏,去那個叫“地獄之眼”的地方。

薛顏知道自己從青魚街72號掌握到的這些信息還遠遠不夠,如果她想知道更多,就必須主動去“地獄之眼”。

“地獄之眼”的位置所在向來是一個謎,沒有哪個普通人能在未經“地獄之眼”邀請的前提下找到它的所在。“地獄之眼”成立最初的目的是幫助人們利用催眠術破解懸案,找到真相,還冤者一份清白。這些冤者,向來是“地獄之眼”找上門。

薛顏對於“地獄之眼”的具體所在並不清楚,但她想到,既然霍心是那錕的傀儡,那他應該知道怎麽找到那錕,也知道“地獄之眼”的位置。

薛顏並不知道霍心離開青魚街72號之後去了什麽地方,但她曾聽霍心說起過他在找到薛顏之前所住的地址。

霍心所住的地方就在卻城的一個小鎮,距離薛顏所在的地方有一百多公裏遠。

薛顏簡單收拾了下東西,從車庫裏找到了她失憶之前的車。

她感激這個一切都靠生物體識別的時代,省去了她打開車門的麻煩。

當薛顏坐到駕駛座位上時,滿意地看了一眼車內飾。

“不得不承認,我審美不錯。”

薛顏的車通體呈很有質感的銀灰,每一寸都彰顯著奢華與品味。

當薛顏的車從青魚街72號出來時,她癟了癟嘴,倒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壓製著某種情緒。

薛顏的車身前,那佰川就那麽直接地擋住了她的去路,似乎根本不害怕薛顏會在暴怒的情況下,讓沉重的車身從他身上碾壓過去。

薛顏摁了喇叭,那佰川仍舊凝視著她,並沒有走開的打算。

薛顏對那佰川已經沒什麽耐心了,她暴躁地摁動了幾下喇叭之後,見那佰川還是不離開,索性把油門踩到底。

對薛顏來說,做出這個決定是艱難的,因為那佰川確實看起來不像壞人。

看起來不像?

幹洗店的“服務生”像嗎?假裝是她弟弟的霍心像嗎?那出現在深巷中的溫婉女子尤沁雯像嗎?

怎麽醒來之後,這世界的每一個人都在演戲?

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車衝著那佰川狂奔而去——

她分明看到那佰川的瞳孔在放大,麵露驚愕。

“識趣點就給我走開!”薛顏也不想殺人,但如果這人非要阻撓她前進的路,而且還是殺死她父親和丈夫的凶手之子,那她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砰——

車身前端重重地撞擊了下,以至於使得車的後半部分脫離了地麵。

薛顏的身體隨著車身的劇烈撞擊、晃動而猛地前傾,額頭還險些撞擊到方向盤上。

那佰川用盡手段,洗去她的記憶,讓她變成失憶症患者。還一次次阻撓她尋找過往,毀壞她的計劃。殺了那佰川應該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然而薛顏的內心深處卻湧起一股莫名的空虛感和慌亂。

興許是第一次殺人吧。

薛顏長吸了一口氣,好讓自己恢複平靜。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以後的尋仇路更為荊棘,也會更凶險。要在這殘忍的世界活下來,殺人這種事情,絕不可能是最後一次。

然而,不管薛顏如何自我安慰,胸口依舊起伏得厲害。

薛顏開始掛擋,打算讓車身後退一段距離後繞開那佰川的屍體再前進。

薛顏的手才剛觸碰到檔位杆,她的餘光就瞥見一個手臂。

薛顏嚇得瞳孔不自覺地放大了下,立即轉頭看了過去。

果然,被車碾壓在下的那佰川伸出了一隻手。

接著,薛顏聽到車前身傳來被拍打的聲音,一下,兩下,是那佰川的手重重地拍在了車身上,他正扶著車身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沒死!”薛顏發現那佰川沒死時,原本的空虛感和慌亂一掃而空,轉而是滿滿的後悔,後悔自己剛才沒有瘋狂地在那佰川的屍體上來一場碾壓式飄逸。如果把他碾成肉末,他就不會再爬起來了吧?

薛顏能接受那佰川沒被撞死的結果,但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那佰川在經受了狠狠一番撞擊後,還能平安無恙地站在車身前。

隻見那佰川站起身來後,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仍舊用那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薛顏。

“這……不科學!”薛顏一度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怎麽可能會有人在被車子急速撞擊後還能安然無恙,甚至身上連一點血花都沒有。

薛顏打算故技重施,繼續踩油門。然而,因為剛才的撞擊,拉近了車身和那佰川的距離,缺失了助跑,這次碾壓恐怕也會以失敗告終。

薛顏打算來一圈慘無人道的碾壓,她甚至想好了,殺了那佰川之後把他的慘狀拍下來發給那錕示威。

那佰川意識到薛顏的小九九後,繞開了車身,來到了車窗口。

薛顏不想和那佰川發生任何爭執,於她而言,這純粹是浪費時間。既然殺不死他,那就擺脫他。

薛顏加重了踩油門的動作,然而——

車未動,車窗卻開了。

薛顏並不記得自己有開車窗的動作。

那佰川看著一臉茫然的薛顏,問道:“你要去哪兒?”

薛顏衝著那佰川說道:“那先生,你是要跟蹤我嗎?”

那佰川回答得直接:“我隻是不想你有危險。”

薛顏雖然眼睛看向那佰川,心裏卻在想著開車的事情。然而,不管她怎麽努力,這車就是不聽使喚。

那佰川看到薛顏鼻翼冒汗的樣子,黑曜石般的眼眸顫動了下。他從西裝口袋裏拿出深紫色綢帕,身體一點點前傾,拿著綢帕的手一點點伸向薛顏。

從那佰川做這個動作開始,薛顏就一臉驚愕。直到那佰川把她鼻翼的細密汗珠擦淨,收回綢帕,她都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那先生,”薛顏強行穩了穩心神,“你沒看出來我想殺你嗎?還是你覺得這樣的人生夠刺激?”

那佰川指了指車:“你開著我的車出去,是不是應該說一下去哪兒?”

薛顏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這車怎麽可能是那佰川的?她分明是用她的生物特性解鎖的啊?

那佰川似乎看穿了薛顏的心思,對薛顏說道:“這車從被人送到家裏後,就被你率先認證了識別係統。雖然這車是我的,我也能控製它,但你也算是它半個車主。”

家?半個?也?

每一個字眼都透著曖昧的信息,似乎那佰川和薛顏才是結婚的那一對。

這時,薛顏也算徹底明白過來,為什麽車並沒有撞擊到那佰川了。那佰川是車主之一,識別係統在感受到那佰川的存在後,就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薛顏還算有骨氣,直接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

“既然這樣,好,我還給你。”

她不想和那佰川有太多糾纏,也不想再回到無休止的循環。

薛顏要走,那佰川卻再次擋住了她的去路。

那佰川的表情嚴肅得可怕,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薛顏的手腕,生怕薛顏從他身邊逃走似的。

“你知不知道外麵很危險?你可不可以安安心心地跟在我的身邊,不要總是想著逃。”

逃,那佰川所說的這個字確實很符合薛顏現在的處境,她總是在逃,從循環中逃離,從幹洗店“服務生”的演技中逃離,從“薛帥”的謊言中逃離。

現在呢?她當然想從那佰川的手心逃離。

薛顏抬眼看向那佰川,目光狠厲。

“既然你們害死了祁淵,害死我父親,為什麽不索性害死我。隻要我死了,就沒人能阻止你們得到‘地獄之眼’了!”薛顏不知道那佰川曾和她多親密,以至於車的宿主就是他們兩人。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哪怕為了活下去要屠戮四方,哪怕要取了那佰川的性命,她都在所不惜。

那佰川手上的力道在不經意間加重了,讓薛顏的手臂疼得麻木。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隻有跟在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我們去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安安穩穩的日子,不好嗎?”那佰川說得情真意切。

情真意切,霍心當初出現在她麵前時,不也是情深意切的樣子?

薛顏一想到那些出現在她麵前,為了得到“地獄之眼”而行騙使詐的人,眸光就變得冷起來。

“好,我跟你走,找個清靜的地方住下,然後呢?然後你會想盡辦法從我口中探尋關於‘地獄之眼’的下落,是嗎?”

“小顏,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地獄之眼’,我也不會把主意打到‘地獄之眼’上,我要的是你幸福。”那佰川感覺自己用盡了全力,可是,他還是從薛顏的眼睛裏看到了懷疑。

薛顏逼近那佰川,“你現在當然要告訴我你不想得到它,等你找到之後再說想要也不遲。如果我沒能如你所願,交出‘地獄之眼’,你也可以再次洗掉我的記憶。”

薛顏說完一字一頓地問:“不是嗎,那先生?”

薛顏的每一個字都是對那佰川靈魂的拷問。

“時間會證明一切。”那佰川有種無力感。

薛顏點頭,“時間確實能證明很多東西,但是,我不想在我白發蒼蒼的時候,還被你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薛顏不禁自嘲起來:“當我滿頭白發,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被人洗去了記憶,還陷入了永無止盡的循環。身邊的人全是一群欺我、詐我、騙我的人。你說,我這一生是不是過得太悲涼了?”

“我不會騙你。”那佰川的聲音雖然很小,卻很堅定。

薛顏鎖定那佰川的眼睛,叩問:“既然你不會騙我,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洗去我的記憶?你真正想要從我腦海中刪除的東西是什麽?你說你不想要‘地獄之眼’,那你又為什麽千方百計地找到這裏來?”

“小顏……”過往的事情太過複雜,絕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薛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急,讓那佰川不知道該從何回答。

“答不上來?”薛顏直接道:“那先生,既然你們不能輕易地蒙騙我,我勸你還是直接一點,這樣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小顏,你不可以離開這裏!”那佰川見薛顏執意要掙脫他,於是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小顏,伯父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我,我就得對你負責。”那佰川字字有力。

薛顏有些不耐煩了,“催眠霍心後,你就得到這麽個沒用的信息?他撒過一次的謊,你覺得我還會信第二次?我父親究竟把我托付給了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我薛顏蘇醒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不再是以前的世界。”

薛顏真的走了,看著她的背影,那佰川的眼眸慢慢泛紅。

“好,我阻止不了你,隻能由著你。你難道想走路去找‘地獄之眼’的人?”在薛顏麵前,那佰川最終選擇了妥協。

薛顏心裏是想要那輛車的,但是,剛才她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有骨氣了,這個時候再開那輛車,豈不是顯得她太沒脾氣了?

“多謝那先生不礙我的事,車我就不用了。你的東西,我用著心慌。”薛顏也是個無情且有刺的主。

那佰川也確實沒想到當初那個愛撒嬌耍寶的薛顏,此時竟變得這麽戒備。

薛顏看到了那佰川眼裏的心疼,可是,她怕,她怕這心疼的背後是更為隱匿的欺騙。她不要被欺騙了,索性都拒絕了吧。

“如果你不想坐我的車,可以提你自己的。”

那佰川話音剛落,薛顏就聽到了汽車開動的聲音,一輛粉色的車從青魚街72號開了出來。

看到那通體粉色,還貼著幼稚貼紙的車,薛顏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這——是她的車?

薛顏半捂著臉,實在不想讓那佰川看到她的囧樣。

那佰川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笑意,這個女人終究還是認識到自己的審美有多奇葩了吧?

那佰川還沒高興太久,他的身體就忽然被薛顏推開,隨後薛顏一腳踏上了他的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