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葉小禾愣了一下，不明白山峰的意思。
山峰笑了一下：“你聽過關於我的謠言吧？”
葉小禾一驚，下意識地看他了一眼，又迅速避開眼神：“那時候我怕得要死，每天都告訴自己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但根本沒用。我小時候最討厭警察。最後還是做了警察。有些事情它就擋在那，你繞不過去，隻能跨過去。”
葉小禾有些不服氣，反問道：“你覺得我是怕嗎？”
山峰搖搖頭：“你能一個人為周宇東奔西走，這就證明你比大多數人勇敢。但是，你心裏還有一個你，小時候的你，是她在害怕。我不會為了一次見麵來說服你，我是希望你能把她趕走。”
山峰的話讓葉小禾無法反駁。一直以來，葉小禾都無法忘記被拋下的場景，那個揚長而去的車，那個帶著母親遠去的男人。
片刻沉默之後，她起身走到窗口，窗外樓下，周文賢站在車子外徘徊著。她閉了閉眼睛，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她縮在家門口的角落裏，盯著周文賢的場景。
山峰說得很對，她必須要麵對，否則一輩子都走不出來。她下了決定：“好，我去。”
周文賢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眼神中閃過了感激之情。一路無語。
剛到包廂，李玉瑾就打來電話，帶了一些東西過來，讓周文賢下去接。周文賢隻得立刻下樓，留下山峰、葉小禾和羅成在包廂內等候。菜一道道上齊，葉小禾忽然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山峰拉了一下她。葉小禾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外麵傳來李玉瑾的聲音：“輕拿輕放啊！哪個屋啊？這裏是嗎？”
說著，李玉瑾推門進來，身後跟著兩個搬著東西的年輕人和周文賢。她是個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婦人，可以看出很滿意自己的生活狀態，整個人都是神采飛揚。
她的眼神掃過了站起來的山峰和羅成，最終落在了葉小禾身上。葉小禾也在看著她，雖然之前說恨她，但現在卻湧出了一股強烈的情感：“媽……”
李玉瑾看了一眼葉小禾，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或者激動：“我還以為你不認我了呢！就是不想見媽是不？”
說完她又笑了：“媽沒顯老吧？”
葉小禾下意識地搖搖頭，心裏的那股情感正在慢慢地消退。
李玉瑾笑著，又轉過頭指揮那兩個年輕人：“哎哎哎，東西別堆地上，放小桌上，這可都是我精挑細選的。”
看著他們把東西擺好，才對著山峰和羅成打招呼：“你們是山峰和羅成吧，文賢都和我說了，你們是警察吧……”
山峰和羅成點頭示意：“阿姨，你好。”
李玉瑾笑著，嘴上卻不留情：“你看看你倆，帥小夥，幹點啥不好，年輕有為的……”
周文賢在一旁聽著尷尬，趕緊喊住了她。
“玉瑾！”
李玉瑾笑了，一邊把桌上的東西往他們那邊放：“開玩笑嘛，這些東西都是給你們的，特產，做警察累，多補補。”
山峰看著李玉瑾張羅著：“謝謝，您太客氣了。”
李玉瑾又招呼大家坐下：“坐坐坐，別站著，哎呀，你們也是好不容易來一趟，應該的。”
坐下之後，李玉瑾先是微笑著看了一圈，然後才開始認真打量葉小禾：“真是長大了，像我，多好看！哎喲，差點忘了，你看看這個，肯定適合你！”
說著，從袋子裏拿出一條名牌圍巾，走到葉小禾跟前，給她圍上。葉小禾沒有拒絕，也沒有顯出任何開心的樣子。
李玉瑾沒有注意她的神情，隻顧欣賞著圍巾：“前幾天逛街就看見了，顏色太適合你了，而且還是限量款的。”
葉小禾淡淡地笑：“這太貴重了，您留著吧。”
李玉瑾沒有感覺出她的疏離和冷淡，以為她是在心疼錢：“跟媽還客氣什麽？我想要可以再買嘛，你當媽還是以前啊，再說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別總舍不得，沒錢就跟媽說。”
葉小禾聽到她提以前，被壓下去的憤怒又湧了上來。周文賢看出了她情緒上的改變，趕緊打圓場：“玉瑾，要不我們先吃飯？”
李玉瑾被他提醒，頓時反應過來，回到位置上：“對對，先吃飯。”
她看著山峰和羅成：“這是我們這最好的飯店，文賢跟老板是拜把子兄弟，特意安排過的。來來來，咱們先喝一杯，我敬大家，謝謝你們！”
說著，抄起酒瓶子倒了一杯白酒，大家隻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酒，李玉瑾長出一口氣：“酒一下肚，就覺得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你們可不知道以前啊，小禾小的時候，我來的路上還想呢，巫江老西街那邊，有個老師會彈琴，我就帶小禾去學，每次都是我騎自行車帶她去，晚上回來連個路燈也沒有，小禾才八歲呀，你們猜她怎麽跟我說……她說媽媽別怕，等我長大，我保護你，別人一定以為我是你媽媽。”
說完，大家都笑了，包廂裏的氣氛終於輕鬆了一些：葉小禾幹幹地笑著，她一點都不想再提從前，一點都不想。
周文賢舉杯敬酒：“來來來，為了以前的苦日子幹一杯。”
大家再次舉杯，葉小禾倒了一杯滿滿的酒，一飲而盡。山峰注意到她的情緒，有些擔憂。
李玉瑾抿了抿嘴，有些遺憾：“不過啊，後來沒怎麽去了，學琴太貴了。小禾一直挺有音樂天賦，可惜被我耽誤了，沒給她創造個好的條件。”
羅成笑著插了句話：“小禾姐唱歌可好聽了，經常在酒吧唱歌。”
山峰在桌下用腳碰了下羅成，示意他少插話。
李玉瑾看了一眼羅成，又看著葉小禾：“哎呀，對了啊，小禾，你周叔認識一個挺有名的作曲家，拿過國家大獎呢，你來我們這兒吧，現在媽有經濟基礎了，想學啥都行！”
葉小禾搖頭：“不用了，我在巫江挺好的。”
李玉瑾最不喜歡聽到“巫江”這個地方：“哎喲，這比巫江好多了。你在我這，什麽都不用操心！”
葉小禾繼續拒絕：“真不用了，我還得照顧我爸。”
李玉瑾麵露不悅，剛要說什麽，周文賢又趕緊打圓場：“玉瑾，老葉現在身體不好，確實離不了人。”
李玉瑾有些來氣，瞪著他喊道：“小禾也是我女兒啊，他離不了人，我出錢給他雇保姆！”
說著，她掏出銀行卡扔在桌上：“小禾，這個錢你拿去雇保姆，來媽這裏！”
葉小禾看也沒有看：“我有錢。”
李玉瑾舉起銀行卡，要她收下：“你才掙幾個錢，拿著，拿著！”
葉小禾動也沒動，任她舉著手裏的卡。
李玉瑾的手抬在半空，她終於發現了葉小禾的冷淡和對抗，於是很強硬地命令：“媽讓你拿著！”
氣氛又尷尬了起來，周文賢趕緊接過她手裏的銀行卡：“小禾啊，坐你媽旁邊吧，母女倆說說悄悄話，我們老爺們喝兩杯。”
說著，周文賢將銀行卡塞給葉小禾，葉小禾頓了頓，接過銀行卡。
李玉瑾看到銀行卡被收下，放鬆了下來：“這就對了，你現在是大人了，以前的事你得理解媽，媽現在是想照顧你，彌補你！你收入夠不夠花，有沒有對象，什麽時候結婚，這些事隻有媽才真正關心你，你問問你爸，這些事他給你想過沒有？”
葉小禾眼眶泛紅地站起身：“是嗎？”
山峰下意識地拉一把葉小禾，被她掙脫開。葉小禾擺上三個酒杯，抄起酒瓶子一個個倒滿，看著李玉瑾：“媽！謝謝你這麽關心我，我今天來，其實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說著，她舉起第一杯酒，把銀行卡扔在桌子中間：“我跟我爸生活到十五歲，然後跟你生活了三年，讀完大學又回到我爸身邊，一待又是六年。他和我聊你，說的都是你的好。但我和你在一起的那三年，我爸在你眼裏一文不值。我想知道，你現在還是這麽覺得嗎？”
李玉瑾臉色一震，現場氣氛頓時凝固。
葉小禾一飲而盡，又端起第二杯酒：“第二個問題，你離開了我和爸，現在這麽有錢，真能買到你想要的嗎？”
說著，她又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身體有些搖晃。
山峰站起身拿過第三杯酒：“小禾，別喝了！”
葉小禾一把搶過酒杯，酒水灑了出來，她抄起酒瓶子往裏倒，倒得又快又急，酒水順著手指流淌出來。
她看著李玉瑾，盡量平靜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一個母親，但你想過怎麽做一個母親嗎？”
這個問題，刺痛了母女兩人。葉小禾隻感覺這酒刺痛人心。
李玉瑾騰地站起身：“你爸跟你說什麽了？”
葉小禾搖晃著掏出日記本，摔在桌上：“他早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失望、憤怒和對父親的愧疚讓她在這裏無法再待下去，多待一秒都是對父親的不公。她看著周文賢：“周叔叔，謝謝你的酒。”
說完，葉小禾衝出了包廂。山峰示意了下羅成，趕緊追了上去。葉小禾跑出來，被風一吹，感到清醒了很多，她獨自坐在夔州江邊的台階上。冷靜下來，委屈和孤獨湧上心頭，她忍不住低頭哭了出來。
山峰跑了過來，看到她後，放慢了腳步走過來，靜靜地坐在她身邊：“說出來就好了。”
葉小禾頓了頓，抬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望著夜色中的江麵。的確是這樣，記憶中那個美好的母親已經消失了。一直以來，她隻是不願意承認。隻是心中那個被拋棄的小女孩不願意承認而已。
葉小禾望著麵前源源江水，還好一切都來得及，都還有補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