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周宇死了,再也不會把那些不好的回憶說出來了。

周勝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看著滔滔江水。安靜!站了很久,他的心裏空****的,想做些什麽,但什麽都做不了。他在哭,無聲的哭。

他在後悔,為什麽要和周宇在那晚出來,為什麽沒有聽周宇的話。他隻是想讓周宇離開,不是想要周宇死。可是周宇就這樣死了,還是死在自己的懷裏。周勝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他吸了口氣,慢慢地抹去了眼淚。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要給周宇陪葬。

葉小禾,還有白衛軍,甚至還有山峰……前台忽然來了電話,一個顫抖著女聲告訴他:白衛軍拿著獵槍上樓了,是來找他的。

周勝放下電話,悲傷的表情瞬間變了。變得狠厲而瘋狂,這件事情必須要有個了結,就在今天吧。

門被推開,白衛軍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跟我走。”

周勝笑了一下,轉身看著白衛軍:“你知不知道我弟弟是怎麽死的?”

白衛軍怒吼:“他該死!”

周勝的臉部抽搐了一下,壓住了怒火:“因為你。”

白衛軍咬牙:“你也會因我而死!”

周勝一點也不在乎,又笑著問他:“你知不知道你女兒怎麽死的?”

白衛軍渾身一顫,顫抖著舉起槍:“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周勝看著他的槍口,一點也沒有顯出害怕的樣子,隻是冷笑著看他,既不動也不說話。

他的樣子讓白衛軍更加憤怒,端著槍向前走了一步,這時,段超從白衛軍身後躥出,對著他的脖頸狠狠一擊,白衛軍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槍也摔在一旁。

段超上前撿起來,上膛拉栓,卻發現是一把假槍。他有些慍怒地抬腿下腳,獵槍斷為兩截。

段超把斷槍扔在一邊,看著周勝:“勝哥,這個老頭膽子也太大了,拿把假槍就敢過來。”

周勝冷笑,看了昏倒的白衛軍一眼:“他不是想要知道小白鴿怎麽死的嗎?我今天就讓他們父女倆死在一處。”

段超會意,拖著白衛軍下樓。

等他們走後不久,山峰帶著警察衝了進來。但辦公室已經人走房空,大家四下查看著。地上散落著白衛軍的包及斷裂的獵槍,山峰撿起獵槍,一種不安湧上心頭。

劉悅跑了進來:“山隊,江隊,白衛軍被帶走了!”

山峰轉身,著急地看著她:“帶哪兒去了?!”

“奔永安路去了!”

江流趕緊下令:“馬上通知交警隊跟蹤!”

說完,江流和山峰衝出了周勝辦公室。他們在周勝辦公室的時候,白衛軍已經被帶到了巫江大酒店的天台。今天是酒店實施大爆破的日子,整個酒店已經被圍了起來。

白衛軍被捆在椅子上,堵嘴蒙頭,一動不能動。

周勝握著一支老舊錄音筆,看著白衛軍:“你是老糊塗了嗎?你以為錄幾句話就能定我的罪?不過我真是佩服你,一大把年紀,本來該安享晚年了,可卻為了點可有可無的消息,神神道道四處亂跑……你說你萬一哪天死在路上,誰知道?”

他說完,看著越發激動的白衛軍拚命掙紮,麵罩隨呼吸抖動著。看了一會,他給段超使了個眼色,段超上前掀開白衛軍的麵罩。

白衛軍憤怒地看著周勝,使勁掙紮著,嗚咽著。

周勝笑著看他:“你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這兒嗎?說起來,好像昨天一樣。”

周勝的笑容有些變冷,五官也有點扭曲,他本來是不想再回憶這件事,本來想把這件事同周宇一起埋葬。但眼前這個討厭的白衛軍,卻偏偏跑出來,讓他不得不想起這件事。

二十年前,一九九八年的那個雨夜,巫江大酒店才剛剛開始施工的工地,因大雨暫時休息,他和周宇舉著傘沿江邊走著。當時的周勝非常興奮,他終於找到了一個翻身的機會,不隻是他,周宇今後的前途也是光明一片。

酒店就是他們的希望,等酒店蓋好了,他們想要什麽就能要什麽!周宇當時還是個學生,對他非常崇拜,最大的理想就是上個好學校。周勝當時得意極了,別說巫江的學校,就算是出國留學都不在話下,隻要周宇想,哪個學校好,就去哪個學校。

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酒店準時完工的基礎上。他們兄弟倆笑著,開心極了,就算是大雨也沒能澆滅他們的興致。

周勝當時心想,從今往後的日子裏,他們兄弟倆的笑容隻會比今晚更多、更開心。但他沒有想到,那個雨夜,就是他們兄弟倆最後相視而笑的日子。

周宇發現了被綁在竹筏上的小白鴿,他想報警。但是周勝不想這麽做,他不能讓人知道工地上出了人命,到時候工期怎麽辦?酒店怎麽辦?他的身家性命怎麽辦?

他知道弟弟一向最聽自己的話,小白鴿不能死在這裏。他讓周宇和自己一起抬著小白鴿的屍體朝水塘走去,把屍體放在池塘邊草叢裏。

他知道周宇是個善良的人,他必須要清醒,必須要狠下心,他拉著周宇就走。但是周宇卻喊了出來,他吃驚回頭,發現小白鴿沒有死,睜開了眼睛向他們伸出了手。那本是求救的意思,但在驚恐的周勝眼裏,卻讀出了威脅。

小白鴿看見了他們的臉,會把他們當成凶手。盡管周宇苦苦哀求,甚至說出了他喜歡這個女孩子的秘密心事,但周勝還是撲上去將小白鴿的頭摁在水塘裏。

不回憶這件事都忘了,周宇喜歡過小白鴿。而他,親手把弟弟喜歡的人掐死了。

周勝回憶著,他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然後轉過頭看著白衛軍:“有那麽一瞬間,我很想報警。”

因為他們看見小白鴿的時候,她是躺在木筏上毫無生氣的,如果當時自己冷靜一點,就能發現這一點,就會聽周宇的話報警。

如果報警,他就不是殺人凶手,而是個救人的英雄。那麽小白鴿就不會死,周宇也不會死,誰都不會死!他們兄弟倆不會變成這樣!明明還有一個人的,為什麽非要讓他們兄弟倆承受這一切?

他回頭看著白衛軍。白衛軍還在使勁掙紮,周勝看了看段超,讓他拎著白衛軍將其摁在天台邊。

周勝靠近給白衛軍指著遠處,大聲吼著:“就是那兒,看到沒?現在成個釣魚的地方了,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就那麽躺著,你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嗎?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我他媽也不知道他是誰!”

白衛軍聽見還有一個人,有些震驚,停下掙紮,吃驚地看著他。

周勝情緒激動起來,一把抓住白衛軍的頭:“她在我工地上出事,就是擋我財路!你找到我頭上,你對不起你女兒!還有那個李銳,你們是不是傻,你們他媽的應該想想我,想想我為什麽會攤上這種事,為什麽?”

說著,周勝甩開白衛軍,他也覺得很痛苦,為什麽偏偏要來到他的工地呢?

為什麽就不能漂到別的地方呢?明明都是要死的,為什麽不死得遠一點,不死得離自己遠一點?!

白衛軍倒在地上,看著江水,眼神中流露出痛苦。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殺小白鴿的真凶還沒有親手抓到。

周勝深吸一口氣,蹲下去,舉著從白衛軍身上搜出來的錄音筆:“我告訴你,你女兒是我殺的,但你們抓不到我,更治不了我的死罪。我弟弟是你害的,我可以抓到你,可以治得了你的死罪。到這時候了,我都給你講出來,讓你死個明白。”

白衛軍更加瘋狂!掙紮起來,手上用力地撕扯著,被繩子擠出了瘀血:周勝看著他,舉起了手。

“意外吧,吃驚吧,想不到吧?你女兒是活著的,但死在我手裏了!”

白衛軍痛苦地嘶喊掙紮著朝周勝撲去。周勝一腳將他踩在地上,聽著他被堵著的嘴裏發出低沉的吼叫。此刻周勝應該覺得很痛快,可他卻覺得心裏卻像缺了一個口,越來越大。好像有著填不滿的空虛和痛苦。

有一個想法不斷地冒出來:“周宇是他殺的,不是白衛軍。”

他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在為周宇報仇,周宇是白衛軍殺的。

他喘著粗氣:“別怪我,如果不是你,小宇就不會死。”

說完,他將錄音筆狠狠摔在地上,錄音筆斷裂,白衛軍雙眼血紅含淚。

周勝說道:“一命償一命吧。”

段勝走過來:“勝哥,已經準備好了。”

周勝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白衛軍,轉身和段超下樓,從酒店後門出去。

走出大樓,周勝又回頭望向巫江大酒店,心緒複雜。這裏沒有了,就一切都沒有了。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還是悲傷痛苦的,一切都消失了。他苦澀地笑了。過了一會,他又恢複了陰沉的表情。

“別忘了那女的,小宇等她呢。”

一直沉默的段超點頭,沉聲答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