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雨終於停了。
山峰本來並不想買安眠藥，他一直認為靠藥物來入睡對他來講是一種失敗，但他連續兩天的折騰已經讓他身心疲憊，隻有今天在巫江碰到了一個和自己喜歡同一個口味的人，才讓他感到了一點放鬆。
那個人就是謝希偉，“老家麵館”的老板。一個正在等待獨女歸家的老父親。
之前聽江流說起過這件事，一個成年人失蹤還保持和家裏的聯絡，多半是賭氣離家出走了。但謝希偉不這麽想，電線杆上，還有“老家麵館”的外牆上幾乎貼滿了有關謝甜甜的尋人啟事，燈也亮到很晚，就是為了謝甜甜回來的時候知道家裏有人，隨時都能吃上一口熱飯。
山峰進去的時候，謝希偉正在收拾桌椅，他剛滿50歲，已經有了白發，動作麻利，一看就是勤快慣了。他不是巫江本地人，有了女兒謝甜甜之後決定定居這裏，為了生計開了這家麵館。雖然裏裏外外隻有他一個人，但是店裏上上下下都收拾得很幹淨，桌椅都很老舊，卻擦得一塵不染，一點也沒有那種油膩膩的感覺。有人去他的後廚看過，也是整潔得很，比大多數人家裏的廚房收拾得都要幹淨。
對於謝希偉來說，“老家麵館”不是一門生意，就是他的家。他自認為已經是本地人了，但巫江的人還是把他看成是外地人。這和山峰一樣，他本來是巫江人，但搬走了二十年，已經算是外地人了。
外地人在巫江，沒有家。
山峰坐在門外的小桌子旁：“老板，來碗小麵！”
謝希偉隻顧著收拾，頭也沒抬：“關門了。”
說完他發覺這個人的口音不是巫江的，回頭去看，果然是個新麵孔。
一個外地人，這個點要是有地吃飯就不會來這裏了，於是他改了口叫住要走的山峰：“一個人啊，那坐嘛。”
山峰又坐下，聽到後廚裏麵開火的聲音，很快一碗小麵已經放在了他麵前。散發著騰騰的熱氣和香味，山峰的疲憊立刻消除了一大半。桌上放著調味品還有醃菜，他夾起一塊醃菜，慢慢地吃著。
這個味道……他看了一眼謝希偉。
一旁的謝希偉看到他的表情，問了一句：“吃得慣嗎？”
山峰點點頭，這是用茶醃的菜，而且還是涪陵老白茶。他的養母也會做這種醃菜，因為小時候家裏比較窮，用老茶要比新茶便宜。但山峰喜歡老茶，他沒想到在巫江隨便走進的一家店裏，也會有這種味道。
謝希偉也喜歡老茶醃菜，老茶的味道更好，酸中帶苦，苦中又有甜。因為喜歡同一種味道，讓山峰和謝希偉之間無形中親近了一些。
謝希偉看著山峰，有了聊天的興致：“這地方有啥可來得？你要待很久嗎？”
“案子結束我就走。”
謝希偉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看著這個小夥子感覺和鎮上的人不一樣，就像是一張緊繃著的弦。
原來是警察，可為什麽又說算是外地人呢？
山峰解釋了一下：“我……我應該是在這兒出生，後來搬走了。”
謝希偉點點頭，看著山峰繼續吃麵。山峰又累又餓，加上老茶醃菜引人食欲，開始大口吃起來，忽然聽見耳邊一句輕輕地感歎：“變化大喲。” 山峰抬頭看著謝希偉。
謝希偉的目光幽幽地看著前方，又轉向了山峰：“我說變化大，這個地方變化大，畢竟生養了你，也該回來看看。”
山峰低著頭，悶悶地說了一句：“我對這個地方沒感情，對這裏的人也沒有感情。”
說完，山峰又覺得有些不妥，但謝希偉沒有在意他的話，而是給他的碗裏加了點醋，然後期待地看著他：“加點醋嘛，好吃。”謝希偉語氣溫柔，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山峰看了一眼謝希偉：“謝謝。你是本地人嗎？”
謝希偉搖頭：“我是有了女兒才定居的，我家在長江上遊。”
山峰看著牆上貼著的尋人啟事，上麵有謝甜甜的照片。
“她怎麽了？”
謝希偉歎口氣：“說是去香港玩，一走十幾天了，不給我打電話，也不接我電話，最後一次聯係是一周前，還是發微信。”
謝甜甜之前也有過離家出走，每次都是安然無恙地回來，隻是這一次，時間有點長。
山峰點了點頭：“再等等吧。”
謝希偉歎氣，這種事隻能等，等女兒自己回來；但他又很害怕女兒出事，所以前幾天秦菲的屍體被發現時，他就心急火燎地衝進了警察局。
如果不是江流及時告訴他不是甜甜，他恐怕要急瘋了。他看著山峰。
“等……等等吧，隻要她沒事，什麽時候回來都行。就是現在這案子一出，我這心裏不踏實，七上八下的。唉，案子有眉目了嗎？”
山峰點了點頭，非常肯定的回答：“會有的。我能感覺得到。二十年前，我覺得他在看著我。二十年後我回來，我覺得他還在看著我。”
山峰的話讓謝希偉的表情有些驚恐，下意識地看了看山峰的身後，低聲問了一句：“你說那個殺人犯？！”
謝希偉擔心地看著山峰，他不想這個年輕人有事。他是父親，知道孩子對父母意味什麽，更知道孩子有事對父母意味著什麽。警察也是人，也是他們父母的孩子。
山峰感到了他的緊張：“也不一定，總之這地方的人讓我覺得這案子一點也不簡單。”
山峰的話，謝希偉同意地點了點頭，他也覺得這裏的人不簡單。
他看著山峰，再給碗裏加了點醋，看著山峰身後的黑暗，好像在給他盯著有沒有可疑的人一樣，一直到山峰吃完。
山峰是個很敏感的人，他能感到謝希偉眼神中的關切。這恐怕是他來巫江第一次接收到的溫暖，讓他感到巫江也並不全是記憶中的那麽寒冷，每個人都像是被大雨澆透，渾身都散發著潮冷之氣，讓人難以親近。
他看了看手中的安眠藥，今晚一定能睡著吧？說不定還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