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葉小禾送秦菲父母回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山峰在雨中的背影。昨天她第一眼就認出了山峰，但山峰看她的眼神，就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們曾經認識，二十年前。當時的山峰很安靜、喜歡讀書，比葉小禾大三歲，住得很近，時常碰麵。葉小禾認為如果能有一個哥哥，肯定就是山峰的模樣。如果上天再給她一點時間，說不定她會和山峰成為最好的朋友。可惜，小白鴿的遇害讓他們現在變成了陌路人。
山峰被謠言所困，不得不搬出巫江；葉小禾這些年也過得很不開心，父母離異、不但沒有哥哥，連母親也離開了她。然後又輾轉流離，本來以為可以同巫江告別，卻又回來了。她自認是咎由自取，因為她愧對山峰。
二十年前山峰搬家的謠言就是她編造出來的，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會編這個謊話。隻知道她告訴了很多人，山峰和殺人犯認識。
她本以為這個謊言會讓自己開心，但她看到那群孩子一直圍著山峰喊殺人犯，往山峰家裏扔石頭砸玻璃的時候，她後悔了。這個秘密，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年後悔和愧疚幾乎把她給逼瘋了。
她欠山峰一個道歉。但她給山峰造成的痛苦，並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化解的。同樣，一句“對不起”也不能讓她能有勇氣去麵對曾經。
葉小禾默默地抽著煙，該走了，必須離開這裏。她給男友周宇打電話，那邊一直都沒有接。周宇，就是那天在樓梯上和山峰擦肩而過的男人，經營著一家“九八診所”。
九八，源自一九九八年。
那一年，不隻是山峰和葉小禾，周宇的人生軌跡也改變了。周宇和最親的哥哥周勝決裂了，周勝的生意越做越大，周宇越來越寂寂無聞，隻是開了一個小診所度日。
他不願意提起周勝的名字，他們甚至已經四年沒有見過麵。準確地說，是周宇四年不見周勝，周勝會來找他，有時候親自來，有時候會派一個叫段超的親信來。
但無論誰來，周宇都會很激動、很痛苦。周宇想要離開巫江很多次，但都留了下來。
如果秦菲沒有出事，這次他和葉小禾就真的上船離開巫江了，帶著秦菲一起。但現在他們又留了下來。或許隻有等秦菲的事情水落石出，他們才能離開。
葉小禾拿起包，去了秦菲家。李銳不在，她便在門口等。
門口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還有一輛嬰兒車，秦菲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可惜流產了。葉小禾現在還記得秦菲當時懷孕時的樣子，滿臉都是即將做母親的喜悅，渾身都好像散發著母親的光芒。
李銳終於出現了。他拎著一件雨衣，鞋子濕漉漉地走到家門口，打開門正要進。樓梯上站著的葉小禾喊了他一聲：“李銳……”
李銳停了一下，轉身看著她：“你沒走啊？”
葉小禾看著他：“我是要和秦菲一起走的。”
李銳知道她今天來並不是來安慰自己的，於是轉動鑰匙：“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葉小禾冷冷地拒絕：“我就一個問題。”
李銳不想在這裏交談下去：“進屋說吧，這裏……”
葉小禾沒有理他：“你高興嗎？”
李銳停下動作，看著她：“你這話什麽意思？”
葉小禾重新又問了一遍：“我隻想知道，秦菲死了，你有沒有一絲高興？”
李銳有些慍怒：“我沒有！”
葉小禾不信，繼續質問他：“這些年你讓秦菲生不如死，現在她死了，你竟然不會高興？”
李銳被激怒了：“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葉小禾冷笑著打量他：“你好好活著吧。”
說著，她下樓離開，沒有看到身後的李銳麵色悲苦。
葉小禾知道李銳和秦菲的婚姻是什麽樣子，可她還沒有下定決心是否要告訴江流……和山峰。她不敢看山峰的眼睛，更不敢和他麵對麵。
可是她不說出來，死去的秦菲就太可憐了，真的太可憐了，都是二十年前的那個凶手造的孽。
如果沒有那個雨夜、如果沒有那麽多陰差陽錯、小白鴿就不會死、秦菲就不會有如此痛苦的婚姻、葉小禾的家就不會散……
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再多的如果都沒有用，有的隻是冰冷的現實。葉小禾內心掙紮著回到了家。
剛進門，就聽見屋內傳來一陣嘩嘩的洗浴聲。是周宇，他有另一把鑰匙。桌子上，放著周宇沾滿水跡的手機，一雙滿是泥汙的鞋子扔在門口。
葉小禾打開浴室門，看見周宇穿著衣服正蹲在噴頭下，雙眼失神，似乎正經曆著很大的痛苦。
葉小禾有些驚詫地上前：“你怎麽了？”
周宇笑了，蒼白的臉都有些發青：“沒事。”
葉小禾關了噴頭，看著他狼狽的樣子：“你去哪兒了？”
周宇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問了一個問題：“小禾，你……你覺得我是一個好人嗎？”
葉小禾握住周宇的手，讓他冷靜下來：“發生什麽事了？”
周宇眼眶泛紅，有些激動，又問了一遍：“我是好人嗎？”
葉小禾撫摸著周宇打濕在臉上的頭發，安慰他：“你是最好的。”
周宇的眼淚奪眶而出，無聲地哭了出來。
葉小禾心疼地抱著他：“是你哥哥來找你了嗎？”
周宇搖搖頭，他不想說出來今天到底去了哪裏，他還沒有準備好對葉小禾坦白。
“我會告訴你的。”
葉小禾點點頭，有些疑惑地靠在周宇的胸前。
周宇緊緊地抱住她：“我一定會的，會的……”
周宇休息了一會，回到了“九八”診所，經常會有人晚上來買藥，所以他的燈熄得很晚。他在裏麵的隔間呆坐著，幾天前的行李還放在門口，他也沒有心思去收拾。
他聽到外麵有人喊了一句：“有人嗎？”
打斷了他的發呆，他趕緊在裏麵應了一聲，走了出來。一抬頭就看見山峰站在那裏，頓時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這麽快就和山峰見麵了。但山峰一定不記得他。
山峰看出了他眼中的驚訝，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周宇趕緊搖頭：“沒什麽。”低下頭不和他對視。
“要什麽？”
“安眠藥。”
周宇把安眠藥遞給了山峰，看著他離開，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