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已深,安眠藥的作用沒有在山峰身上起作用。不是沒有用,而是山峰根本沒吃。

他正被死死綁在一張椅子上,他低低地呻吟了一下,意識逐漸恢複,頭還在隱隱作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隻是偶爾能聽到隔壁孩子不願睡覺的哭叫聲。

一陣如低吼般的咳嗽聲從他前麵一道虛掩的門裏傳出來,讓他徹底清醒。估算了一下時間,大概是淩晨一點,他昏迷了三個多小時。昨天晚上,他在修理樓道燈的時候,被人伏擊了。而且,還沒有看到這個人的臉。

山峰四處看著屋內簡陋的擺設,憤怒和恥辱讓他想要立刻把那門裏的人給揪出來,現在先要找一個稱手的工具割斷繩子。他剛動了幾下,那道門從裏麵打開。

裏麵出來了一個幹瘦的老頭,手裏還拿著一把獵槍。臉上因劇烈咳嗽之後泛出了一種病態的紅,他走到山峰對麵。

山峰停止了動作,看著他的胸口還在劇烈的起伏。這個老頭身患重病,就是他伏擊了自己?

“為什麽來巫江?為什麽去案發現場?為什麽住在老城?”

山峰不想回答,看著他的獵槍:“私藏槍支是犯法的。”

老頭舉起獵槍對準山峰,冷笑道:“我不懂法。說。”

山峰隻好亮明身份:“我是警察。”

老頭愣了一下,他不喜歡警察,他隻要山峰回答他剛才的問題。槍口頂住了山峰的腦門,又凶狠地吼了一句:“說!”

剛吼完,老頭又開始劇烈的咳嗽,手中的獵槍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他沒有再看山峰,而是轉身朝裏屋走,邊走邊彎著腰咳嗽。幹瘦的身體彎得像一個蝦米,此刻他的注意力正巨大地痛苦分散。

山峰知道這是個好機會,他猛地站起身帶著椅子撞了過去。老頭沒防備,被他撞進裏屋,獵槍摔了出去。

山峰也從椅子碎片中爬了起來,搶先一步抓住了獵槍,拿在手裏才發現不對。太輕,是把假槍。

一個病重的老頭,拿著一把假槍,劫持了一個真警察?山峰覺得很荒唐,但下一秒,他卻愣住了。

這間房間的牆上,竟然貼滿了小白鴿案的資料,房間裏麵還有小白鴿和老頭的合影。這個老頭是……小白鴿的父親……白衛軍?一個人?

山峰突然感到眼前飛過來一個熱水瓶,他趕緊側身,但還是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帶著他摔倒在地,熱水瓶在地上炸開,水立刻流出來。

白衛軍又拿著一把砍骨刀對著山峰劈下。山峰已無處可躲,他也不能對一個重病的老頭做出什麽激烈的防禦動作。何況,這還是小白鴿的父親。白衛軍這一下用了全身的力氣,但他的手突然頓在半空,刀掉落在地。

他的眼神發直,身體痛苦地顫抖著,蜷縮著身子,掙紮著去夠旁邊桌上一個藥瓶。山峰趕緊爬起來把藥瓶遞給他,但白衛軍已經一頭栽倒在地,一動不動。

手上的藥是治療心髒病的特效藥,白衛軍有心髒病。門又響了一下,衝進來兩個人。是江流,身後跟著羅成。

兩人看著滿地狼藉還有站著的山峰都愣了一下:“老白!”

江流看著地上的白衛軍,轉頭對著羅成大吼:“去開車,再把周宇給我叫起來!把老白送過去!快!”

羅成轉身就往外跑,江流和山峰把白衛軍抬到了車上。周宇已經打開診所門,準備好了白衛軍的床位。

白衛軍每次犯病都會到他這裏來,他知道該用什麽什麽藥。周宇檢查一下,還好送的及時,沒有什麽大事,他給白衛軍掛好藥瓶,又給山峰清理傷口。

江流知道人沒事,鬆了口氣。李銳小區的監控調出來了,江流讓羅成給山峰打電話,結果沒人接,又跑到他住的地方。結果,羅成發現了樓道滿地的碎燈泡碴還有一滴血。

於是他們倆就一路追蹤過來。講到追蹤,江流可以得意地說,在巫江他絕對是第一。但他一點也不驕傲。

江流探頭看了看呼吸平穩的白衛軍,打了個哈欠看向山峰:“老白這麽多年了,一直這樣子,就別追究了吧?”

山峰沒有什麽表情,看不出來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他家人呢?”

江流說起這個,感慨頗多:“小白鴿出事沒多久,當媽的就跑了,其實也是精神出了問題,還是當爹的能堅持,一直追案子,有用沒用的線索,全往警局裏塞。以前我師傅在,還能陪他。後來師傅一退,他沒少來警局鬧,加上年紀大了,心髒病說犯就犯……”

山峰沉默著接過了周宇遞過來的冰敷包,向外走去。江流咬了咬牙追出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周宇。

秦菲出事那天,江流趕去現場的路上看見了他和葉小禾拿著行李箱準備走。他早就聽說葉小禾想要帶秦菲走,但秦菲死了。葉小禾和周宇暫時留了下來。

江流知道葉小禾遲早要走,這是葉小禾的自由,他幹涉不了也不想幹涉,但是……涉及葉永年。葉小禾好像再也不想理葉永年,明明就在巫江卻從來都沒有回去看過一眼。

江流看著思念女兒的葉永年實在是心疼,可徒弟再好也比不上親生女兒在身邊。他想了想,讓周宇傳個話:“你有空跟小禾說說,去看看他爸,她不心疼我心疼啊,記住了啊。”他看著周宇點頭承諾之後才轉身出去。

山峰已經往住處走了,江流看著他的背影,火氣又上來了:“不跟我說聲謝謝啊?!”

今晚上要是晚來一點,或者不來,他倒要看看山峰怎麽收場。現在倒好,這小子抬腿就走,連句好話都沒有。山峰頓了一下,繼續前走。

江流氣的低聲罵了一句:“活該!”

自己就不該管他!

罵完還踢了一腳石頭,正坐在台階上打電話的羅成嚇了一跳,趕緊解釋:“說了,讓我轉告你。”

江流看著他咬牙,這個羅成,永遠都找不到說話的時機是不是?

“滾蛋!腳印查出來了嗎?!”罵完又看了一眼已經消失的山峰,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山峰說,“好好休息吧,要是著急能破案,還用等二十年?”說完,江流又看了看霧蒙蒙的天。 他有種感覺,這個案子一定能破。凶手偷生二十年,也該到償還的時候了。

山峰也是這麽想的。

晚風習習,吹動了掛在窗戶上的紅色發卡。山峰一直看著隨風飄動的發卡,無法入眠。他腦中全是白衛軍瘋狂的眼神,還有那間房裏貼滿的資料。

這二十年,白衛軍是如何過來的呢?是不是每天都去案發現場盯著,隻要發現可疑的人都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

山峰不敢去想。他有一點可以確認,白衛軍沒有認出他就是當年的目擊者。

第二天,山峰又去了“九八”診所之後就匆匆往辦公室走。白衛軍正在準備出院,知道他就是當年的目擊者之後,心中的怨氣更甚。

對於白衛軍來說,抓住凶手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目的,至於山峰還有其他,他不想再去在意。他的人生已經被定格在小白鴿死的那一天。

山峰能做的,隻有抓住凶手。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