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骨煙壺
這隻鼻煙壺裏,裝的不是鼻煙兒,而是人骨粉末!這味兒很重,我一聞就差點嗆死過去,幸虧晚上涮羊肉吃的少,要不然晚飯就都吐出來了。
我在東北胭脂溝待過一段時間,胭脂溝裏有一個特殊群體,那就是紅塵女子,數以萬計的各國勞動力為了金礦而在此地駐紮,那些整日勞作的男工和價格昂貴的金沙利益驅使,使得這個行業也隨著興旺起來,當地有一個地方,甚至還專門埋葬這些可憐之人。
因疾病和當地混亂的秩序而死亡的不在少數,雖說當時不提倡火葬,但一些傳染病而死的人會有一個專門的地方進行處理,焚屍房,會將屍體焚化,然後收斂骨灰再集中掩埋,我不知道這個行業的具體流程,隻記得當時恰好經過附近的地方,隻覺得周圍人煙稀少,比平日的東北氣溫還有些陰冷,而且有種陰嗖嗖的感覺,還沒等明白這周邊為何如此荒涼,就見不遠處有一所灰色建築,一個大煙囪從裏麵豎起來,黑煙滾滾,一陣大風吹過,我的身上就落下了一層白色粉塵。
我用手撣了撣,隻覺得這氣味兒很刺鼻,有點糊鼻子,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就繼續趕路了,後來和別人說起這事兒,才知道這地方是燒死人的,聽完後,我就吐了,可惜了剛剛吃了一鍋熱乎的豬肉燉粉條,一點都沒糟踐,全吐了。
所以這股子味兒我終身難忘,為了證明我的推測,將鼻煙壺裏的粉末多倒出來一些,果不其然,有些骨頭渣子還沒有被研磨,另外,我敢斷定,這絕對是人骨,原因有二,一是如此精致的鼻煙壺,裝著動物骨頭的骨灰,顯然就掉價兒了,您別覺得這個理由有點牽強和扯淡,二是不管是豬骨、牛骨、或是羊骨,動物骨頭都會有一種野獸的腥氣,和騷味兒,人骨卻不相同。
鼻煙壺,始於明末清初,經歐洲流入,清朝康、雍、乾,三代勵精圖治,康乾盛世之時,吸食鼻煙兒逐漸成為潮流,康熙皇帝也曾將鼻煙壺賞賜群臣,到了道光年間,內務府造辦處,又有了特製的鼻煙壺,壺嘴蓋兒裏有一銅勺,用於取壺內鼻煙兒所用,清代文人雅士居多,鼻煙壺可以說是集各國工藝之大成,愛好筆墨的清朝名士也逐漸在壺內作畫題詞,山水、美人兒、草蟲、虎獸,皆可為題,因鼻煙壺小巧精致,壺內反畫技藝精湛,而成了把玩鑒賞之佳品。
到了清末,民間的作坊也多了起來,但民間不同於宮廷,一是沒有好的秘製工藝,二是沒有畫師的技法,所以民間作坊的鼻煙壺大多呆板,單一,我曾在庚子年間進過皇宮,雖說沒見過什麽真正的皇家典藏,古玩珍品,但還是能夠一眼就看出,這鼻煙壺必定是宮內之寶。
鼻煙和鼻煙壺是地地道道的舶來品,但卻在清代發揚光大,材料繁多,什麽象牙、水晶、瑪瑙、金銀、琺琅、青花,皆可用來製作,可以說鼻煙壺是工藝大成的傑出代表,裏麵的鼻煙兒也是極其考究,將煙葉經過繁複的工序製成,還要配以麝香、冰片、等名貴中藥材,對人體可以緩解疲勞,所以能抽鼻煙和把玩如此精致之物,在當下這特殊時節裏,還是多少讓人覺得不簡單。
我將鼻煙壺在手中旋轉一周,被眼前精湛的技藝所深深折服,歎為觀止,不禁暗自說道:寶貝!好寶貝!以往的鼻煙壺材料雖說有許多上品,但卻是一整塊的進行加工,而這件不同,它一半是象牙,一半是麒麟墨玉,兩麵皆有匠人純手工打磨刻畫的雕刻,暗藏浮雕、薄雕、陰雕等失傳技藝,象牙麵為一條神龍行雲布雨,五爪大張,口吐祥瑞,龍鱗層次分明,呼之欲出,墨玉麵為彩鳳引翅衝天,鳳鳴不止,羽冠卓絕,壺內中空,隱約間可看到內部粉末流轉,晶瑩剔透,可想而知,這壺也被打磨的極為通透,薄如蟬翼,然而,要在如此材質上再刻畫極為栩栩如生的龍鳳,世間罕至,我將鼻煙壺舉起,透過油燈的昏暗光亮,突然大放異彩!原來內部還有更為高明的內畫技法,與外麵的雕刻相呼應,使得更加栩栩如生,我突然有一種錯覺,生怕這龍鳳會掙脫手指一飛衝天!龍眼經過照射,兩道精光閃現,此乃點睛之筆!再看鳳凰的羽毛,更為華麗,星點般的光暈都快晃瞎了我的眼,這龍鳳呈祥,再加上黑白分明的陰陽寓意,意境已超脫我等,此寶隻應天上有,因何瑞落凡塵間!乃是珍品中的珍品!
淒冷的夜裏,我獨自一人坐在大堂,煤油燈跳動的火苗影影綽綽,一股股若有若無的風從門縫裏鑽進來,我裹了裹單衣,不禁陷入沉思,一個身懷如此巨寶的人,怎麽會來我這寒酸的醫館偷東西呢?就這隻小小的鼻煙壺,換十棟宅子也是有可能的,單憑這材質和技藝,還有出身,其價值無可估量,是真正的無價之寶,還是說,是這賊人偷來的寶貝?
也不大可能,誰會帶著這麽貴重的東西出來行竊?這鼻煙壺在一些人看來比命都值錢,還有,鼻煙壺裏的東西,令人忌憚,人骨粉末兒,這是人能抽的?會不會是某位十分權貴之人的骨灰,被特意安放在鼻煙壺裏?不對,這鼻煙壺雖說精致,但它和骨灰盒的用途顯然不同,誰會想出往這絕世珍品裏放骨灰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我越來越捉摸不透,究竟是何方神聖,還是說賊人此行的目的,不單單是偷幾個小錢,普通人一看便知,這鼻煙壺價值不菲,根本沒有必要再冒風險去偷些雞零狗碎的東西,難道,是奔著醫館裏某樣東西來的?是衝我?想到這,我心裏咯噔一下,握著匕首猛然間站起身,一溜小跑到門口,仔細的聽著門外的動靜,外麵依舊是冷風陣陣,可能是我太緊張了,我咽了口吐沫,回到大堂,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了震蛟衛,生怕是被發現了行跡,可轉念又一想,震蛟衛行事絕不是如此,門派根深蒂固,要是想動我,易如反掌,怎麽可能是如此鼠輩。
那會是誰呢?此人身份可疑,而且絕非尋常的小人物,怎麽辦?我得想想對策,沒想到我還是不夠老練,竟然被一隻小小的鼻煙壺給嚇的手足無措,董雲清啊董雲清,你什麽時候才能獨當一麵?什麽時候才能完成師傅的遺命呢?
我望著手裏的鼻煙壺,一時無語,睡意全無,就這樣,愣是足足的看到了雞鳴日出,想了半宿,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是走,是留?你說要是走吧,這醫館白開了,也不知道該往哪去,要說留吧,生怕再生事端,這鼻煙壺是塊燙手的山藥,也可以說是一個定時炸彈,說不準哪天,那賊人為了此寶還會前來,人家在暗,我在明,雖說萬般可以小心行事,但整日裏提心吊膽,那滋味可不好受,再說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萬一哪天讓人抓住把柄,下點藥給害了,就真比那竇娥還冤了。
空坐了半宿,肚子咕咕叫個不停,索性伸個懶腰,走出大門,看著被撬壞的門鎖發起愁來,看樣子還得自己修,因為無法鎖門外出,隻好在門口東張西望,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早點的攤子,清晨的空氣十分新鮮,枝頭的麻雀也惹人歡喜,街上行人漸多,雖一夜未眠,身心俱疲,但也顯得有些舒暢,我見不遠處有賣鹵煮的,剛想買上一碗,但突然回想起人骨粉末的滋味兒,就不住的惡心,看來,得吃上幾天素了,可肚子卻又不爭氣的叫喚起來,最後沒法子,在斜對過買了幾個油鹽的芝麻燒餅,拿回來充饑。
燒餅就著茉莉花茶,剛吃到一半,就見門外大步走進一個人來,我一看,怎麽會是他?昨天來看病的孫廣成,僅一夜之隔,竟然判若兩人,昨天還是一副快要死的模樣,今天卻生龍活虎,我的藥效果這麽顯著嗎?不對,孫廣成自稱被海夜叉抓傷,手臂生出魚鱗,這種怪病怎麽會恢複的如此之快?藥到病除也得看是什麽病症,我很清楚自己開的是什麽樣的藥方,這裏邊有問題!
還沒等我說話,孫廣成就已然走到跟前,上前對我施禮,說道:先生妙手回春,救我性命,特來報答!
我微微一笑,示意讓他坐下,沏了一杯花茶,送到他手邊,回答道:見您麵色紅潤,精神抖擻,怎麽,那藥管用了?孫廣成舉起茶杯一飲而盡,說道:那是自然,先生當真是華佗再世,一副藥下去之後,渾身出了一層臭汗,您瞧,我這手臂上的魚鱗也消失不見了。
說罷,就主動的挽起袖子,讓我觀看,我搭眼一瞧,果真如此,孫廣成胳膊上除了之前被抓傷的傷口還未完全愈合,魚鱗果真不見了,隻留下淡淡的印記,我有點反應遲鈍,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沒有休息好的原因,如此怪的病症,僅憑我開出的極為尋常的一劑清熱解毒之方就給化解了?
我伸手上前握住孫廣成的手腕,切脈驗證,發現雖然餘毒有退去的跡象,但內藏頑症,就好像是暴風雨前的寂靜一般,難不成是回光返照?再看孫廣成被我號脈不語,臉上也是青一陣白一陣,似是有事隱瞞,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好像哪裏出了問題。
孫廣成主動的抽回了手腕,順勢跪倒在我麵前,叩頭謝恩,先是說了一番讚美之詞,然後終於繞到了正題,原來孫廣成想讓我出趟急診,近日裏海夜叉鬧的厲害,有幾個人接連遭難,但所幸被人發現及時,海夜叉雖然凶猛,可人多勢眾,也就在慌亂中嚇跑了,這些人被海夜叉咬了幾口,傷口雖然不深,可是顯然都中了毒,身上漸漸的也長出了魚鱗,昏迷不醒,所以想請我前去診治。
我看著跪在麵前已是被他自己說的痛哭流涕感情至深的孫廣成,那副表情就好像把我捧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一樣,可我總覺得這怎麽像是給我做了一個局?
孫廣成見我沉默不語,從懷裏掏出了一些錢,數目不小,並聲稱是家屬湊出來的,隻要能活命,還有重金相贈,而且還要給先生送牌匾,當麵稱您一聲活神醫。
我想了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鼻煙壺的事是躲不掉了,不如將計就計,看看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倘若真如孫廣成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醫者仁心,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可若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也正好了卻了一夜的煩惱,看樣子我還得來個扮豬吃老虎,小爺就陪你們耍耍。
於是我上前將孫光成扶起來,說了幾句客套話:為醫者自當盡力,那些病人現如今在什麽地方?待我收拾一番即刻前往,孫廣成麵色有些尷尬,回答道:實不相瞞,因為這些人身體出現異象,被視為不祥之兆,全都扔在了城外的……姥墳義莊!